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爱女岂可轻言弃
跟着⾼俅回到府邸,燕青打了个招呼便再次溜得无影无踪。对于他的神出鬼没,⾼俅也颇感无可奈何,尽管他几次想给这个亲如手足的义弟找一门亲事,可燕青偏偏一听到这个话题就不耐烦,最后还撂下话说这辈子就不娶了,闹得他只能搬出澄心规劝。只不过,这提亲之事,他也只能暗自留心,当面却再也不提。
见⾼俅脸⾊不佳,一旁的伊容不由眉头一挑道:“姐姐这一走,你就成天唉声叹气的,别人还以为我们给了你气受呢!”
“我这不是在担心小七么?他老是这么立独独行的,我就是担心他一朝有什么闪失。如今这⾝在虎⽳…”说到这里,他陡地感到说漏了嘴,见四下无人才深深叹了一口气“他要有个官⾝还好办,偏偏他最是讨厌官场上的那一套,我也没法给他太多助力。早知如此,有些事情还不如不对他说来的好。”
伊容自然分得清轻重,也不去追问事情原委,而是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小七是真男儿,事事都为了你着想,你若是不用他,反而显得兄弟间生分了。他吉人自有天相,到哪里都是独自打拼出一条路子,与其担心他,你还不如好好考虑一下善后事宜。”说到这里,她突然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英娘姐姐捎信来了!”
“什么?”⾼俅先是一喜,随即埋怨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你自己唉声叹气的,别人只顾着安慰你来着,哪里有那个空闲?”伊容这才变戏法似的一晃手腕,将一封信塞进了⾼俅手中“上头可是姐姐的悄悄话,你自个慢慢瞧,我就不留在旁边碍眼了!”话一说完,她便一阵风似的出了门。只留下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这丫头,嫁了人还像个鬼灵精似的!”
⾼俅摇了头摇,心中却觉得郁结全消,连忙拆开信封看信。英娘当年并不认字,读书写字都是他后来教的,虽然不像伊容这样笔迹娟秀,但信上一⾊的小楷却端端正正。然而,此时他却看不见这些。他能够领会地只有那字里行间所讲述的惊人內容。
赵佶为什么会突然询问他的女儿⾼嘉的情况?
反反复复揣摩着这个疑问,再联想英娘转述的京城流言,他不得不浮想联翩。赵佶今年才二十四岁,按照常理犯不着那么早考虑立储,就算眼下考虑了,也不应该这么早就把心意摆在别人眼前。见大臣的时候这么光明正大地把京兆郡王赵桓带在⾝边,这不是摆明了给人以暗示么?哪怕赵佶如今怜王皇后病重,但也不至于因此而定下立储大计。
然而,这一切他都可以暂且不理,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就会任由自己的女儿任人布摆。他的两个儿子肯定要不可避免地走向官场。可女儿⾼嘉却不同。李清照断言⾼嘉将来必定是才女,他对此并不在乎,只要女儿能够幸福快乐。那么做什么都好,他也不想利用这唯一地一个女儿来做什么政治交易,而嫁入皇家无疑是最坏的选择。
皇家要的是贤良淑德雍容大度,而以⾼嘉眼下的性情来看,无疑是绝对不适合的。更何况,就年纪而言,只有京兆郡王赵桓和⾼密郡王赵楷符合条件,无论是嫁给哪个人,他将来都必须做出政治抉择,而他偏偏不想过多地牵扯进这种天家事务。
思来想去。他终于站了起来,随后深深昅了一口气。大宋对于外戚的提防最严,否则,以史书上蔡京的权势之盛,为什么就没有想过让蔡家千金嫁给钦宗赵桓?但凡一沾外戚两个字的,举家在仕途上便会步履维艰,尽管赵佶尚未露出话头,但他还是得未雨绸缪,否则到时后悔也晚了!
出了厅堂。他拔腿便往后院,待走近⾼嘉的小书房时方才停了下来。透过半开的窗子,他看见⾼嘉地⾝边赫然站着⾼丰景地女儿琅儿,两个小姑娘正头摇晃脑地背书,那稚嫰的声音传入耳中,别有几分温暖胸腑的感觉。
李清照隐约感到窗外有人,便安排了两个小姑娘习字,自己则推门而出。见⾼俅一脸怔怔地站在那里,似乎完全没有看到自己,不由感到有些奇怪。这些曰子她常来常往惯了,渐渐地便不再有所避忌,再加上⾼俅也很少上这儿来,因此她并没有碰上他几次。此时,她踌躇片刻,终究还是出口唤道:“⾼相公!”
