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离开自己的小木屋,走过衔接主屋的穿廊,便见蓝莓站在大厅里的餐桌边,和宅里的管家攀谈,说的似乎是关于他的饮食问题,神情专注得连他走近都没发现。
站在几步外的距离,看着她时而皱眉时而扬笑,生动鲜明的表情、⼲净透澈的情绪,在在牵动他的心。
昨晚搂着她⼊睡,他试着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他的记忆被刮除得太彻底,连半点渣滓都不留。
更无法理解的是,她明明对他有反应亦有情,为什么却老是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清醒而理智地拒绝他?
总觉得,她瞒了他什么。
就连卓煜和卓弁贞也似乎有某些事瞒着他。
被瞒,等同被欺骗,而欺骗容易消磨他对人的信任,他试着相信,却也害怕孤注一掷的代价是一⾝伤。
“兆宇,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都几点了,你还不准备上班?”
⾝后传来悉的叫唤,卓兆宇沉着脸回头。“舅舅,你没在公司,跑来这里做什么?”说到信任度减少,眼前的方健伟也是其中一个。
“我就是到公司没看到你,所以才会到家里来看看。”方健伟不悦地走到他面前,余光瞥见站在厅內餐桌边的女人。
像是难以置信似的,他又闭了闭眼,然而再张开时,已不见人影。
怪了…方健伟左看右看,不愿承认自己出现幻觉,但又不相信那个女人重新回到卓家。
“你在找什么?”
“我…没什么。”他想了想,摆个讨好的笑脸,安慰自己肯定是眼花,错将女管家看成那女人。“我看错了。”
“看错什么?”
“没什么。倒是你,今天没打算上班?”早上九点多,看他穿着居家背心和短,一派轻松,显然没上班的打算。
以往在公司,只要到了早上九点一定会看见他的人,除非应酬,否则他绝大部份时间一定都是待在公司,但他最近连着几天失常,公司已经出现许多流言,再加上他近来大刀阔斧地整顿內部,让人心生不安。
“有事?”卓兆宇神态淡漠地径自走往餐桌,却不见蓝莓人影,不由得问还在一旁的女管家。“她跑去哪了?”
“刚才方先生一到,她就往那边走了。”女管家指向一旁的长廊。
卓兆宇浓眉微扬,正忖着,⾝后的方健伟又严重地⼲扰着他。
“兆宇,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舅舅,你到底想问什么?问我为什么解除婚约,还是问我为什么要开除陈于亮?”他脸⾊不耐地瞪去。“我有我的想法,请你不要⼲涉。”
“我不是想⼲涉你,问题是你解除婚约之后,印皇方面已经书面通知取消两方合作,再加上你又将陈总开除,那种开除理由实在是…”最近公司流言四起,说什么他⾝边有了个女人,甚至还和那女人在电梯前拥吻,更因此而决定和巧倩解除婚约,事情都走到这个地步了,他不问清楚行吗?
“难不成你要我公开表示因为陈于亮收贿背信,被公司內部稽核单位查到证据,所以被迫离职?”他面无表情,沉冷的嗓音却裹着吊诡笑意。
方健伟闻言,心间一抖,话还没问之前,卓兆宇脸⾊更沉地警告。“舅舅,不要说我没警告你,想偷吃也要懂得擦嘴,下次要是再擦不⼲净,我也没办法再护着你。”
因为他是他仅剩的、唯一有⾎缘的亲人,所以在公司里,只要他不做得太过份,基本上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只要他不懂收敛,继续嚣张行事,败坏集团名誉,他也会二话不说将他赶出集团。
“我…”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不想听,还有,别想再利用我从印皇方面得到好处。”
有些事,他了然于心,只是不说出口,想保留的只是最后一丝情份。
他早知道舅舅和陈于亮与印皇集团走得极近,利用他和陈巧倩的婚约,和陈家有姻亲关系,得到印皇方面的人脉而不断从中收利。
方健伟一脸死灰,连气都不敢再吭一声。
“对了,你刚才看错了什么?”卓兆宇状似漫不经心地随口提起。
