第五章
在舂⽇的最后一场樱花盛宴中,莫珂萝还是签下了那张妇情合约,从此付⾝心,无可救药地沉溺在林哲琛的款款温柔中。她的天真烂漫,换得的是他游移不定的心,尽管他是在乎她的,但是,他却更在乎所谓的原则问题。
而他最坚持的原则,便是谁都不准提出结婚这等事情,这是他林哲琛最深恶痛绝的忌讳,因为他要他的心是自由无羁的!
他认为一旦感觉没了,岂又是一张结婚证书能挽回的?就如同他那痴情的⾕永理惠,不也在临死前,都唤不回他爷爷的爱怜?而他们不也曾经相爱过?不也在患难中立下了⽩首誓盟?但是,爱像花朵,会开也会凋落,而一旦花落枝头碾成泥,婚姻就成了一道枷锁,锁着两个人,成了一个无法解脫的噩梦!
他不要把这么美好的一件事最后变成一场噩梦。尤其是对莫珂萝,她是那么地纯真,那么地真情洒脫,也是第一位真正走进他心底的灰姑娘。他多希望“完美”是她永远留在他心底的形象。所以,林哲琛不敢把“情”字想得太远、太深重,他只想趁有感觉的时候,好好地宠她,好好地把她爱个够。
他很用心地去铺陈与她每一刻的浪慢情衷。他替她辞掉了台北的工作,再把灰姑娘五号香⽔的拍摄地点,从东京移到了京都,他要用最特别的方式,来纪念他三十几年生命里,最重要的菁华时刻。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能这样爱她多久?但是,他要他的每一寸真心都付在她的手中。
“来,这样坐舒不舒服?这料理你喜不喜?吃不的话,我再替你多叫几盘。”他总是这样细心温柔的对她,把她疼得像个孩子,宠得让人眼红。
“嗯,不要了,不能再吃了,要是胖了,上镜头可是会破功的——你可别害我喔!”她总是头摇推托。虽说她很喜他如此的荣宠,但是,基于职业道德,在广告拍摄的期间,她还是得忌口。
“管它什么鬼镜头,你这么样,我看了都心疼!来,我喂你吧!一次一口,恩爱永不休——”他淘气地对她半说半哄。
每一回,莫珂萝总是拗不过他,在这个鸭川夏⽇才会搭起的纳凉上,上演着你侬我侬的戏码。
她最爱这地方,不仅是鸭川的美丽风光,也不仅是纳凉上美食与凉慡,而是因为这里是她与他第一次释放衷情的订情地。京都的鸭川,不论她与他未来会怎样,她莫珂萝永远都会记住它。
灰姑娘五号香⽔的广告拍摄计画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了。而正陷于热恋中的莫珂萝与林哲琛,更是名正言顺的在广告拍摄的情境里,在举手投⾜间,真地演出他们的爱慕情感。
大家都说,他们是配合得天⾐无,演出百分百;但是在背后,这些人却反了嘴脸,全都等着好戏看。他们想看看,这位新出炉的湾台灰姑娘,在一个月的恋爱周期过后,如何被这声名藉狼的花花公子给随手扔开?
“哼,看你能风光多久?”
“呸!你以为自己很行吗?不过是他贪鲜罢了,才会恋你这野丫头,你等着吧!没几天,他就腻了。”
在拍摄的现场,总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女人,当着莫珂萝的面,故意这么说。莫珂萝对这些充耳不闻。她不是不在乎这样的冷嘲热讽,而是她太珍惜与他共有的每一刻钟,她不要因为这些耳语,而破坏了她所剩不多的美好时光。因此,她把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蔵进了內心深处,却把她最灿烂、最美的笑容,呈现在他的眼中。
在广告拍摄的空档时,他们经常相偕上京都的央中市场,也就是锦市场,去采买一些食物回来烹调。当然,他们不是嫌家里的佣人煮的菜不好吃,而是他们都爱上了这种洗手做羹汤的居家生活。林哲琛觉得她炒的湾台菜看起来怪怪的,不过,却合他的胃口;莫珂萝则是爱死了他的碍手碍脚,他老是在她炒菜的时候,偷偷地从背后袭击她,不是说些⾁⿇兮兮的话,就是直接吻得她脑袋一片空。
“嗯,不要嘛!我正在忙啊!”已经好几次了,他就在厨房与她绵似火。
“可是,我饿了,现在想先开动。”
“不行啦,我不能老把红烧鱼煮成碳烤的呀!喂,不要啊!”“哎呀!又来了!大家快闪哪!”一帮子欧巴桑、欧里桑纷纷成了走避不及的受害者。自从他们恋爱以后,他们这群老人们,一个不小心就会看见限制级的镜头,不但是针眼长了好几颗,有时还会差一点心脏病发。
有时晚饭后,林哲琛会带着莫珂萝外出逛逛。她最爱去新京极那地方,因为那里的东西是物美价廉,总让她买得直呼过瘾呢!
“都是一些小纪念品嘛!你买那么多,准备回去开店哪!”林哲琛笑着开玩笑说。
“送人嘛!光是要送胡美津的,就一箱子了。”说着,她的眼光顿时被一个悬在架上的景泰蓝链子给昅引了注意,不过,她还是顺对林哲琛说:“至于开店嘛——或许等哪天你不要我时,我会考虑这么做也说不定。”
“你不需要这么做。”他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一副正经八百地说。
“嗯?”她有点错愕地望向他,原以为他终于给了她一句有关天长地久的承诺。
“我是说,不论以后会怎样,你的生活,我都会替你安排的。”只可惜,他让她失望了,话一出口,又将她热炽的心给扔进了大海中。
她看着他,该谢或该怨,她全都说不出口。她只好黯然地别过脸,強装若无其事,继续问着店里的老板说:“这链子很特别,是什么时代做的吗?”其实,她也只是随便问问。
“你的眼光不错喔!这链子全是手工打造的,这壳子一打开,里头还能嵌⼊相片,这是仿七、八十年前那时候的样子做的,当时的人,很流行带这个,不过,这链子可不便宜,要十万⽇圆。”
“这么贵啊!”她惊呼一声,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这链子的价值。
“是贵了点,不过,这小小的一条链子,却是耗费多少的心力在其间,所以,它的价值就在这儿,因为有心,才是最珍贵的,不是吗?”这老板说了一番很有哲理的话,说巧不巧,就打进了莫珂萝的心里面。
“只要你喜,再贵也无所谓。老板,这链子包起来。”
“不,我不要了!”她摇头摇,一口回绝地走出了商店。她不是嫌那链子太贵,只是没有心,一切都没有意义。她要他的心,但是,他的心却始终不给她。
“怎么了?”他突然嗅出她神情里的诡谲。
而她没有回答,只是笑得凄恻,与他沉默地走在拥挤的人群里。
他毕竟是懂她的,只是,在什么承诺都给不起的状态下,他也只能怜惜地牵起她的手,握着,着,以为她真的可以这样就够了!
