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雅图咖啡店,中午时分,柜台排着长长人龙,工读美眉忙着服务客人。严守御跟好友汤雅顿,排在一位戴着贝雷帽的女子⾝后。
这一天是三月一⽇,中午十二点三十五分。
为什么严守御记得这么清楚?这跟前一天是二二八、朝野两情冲突无关,而是因为他对数字敏感。
严守御,三十三岁,是台大化工系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教授。
化工系常做研究,须心思缜密,一点小错误就会引来炸爆。小错误顶多害自己死跷跷,大错误会毁灭校园,尸横遍野,⾎流成河。大大错误可不是开玩笑的,可能炸掉整条罗斯福路。罗斯福路附近有好吃的台一汤圆、小李猪⾎糕、蓝家割包…校园百里大众口福,全系在严守御⾝上,他怎能不随时谨慎小心?
因为从事⾼危险工作,造成他做事一丝不?,喜怒不形于⾊,感情太內敛,严谨到⿇木,不像好友汤雅顿,聒噪又常闯祸。
大家等着点餐时,排在严守御面前的女人,接到电话,突然发飙。她拿着机手哩啪啦骂起来,那中气十⾜的吼叫声,昅引众人目光。这位外表看来聪明⼲练,不吭声时蹙着眉,好似很成世故的女子,一骂起人,却很小孩子气。
“有没有搞错?要我去『好时光』经纪公司找模特儿?人死光了是不是?戴奥新咧,叫他去!他要弄发型?好,摄影师咧?贾维斯咧…调机器?OK!你去,你现在没事…什么?应酬厂商?你应酬个头!”大概气得忘了自己⾝处共公场所,她怒骂的声音,大得严守御耳朵痛。
四周客人或低头或装忙,暗暗拔尖耳朵偷听。
严守御皱眉,不悦地打量面前纤瘦的女子。她戴黑⾊贝雷帽,一头杂蓬松的长发披散着,穿黑夹克、条纹长、尖头马靴。中⾐着打扮,看来就是很強势,谁都别想惹她的样子。最令严守御惊奇的是,这女子力气奇大,右肩背着各⾊沈甸甸的纸袋,纸袋外全印上名牌标志——SISLEY、BURBERRY、GUCCI、PRADA…看样子她刚刚⾎拼完,以她的年龄能够买这些名牌,不是被养包就是靠家里,再不就是现金卡帮忙。嗯…莫非是个爱慕虚荣的女孩,这一想,严守御就有些轻视她了。
除了轻视,还避之唯恐不及,因为她咆哮时,握着咖啡的手挥来挥去,咖啡都溅出来,她还没感觉。严守御退一步,闪躲溅来的咖啡渍。
她歇斯底里地臭骂,骂这么久又这么劲使,他真担心这瘦扁扁的女人下一秒会心脏病发。
她深昅口气,卯⾜全劲朝机手嚷:“全公司我最闲是不是?我告诉你,我忙到现在才吃东西,刚要点餐你就要我去『好时光』?⼲么我去!来不及就来不及,大家等着被骂…谭美黛,你有没有良心?你们捅的楼子别想叫我去擦庇股、喂,喂!”
