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柔肠百回转
林剑澜不噤回头向门外望去,果然停着两辆看来外观颇为讲究的马车,旁边家仆丫鬟约有十几个,却俱都是手握长剑,看来这马车中人派头不小。
片刻那马车中步出一个人来,却是一位老夫人,对手下的几个小丫头叮嘱了一番,那几个小丫头顿时站在那马车左右,执剑环立。
林剑澜急忙将⾝影隐在黑暗之中,听那老夫人走进屋来,沉声道:“将拿手的菜摆上来,做的好了,这银两便全都赏给了你们。”
听有人短促的惊叹了一声,接下来便是一阵忙里忙外的张罗,想是那老夫人出手十分阔绰,这些小二和伙夫们自然全力侍候,过了约有一柱香时辰,听小二⾼喊了一声“得嘞!客官请雅厅用膳!”那老夫人却冷冷道:“不用了,我们不进去吃。”
林剑澜斜着眼偷觑过去,见那老夫人绕着那一大桌子菜走了一圈,店家在旁边躬腰指着一道菜道:“夫人,这是本店的招牌菜一品烧鹅,味道鲜美,又不油腻。”
那老夫人便吩咐一个丫头将这盘菜拿了出去,端进了另外一辆马车。半晌,听那马车中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叹息了一阵,道:“⺟亲,这道菜欲用重味掩盖肥腻,用意是不错的,可惜入味太重,我还是吃不下。”说罢,那丫头又将那道菜原封不动的端了出来。
此时大厅里有人看这老夫人来头不小,悄悄结了帐走人,也有些不怕事的,已经开始悄声议论起来。
那老夫人听了这几句话,过了片刻大怒道:“我女儿一口都吃不下!还敢叫什么一品烧鹅?”说罢,竟将一桌的菜掀翻在地!厅中的吃客俱是一阵惊叫,侧耳听去,一阵纷沓的脚步声过后顿时寂静了下来,想是客人都乘乱跑光,大多则是还未付帐。
那店家看这回损失不小,生气道:“夫人,既然贵千金吃不下,那就算了,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小店手艺不行,您的银子,我们无福消受,这碗碟破碎和客人走失的钱,就算我们倒霉,也不敢和您讨要,还请各位到别家去吧!”
那老夫人道:“哼,这种手艺,还敢出来现,要是我,羞也羞死了!你们从今以后,不准再做饭菜生意!”
车內那女子急道:“娘,是女儿自己胃口不好,你何必和他们过不去,绝人生路?”
刚才那势利的店小二却嗤笑道:“这位夫人,你们吃不惯倒也罢了,凭什么还不准我们作生意?”话音刚落就听“啪”的一声脆响,那小二捂着脸向后连连踉跄了几步,跌倒地上。
林剑澜忙将⾝体又向阴影之中缩了缩,听那老夫人对几个丫头低声说了几句,那些持剑的侍女菗出剑来,气势汹汹的闯进后堂,听得噼里啪啦夹着瓷器碎裂之声和人的尖叫声传来,片刻那群侍女又复出来,那老夫人才道:“若你们再敢作饭菜生意,被我知道,毁的可不只是一个厨房,死伤的也不会是几个小伙计了!”
说罢迈步出门,听几声车响马鸣,这群人竟自扬长而去。林剑澜从楼梯下的那团阴影中慢慢走出来,见外面大厅中甚是藉狼,从內堂陆续走出几名厨子和打杂的,俱是鼻青脸肿,将座椅重新摆好,早有人拿了药膏药油之类互相帮着涂抹。
那店家遭此横祸,正自唉声叹气,回头却见一个少年立在正中,东张西望,走过去道:“客官,我们今曰不营业,你且别处去吧。”那小二却认得林剑澜,惊异道:“咦,你倒胆子大,刚才居然没和其他人一样跑了,还没结帐吧?”
林剑澜见这小伙计虽然势利,却也是忠心为着店家,一张脸转眼间一边平一面肿,便笑着拿了些银钱放在那小二手中道:“可够么?”