但是,不够就是不够!她在⽇历一页页撕去的怵目惊心中,她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于是,她憔悴了!她的幸福掺杂参着隐忧,使她原本清澈的眼,罩上一片淡淡的灰蒙。她经常看着他,看着看着就失了焦距,他变得好近又好远,多像是一场梦。
“嗨!你又在发呆了。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他刚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落拓,走进她怔忡的视线中。他手里捧着一袋热呼呼的馒头,那是他特地绕到只园的南座剧场,不是为了欣赏戏剧,而是为他心底最在乎的女人,到剧场对面去买那远近驰名的京都馒头。
“哇——又有馒头吃了!其实,你不必这么⿇烦的。”她接过馒头,热在手心,也滚烫⼊心中。一时间,什么委屈都烟消云散。打从她说过她最爱吃南座剧场的馒头后,只要有空,他一定不会忘了她的馒头。
“傻瓜!为了贪看你的吃相,再⿇烦,都是快乐的。”他拍拍她的头,再起⾝沏了杯绿茶,体贴地搁上她⾝旁的小桌。
莫珂萝低着头,轻轻地咬着那细致又香甜的馒头,一颗心涨涨的,鼻头酸酸的,而泪,就这么扑簌簌地滴了下来。
“怎么?不好吃吗?!”他有些错愕,神⾊紧张地趋近问着。
“不是。”她频频头摇。
“你心底有事?”他捧起她的脸,抹去她的泪痕,轻声问道。
“我是在想,你对我这么好,要是把我宠坏了,那以后没有你的⽇子,我该怎么过?”她仍是笑着,不过,却比哭更令他心疼难受。
“说不定以后我们还是会在一起,数着对方脸上的皱纹或⽩发,相互取乐!”他捏了捏她的粉腮,再轻笑地点着她的鼻头。
“不可能的!没有人还会要个老太婆当妇情的,更何况,你是林哲琛,你的妇情周期,至今还无人能破。”她愈说,心愈沉到深不见底的黑洞中。
她的忧虑,让林哲琛无话可说,但是,为了证明他的真诚,他决定要用更多的情感,来弥补他不能出口的承诺。
于是,他下了指令,让广告的拍摄暂停个几⽇,好让他可以带着她到京都的名胜古迹去走走,他要把他们的恋爱,延伸在京都的每一个角落。
一⽇,他与她来到观光客来京都的必游之地——金阁寺,伫立在那远近驰名的镜湖地前,惊叹那倒立于湖中的金光烁烁——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她有感而发地出了声。
“谁?”他看着她,心悸着她略带感伤的双眉间。
“齐藤美静。”
“是她?!”他已经听她提过⽇记里的种种情事。
“你爷爷曾在他的⽇记本提到过,每当他前来此地时,他都会因为想起齐藤美静而心痛。”由于林海默的⽇记太多了,莫珂萝只能随手挑着看,没有顺序可说。
“我爷爷向来都很沉默的。对于往事,他从来不肯多说。”
“齐藤美静曾经对你爷爷说,她好怀念京都金阁寺的雪妆金阁,她多想能在冬⽇的下雪时刻,与你爷爷携手同游。”而这也成了她坚持非来此处一游的原因。
“是啊!雪妆金阁,这是京都的绝景之一啊!満天⽩花花的大雪,罩在那全是金箔贴着的寺院——银光与金光,顿时闪烁在这天地间,教人看一眼终生都难忘啊!”“只可惜,我和你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她想像着雪妆金阁的庄严绝美,心头的隐忧又翩然窜上心间。现在才五月天,她却完全没有把握林哲琛对她的爱可以撑到下雪的季节。
“我爷爷在⽇记中都是怎么描述我的。”他好奇地问说。
“信不信?他⽇记里全以齐藤美静为主,对于你的事,提得很少。对了,你还记不记得,你爷爷与你相处的情形?”这也是她很好奇的一部分。
“他们之间很冷淡,常常是我在一边吵着,而我爷爷却闷不吭声地躲回房间。我还记得,有一年,他们两老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吵,隐约中,我听见了从来不发火的爷爷竟然⾼声怒吼。自从那一次后,他们的关系就更疏离了。难道这跟齐藤美静也有关系?”
“我觉得齐藤美静好幸福啊!有一个深爱她的林海默,还又一位暗恋她的陈友贤。只不过,却苦了沈桂香与⾕永理惠——也苦了我。”她最后一句是说给自己听。都是齐藤美静惹的祸!要不是她,她莫珂萝本不会爱上林哲琛,爱得这么如痴如醉,爱得这么患得患失,也爱得心力瘁…
这一晚,在回到宅里后,莫珂萝又迫不及待地翻着仅剩的那几本⽇记本,一个人安安静静地重回当年林海默与齐藤美静悲集的爱情中…
⽇记的开头,接上了他们爱后的那一天清晨。齐藤美静一脸幸福中带着深深的忧郁,在整理好⾝上的⾐着后,她走到房门外,对着守了夜一的陈友贤深深的一鞠躬。
“姐小,你这是⼲嘛?”陈友贤倒是让她的举动吓了”跳。
“友贤,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事。”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着这位在她家拉了三年的车夫,他是这么的不起眼,却有一颗善良又勇敢的心。
“姐小,不要谢我,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憨直的他,说着说着就红了脸,还好一旁的沈桂香睡得死沉,否则,铁定会瞧出什么不对。
“友贤,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再帮帮我,不知道你…”她呑呑吐吐。
“姐小,你说吧!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全力以赴。”虽然他只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但是却一诺千金。
在浓雾还未散尽之前,陈友贤依着齐藤美静的要求,将附近摄影馆的照相师接到家里,准备为这对可怜的恋人,留下分手前最后一个纪念。
“海默,别愁着脸!现在,我是你的新娘,你应该⾼兴才是。”齐藤美静穿上陈友贤为她找来的新娘礼服,強颜笑地站在照相机前。
“是的!你是我的新娘子,你齐藤美静永远都是我的新娘子,我深爱的啊!”林海默潸然泪下,紧握着她的手,心中有千万个不舍与不甘哪!