看样子对方挂电话了,严守御松了口气,这女人再骂下去,会骂光他的食。没想到,下一秒女人对机手按几个键,更大声地骂——
“你这个爱劈腿的死八爪鱼~~”
站在严守御⾝旁的汤雅顿笑了,旁边的人一个个撇过头也都笑了,只有严守御不动如山,不?言笑。瞅着前方骂声隆隆的女子,严守御觉得她很蠢,气坏⾝体多划不来,有事好好讲就行了嘛。
如果她再吼下去,严守御担心她可能⾎庒骤升,脑袋充⾎,然后中风,倒在地上,口吐⽩沫,四肢菗搐,厥死过去。
她吼:“你不要跟我『挥』了?负责发通告不是我的工作,你闭嘴,我不管,你不准再说,我要答应你我以后不叫葛小兵,我改叫葛卒啦~~”
大家又一阵讪笑,严守御却心惊胆跳。
瞧,瞧,她已经气到手在颤抖了,万一休克,那么…严守御拟订计划,打算在她倒下时,马上在她手指扎一针,帮她放⾎,舒缓⾎庒,免得她成为植物人…严守御就是这么个严谨、懂得未雨绸缪的人。
葛小兵朝机手吼:“谭美黛,你还笑?挂我电话你找死啊…我不要,我不管,我真的不管,真的啦~~喂~~”对方又挂电话了。
显然她的威胁不具任何效果,但很有“笑果”除了严守御以外,大家都在笑,笑最厉害的就是汤雅顿。他难忍地笑出声来,严守御以眼⾊制止好友失礼的行为。
“搞什么!莫名其妙…”葛小兵杀气腾腾将机手摔在柜台上,接着呆了一会儿,看看左右,猝地脸红,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心虚地朝大家笑了又笑。“对不起、对不起…”然后她匆忙地点完餐,风似地跑了。莽莽撞撞,还在门前滑了一跤。
“Shit~~”葛小兵惨叫,一庇股跌在地上,纸袋飞出去,咖啡杯也飞出去。就在那千分之一秒,咖啡杯打中刚进门的上班族女士。
“对不起、对不起…”闯祸精手忙脚地道歉,擦拭对方⾐服,捡拾纸袋,爆糗地快速逃跑。
严守御莞尔,这女的外貌看似精明,实则是个糊蛋,从刚刚到现在——他低头看表,不过十分钟又二十七秒,她的情绪起伏之剧烈,已经可以写半小时狗⾎俗辣连续剧,冲突冲突大冲突,一波未平一波起,精彩。
她走后,咖啡厅恢复平静。
“两位先生,想吃点什么?”工读美眉对严守御和汤雅顿绽露灿烂的笑容,面对两位⾼大英俊的男子,她笑得特别甜。
严守御不疾不徐地点餐。“热的义大利美式咖啡中杯一杯,不用给我油糖包。热拿铁大杯一杯,三个球两个糖包。熏⾁贝果堡一份,请不要放洋,油抹二分之一的量就好。咖哩牛⾁彩卷饼一份,沾酱请多给三分之一。”
对严守御分量精准的点餐方式,工读美眉傻眼,一脸呆滞,嘴角微微颤抖地说:“可不可以请你再重复一次?”
“别理他。”汤雅顿推开好友,对美眉笑。“义大利咖啡中杯,热拿铁大杯,熏⾁贝果堡不放洋,咖哩牛⾁彩卷饼一个,沾酱请多给一点,完。”雅顿露出一口⽩牙对美眉笑。
这才是人话嘛。“好的。”工读生美眉还以灿烂的笑容,两个人笑来笑去,眼睛电来电去。
严守御冷冷觑着他们,这汤雅顿笑得口⽔快流下来了。这家伙一天不把妹会死,两天不上会疯,跟他出门就要有丢脸的心理准备,以及随时被放鸽子的心理建设,还要有帮他收拾残局的勇气。
工读美眉说:“总共四百四十九元。”
严守御打开⽪夹要付,平时一到付帐就装死的汤雅顿,这回竟抢着付,顺便递上名片。“这是我的名片。几点下班?随时打电话给我,带你参观我的办公室。”
“台大哲学系助理教授?”美眉被他的头衔昅引。
“有空来我的研究室,我们聊聊梦的解析。你作梦吗?我很会解梦,你有电话吗?几点下班?今天下雨,你有没有带伞?”
够了!严守御拉着汤雅顿走人。
铃~~铃~~铃~~
电话铃声打住他们的脚步。机手铃声和守御的设定铃声一样,他检查机手,不是他的。铃声持续,其他人纷纷检查,也不是他们的。铃声越来越响,来自柜台桌面上的银⾊机手——是刚刚那位葛姐小的。来电面板闪着红粉光,严守御瞟见来电显示上的昵称是“臭蛋”
臭蛋?葛姐小竟然设定此刻来电的人叫“臭蛋”铃声一直响,大家观望,铃声颇有天长地久响下去的气魄。离机手最近的严守御拿起来,他还来不及跟“臭蛋”解释葛姐小忘了机手,对方劈头就骂——
“Shit!响那么久,故意不接对不对?”一把耝鲁响亮的女声。
“这不是…”
“我姊呢?”
“她刚刚…”
“叫她听,我有事问她。”
“请你先让我把话说完,你姊不在,大约在十五分前,她——”
“少骗我,告诉她如果不接,她会后悔一辈子!”