方健伟一顿。“没事没事,公司有事,我要赶紧进公司。”话落,便飞也似地跑了。
盯着他臃肿的躯体勉強勉強飞快移动,卓兆宇忍不住摇了头摇,想了下,朝刚才女管家说蓝莓离去的方向走去。
蓝莓走进温室里头,心跳急得快要窜出口,呼息得她头都晕了,但还是忍不住朝外头张望,很怕方健伟看清楚她,一路追着她过来,甚至会当着卓兆宇的面拆穿她的⾝份。
上次她就发现卓家里头除了卓家三兄弟之外,没有半个悉的⾝影,当年所有的下人管家全都换过一批,因为没人认识她,她才敢大方地踏迸卓家,却忘了他还有个舅舅…
正忖着,外头传来脚步声,她心头一惊,紧张的看着温室。这门没有办法上锁,里头更没有能够遮蔽的地方,唯一能蔵住自己的地方只有——
她想也没想地踏上右侧的旋转梯,用力推小阁楼那扇门,扯着扣在门板上的铁链,不知是铁链已经生绣,还是她在情急之下出了肾上腺素,竟让她将铁链给扯断。
她想也没想地推开门,赶紧躲了进去。
阁楼里充斥着灰尘味与木头腐味,她正要关上门,却瞥见地面有着一片片红⾊的碎片,不噤疑惑地拾起,看不出所以然,但再翻看几片,目光却蓦地一震。
“结婚证书…”她呼昅困难地低喃。
她握在手中的碎片上头,写着一个卓字,让她认出那是那年婚礼,卓煜从文具店买来的结婚证书,虽说他们的婚姻不具法律效力,但是当他们在上头签字时,心里的确是神圣而真挚的。
所以…是谁?是谁撕碎了他们的结婚证书?
她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扯着往下沉,不断地下沉…
“怎么一个人探险,没找我一道?”
低柔的沉嗓从底下响起,她惊诧地顿了下,略探出头,神⾊慌张地看向卓兆宇⾝后,确定没人,才微松口气。
“你在紧张什么?”卓兆宇踏上旋转梯,探手抚去她额上的汗。
“没啊,我哪有紧张?”蓝莓偷偷将碎落一地的碎片往角落里推,不敢让他看见。
“没有?”他庒不信。
她额上的汗,不就意味着她刚才是急速离开大厅?跑得那么快,想避谁?
避他舅舅?为什么?又是为什么舅舅会说自己看错?又是看错了谁?疑问像是滚雪球般越滚越大,让他难以忽视。
“…我怕你又把我抓回房间。”她别开脸,小声咕哝。
“怎么,怕我体能状态太好?”他踏进小阁楼里,坐在她⾝旁。
楼里的空间不太大,要容纳两个大人有点窄,想要在里头站直⾝体更是几乎不可能,实在难以想象当初为什么会盖出这么小的阁楼。
“…”蓝莓无言以对,脸颊绯红,就连小巧耳垂都红润得很。
“你刚才不是有客人吗?”
“客人?”
“就是来找你的人。”
“他是我舅舅,你不认识他?”
“不认识。”
“是吗?当初我没介绍你们认识?”
她摇了头摇。
“他回去了,只是拿一些公事来烦我而已。”他轻描淡写地说,看向温室里荒凉的场景,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种触景伤情般的伤悲。
“喔。”对了,他没必要拆穿她的,不是吗?要是真拆穿她,他也得不到半点好处。
想法一通,蓝莓豁然开朗,心中沉庒的石头至少丢了一半的重量。
卓兆宇不着痕迹地打量她浅露笑意的侧脸,再看向底下的荒芜,问:“这个温室,是不是有很多我们的回忆?”
蓝莓怔了下,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没多细想便说:“嗯。”让他知道这些,应该没关系吧。
其实卓兆宇原想问的是她为什么要离开他,但想了下,终究还是闭上嘴。只因心里有道声音在警告他,要他别再追究,于是他顺心而为的只求眼前的快乐,反正偶尔蒙上眼捂上耳也没什么不好。
“改天,再种点东西吧。”
“好啊!”她喜形于⾊地点头。“你要帮我。”
“有什么问题?”卓兆宇勾笑看向她,却瞥见她脚边有抹红,不噤眯起眼,探手拾起。
蓝莓想要阻止他已经来不及,只能努力庒下心里的不安,期盼他不会看到太多內容。
如果她没猜错,这份结婚证书,一定是他亲手撕碎的。
因为,只有他才知道她把结婚证书蔵在这里。
而他,当初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把结婚证书撕得这么粉碎?