“我要照罗!你们把泪擦一擦吧!来,看我这边。”“咋嚓!”一声,代表齐藤美静的爱只能留在相片里,藉此回味一生了。
“友贤,我跟你们合照一张吧!你跟桂香都是我的贵人。”在齐藤美静的要求下,从来没照过相的陈友贤与沈桂香就这么与他们站成一排,准备合照。
“来,看这里,我照了。”就在摄影师按下快门那一刹那,门外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经过,齐藤美静就这么侧过头一望“咋嚓!”一声,她便以这等的面貌⼊了镜头。
终于,该走的时候到了!她知道自己再不回去,林海默恐有命之忧。她重新坐上陈友贤的⻩包车,在绝望的泪眼中,挥别了她此生最爱的男人
“美静——美静——”林海默泪眼蒙,随着远去的⻩包车,频频地穷追在后。
“海默,回去,不要再跟着我。”她频频回首,整颗心碎落在与他分离的每一寸泥地上头。
“不——美静,我不甘心哪!我不能让你离开我!我要带你走,我一定要带你走!”分离的痛,让他生起了豁出去的念头。
“你不要做傻事啊!我们逃不掉的,你不要做傻事啊!”“可是,没有你,我怎么活?!我爱你啊!我怎能让你嫁给宮本那畜生!”
“海默,后会无期了!照片,照片洗好了,给友贤,请他转给我,我永远是你林海默的子,我的心,永远都是你一个人的!”在尘土飞扬中,她肝肠寸断地看着他,消失在満天的风沙之中。
那个囚噤她灵魂的家,逐渐地出现在她的眼帘之中。她抹去了泪痕,了背脊,要陈友贤让她下车,为免牵连他,她决定独自走回家中。从此,这场风暴,全归她齐藤美静一人所有,就算不能嫁给林海默,但是,她至少可以保住他的人。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却有一个人还是被她牵连了,那就是⾕永理惠。在她逃出去的那一晚,⾕永理惠便被齐藤伊治打成重伤,不但是⽪开⾁绽,还让她腿双骨折,造成她⽇后的几十年,膝盖每逢刮风下雨就会发酸发疼的伤害。
“理惠,对不起!对不起!”齐藤美静只能频频含着泪抱歉。
“你是姐小,我只不过是个婢,你的道歉,我受不起。”⾝体上的疼痛,与心理上的和成一气,冲击着⾕永理惠的心底。齐藤美静为了林海默,可以冒着让人逮到的危险,去探视及安慰他受伤的心,而他的心里也始终只有齐藤美静;他们为了贪恋一时的愉,竟顾不得她⾕永理惠的处境,
有人说,醋意会使人丧失內心的平静,齐藤美静不知道,那一位与她有姊妹淘感情的⾕永理惠,竟然已经对她生起了嫌隙之心,不再似往常一般,对她热络亲近。但是,她还是依然对着她吐露着心事点滴,因为在她回家后,她就被⽗亲软噤在房里,哪里都不准去,只能每天望着那株老不开花的雪樱发着愣,等着即将来临的婚礼。
“姐小,新娘礼服做好了,夫人要我拿来让你试一试。”一⽇,⾕永理惠捧着一叠⾐服,神⾊淡然地,看不见她心底的怨憎悲苦。
“不必了。”齐藤美静忧伤地望着窗外,对那礼服是瞄也不瞄一眼。
⾕永理惠也习惯了,自从她回来后就是这样子,成天闷闷的,话都有一句没一句的。
“那我不打搅你了,⾐服我给你搁在上。”⾕永理惠正想退出房门。
“理惠!”突然,齐藤美静叫住她,转过脸来,问着她:“你的伤怎样了?好点没有?”
“好多了。只不过,膝盖还疼着,不能跑,上下楼梯时会痛得发抖。”
“理惠,都是我害你的!”齐藤美静望着⾕永理惠膝盖上的纱布,心中还是阵阵歉疚。
“姐小,何必再这么说呢?后天你就要嫁人了,新娘子应该有点精神与笑容才是。”有时候,她也是同情她的为情所困。
“我怎么还笑得出来呢?理惠,你最懂我了,如果,我不是顾忌着宮本会对海默不利,我本不会捱到这时候,我宁可死,也绝不让官本蹋糟我!”她站起⾝,削瘦的⾝子缓缓地倚在窗口,有种樱花即将凋零的意味。
⾕永理惠怔怔地看着,齐藤美静的绝美,让她自惭形秽,而齐藤美静的善良单纯,又让她怜惜顿生。但是,一想起林海默,⾕永理惠的內心依然是纷错。
“理惠,答应我!”美静突然握住她的手,一脸诚恳却苍⽩地对她说:“在我回⽇本后,我把海默托给你了,请你替我好好照顾他,我只能相信你了,”
“姐小!”对于她突来的请托,⾕永理惠愣住了。她错愕地看着齐藤美静那真诚的脸孔,一时间,她愧羞得无地自容。
“我这里有一包金银首饰,你拿去,找个机会离开我家,跟海默离开台南,重新过生活去。”
“不!姐小,我不能!”⾕永理惠含着泪,频频推却着。
“拿去吧!我不能让海默继续留在这儿,我担心,宮本不是真的放过他,所以,理惠,我拜托你,请你看在我们主仆多年的情份上,不论用什么方法,你一定要带他走,我把他的命给你了,告诉我,你会不负所托!”
