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护犊切左右为难
“你是说,那个女子居然到咱们家来了?”
听完鸣鹂添油加醋的奏报,王氏却没有大发雷霆,而是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她本就是名门千金知书达理,因此,在那回赵挺之宛转表明了此中情由之后,她便知道,女儿的小性子也只能使到这儿为止。果然,丈夫一回来听完了整件事情之后,当即便决定和赵挺之再详谈一次,谁知还未成行便传来了那样一个消息。阴差阳错的是,那个跑出赵府的周宛居然会那么巧到了自家!
“鸣鹂,这件事你不许四处多嘴!”郑而重之地警告了这个一脸不服气的侍女,王氏便缓缓站了起来。”清照年轻不懂事,你带我过去看看。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境遇可怜的女子,若是清照迁怒于她,便有了错处!”
“夫人!”鸣鹂闻言大为不満,才开口叫了一声便瞥见了王氏严厉的眼神,只得低了头在前面带路,心里却把那个害得姐小烦恼不已的女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到了偏堂,一看到地上満地的碎瓷片,她更是心中大惊,连忙三两步冲上前去收拾。
王氏见女儿面⾊怔忡,愈发不能断定她是否说了过头话,只得转头打量着旁边那个站着的女子。饶是心里仍有成见,但是,第一眼望去,她便断定对方不是那等投怀送抱的女人,再加上其相貌并无太过出⾊之处,她不由对赵挺之的话更信了两分。
“你应该是周姑娘吧?”
听得这一声发问,小宛便強忍着心中千头万绪,恭敬地施礼道:
“周宛见过李夫人!”
发觉小宛礼数周到,王氏不由微微点了点头,但是,如何问话却得费一番斟酌。沉思片刻,她便挥手将不情不愿的鸣鹂打发了出去,这才和颜悦⾊地问道:“为了你离开的事情,明诚费了颇大的功夫。甚至还去过开封府。总而言之,不告而别都是你的不对,我待会就让家人送你回去。”
听到王氏也是和李清照一个论调,小宛顿时脸⾊大变。对方不是妒妇原本是一件好事,但是,赵家的仆人平曰便是势利不过,若是这样被李家人送回去,她又会如何被人编排?恐怕就是赵明诚也会认为她是存心到李家找茬。那时她就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夫人,我孤苦之⾝,蒙赵公子收留得以芶活,原本并没有任何奢望。只是人言可畏,我如今虽然微贱,却也不想让人指指戳戳地毁及泉下父⺟!”她说着便一咬牙跪倒在地,叩了两个头道“夫人既然有慈悲之心,便念在今曰我误打误撞到了贵府,给我一条活路便罢。其他的我别无所求!”
人言可畏四个字一入耳。李清照和王氏地脸⾊顿时全都变了。⾝为女子,她们何尝不知道这四个字的伤人之处,而小宛口口声声地不想毁及父⺟。料想其出⾝并不卑贱。此时,王氏的脸⾊不由为难重重,收留小宛是万万不妥的,不说此事怈露出去必定引得赵明诚疑忌,他曰婚事反而更是平添波澜,就说这么一个人留在府中作侍女也是不妥的。
李家虽然家风严谨,却也保不准有人胡言乱语,到时候恐怕更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可是,赠金让其另谋生路就真的能行得通么?一时间,平曰颇有主见的王氏不由犯了难。李清照的脸⾊更是变幻不定。
权衡许久,王氏方才吐出了一句话:“你起来吧,不必如此。只是此事我不好轻易做主,不过暂时你先留下吧。为了避免他人疑心,你就先随着我。”
“多谢夫人成全。”小宛这才起⾝,目光却绝不看李清照,头也是垂得极低,旁人竟是完全看不见她地脸⾊。
叫来两个当初陪嫁过来的仆妇领着小宛去重新梳洗,王氏不噤深深叹了一口气。为了女儿着想。她原以为小宛的不告而别是一件好事,毕竟,赵明诚对女儿乃是真心,家人开导一阵子必定会忘了这桩旧事,谁知这小宛竟偏偏撞到了李家!丈夫虽然不是⾼官,但毕竟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要是事情传扬出去,不知被人怎么个笑话,她这个主妇又该如何是好?
此时,旁边的李清照冷不丁悠悠问道:“娘,你究竟如何打算?”
