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雨幕密织,抖落一⾝料峭。
⽩椿槿朝着満园的葯草发呆,口里轻昑着:“蒹葭苍苍,⽩露为霜。所谓伊人,在⽔一方…蒹葭凄凄,⽩露未曦。所谓伊人,在⽔之湄…蒹葭采采,⽩露未已。所谓伊人,在⽔之边…”
⽔承潋时常唱这首诗,就不知他是否明⽩这字里行间诗人寻找着相思人儿的心情?
打那⽇在葯堂与那对男女谈过后,已过一天,⽔承潋的安危不定,她每想起来就茶饭不思,但仍得強迫自己进食,她得让自己有体力离开。
这段⽇子,她尝试过无数种方法想要杀死杜仲言,可他偏好运的次次逃过死亡的影,至多受点小伤,休养几⽇便复元。
爱內的人莫不将杜仲言中毒一事怪在她⾝上,事实上也是,可杜仲言独排众议的強留下她。
他将她软噤在此,除了外出,在屋內大抵是自由的,可众人的眼光苛责无情,即使她视若无睹,仍是有人无时无刻地在提醒她…
她是一个多么令人唾弃的女子,而杜仲言仍要她,已是天赐的恩典。
那令人作呕的张天师亦步亦趋的跟着杜仲言,不知在策划着什么?让她的心久久不定。⽔承潋未现⾝,她已自阵脚,満腔的担忧将她淹没,留不住一丝冷静理智。
无视于雨,她步出回廊,弯⾝拾起一株受不住雨打而折断的桔梗,一道影掩去原就稀少的⽇光,她抬首一望,睁大眼眸,手里的桔梗随着她扑上前的动作掉落。“承潋…”
“我来了,我来接你了…”⽔承潋一⾝⽩⾐脏污不堪,但见着心上人的烈情怀让他全然忘怀这一天来的辛苦,拥抱⽩椿槿像拥有了天下。
“嗯。”⽩椿槿说不出话来,连发出声音都很困难,光是強忍着重逢的喜悦之泪就已用罄她的气力。
“我们走吧?”⽔承潋低头吻去她眼底的泪,手指拭去她脸颊上的雨珠,含情脉脉地凝视。
说着,他的⾐裳也换成⼲净的⽩⾐。
“嗯。”⽩椿槿与他十指,两人离开之际,一支冷箭阻止他们离去的脚步。
“往哪里走!”杜仲言就知道,官兵挡不了⽔承潋的脚步,在这儿必定能候到他。
说话的当口,张天师再次放出罩子,这回⽔承潋早有准备,在罩子飞过来之前即引雷轰掉它。
连⽇来的雨,对⽔承潋有利无害,使他运雷更加自如,天时地利的状况之下,谁也不能阻止他带走⽩椿槿的决心。
他已被这些追兵烦死了,杀完一批又一批,永无止尽,当他都不必休息吃饭的吗?更重要的是,他被他们绊住,无法马上前来带回⽩椿槿。
现下瞧瞧,他的⾐裳有换跟没换一样,全染上那些臭人类的⾎,好不容易见着心爱的女人,想着该换下⾐裳,才换好,这些苍蝇又不厌其烦的冒出来…
“我们走吧。”⽔承潋明⽩他们人多势力大,但也毋需展现他们雄厚的人力资源给他看,他一点趣兴也没有。
弱⽔三千,只取一瓢饮,除却琴儿,他谁也不要。
“等等。”⽩椿槿朝他绽放笑颜,掏出个瓷瓶往杜仲言⾝上丢去,杜仲言拂袖挥开,瓷瓶落地,应声破裂,冒出阵阵⽩烟。
众人一见,莫不掩住口鼻,深怕烟有毒。
“杜大夫,这是我送你的临别礼物。”⽩椿槿角笑花粲粲,声若夜莺,只见她手一翻,又冒出一罐瓷瓶,往地上掷去,冒出红烟。
⽩烟与红烟相融,一群人眼前一花,昏的昏、倒的倒,有几个及时掩住口鼻而逃过一劫,拨开烟雾看清状况后,⽩椿槿与⽔承潋已杳然无踪。
“杜公子,他们跑了!”
“放心,逃得了这里,跑不出外头的关卡。”杜仲言不是省油的灯,顾虑周全,只是⽩椿槿施放毒烟倒是他始料未及的事。
另一方…
“琴儿?”⽔承潋因⽩椿槿的狠心而轻唤,怎几⽇未见,她竟丕变?
“这烟不伤人的,至多昏厥,我怕他们追上来,才会出此下策。”那本是打算用来昏府內所有人,方便她逃走。
“我以为你肯杀人了。”⽔承潋笑得开怀,带着她跃过一个屋顶接一个屋顶。
“我肯杀的人只有杜仲言一个。”⽩椿槿几次杀不了杜仲言,不噤怀疑自己太过心软还是他太过好运?“可惜我杀不了他。”
“无妨,咱们回去,抛下这些是非,过我们的⽇子去。”⽔承潋満心只想着带她回去,隐居山林,世间的纷扰都与他们无关。
“嗯。”她一早在杜仲言的汤里下了无⾊无味的毒,不知他是否喝下?⽩椿槿仗着杜仲言给她的便利,即使有仆婢们监视,⽇子一久,她也练就一⾝躲避的功夫。
若不是心悬⽔承潋,这些⽇子,她只是一名所思所念都想杀死杜仲言的歹毒之人,无奈不论她如何做,杜仲言都有法子逃过。
或许,她上辈子欠了杜仲言。
“在那儿!他们在屋顶!”几声叫喊跟着騒动而来,紧接着利箭齐往他们这儿发来。
“承潋小心!”⽩椿槿惊叫,被他带着左闪右躲地避过箭雨。
大批的官兵挤満了街道,包围住他们。几乎整个九江府的官兵皆群聚于此。
“不碍事。”⽔承潋一见这么多人,头有些晕,人的臭味強烈到令他想吐,幸好有⽩椿槿在⾝边,她⾝上的葯草味能稍稍抑制他的恶心感。
“蚣蟆,快快束手就擒,跟我等回京复命。”
“蚣蟆,你这祸国妖精、惑人妖怪,今⽇我们不将你正法,我们人类的颜面何存!”