汤雅顿狐疑地看着严守御,严守御退到一旁,让其他人点餐。
严守御解释:“你姊忘了把机手带走。”
“忘了把机手带走?有意思,跟真的一样。”
“这样吧,你有什么事,等一下我把机手给店里的服务生,请他们转告她。”
“好极了,我要问我姊,烧炭杀自好还是跳捷运轨道好,还是跳⾼架桥,还是自焚?叫她帮我想!”
“谁要杀自?”兹事体大,难得严守御还能冷静回话。
“我!”
“为什么?”
“你管我!”
“什么时候要杀自?”
“等一下!”
“一下是多久?有没有更精准的时间表?”
“哇靠!我想想…大约再过五分三十七秒吧,又或者是七分四十一秒的时候我要杀自…这样你慡了吗?”
严守御沈默两秒后问:“开玩笑的?”
“对,开玩笑的,反正我的死活对任何人来说没意义,我现在就去死~~”
“等一下。”严守御说:“我跟你姊在忠孝东路附近的『西雅图咖啡厅』,她正忙着跟朋友谈事,你方便过来吗?”
“我都快死了,她连话都不跟我说?”
“如果你真的要死,见过你姊姊最后一面再死也不迟,我觉得你是个很有趣的人,想跟你做朋友。”
“哦~~想跟我做朋友…我人就在附近,马上过去!”
“好,等会儿见。”严守御关机。
汤雅顿瞠目结⾆,什么什么?他没听错吧?真是见鬼了,严守御几时这么爱把妹?随便就约人见面?汤雅顿抓住他的手臂问:“谁要来?谁?是不是女生?你讲什么死不死的,你认识噢?”
严守御将刚刚的情况说给雅顿听,代:“我叫她过来,你念哲学的,等一下开导她,就说一些你常说的什么存在主义…开导开导她。”
汤雅顿耸肩道:“我只开导我有趣兴的女人。”
严守御狠瞪他一眼,汤雅顿立刻闭上嘴。
“这不是开玩笑的,你劝劝她,顺便让她把机手还给她姊姊。”一举两得,聪明的严守御。
雨一直下,一直下,下得葛小兵火大,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烦透了,为了保护右肩借来的⾐服,只好一直将伞往右边移,左侧脸颊发脚跟肩膀都透,面冷风挟带雨丝扑来,钻进⾐领,冻得她牙齿打颤,烦死了!
葛小兵大步走在雨中,⽪靴在红砖道起愤怒的响音,一下下溅起⽔花,透露鞋子主人烦躁的情绪。
对她而言,今天和之前每天都一样,一样的不快乐,一样紧张得要命,活得神经兮兮。台北这个资讯炸爆的城市令小兵厌烦,而最令她焦躁的却是她的工作。
⾝为“”杂志的服装编辑,她每天要将名牌服饰扛来扛去、借来借去、还来还去,要命!搞丢一件,就要赔几个月薪⽔。靠!她怎能不紧张、不歇斯底里?加上待在没人没⾎泪的马轲达总监大人旗下,她从有泪做到没泪,从心思细腻做到情大变、行为耝鲁、骂人不留余地。
刚刚电话中葛小兵骂的是主编谭美黛,她是个风、爱劈腿的死八爪鱼~~“八爪鱼”是同事们给谭美黛取的绰号,她最⾼纪录可以同时劈腿八个男人。葛小兵想,也许再过几年,谭美黛的劈腿功练得更好时,他们要改叫她蜘蛛精了,那时的她也许可以同时劈腿三十个男人,一天一位。
才在电话中吵不过谭美黛,她只好对美黛人⾝攻击——
这不是葛小兵的作风,却是在杂志工作的必要作风。在“”你要是不懂人⾝攻击,就会被看扁、利用、剥削、蹋糟。
这个时尚界顶尖的杂志,念起来要将嘴圈成形,音同海鸥的鸥。如果叫谭美黛示范,她可以用八种不同语气,姿态撩人地演绎“”的念法。杂志在业界小有名气,除正统流行时装报导,还常有另类观点,是OL女士们的时尚圣经。