“姐小,我…我答应你,理惠答应你!”她终于哭了,抱着齐藤美静,两个女孩哭得惊天动地,全都为了林海默这个男子。
夜已三更。齐藤美静却始终睡不着,索下了,搬张椅子到窗台旁坐着,望着窗外稀疏的星星,静静地回想着她与林海默的相知相许。
“啦啦啦——”她开始哼起歌曲,轻轻缓缓地,恰似当⽇她与他第一次的相遇。他那深澈的眼眸,温儒的笑容,还这么鲜明地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而今,她却与他分隔两地,从今以后,她再也无法沉浸在如此的宠溺里。她知道,就这样了,她齐藤美静终其一生都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追悼他们这一段短暂却又轰轰的爱情。不论她⾝在何处,她会⽇⽇夜夜遥望着天上的星星,哼着这首歌曲,坚贞地传送着她的思念,她的祝福,她的心…
陈友贤躲在黑暗的树丛中,把齐藤美静的哀伤绝望全看⼊心头。
她披着一肩长发,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黯淡的星光照在她那⽩皙的小脸上,却苍⽩得令人心疼不已。她的眼睛,还是一如从前的深邃晶莹,在星月下,反出一道雾状的光晕。只不过,那并非她因快乐而散发出的光晕,而是因悲伤而涌上眼眶的泪滴,在暗夜中闪呀闪的,让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她似乎在哼着小曲,歌声气回肠。这曲子,他以前听过好几次,但都没有今晚来的教他惊心动魄。她唱得断断续续的,旋律也模糊不清,而两行泪不断地从眼睛滚落两颊,一滴,两滴,三滴…迅速地将他陈友贤淹没在波涛汹涌的泪海里。
他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如果可以让她不再哭泣,就算要他陈友贤上刀山下油锅,他都愿意。
“谁?!”突然,齐藤美静发现了窗外的动静。
“姐小,是我,陈友贤啦!”他翻出草丛,还不时向四周张望着。
“友贤?!”她颇感讶异。
“林医生要我送东西来给你。他要我告诉你,他都安排好了,绝不会出问题。”
“海默?!快,快拿给我。”她急忙地找了个盆子,绑上耝⿇绳,悬到了窗子底下,接过了陈友贤送来的惊喜。
“姐小,你别担心了,友贤一定会竭尽所能帮你。”在留下这句话后,陈友贤这才转⾝跑出花园,留下来的,却是他真挚的支持。
齐藤美静迫不及待地拿起了林海默送来的小锦盒,打开来一探究竟——是一条青⻩⾊的景泰蓝项链。揭开壳盖一看,里头竟镶上那一⽇她与他合照的照片。就在这一瞬间,她的泪,夺眶而出。
“海默,海默——”她抚着项链,潸潸落泪低语着。
“姐小,你怎么还不睡呢?”不知何时,⾕永理惠已经走到她的⾝后,望着她手上的锦盒与项链,満脸诧异地看着。
就在这当儿,齐藤美静又发现在锦盒中还有另一张小纸箴,她赶忙地打开来瞧一瞧,震撼之情溢于言表。那上头写着:傍晚五点,安平码头见。齐藤美静,我会爱你,永远永远。
“这、这是什么意思?”⾕永理惠几近窒息地问着。
“他要带我走,他真的要带我走!”齐藤美静虽然感到错愕,却升起一种义无反顾的坚強与快乐。
“不!姐小,你们跑不掉的,不可以啊!”“我知道他的,他要是没有完全的把握,是绝不会贸然行动,更何况,我爱他,如果我们逃不了,能死在一块儿也不错。”
“不!不要!姐小,你跟他走了,那、那我怎么办?你有没有想到我?!”她有点歇斯底里地质问着,原本该属于她的幸福,转眼间,又成泡沫。
“对不起!理惠,都怪我一时太⾼兴了,没去考虑你的处境。”齐藤美静好生抱歉地握住她的手,再诚挚地对她说:“你赶紧收拾收拾,明天,找个机会溜出去,从此天涯海角逃得远远的,别让我拖累了你。”
齐藤美静脸上的乌云终于散开了,她那久违的笑容,又跑出来招摇。她把林海默送的项链挂在脖子上,再把锦盒收进布巾中,开始收拾细软,准备明天傍晚的私奔行动。
在她満心的奋兴中,她却忽略了⾕永理惠的感受!她没发现,站在一旁的⾕永理惠是一脸寒栗,丹凤眼冷冷地看着齐藤美静的快乐。她是羡慕她的,羡慕得怒火翻腾不休…
等待的时刻,总是漫长而磨折人的!
齐藤美静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地在房里踱来踱去,深怕临时又会出什么差错。
“理惠 理惠——”她想找⾕永理惠去帮她一探情况。
“姐小,有什么事吗?”不料,上来的却是另外一位女佣。
“理惠呢?”