“这碎片怎么有点眼?”他蹙眉,在昏暗的空间里仔细辨识上头的花纹和文字。
黑暗中,他仿佛看见了有人用力将一张红纸撕个粉碎,在没人看见的夜⾊里沉声咆哮,愤怒、痛恨、怨怼、嫉妒…沉浓的情绪霎时充臆在他的心间,刺痛他的眼。
“只、只是碎片而已。”蓝莓的心狠狠地紧缩着,好怕他会因为这些碎片而想起不必要的记忆。
拿着撕碎的碎片,卓兆宇有刹那间错觉被撕碎的是自己的心,落在指间的红⾊碎片,像是他⾎⾁模糊的心,顿时一抹痛从心间爆开,四分五裂地将他粉碎,化为痛楚刺上脑门。
“啊!”他痛得浑⾝发颤。
“兆宇!”蓝莓紧张地看着他,轻触他额上碎汗,竟是冷汗。“你、你哪里不舒服?”
她不知所措地将他紧紧圈抱住,却感觉怀里紧绷的⾝体在刹那间失去力量,完全放松开来。
“…兆宇?”她顿了下,轻触他的脸,満満的细碎冷汗。
“我没事。”好半晌,卓兆宇才低哑开口,紧闭着双眼靠在她的肩上。
“我们去医院好不好?”她盈着泪⽔央求。
“好。”
回想以往,她爱上他的同时,心里是甜着,亦是苦涩的。
因为他的体质太弱,容易感冒,更容易因为感冒而并发其它病状,所以每当他躺在上无法开口时,她总是守着他也守着泪⽔到天亮,只能向天祈求把他的病分给她,至少分一半给她,让他少痛一点。
然而实际上,当他病痛着,她总是无计可施,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他⾝边给他力量,让他可以熬过一切。
急诊室里,卓兆宇状似昏厥,蓝莓联络他的主治大夫前来为他看诊,顺便帮他安排各项检查。
⾝穿⽩袍的男人快步走进急诊室里,开口询问“卓兆宇在哪里?”
她闻声,随即回头走到那位中年男子面前。“曾医生,好久不见。”
曾松帘推着金框眼镜看她,轻呀了声。“你不是有梅…”未完的话,停在她死命比出嘘的动作。
“曾医生,抱歉,因为有很多缘故,所以请你不要在兆宇面前告诉他我是谁。”蓝莓小声要求。
⾝为卓兆宇的主治大夫,曾松帘等于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多次到卓家出诊,也多次在医院看见眼前人,自然对她不陌生。只是在卓兆宇手术之后,他就没再见过她,而且确定卓兆宇失去记忆时,他的⽗⺟还要求别在他面前说出任何关于她的事,虽不知原因,可他也不多问,毕竟那是卓家的家务事。于是当她这么要求时,他也同意地点点头。
“能不能请你安排他住院检查?”
“他?”
“兆宇刚才突然头痛得好厉害,浑⾝冒冷汗。”
“是吗?”曾松帘想了下。“难不成他要恢复记忆了?”
“他会恢复记忆?”蓝莓瞠圆了眼。
“我也无法确定,毕竟大脑是很神秘的区块,没有人能够预测大脑因为外界刺而产生什么样的活动。”他笑得慈祥。“你不希望他恢复吗?”
“我…”
不等她说完,曾松帘直接告诉她最有可能的结果。“不过基本上应该不太可能,毕竟他失去记忆是人为因素,而非心因或是遭受击撞。”
“真的吗?”
“是我执的刀,我很清楚,当年为了要将肿瘤完全割除掉,所以我下深了一厘米,可谁知道多那一厘米,他的记忆就全都没了,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因此丧失活动能力,体內还是残留着条件反。”曾松帘勾笑安抚。“你在外头等一下,我去看看他。”
蓝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目送他走近病边,拉起帘子,隔绝她的视线,她才缓缓走出急诊室,在长廊上的椅子坐下,然后痛苦的叹了口气。
上的男人恐怕绝对不会知道,每当医生拉起急诊室的围帘时,她心里的恐惧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