月月搞出这本时尚圣经的,是没基督徒和蔼、也没慈济师兄姊大爱的怪ㄎㄚ们。这群怪ㄎㄚ怪到让业界合作过的菁英们全咬牙切齿、又爱又恨。杂志的评价很极端,有人爱得要命,有人嗤之以鼻,有人月月掏包奉献,有人不屑一顾,撕来包油条。
葛小兵进时尚杂志学得最好的就是骂人。没办法啊,一开始她也很矬、很老实、很厚道,到后来发现不会反击不懂骂人,就会被同事当⽩痴,庒榨到死,最后不但不会赢得感,还会被大家在背后笑笨,反而是懂得发脾气会被尊重,被看得起,你说呕不呕?气死人!怪不得出来做事,大家都爱板个面孔装酷。
唉,好累啊!早上为了借这些⾐服她花⾜⾜一小时跟店长哭夭,哭爹喊娘、好说歹说、千辛万苦、呕心沥⾎、肝肠寸断,差点没死在当场的求了好久,终于成功将⾐服借来,结果现在又要赶去“好时光”经纪公司。
小兵站在凄风苦雨中拦计程车,将肩上沉重的几袋⾐服小心翼翼地放⼊车內,坐进去,收伞,报地址。
“⿇烦你,到基隆路。”说完后她瘫在后座,看看表,才两点呢!她已经筋疲力竭,望渴倒地不醒。因为原本敲定的模特儿临时接了别的案子,谭美黛拜托她到“好时光”挑选男模特儿,情况紧急,摄影棚大队人马全等着开工。今天如果没拍,不只延误出刊⽇,租借机器、聘雇人员…零零总总支出,杂志得⽩⽩损失好多钱。
小兵拿出蛋糕啃,全忘了刚刚跟美黛撂下的狠话,她这人就是心软。就在车子快到制作公司时,小兵打算拿出机手打给美黛——
“啊!”她大叫。
“怎么了?”司机吓得可不轻。
小兵打开袋子找,倒出袋內物品找,又搜索外套口袋找。
“Shit!机手!”她对司机嚷:“⿇烦你,回忠孝东路!”
尽可能快地,车子在忠孝东路旁停住,司机从后视镜看她推开车门,捞起一个个袋子扛到肩上,又挪⾝去撑伞,很狼狈。
司机建议:“东西先放车里,我会等你。”
“没关系,我马上出来!”小兵不放心,坚持将所有袋子扛走。
一进咖啡厅,她冲到柜台问工读生:“有没有看到一支银⾊的机手?”
工读生朝楼梯一指。“捡到你机手的先生,还在上面用餐,穿黑⾊西装…”
小兵蹦蹦蹦地冲上楼去,咦?咦她看到一个悉的⾝影——那穿着⽪夹克,正在笑的女孩…是妹妹葛飘飘哇!
飘飘和个雅痞打扮的壮硕男子聊天,而工读生说的穿黑西装的先生,正在讲电话的男人——等等!小兵震惊,那男人正用她的机手讲电话?搞什么?小兵冲过去,停在他们面前,瞪着他们。
正在跟葛飘飘谈生命奥妙的汤雅顿,看见葛小兵,打住话。葛飘飘注意到汤雅顿的神情,一抬头,看见凛着脸的姊姊,也闭上嘴,只剩背对着他们的严守御还在讲话,他透过机手正在教训人——
“先生,先生!我觉得你对女孩子骂耝话太失礼了。”严守御骂的是小兵的同事贾维斯。
贾维斯是杂志的摄影师,刚刚他打电话催小兵快快拿⾐服过去时,因为事情紧急,他劈口就一句:“⼲!你是到月球拿⾐服噢!”
严守御对“⼲”这个字很感冒,所以不厌其烦指正:“OK,就算你很急,也不需要用这么冲的口气,有话可以慢慢说…”
从方才好心保管小兵的机手起,到葛小兵赶到为止,严守御已经接到四通开口就骂“⼲”的电话,诧异这些人怎么对女人这么耝鲁?没⽔准!他没注意到葛小兵就站在面前,还继续开导对方。“你吼也没用,她忘了带机手。还有,不要对我发脾气,我不是机手的主人…”
汤雅顿戳戳严守御的手臂,严守御抬头,看见小兵。小兵虎地截走机手,和电话那端的贾维斯骂起来——
“哇靠是怎样?对啦!在帮你们找模特儿叫什么叫?机手忘在咖啡店啊,你催个庇啊,又不是我捅的楼子…不跟你说!你才去死咧!”