“夫人派她去补买一些明天婚礼要用的东西,她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出去了?!”她急躁地频频望向窗外,眼看着傍晚的时刻就要来临,她却只能在此慌得没了主立忌。
“姐小,老爷夫人说要上宮本家去商量事情,要你一会儿晚饭自己吃,别等他们了。”
“我不饿。对了,我觉得头有点昏,想睡一会儿,晚饭就先搁着,别进来吵我就成了。”她先计画地把家里的佣人全打发走,再将房门反锁,等着接下来的行动。
“喂,你今天不是请假吗?怎么还来了?!”突然,门口的侍卫大声唤着。
“我送満月酒来呀!我大姊的儿子今天満月,要我拿一些酒来请大伙喝呀!”是陈友贤,他故意将嗓门提⾼,好给齐藤美静一些暗示。
“呵!友贤哪!你可真会挑时间,老爷跟夫人前脚才走,你就接着送酒来,看来,我不捧个场喝个够,就太不应该罗!哈哈哈——”
在一阵热烈的杯觥错中,陈友贤偷个,悄悄地溜到了齐藤美静的窗口下,喊着:“姐小,是我。”
“早准备好了,就等你了。”她说着,便接住了陈友贤抛上来的耝⿇绳,再将它一头绑在脚下,先扔下包袱,紧接着翻出了窗,沿着绳子,一路滑了下来。
“我把车停在篱笆外,来,从这里钻出去。”他领着她,躲过了那些侍卫的耳目,钻出了篱笆,再上了⻩包车,神不知鬼不觉地奔向安平码头。
“友贤,海默呢?他人在哪儿?!”她的心老悬在半空中,晃呀的。
“林医生托人买了两张去⽇本的船票,他要我把你载到港內第三号码头,船预计五点十分开,他会在船上的甲板等你。”
夕余晖美得动人,却无人有心去欣赏它的风情。齐藤美静把手上的包袱揣在怀里,一颗心忐忑地跳着,只想直接飞到船上;陈友贤则是拚了命地拉着⻩包车,要把他心爱的女人送到另一位男子的手里,尽管是千万不舍,但是,他是満心喜的。
在另一边,林海默脑海里,全是与齐藤美静即将共有的生活美景,为了今天的计画,他可是费尽了苦心,才说服他的朋友买通船家,准许他用假名偷渡到上船。
“林医生,你的朋友快到了吗?还有几分钟就要开船了。”船上的船夫提醒他。
“放心!她一定会来的。”尽管情势危急,但是他知道,陈友贤一定会将齐藤美静完好地送到他的手里。是啊!陈友贤,那个有情有义的小伙子。他早在这段⽇子里察觉陈友贤对齐藤美静的爱慕之情,然而,他并不生气,因为陈友贤的爱很无私,很深重,并不输他林海默。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敢把私奔之事告诉他,并且信任他,可以准时地将齐藤美静带来码头,与他远渡重洋。
他还自信満満地引颈企盼着,却被突来的叫喊给一子打进地狱深渊中。
“林海默,你快来呀!我有话要对你说。”是⾕永理惠,她跛着脚,拚命跑向船的那一头。
“理惠,你家姐小呢?她来了吗?她在哪儿?”他倏地奔上前,拉着她直晃,还不时朝四周张望。
“先别问这个,先跟我来。”她一脸慌张,一手挽着包袱,另一手就拉着林海默,绕进了码头仓库躲蔵。
“发生什么事了?美静呢?”他心知不妙。
“你就快没命了,还只顾着她!”她着气,忿忿地说道:“官本的军队就快到了,这一次你要是让他逮着,你绝对活不了呀!”
“官本?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林海默正错愕得不知如何是好,便听见仓库外声大作。
“糟了!他们来了!”⾕永理惠脸⾊刷⽩地颤抖着,再与他拉开仓库里的一扇气窗,注意着外头的动。
“可恶啊!敢跟人私奔!这分明不把我宮本放在眼里,要我这张脸往哪里放?给我仔细搜,谁要敢反抗,格杀勿论!”宮本大佐已经气得几近狂疯。他本不爱齐藤美静,他要她,除了是贪她的美⾊之外,最重要的还是他大男人主义的虚荣心与占有作祟。不过,他没料到,这回他是偷吃不着蚀把米,在婚礼的前夕,他的新娘子竟然要跟人私奔!要不是齐藤家的佣人前来通风报信,他至今还被蒙在鼓里,更遑论明天婚礼他拿哪张脸去面对军政界的人物。
“大人,有人在码头附近发现了齐藤姐小的⾝影。”
“哼!我看你往哪儿逃!人!看我怎么对付你!”宮本大佐抢下侍卫手上的长,杀气腾腾地朝那码头附近而去。
“美静?是美静!”仓库里,林海默突然看见齐藤美静慌张地奔向码头的另一边。
“不!你不能去,宮本就在那里呀!”⾕永理惠及时拉住他,却发现宮本大佐一行人正往齐藤美静的⾝后追去。
“不对!美静跑错方向了,三号码头在这里啊!”他眼看着她朝反方向地愈跑愈远,焦急地直想冲出去。
“不要出去啊!你们跑不掉的,你一出去就会送命的!”⾕永理惠紧抓着他不放。
“可是,我不能丢下美静,她有危险啊,”
“不会的,宮本不会对她怎样,她是他的新娘啊!”“砰!砰!”突然,声打断了他们的争论,他们的心里“咚!”地一声,连忙往外看去。
“臭子婊,这是你我的,我叫你站住你不听,是你我的!”宮本大佐満是红丝的眼,杀气沸腾地放下手上的长,失魂落魄地盯着十公尺外的人影中了,跌进海里。
“喔!不——不——”林海默的心跳几乎停了,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心爱的女子当场⾝中数,満⾝是⾎的跌进海里。
“姐小,喔!天哪!我…”⾕永理惠几乎快晕了过去。
“美静!宮本,我要杀了你!”他崩溃地一把甩开⾕永理惠的手,打算冲出仓库去。
“不可以,不可以!”⾕永理惠忍着脚伤的痛楚往前一扑,死扣着他的腿,硬是不放他去送命。
“放开我!她死了,我也不要活了,放开我。”他悲愤加,再也顾不得她,用踹、用踢的,硬是要把她踹松手,但,她始终都没放手,任由他拖行在地,把双脚磨得鲜⾎直流,她就是咬紧牙,死都不放手。
“轰!轰!”就在这个时候,几阵巨响从三号码头传了出来,倏地,火光四,伴随着惊天动地的炸爆声,彻底粉碎了林海默所有的梦。
他心碎地昏了过去,在痛彻心肺的黑暗中,他只想与死去的齐藤美静重逢。
他在这本⽇记的最后一页写着,他的心早就葬在当年的那一场悲剧中。而往后活下来的林海默,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只能在雪樱盛开的时候,重温着齐藤美静的温柔。
齐藤美静,是他活着心中最大的痛。
那一年,林海默就在浑浑噩噩之中,由⾕永理惠照料着,再趁风声稍过后,两人一起坐船来到了⽇本暂避风头。或许是感恩,也或许是责任,终于来到⽇本的第五个年头,他娶了一直无怨无悔随伺在侧的⾕永理惠,并且搬到京都,开始从事药品研究的工作。
只不过,莫珂萝始终没有在他的⽇记里,找到他对⾕永理惠的情感描述。在这间记录着他林海默一生的房子里,除了那一张与⾕永理惠的结婚画像之外,全部都是齐藤美静的。
真相终于大⽩了!关于齐藤美静、林海默、林友贤与沈桂香,他们都在近十几本的⽇记中,代得一清二楚。而接下来的发展,莫珂萝早在来⽇本前就听老详述过了,只是,陈友贤爷爷对齐藤美静的爱,让她怎能对患了绝症的老说呢?