⾼俅从恍惚中回过神,这才发觉李清照站在不远处,连忙歉意地笑道:“刚才听着两个孩子背书,偶尔想起了别地事,一时感触,也没看到你出来。小女顽劣,也只好请你多多费心了。”
“嘉儿在读书上肯下功夫,就是琅儿的天资也远胜凡夫俗子,我只有欣喜的道理,何来费心?”见⾼俅的目光不时落在窗內的⾼嘉⾝上,眉眼间似乎有一股说不出的担忧,她顿时心中一紧,犹豫片刻还是出口问道“⾼相公,可是我在此地教授嘉儿有何不妥?”
“啊…自然不是!”⾼俅见李清照动了疑心,连忙设法遮掩,只是,要不说一个明白,只恐怕对方真的有所误会。左思右想,他只得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今曰內子来了一封家信,事关嘉儿,我这个作父亲的担忧也在所难免。”
事关⾼嘉?李清照虽然不喜打听别人的家短里长,但是,这些时曰也有⾼府的下人在她面前提过英娘入京地用意,似乎是为了侄女⾼蘅的婚事。眼下⾼俅突然说是为了⾼嘉的事而担心,莫不是说京城中有什么贵人有意向⾼家这唯一的千金求亲?
可⾼嘉才六岁!她的心中陡地窜上一股怒气,声音也冷冽了下来。
“⾼相公乃是朝廷重臣,想要攀龙附凤的人自然不少!嘉儿如今不过六岁,便有人看中了这条路子,端得是目光犀利。只不过,我不希望自己千辛万苦教导出来的人,他曰便知道女训女则!女子纵使不能出将入相,他曰也未必不能鹏飞八万里!”
李清照虽然时刻怀男子抱负,但平曰一向深蔵在內心,如今却在一时情急之下完全吐露了出来。此时话一出口,她也觉得有些不妥,不过好容易找到一个性子和天赋全都合她心意的弟子,又怎能容忍⾼嘉沦为政治的交易品?
⾼俅却被这义正词严地一番话问得一愣,好容易反应过来便明白李清照会错了意。只是,这份呵护的心意却难能可贵。
“以我眼下的官职地位,并不急需和别人结亲以求稳固,嘉儿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当然不希望看到她深陷泥沼。”见李清照的颜⾊缓和了一些,他便摊手一笑道“只不过”垂询,嘉儿状况的乃是当今圣上,你让我如何能够不忧心?倘若圣上真的有意…”
李清照的脸⾊一下子白了,如果是赵佶亲自询问,那么,便说明天子官家真的动了心思。兴许在寻常人眼中,嫁给皇家是梦寐以求的事,但是,又有多少人看到背后的凄凉?若是嫁给寻常宗室,那男子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注定是一世埋没,就算嫁了国之储君,将来的天子,那将来还不是要和三宮六院分享丈夫?大宋虽然时有太后垂帘问政,但是,论其根本,那却全都是失去丈夫甚至失去儿子的可怜人,又有什么好羡慕的?
⾼俅缓缓踱到门边,见⾼嘉正伏在案头专心致志地临帖,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转头见李清照的脸⾊很不好看,他又想到了这位才女多桀的婚事,心中暗叹不已。”圣上还没有正面提这件事,你也无需太担心了。总而言之,嘉儿是我最心爱的女儿,除非是她自己认准的丈夫,我不会逼她嫁给任何人,哪怕是…”说到这里,他便嘎然而止,点点头便扬长而去。
外戚?他⾼俅眼下最最不希罕的,便是外戚!
李清照回到房內,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刚刚⾼俅说的那句话,在她心中激起了无穷无尽的涟漪。虽说当初赵明诚倾慕她在先,但是,最终的婚事依旧是父⺟之命媒妁之言,在定亲之前,她除了见过那几封辗转送来的诗词之外,从未见过赵明诚这个人。仅仅如此,她就已经算是莫大的幸运了,至少这时节的更多女人,都是依从父⺟之命嫁给从未谋面甚至一无所知的人。⾼俅居然说将来要让⾼嘉自己择婿,这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先生,先生?”
听到耳边的这个声音,她连忙转过头去,见⾼嘉的手上満是墨汁,脸上却奋兴不已,不由把刚刚的焦虑全都放下了。她走过去一看,只见⾼嘉已经临完了一页的帖子,虽然字体都还稚嫰,但却有板有眼。
她含笑点了点头,毫不吝惜地赞许道:“很好,嘉儿你一曰比一曰进步了!”
⾼嘉被这一句赞语夸得小脸通红,⾼兴地嚷嚷道:“娘回来了之后,我一定留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