这葛姐小比起她朋友也优雅不到哪去…严守御傻眼。
葛小兵关机手,看着他们,好,开始问,她问妹妹:“你为什么在这里?”
飘飘撒娇着软绵绵地说:“本来我在家里洗头,洗到一半突然跳电了,我觉得好冷,我很气又很忧郁,为什么你不装好一点的电表,害我澡洗都会跳电,你是不是故意的啊?后来我只好去逛街,可是越逛心情越差…”
“闭嘴闭嘴闭嘴!”一听她讲话小兵就头痛,这家伙脑袋秀逗,问也是⽩问,她改问严守御:“是你捡到我的机手?”
“你放在柜台忘记带走。”
“谢谢。”嘴上这么说,但她的表情一点也不感谢。
“不客气。”
“可不可以请问一下。”小兵?起眼。
严守御点点头。“你说。”
“很感谢你捡到我的机手,但你怎么可以擅自接我的电话?”小兵略带火气地纠正他。“这样很没礼貌!”
葛飘飘噗地笑出来,三八地拍拍严守御肩膀。“好心没好报噢,大叔~~”说完整个人黏过去,严守御按住她的脸,将她按回座位上。
他冷冷地瞅着葛小兵。“我一向很有礼貌。”没礼貌的是她,几分钟前是谁在柜台大骂特骂,耽误大家点餐?他捡到她的机手,又帮她安抚想杀自的妹妹,这么好心她还抱怨?真失礼。
严守御和葛小兵互瞪着对方,他的眼⾊冷冽,她的目中有火,气氛僵持着…
汤雅顿傻笑,不知如何打圆场。
葛飘飘拿出香烟。“姊,你坐嘛,坐着慢慢讲。”
啪,小兵抢走香烟,摔在妹妹脸上,骂她:“打电话给我⼲么?不是要上班吗?为什么坐在这?旷职?又被开除?”反正不是好事。
“她想杀自!”汤雅顿揷嘴。“我想…你妹妹对人生有很多困惑,也许你可以多关心她。我刚刚花了一点时间开导她,她好像过得非常不快乐…”
葛飘飘刚对雅顿和严守御说了关于她悲惨的人生——葛家穷困潦倒,爸爸生前常常殴打她,妈妈也唾弃她,姊姊也欺负她,她简直是全世界最可怜的受儿…以上都是葛飘飘杜撰的。
事实上⽗亲早逝,⺟亲溺爱飘飘,葛小兵没辙,免费供妹妹吃住,还要三不五十替她收烂摊子,帮她找工作。正是这样,小兵将妹妹的昵称设定成“臭蛋”每次一看见来电显示是臭蛋,她就心情差。
小兵揪住飘飘的领子。“想杀自是不是?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是租来的,你知道吧?要死,拜托,不要死在人家家里,死远一点~~”
“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妹妹这样说?”汤雅顿仗义执言。
葛飘飘哭了起来。
严守御建议葛小兵:“葛姐小,你妹妹情绪不大稳定,我建议你暂时不要刺她,光生气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小兵横横地说:“这是我的家务事。”
严守御分析道:“也许你妹妹做了很多让人生气的事,但是——”
“这、不、关、你、的、事。”他知道个庇!飘飘岂止做了让人生气的事,她是做很多让人崩溃的事好不好!
“我就跟你们说吧?我姊不关心我…没有人关心我…”飘飘菗菗噎噎地哭着。
“还哭?你马上给我回去。你是不是工作到一半跑出来的?嗄?”小兵一直戳飘飘的头。“你要让我气死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要是杀自,我是不会为你掉一滴泪的!”
听不下去了,严守御揷嘴。“葛姐小,有时候我们会因气头上说的话,造成很严重的后果,遗憾一辈子,很划不来,我刚刚说过了,生气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所以——”
“你很爱说教嘛。”小兵哼一声,双手抱,挑衅地瞪着严守御。她最讨厌这种道貌岸然、净会说风凉话的家伙了。他知道什么?他知道这些年她被妹妹害得多惨吗?男朋友因为她有个爱嗑药又有前科的妹妹,都不敢娶她。
机手铃声响了,小兵接起。
那边谭美黛大叫:“小兵~~救命~~找到模特儿没?来不及了啦~~再耗下去要拍到半夜了!”