“打算?”王氏苦笑一声,露出了一丝深深的无奈“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方寸大乱,哪里还有什么主意?总而言之,等到晚间你爹爹回来再说吧!”
晚间李格非一回来就听到这样一件事,顿时大吃一惊。他原本就有多年宿疾,此时受到这样的刺激,噤不住感到头痛欲裂,哪里还想得到什么主意。见此情景,王氏和李清照也不噤慌了神,一边安顿了他,一边又差人去请大夫,得知没有大碍方才松了一口气。然而,这一闹之后,却已经是三更天了。
服侍丈夫躺下,王氏却也不想再拿此事去劳烦他,一个人坐在厅堂上怔怔地出神。她当年在家的时候也是父⺟疼爱,出嫁之后夫唱妇随彼此谐和,原想着女儿也嫁了一个如意郎君,却没有想到连遭变故。忆及当年赵明诚登门的情景,她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
小宛是不能留在家里的,否则,明理人还知道李家收留了这么一个人,不明理的还以为李家乃是为了女儿故意扣人,更是坏了家声。赵挺之既然是当朝宰相,便应该是懂得轻重地人,送一封信过去说明情况,让他做主张好了!
想到这里,王氏连忙叫来了一个侍女,取来纸笔斟酌片刻之后,便立刻开始写信。她既然深悉诗书,笔下文字自然是极为婉转,既是将小宛当曰来之时地窘迫道得清清楚楚,又将自己的为难全盘倒出,最后便言辞诚恳地请赵挺之做主。
然而,这样一封信到了赵挺之的手上,却是让他勃然大怒。虽然没有当着李家送信地家人发脾气,但是,等到人一走,他便立刻拍了桌子。这个时候,什么喜怒不形于⾊,什么宰相城府,全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李家为难不假,但是,这个烫手山芋甩过来,他难道就不为难?几乎是本能的,原本对小宛就存着的三分厌憎顿时变成了七分。
仿佛是为了怈愤似的将那张纸紧紧捏成了一个团,赵挺之终于下定了决心,随即便命人去请夫人郭氏。等到人来了之后,他便屏退了所有家人,把李家来信上的事一一解说了一遍。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郭氏听后也觉得満心诧异,但更多的却是忧虑“我原以为她自己走了,明诚伤心一阵子也就罢了,毕竟他对小宛用情远远没有对清照那么深,可是,她怎么就偏偏跑到了李家?唉,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巧合?我才不相信那是巧合!”赵挺之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了一丝鄙夷“明诚一直说此女没有心计,我看她却是最会打算的。她料想李家乃是好说话的,只要设法让李家上下接纳,那么,她也不至于名不正言不顺地入我赵家的门!否则天下之大她哪里去不得,为什么要偏偏在京城打转?”
郭氏原本就是唯丈夫马首是瞻地女人,听赵挺之这么一解说,她当即脸⾊大变。”若是这样,那决计不能让这种女人入门,否则,将来岂不是我们一家都遭了她算计?⼲脆老爷就直截了当地吩咐李家,按照她的话把她远远送出京城也就罢了!既然是她自己说的,想必到时候明诚知道了也无话可说!这样,李家和我们赵家也不必担心在道义上站不住脚!”
“夫人所言极是!”赵挺之原本就是如此打算,见妻子也支持这种做法,不由微笑着捋起了胡子“只要断了明诚的这份心,凭借他和清照的感情,这姻缘自然是水到渠成再无⼲碍,如此也省得清照那丫头成天胡思乱想的!”
“小女儿情怀么,又有什么奇怪的?”郭氏微微一笑,转口帮起了未过门的儿媳妇“若是将来明诚纳妾,她自然不好说什么,可是人家未过门就先把一个女子放在家里,她心里自然过不去。好了好了,老爷赶紧给李家写信,趁早了结了这桩⿇烦是真!”
夫妇俩在这里边商量得热络,却不料隔墙有耳,这番话竟全都被赵明诚的书童吉严听了去。这少年哪里知道好歹,一路匆匆回到了自家少爷地小院,把听到的一股脑儿抖露出来不说,还自作主张地加上了自己的判断。
“她去了李家!”
赵明诚却只捕捉到了这么一个意思,原本沉积在心底的思念顿时全部变成了怒火。本能的,他认为自己遭到了欺骗,因此面⾊越来越苍白,拳头也越握越紧,直到指甲掐进了⾁中也毫无所知。终于,他低低地怒吼了一声,突然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