说与不说,她万分为难。
莫珂萝小心地将所有的⽇记全放进木箱中,心中苦苦酸酸的,不知是为了⽇记里的那一场爱情悲剧,抑或是⽇记外她与林哲琛这场没有未来的爱情游戏。
其实,这游戏她早就输定了,只剩下最后的自尊当筹码,赌着林哲琛那不够确定的深情。
“唉!”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不小心又发现了一张发⻩的照片,正搁在木箱的角落里。
她直觉地伸手拿起,仔细一瞧,照片虽然⻩得模糊不清,但仍依稀可辨。
“这——好像是陈老爷爷?”莫珂萝一眼就认出合照中那位⽪肤黝黑、⾝材瘦长的人就是陈友贤。“那这位斯文的年轻人应该就是林海默了。旁边侧着脸的⽇本女子,一定是齐藤美静,但,这又是谁呢?”莫珂萝盯着站在陈友贤旁边的乡下女子,左看又看的,一头雾⽔。
“照理说,她应该是沈桂香没有错,可是,不像啊!完全都不像!”照片中的沈桂香,有着张圆圆的大饼脸,人长得个头不大,但却耝耝壮壮的,就是那种可以下田耕作,一餐吃三碗饭的长相。而这跟莫珂萝认识的那位老完全不搭轧,尽管老年纪也已一大把了,但是她的五官依然看得出来,她年轻时绝对是个美人胚子,不但气质⾼雅,举止言谈问,也散发出富家千金的贵气来。
“老说,她是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农家,从照片里看,我是绝对相信,但是人老了,会连肤⾊、脸型都变化这么大吗?”有个疑窦顿时在她心底蔓延开来。她将这张照片悄悄地带回房,打算先借回湾台,让老先瞧一瞧,或许还能瞧出个什么端倪来。
“嗨!你在忙什么?害我到处找不到你。”林哲琛偷偷地从她背后搂住她的,对着她的耳子哈气。
“我刚刚把⽇记送回书房。你找我有什么事?”
“饮酒作乐,算不算事情?”他神秘地对她笑着,再拉她来到樱花林里。
“哇!好有情调喔!”她惊喜地看着林哲琛布置在林中的野餐巾,上面摆満了各式的点心、⽔果,还有一瓶伏见酿的桂冠酒,伴着樱花的瓣花,浪漫的让人未饮先醉。
“这是最后一场樱花宴了,我不想浪费这样的良辰美景。”他与她坐在铺着的棉毯上,在阵阵凉风的吹拂下,他亲手喂她大啖美食。
“这样的野餐,我作梦都没想到。”莫珂萝平躺在林哲琛的腿大上,像个太后似的,任由他体贴的服侍着。
“以后还有更多你想不到的呢,”
“是吗?你又有什么怪主意?说来我听听嘛!”她奋兴地望着,眼眸闪烁着清澈的光芒。
“你猜嘛!猜对有奖喔!”他卖弄玄虚地笑着。
“嗯——旅行?夜游?潜⽔?跳伞?裸奔?⾼空弹跳?”
“不对!不对!哈…”他得意地仰头大笑。
“结婚!”不过她才话一出口,他的笑声就停了。
“傻瓜!你愈猜愈离谱了!”他神情有异地看着她。
“结婚很离谱吗?比起我的⿇雀变凤凰,那本不算什么。”突然她脫口而出,把她心底从不敢说出口的想法稍微地怈漏一下。
“我订了一栋别墅给你。”他打断她的话,像是怕她再继续说下去。
“别墅?!”她露出好生失望的表情。
“当然不只别墅嘛!还有这个。”他倏地低下头,贴上她的片,一场绵的爱恋即将开启。
“琛,可是我要的是…”她什么话都没来得及提,便让林哲琛的温柔堵住了她所有的思绪。
他换了角度,轻轻地庒在她⾝子上,开解了她前的一排钮扣,就这么用⾆头进驻了她那柔软的双峰上。他知道,她永远都无法抗拒,这是她的弱点,却也是他唯一能掌控她的地方。
“琛——这是户外,不能这样。”当然,她老是在最危急的时刻,说些聊胜于无的废话。
“放心,佣人们都让我打发了。”他着气,眼光中净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光芒。
阵阵微风吹来,将枝头上的樱花吹成如诗如画的瓣花雨,落在他们的发、他们的肩,还有他们那时而规律、时而烈的舞姿上,见证着他与她的确在樱花凋落之前,真正地爱过一场。
⽩雪纷飞的瓣花雨,有如莫珂萝纷的心情。她爱他的存温,她对他的狂野上了瘾,而她不要再撕着⽇历,害怕着最后一页的来临。
“让我们结婚吧!”她在最后的⾼嘲呻昑里,丢开所有的忌讳,终于说出这样的话语。
不过,林哲琛并没有任何的回应,他只是没让她再有机会重说一遍,重新将覆上她的,将她再度推到了云端里。
在进⼊初夏的五月中旬,莫珂萝在征得林哲琛与广告拍摄单位的同立息下,终于回到湾台这块土地。
尽管她带来的事实真相,对于一位即将要离开人间的老是何等残酷的一件事,但,爱情的背叛与善意的欺骗,又有哪样算公平的?
“陈,我回来了!”她在犹豫了好久后,依然鼓起勇气,按下了那粒红⾊小圆钤。
“你回来了!”老开了门,在⾼兴的神情中,带着心知肚明的镇定。莫珂萝向来是一肠子通到底,而什么情绪都会显在神情里,她这老太婆一眼就知晓。
因此,她没有得太急,还是先去倒了杯茶,闲适地与她聊了几句后,才神⾊自若地主动问起:“你找出谁是齐藤美静了?”
“你应该认识齐藤美静的!”她对老的从容感到佩服不已。“她是陈爷爷以前当⻩包车夫时,那位⽇本大官的独生女,而那位林海默是齐藤美静的情人。老,你再想想看,你跟陈爷爷当年还帮过他们啊!难道你完全没有印象?”
“是吗?”老很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一脸茫然地摇着头说:“自从几十年前的那场怪病后,以前的事,我真的完全没有印象,可是,这跟友贤的死有什么关系吗?而他为何对齐藤美静歉疚成这样?”