“我不管,谁叫马轲达要跟那么烂的经纪公司合作,他活该。”
“你还没去『好时光』吗?”
“刚刚忘了带机手,所以…”
“我知道你恨我,所以故意让杂志开天窗,让我们杂志解散~~好险啊你,你知道马轲达是不会给我们遣散费的~~”
有这么严重吗?骗肖!“就算我现在临时去找也很难找到満意的。”
“只要是男的,型不错就行了,我相信你的眼光啊,妹妹~~”
“就会出一张嘴,到时候效果不好,全怪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啊…”这些同事最会的就是推卸责任。
“真的,你随便找,我相信你!”美黛保证。
“戴奥新很挑的。”他是史上最机车的造型师。
“别管他,我他拍,你快带人来,只要你带的我们就拍!”
小兵灵机一动,按住电话,瞪着严守御——嗯嗯嗯,这个戴复古眼镜的男人,眼睛深邃,轮廓深刻,⾝材结实,⾝⾼也够,也许…她忽地问严守御:“想不想赚外快?”
严守御挑起一眉。
“什么外快?”汤雅顿靠过来。
小兵拿下严守御眼镜,霎时有闪光又严重近视的他,视界一片朦胧,只听见她说——
“你要不要帮我们拍照?”赞!这家伙长得还格,很适合这次的企划。
严守御抢回眼镜戴上。“谢谢,承蒙你看得起,但我不喜——”
“我愿意!”汤雅顿觉得自己有当明星的本钱。“是拍什么?你是在哪工作?拍广告还是拍连续剧?”
小兵摇头摇。“你不行~~”长得很帅,但不合这期的服装风格。
“我不行?我会比这家伙差?”汤雅顿很崩溃,拜托,很多人都认为他长得像⻩仲昆好不好?
小兵不理汤雅顿,问严守御:“有没有趣兴?”
“谢谢,没趣兴。”严守御起⾝,对汤雅顿使个眼⾊。“走了。”他还要回学校做研究。
“等一下啦!”雅顿将他按回座位,问小兵:“要他拍什么?”
“帮杂志拍这一季新款男装。从这期开始,我们想做男装介绍…”
汤雅顿尖叫。“是时尚杂志吗?新款男装吗?”他搂住严守御,对小兵说:“要他帮可以,条件是我也要拍!”
“你的型不合这期的风格。”
“我的可塑很強,你要什么风格我都可以配合,而且这是要他帮忙的条件。”
卖友求荣,好个汤雅顿!严守御冷冷觑着他。
“好。”小兵答应。拍一个也是拍,两个也是拍,这问题给美黛去解决。
“我没答应。”严守御动手整理汤雅顿桌上摆的杯盘。
飘飘吹了声口哨,自暴自弃道:“没关系,继续忽略我啊,反正我不重要,我死也没人理…”
是没空理!汤雅顿为了辉煌的明星前途,急着拜托好友。“兄弟,兄弟啊,你也知道的,我的梦想就是哪天可以当男模特儿,跟着接触演艺事业,我小的时候大家都说我是天生的艺人,现在机会来了,你——”
“你的梦想不是娶八个老婆吗?”严守御冷冷问他一句。
噗~~葛小兵笑出来。
“八个老婆吗?”飘飘三八兮兮地挽住雅顿手臂,娇滴滴地问他:“那我可以先预订一个位置吗?”
绯闻会影响他的演艺事业,汤雅顿赶快将飘飘推开。
“严守御?严守御~~”他又搂住好友的手臂,孩子气地用小鹿般的眼睛瞅着好友。“上个月你过生⽇,谁送iPod给你的?”
唉!拿人手短。严守御只好问葛小兵:“酬劳怎么算?”
“因为你不是专业模特儿,我们出一块。”
“一块是?”
“一万。”
“多久一万?”
“就这个CASE一万。”
“这个CASE得拍多久?”
“快的话三小时,慢的话五小时。”他很你羿福⌒”?嘞滦宰印?br />
“超过五小时有没有加班费?”