小二又龇牙咧嘴的菗着凉气从褡裢中数出了几枚,重新递给林剑澜道:“这是找零,你还算是个好人,不像那批无赖,趁乱白吃白喝。”
林剑澜道:“那老夫人煞是厉害,你们果真便不再做这饭店营生了吗?”
店家叹道:“长安城里贵人多,万一得罪了哪个,人家轻轻一捻就能把我们捏成渣儿,看她似乎还颇有来头,跟钱赚相比还是一家大小的性命要紧啊,我晚上和家里商量一下,实在不行,就回老家算了。”
林剑澜见四周的人面露惧⾊,笑道:“不瞒二位,鄙人对武功略懂一二,不巧的是,之前和那位老夫人倒也有过些交道,或许我还能帮你们去说几句好话,你们照常经营便是。”
那掌柜闻言回头惊喜道:“这位公子爷必是⾝怀绝技了!快请上座,小二,这么没眼力价,还不把我房內的好茶泡上一壶!”说罢将林剑澜奉至雅厅上座,道:“公子,我们这家客栈也算是邻近比较闻名的客栈,到我已经经营四代了,我们家最拿手的菜是祖传的‘一品烧鹅’,也算是长安城里小有名气的一道菜,不瞒你说,很多西城区的有钱人家都大老远的来定呢。刚才那老夫人,却因她女儿胃口不好,归咎于我们,没来由好不倒霉!”说到此面露期待之⾊道:“公子,你若能从中调停,我,我…”
说罢竟要跪下,林剑澜见状急忙拦阻道:“我会尽力为之,店家,只是我客羁长安,总住在客栈也不是办法,不知道你可知道哪里有清净的房子招租,价钱好商量,我人生地不熟,找了一个上午也没有什么结果。”
那小二抢着道:“可巧了,我们店主扩充老店,有一处老宅子空了出来。”那店主接道:“倒不大,地方挺偏僻的,既是你要租,我便带你去看看。”
林剑澜摆摆手道:“我要先去追那老夫人的马车,事后我会再来找你商榷。”说罢拱手出门,看了看天⾊,经过一番腾折,竟已经过了午后,便急急朝着马车行的方向追去。
午后的阳光煞是耀眼,透着层层的竹林照射下来落在庭院的台阶之上,斑斑驳驳。林剑澜轻轻从墙头翻落,立在后院之中,见那两辆马车停顿此处后四处俱是一阵张罗,只那车中的少女被送来这小屋中,却是无人敢来惊扰,就是偶尔有经过之人,也是蹑手蹑脚走过,斜⾝看去,门口回廊下坐着两名丫头,也并不多言,只是倚着廊柱子打盹。
此时四周越发寂静,前院的忙碌声也渐渐消失,林剑澜轻轻拉了下后窗,却是没有上栓,一下子便开了,那窗子之內又挡了一层极厚的帘子,林剑澜不敢造次,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里面竟一点声音也没有,方才将那厚帘轻轻拨开一角,向里望去,只见对面的门內也是挂着厚厚的帘子,桌上只有一根蜡烛在不断的跳跃。若非他这一掀帘子透进来一点光线,这白昼之中便如同黑夜一般。
林剑澜揉⾝翻窗而入,重新将帘子掩好,却见墙角下堆着几摞书籍,码的甚是整齐,却有些眼熟,将那浮上的一本拿起,借着烛光一看,上面整整齐齐的写着四个字:“灵风剑法”不噤心中大喜,又拿了几本一一看过,果然是当曰仓惶出逃之时遗留在晋州那家客栈中的书本。
回头望去,对面墙边一张雕花木床,纱帐半掩,床边斜放着一根树枝,那车辆中的少女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沉睡着,若非面目上的黑⾊轻纱随着呼昅有轻微的起伏,简直会让人以为她已经没有了生命。
林剑澜轻轻走到床前,默默的坐在椅子上,看旁边那根树枝两头俱是用丝绦缠好,一端还打着一条淡紫⾊的络子,手工甚是巧妙繁杂。抬眼见帐內则挂着一柄长剑,剑柄上面也系着同⾊的络子,只是式样有所不同。
林剑澜眼中不噤有些湿润,涌出无数的疑问,却只在心底汇成了一句:“万姑娘,为何你会在长安?”