“我想,那是因为陈爷爷没帮上她的忙,在她与林海默私奔的那一天,就是陈爷爷拉车载她去的,但是,她最后却惨死在一位抓她的⽇本军官手上——”
“她死了?”老揷着嘴问道,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是陈友贤拉车奔跑的画面,接着,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炸爆!
“陈爷爷可能是认为自己没有把她保护好,歉疚难当,陈爷爷蔵的这个锦盒,其实是林海默送给齐藤美静的东西,而她可能不小心还落在⻩包车上,才会落⼊陈爷爷手中。”莫珂萝把真相说了,却菗去了陈友贤暗恋齐藤美静的这一段。
“这么说,这张纸条不是我们友贤写给她的?”看得出来,老松了一口气,露出宽慰的笑容出来。
“是啊!是啊!”莫珂萝赶紧点头如捣蒜,再菗出⽪包里的那张照片,递到老的眼前说:“这是当年你们的合照,这两位就是林海默与齐藤美静。”
“呵!这是友贤嘛!他长相没多大变化,咦?他旁边这看起来很老土的女孩是谁啊?”
“嗯…陈,你连她都不认得啊?”
“怎么?我该认识她吗?”
“她是沈桂香呀!不就是您吗?”
⾜⾜有五分钟的沉寂,老直盯着照片上的沈桂香,无论她东看西看,远看近看,就是觉得她跟她完全没关系。
“陈,你是不是觉得她长得不像你?”
“虽然我失忆了几年,可是,我可以肯定的是,她不像我!她本不是我,或者——我本不是她,我不是沈桂香这个人。”老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
“咦?陈,这锦囊里有夹层耶!好像蔵了什么东西。”莫珂萝像是突然发现新陆大那样惊奇,立刻扳起那用胶⽔黏起来的夹层,一探究竟。
“哇!项链?”她菗起了里头的景泰蓝项链,讶异着竟然与自己在新京极看见的那一条,极为相似。
“这是他们的订情之物!”她脫口而出。
“这…”老在看见项链后,霎时脸⾊骤变,不自觉地伸出手接过链子,把它放在手心上面,好像是被催眠了一般,自然稔地按下外壳的卡榫,壳盖应声一开,一张椭圆形被镶在里头的合照,倏地映⼊她的眼帘。
“奇怪?陈,怎么你倒跟齐藤美静有点像?”
“砰!”地一声,莫珂萝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一声巨响,是陈!她整个人竟然莫名其妙地跌落椅子,昏倒在地。
在一道幽幽暗暗、缥缥缈缈的长廊里,她的记忆瞬间跳回到当年的那个傍晚时分——
“友贤,糟了糟了,我看见一群⽇本兵朝码头这里过来呀!”一位乡下女子呼呼地追着人力车说着话。
“什么?是他们追来了吗?不可能啊!风声不可能这么快走漏啊!”陈友贤一听,惊觉事态不妙了。
“友贤,你带着沈桂香先去避风头,码头就在前面不远,我用跑的去,应该可以赶得上。”说着,齐藤美静就打算跳下来。
“不行!我答应过林医生,会把你全安地到他手上,快上来吧!我就算命不要,也要及时把你送到。”
“不!我不能再拖累你们了,你们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今生都无法回报,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们再冒险了。”
“不如这样吧!齐藤姐小,你把⾐服脫下来给我换上,我假装你,去引开他们。”沈桂香主动提议着。
“不行哪!那你不就太危险了。”
“不会啦!我就拚命地往前跑,难不成,那宮本敢在我背后开?顶多被抓到,痛打一顿罢了,再不然我就替你嫁给他罗,让友贤没老婆,总比没命要好吧!就这么说啦!快——”
就这样他们兵分两路,沈桂香披着齐藤美静常穿的那件和服,引着宮本率领的那群⽇本兵跑向码头的另一方;而陈友贤则将人力车绕进了一旁的窄巷里,闪过宮本的注意,直接奔往三号码头的方向。
“砰——”声响起,震碎了他们的心。
“喔!不!桂香,桂香——”陈友贤震惊地看着沈桂香一⾝是⾎,掉⼊冰冷的海里。他愣得久久无法言语,他从未对她有过特殊的情感,但是,她毕竟是他从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她是被他拖下⽔而丧命的!
“沈姐小,喔!天哪!都是我害她的,她掉到海里去了,友贤,不要管我,快去救她,快啊!”齐藤美静歇斯底里的哭着,心中又何止歉疚而已?!
“来不及了,桂香死了,她死了!”陈友贤开始泪如雨下。
“不可以啊!我要去救她,她不能死啊!”齐藤美静心头的震惊无法言喻。
“姐小,坐好,林医师还在船上等你。”突然,陈友贤抹去泪迹,重新拉起车子,朝目的地飞奔而去。此刻他已经无退却的余地,桂香死了,他要让她的牺牲没有⽩费掉。他镇定地载着齐藤美静,一直跑向三号码头的目标。
“快到了,快到了,船就在前面哪!”他终于看见了,却在他与齐藤美静同时看见的那一刹那,一声巨响,那艘载着她的爱与希望的船,就在她面前炸爆了。
“不!不!不——海默——”她看着火焰自船上噴出来,不到一秒钟,整艘船全都葬在烈猛的火海中,灼得她的心口疼热难当。她没有犹豫,就往前奔去,想要在烈火烧尽之前纵⾝一跃,永远追随着她的爱,天上人间,她亦无怨无尤。
“姐小,回来呀!不要啊!”陈友贤扑向她,与她展开了一场烈的拉扯。
“海默!等我,等我啊!”她挣扎着,喊着,终于因心力瘁而昏死在陈友贤的怀中。
就在这样惊心动魄、惨绝人寰的椎心震撼中,她失忆了。在醒来的那一瞬间,她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把林海默的爱、林海默的好,还有林海默带给她的重大打击,全都遗忘在那烈焰涛天中。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拒绝接受这残酷的事实,她彻彻底底地拒绝接受。
于是,在她一片空⽩的记忆中,陈友贤成了她唯一能信任的朋友。他在她卧病在的期间,⽇夜不眠地守在病榻前,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告诉我,我是谁?”她记得她曾经不只一次这样问过他,只不过,他什么都不说,像是有什么隐情,说不得似的。
直到有一⽇,替她把脉的医生告诉她,她已经怀了一个月的⾝孕,她这才惊觉,一切都不对劲了。
“我到底是谁?!我孩子的爹是谁?!你告诉我呀!”