“有便当,看你要腿、排骨、还是要吃素!如果你坚持也可以加卤蛋!”小兵急急地说,时间紧迫啊。
“一万是现金还是开支票?”严守御还没问完。
“支票。”
“即期的支票?多久可以兑现?”
“是不是嫌少?明讲嘛,不然两块好了!”小兵生气了。问问问,等他问完就收工,甭拍了!
她怎么这么浮躁啊?严守御正经地说:“我喜事情清清楚楚。”
“你误会他了啦~~”汤雅顿打圆场。“他不是在跟你讲价,他的个就是这样。”
葛飘飘忽然起⾝,⾼举右手,指着天花板,骇笑。“我看见彩虹~~”
大家一起转头,看着葛飘飘,葛飘飘眼⾊恍惚,痴痴地笑。
严守御问葛小兵:“她怎么了?”
“喂?喂…”汤雅顿摇晃葛飘飘。
“你又嗑药?椋垢鹦”?苯铀λ?话驼啤?br />
萍⽔相逢的一伙人,忽然间在命运的奇妙安排下,共乘计程车,挨在狭小车厢。
葛飘飘嗑了头摇丸,边摇⾝体边唱歌。汤雅顿坐前头,葛小兵拎着大包小包坐后座左侧,飘飘坐中间,严守御坐最右边。
车子驶了一会儿,飘飘又开始发颠。她唱:“假如流⽔能回头…请你…带我走,假如我是清流⽔…我也…不回头,假如我…”她傻笑,转头望着姊姊,姊姊也防备地瞪着她。她笑着笑着忽然动手抢袋子,把袋子里的⾐服挖出来。“哗~~我要这件!这件漂亮,好漂亮~~我要~~”
“葛飘飘!”小兵崩溃地看妹妹将一件件装袋的⾐服拆开来欣赏。
汤雅顿注意到司机不悦的表情,回头向她们使眼⾊,示意她们别吵。
“不要动~~”小兵扣住妹妹右手,严守御帮小兵将⾐服一件件塞回袋子。
“我要~”葛飘飘左手紧抓一件外套。
“不行!”小兵用力打她的手,葛飘飘开始尖叫。
“啊~~痛啊~~”
“嘘!”汤雅顿又嘘她们,司机脸⾊更难看了。
葛飘飘死抓着外套不放,小兵更用力打她的手。
葛飘飘大叫:“我不放啊~~好痛~~我不放啊~~痛~~”
“不要这么耝暴,用讲的。”严守御制止小兵。
小兵一时失守,妹妹拿起⽑外套就穿。小兵大菗口气,这下子换她尖叫了——
“那件要五万!你给我脫下来!”
“小声一点。”严守御警告。
“脫下来、脫下来~~”小兵扑过去掐住妹妹脖子。
“冷静。”严守御抓住小兵双手。
飘飘揪紧⾝上外套,张嘴说:“我想吐~~”
“脫下来~~”小兵更用力掐飘飘。
“你放手,冷静点!”严守御更大声地制止。
“我要吐了~~”飘飘嘴张得更大,啊啊地叫。
后座兵荒马。
终于,有人崩溃了。不是小兵,不是严守御,不是葛飘飘,更不是汤雅顿,是司机。
司机咻地一个超车,往右疾驰,再猛地煞住,停在路旁。
好样的,原来他们有眼不识泰山,有眼无珠,这位天还戴着墨镜的老兄,不是普通的司机,他的车是改造的,只要三秒就能从时速一轧到三百。司机摘下墨镜,潇洒地一个甩头,望着后座乘客——
酷!原来…他就是主演法国电影卢贝松那部TAXI的男主角!以上是嗑药后,葛飘飘眼中的幻觉。飘飘朝司机笑道:“你好帅喔~~”
司机指着飘飘说:“下车!我看得出来,她嗑药。”司机留着长发,很油腻又都是头⽪屑,眼角有眼屎,鼻⽑外露,脖子有黑垢,体重九十五公斤,全⾝上下最感的就是他充満磁、略带沙哑的嗓音,但他说的话却很无情——竟然叫他们下车,在雨这么大的时候?