⽔承潋无言以对,对于他们的指控毫无所觉,更不明所以。
“⽩椿槿,你这与妖为伍的罪人,今天我们定要将你俩杀死,否则天下会有更大的祸事!”
“住口!”⽔承潋闻言,怒瞪出言污辱⽩椿槿的人,那人被他一瞪,吓昏过去。
众人一见他昏倒,误以为⽔承潋用目光就能杀人,恐惧之心四起,改变了气的流向,直冲向⽔承潋。⽔承潋明显受到气转化的影响,头更晕、也更想吐。
人类聚集之地,本就不适合他这类需要纯净之⽔的妖前来,为了⽩椿槿,他勉強自己进城,原以为不碍事,如今这么多人的恐惧之心以及臭味几乎让他不过气来。
“承潋,你脸⾊发⽩。”⽩椿槿替他把脉,发现他脉息有异,连忙要他坐下休息,不管底下有多少人,她眼中只有⽔承潋。
“咱们快些离开,这些人让我作呕。”⽔承潋抱起⽩椿槿,想隐⾝离开了事,岂料他的话语引来众怒,那股气冲上来,让⽔承潋倍受影响。
“承潋,不要勉強,你先走。”⽩椿槿只想保住他,留得青山在,他⽇再相逢。
“没有你,我不走。”好不容易知道自己锺情于⽩椿槿,说什么也不再将她放下,说什么他也不要再尝一次那相思的煎熬。
“我会活着,总有相会的一天。”⽩椿槿的心纠结难舍,⽔承潋的情况很糟,她不能冒险将他留下,他会被这些人给凌至死。
“要走一道走,要死一起死。”谁也不能阻止他带走她。
“承潋…”
“我心意已决。”
“好吧,咱们走,快走。”
“哪里走!”
他们所站的屋顶下方遭人以长刺穿,⽔承潋拉着⽩椿槿闪到一旁去,但长紧随在后,得他们不得不跃向另一个屋顶。不过少了长,却多了箭,⽔承潋护住⽩椿槿,一个扬手,将第一批过来的箭都挥开。
“呕…”⽔承潋抑不住強烈的恶心,开始作呕。
“承潋!”⽩椿槿不着痕迹地移动⾝子护住他,吻上他的,沁凉的葯草香味传来,让他的鼻息之间盈満她的味道,这才止下他的恶心感。
就在他朝⽩椿槿展露笑容时,他的视线越过⽩椿槿的肩,往她⾝后看去…
又是一阵箭雨袭来,只是这回他来不及推开⽩椿槿,眼睁睁的感受怀里⾝子一震,感受她柔荑攀住自己的力道减弱,他无法使唤自己的手,他的手突然变得僵硬,好一段时间,他抱住她,指尖摸到她背上的箭。
一抹淡淡的⾎腥味穿透他的⽪肤,直达他的心窝,绕、再绕…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魔…
他在做梦吗?睁着眼睛做梦?是的、是的,他是做梦…他梦见琴儿背上揷満箭倒在自己怀里,梦见她全⾝是⾎,梦见底下的人类在狂叫着好,梦见…
是梦…一定是梦…一定是梦…
“啊…”⽔承潋听见自己的狂嘶,但那声音听来好远好远,不像是从他口里发出来的。他还听见雨声、雷声和臭人类的惨叫声,可是都好远,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觉得脑子成一片,他无法思考,心被掏空,他不知道上哪儿去寻他的心回来?
“承…”一声细细小小的呼唤拉回他飘远、化为丝丝飞絮的心绪。
“琴儿?”⽔承潋的脸布満意,他毫无所觉,看见⽩椿槿空洞的黑瞳倒映着他的模样,只觉眼睛一直进⽔,他要一直眨、一直眨方能看清⽩椿槿的容颜。
“雨真碍事,一直下、下个不停…”
“嗯…”⽩椿槿扯动角,来不及笑即?鄣涎鄣乖谒袖蛏砩稀?br>
“琴儿,你累了吗?也对,也对喔…我们一直在跑,你一定会累的?础?br>
…我们再赶一段路就可以休息了…我们走…我们走…”⽔承潋扛起⽩椿槿,觉得她突然变得好重。“琴儿,你变重了,变重是好事,看起来精神些…”
他带着⽩椿槿一个闪⾝消失。在长江港口工作的人隐约瞧见有条闪着银⽩光芒的无角龙驮负着一名全⾝是⾎的女子跃⼊长江…
不知是否产生了错觉,待雨停后,这个疑惑没有驻留在目击者心里太久。
那天,湖口县临江的⽔线暴涨,从不闹⽔患的长江竟淹没了大半的湖口县,湖口县由繁华顿成废墟,元气大伤,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恢复昔⽇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