终于,在她的哭闹哀求下,陈友贤不得不编出谎话来骗她。“你——你就是沈桂香,是我的未婚啦!这孩子——当然也是我的,之前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受我牵连,我得罪了⽇本人,怕他们不放过我。”
就这样,齐藤美静重新用沈桂香的⾝分,接纳了陈友贤的感情,也接受了他为她织罗出的一切说词。当然,一开始她是半信半疑的,直到有一次在他们逃难的半途中,半夜,她突然浑⾝不舒服,肚子痛得连脚都站不稳。
“哎呀——哎呀——”她抚着那已有两个月⾝孕的腹小,痛到嘴发紫。
“你忍一忍啊!我去街上找医生来。”陈友贤急得冷汗直冒。
“不行啊!晚上宵噤,出去会有危险哪!”
“放心!我去向隔壁的阿牛借辆人力车来,就算是用跪的,我也会把医生求来,你等着啊!”他不顾一切地就往市街方向飞奔,把宵噤中的格杀勿论全丢脑后。
一更天、两更天过了,仍不见他的踪影,但齐藤美静已经支持不住了,在椎心刺骨的疼痛中,她发现一道道热热的体就这么滑下了她的腿双,滴到了褥中,将⽩⾊的棉被瞬间染成一片鲜红。
“喔不!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她心痛得哭了起来,却在这当儿,又听见了屋外的杂沓声。
“站住,叫你站住,听见没有?!”
“医生,坐稳了,我要往下冲了。”陈友贤浑⾝透,紧拉着人力车,闪避着后面的追兵。
“喂,小心哪!我是来医人的,不是来送命的。”
“医生,我太太情况危急,一会儿你不要管我,只管救她要紧。”他说着,便倏地在屋子前放下医生,要他赶紧进屋去。
“友贤,你去哪里?”她虽虚弱,却也知情况危急。
“去引开⽇本兵啦!”他扔下这句话后,便朝着漆黑的树林而去。
“砰砰砰——”突然,暗夜的声惊动了大地。
“啊——”陈友贤惨叫一声,一颗弹子就这么打进了他的左肩,⾎溅了出来,也让他应声掉进了山崖下。
“友贤!友——”她这一看,忧愤攻心,哼地一声,也随之昏了过去…
“桂香,桂香,你醒醒啊!”“友贤?!”她才挣开眼睛,便看见陈友贤头上、额上、肩上全着纱布,眼眶中蓄満着泪滴。
“喔!感谢老天啊!你终于醒了。”他动地放声大哭了起。
“你——没死?!我以为…”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我不能死啊!我死了,谁来照顾你呢?”原来他在掉⼊山崖之后,让一树枝给勾住了⾐服,这才能安然脫险归来。
“可是,孩子没了。”她心伤地啜泣着。
“你还有我啊!虽然我不是很富有,不能给你最好的生活享受,但是,我有饭吃的时候,你也会有,如果只有一碗的话,我也会留给你先用,我保证,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你,爱惜你,我要让你不后悔跟了我!”
“陈,你后悔了吗?”在昏醒来后,真相才算真正大⽩。齐藤美静终于想起她失去的那一部份,衔接上后来的那一部分,再完整地说给莫珂萝听个明⽩。
“不后悔,我真的不后悔。”老摇头摇,拭着泪,欣慰而坦然地说。
“可是,陈爷爷骗了你呀!骗了你六十年。”莫珂萝情绪动地问说。
“他全都是为了我,他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一路骗下去的。他是为了要我忘记齐藤美静的伤痛,他宁可自己背着沉重的包袱,背了这么久…”此时此刻,她只有感动,并无怨恨在心头。
只不过,陈友贤心中的影实在太重,虽然是基于保护她的用心,但是,也无非是他的一己之私,才会迟迟不敢把真相说出口。其实,陈友贤早就发现了有关林海默的行踪,早在林海默扬名在⽇本的那时候,他就在无意中得知他依然存活在人世中。有好几次,他想把事实对她说,再带她去⽇本,把她还给林海默,但终究他说不出口,也舍不得放她走,直到他那一⽇与林海默的重逢,他才知道林海默至今依然爱着她,爱得很深、很重。
今⽇的林海默,是住华宅,开大车,⾝边一堆人服侍着,反观他陈友贤,却是穷了一辈子,害得她跟他吃苦受累。到最后,他却连最后一块安⾝的房子都保不住。天知道,他有多爱她啊!但是,他却没让她过过一天的好⽇子,他好抱歉,好歉疚,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卑鄙,竟然剥夺了她追求幸福的自由。
“友贤,你好傻啊!你知道吗?我不怪你,这都是命,我不怪你的,你为此杀自,实在太不值了呀!”齐藤美静将照片与项链全收进了锦盒中,而満头⽩发底下的神⾊,却是褪去遗憾后的雍容。
一个人一辈子能被个男人如此爱过,已实属不易了,更何况,有两个男人同时为她痴至此,她齐藤美静还有什么话好说呢?于是,她把锦盒揣在怀中,走出屋外,沿着陈友贤经年陪她散步的小径上走着。
“陈,林海默很想你的,他在花园里种満了雪樱,用它们来代替你。”
“他倒是固执得可以。只是,什么都过去了。”她继续地走着,神⾊平静不已。
“你不想见他吗?你们还是可以——”莫珂萝追了上去问着。
“六十年前,我们都已经死了一遍,那种生离死别的痛,一次就够了,我跟他年纪都大了,不需要再重新经历一回。”她知道自己时⽇不多,只想安安静静地离开人间,不要挂念,不要送别。
“雪妆金阁!纵然等不到雪季来临的季节,但,金阁依旧在,你和他,还有重逢的机会。”莫珂萝只等着老的一个点头,她决意要为这对分离六十年的情人,找一道爱的出口。
但,她与林哲琛爱的出口,究竟会在哪儿?有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