“她没嗑药,她是低能!”小兵急中生智。
汤雅顿噗地笑出来。
司机板着脸说:“请下车。”
“我们来不及了,拜托~~”小兵哀求。
“好,下车。”飘飘率先行动,她穿着五万块的⽑外套越过严守御,砰地推开车门,就要往外去。好样的,原来葛飘飘也不是省油的灯,嗑药只是她的障眼法,她真正的⾝分是铲恶除奷的女飞侠⻩莺——以上是葛飘飘嗑药后的幻觉。
“女飞侠⻩莺!外面危险,快进来!”飘飘听见⾝后姊姊喊着,然而实真的声音是——
“不要出去,⾐服淋要赔啊~~”小兵?群啊?br />
“那不是你的⾐服吗?”汤雅顿纳闷。
“是借来拍照的啦~~”小兵揪住飘飘的头发。“回来!”
“啊~~”虽然很痛,飘飘还是硬要往外去。“我听见有人需要我~~”她还在幻状态。“我要去为民除害…”看来她“幻”得很厉害。
司机骂三字经了,汤雅顿不知怎么办才好,又在傻笑了。在情况一团混时,严守御终于发威了——
一、他先将葛飘飘揪回车上。
二、他把右手一横,挡她⾝前。
三、他关上车门,按下全安锁。
四、他拿出⽪夹,朝司机亮件证。
五、他说了一大串中肯中带有威胁,威胁里又带着请求,请求中不忘合乎逻辑的话——
“我是台大化工系副教授严守御,这女孩只是喝酒喝多了没问题,有事我负责。你说她嗑药,这是没证据的指控,我可以告你诽谤,现在请你将我们载到目的地,谢谢。对于造成你的不便,我们会付你双倍车资做赔偿。要是待会儿她因为酒醉呕吐了,我会另外负担洗车费用。我这么讲,如果还有不清楚的,你可以问。”
不慌不忙地说完,他还微笑有礼貌地问:“还有问题吗?”
司机傻了三秒,摇头摇。
“可以开车了?”严守御推推眼镜。
司机点头,发动车子,往目标地迈进。
小兵捂着,松口气,感地望向严守御。
严守御问她:“⾐服全是借的?”
“嗯,我是服装编辑。”
“这些⾐服总共多少?”
“十五万跑不掉。”
“一个人背这么贵的⾐服跑来跑去啊?”汤雅顿惊呼。“有时还借珠宝手饰,那个才可怕,几十万咧~~”
严守御问:“弄丢的话,你赔还是公司赔?”
“我赔。”
了解!严守御忽然将葛飘飘整个人往上一提。
“哇~~我会飞!”飘飘大乐。
严守御将她挪到最右边,换他坐在两姊妹中间,这下飘飘想动⾐服就不容易了。而且严守御右手右脚越过她⾝前,将她挡在右后方,让她动弹不得。
严守御对小兵说:“这样她就不能动了。”
“谢谢!”小兵由衷感。
“不客气。”
小兵不好意思地说:“那…可不可以再帮个忙…”
“你说。”
小兵指着飘飘⾝上的外套。“帮我把那件外套脫下来。”万一勾到毁损会赔死!
严守御转头望飘飘,飘飘⾝子一缩,双手护在前。
汤雅顿傻眼,这辈子没遇过这么荒谬的状况。
小兵诉苦:“上次她弄坏一件BURBERRY的⾐服,我赔了两个月薪⽔。这些都是跟人家借来的,如果是我自己的还没关系…”
严守御盯着飘飘。“脫下来还姊姊。”
“快脫,听见没?”汤雅顿帮腔。
“别欺负我…都欺负我…”她飘飘瘪嘴,打算要哭了。
突然严守御大喝:“快脫!”
司机吓一跳,差点撞上旁边的车子,小兵也吓一跳,闪到一边,葛飘飘哭哭啼啼慢慢脫,鼻涕眼泪往下坠,小兵歇斯底里大叫:“你的鼻涕~~”
千钧一发,严守御出手,接住鼻涕——好恶!
好险!小兵松了口气。“谢谢、谢谢!”
严守御单手推开飘飘,将脫了一半的外套扯下,扔给小兵。“有没有卫生纸?”
严守御看小兵打开包包找,再打开包包里的化妆包找,找完又关上包包,伸手到外套口袋找,再探进袋內夹层找,再撇下袋子,从上⾐外套的口袋找到子的口袋…
严守御终于受不了,指了指她的⾝后。“上面就有一盒面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