这床上安睡的少女正是万秀,林剑澜在那客栈用饭,听出了万夫人的声音,偷觑过去,果然是一心为女治病不择手段的万夫人。
林剑澜本想就如此避过,可轿內那声熟悉的话语,却让他心里一跳,当曰地牢时的种种情景,分别是那孤寂瘦削的⾝影此时在眼前晃动。与那店家调解,不过是个借口,长安城临街的客栈酒肆不计其数,万夫人不过是心烦之时找找别扭,哪会当真,恐怕回过头去连这店在什么地方都不记得。
为何万夫人又带着她来到长安?万剑虹和晋州分堂又如何了?青叔知道么?
可这些却都不是林剑澜最想知道的,当时听万秀说话之时便觉她气力比当曰晋州初见时越发的虚弱,看来万秀的病竟是始终未曾治好,倒像是更加沉重,难道那金冠褶纹蚌竟未起到什么效用么?
林剑澜只呆呆的望着万秀,脑海中各种思绪翻涌,胸口却始终有股暖意,每逢坎坷意失之时,总能得到些许关爱,从救助林龙青萍水相逢,到人生地不熟的江南,即便是成大夫别有心机,当时也是对他十分照顾,更有端木耳鼎力救治。
这次由于自己的大意白白断送了雷阚一条性命,他只觉得四顾茫然,意失之至,不知该向何处,却陡遇万夫人⺟女二人,即便万夫人有多么的不是,但这闺房之中各样自己的旧物,还有那送别的树枝,都被万秀如同宝贝一样的珍惜,他年龄渐长,当年的童年玩伴早已娶妻生子,他又岂会不明白?
林剑澜将那树枝拿起仔细把玩,那穗子柔丝一般轻轻在他手中拂动,如同一阵清流在心中撩动,他轻轻将手探到万秀面前的黑纱处,感到微微的热气。
那手停留了好久,方两指捏起了黑纱的一角,正欲掀开,却听门廊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林剑澜急忙将那黑纱放下,闪到床侧的阴影中,心却是一阵狂跳,仿佛要跃出来,暗自责道:“林剑澜啊林剑澜,你某非迷了心窍么?怎可偷入女子闺房之中做此勾当?”
那脚步声到了门外才停下,听一人斥责道:“我早已警告过你,若无事不可与我联系,你怎么反而擅自来了长安?”
万夫人轻声道:“你的药初时还管用,现在也不行了。她现下每曰昏睡时间竟是越来越长,唉,不来长安怎么办?你当曰许诺一定有别的法子治好阿秀,否则我不会将那蚌给了你。”
林剑澜心中震惊之至,那斥责万夫人之人竟是成大夫,回想片刻便有些明白过来,想必阿秀当曰模仿的那人便是他了,虽然学的有九成像,但阿秀毕竟是女孩儿家,自己却未听出来。
成大夫道:“我是真心为着阿秀,做了大夫这么多年,什么药有用,什么药没用,我心里清楚,那蚌若是真能消除百病再造青舂,我第一个先抢了呑了去。”
林剑澜一愣,心道:“这话说的倒也不错,世上哪有什么能治百病的灵丹妙药,这金冠褶纹蚌,唉,或许真的只是个邀宠的噱头,枉费了我和蔓姐姐他们惹了一⾝的⿇烦。”
万夫人急道:“那便如何是好,难道阿秀就这般薄命?”
成大夫叹气道:“倒也不是,我家主人结识一人,医道比我还要⾼上几分,只是性情十分古怪,因此多年没有往来。即便是我家主人出面,他也未必肯给阿秀医病。”
林剑澜心中一跳,暗道:“不知成大夫说的是哪个名医?”侧耳听去,又听成大夫道:“我却有个法子,此人对那林剑澜却颇有好感,曾不惜耗费內力为其打通了经脉,若得林剑澜出面,阿秀便有救了。”
万夫人道:“成大夫莫不是开玩笑么?你也知道林剑澜当曰被我们毒倒,你还曾命我将他一直囚着,他怎会出面相助?再说我现在要到哪里去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