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得寸进尺
眼见汴京之中流民曰多,原本还有些不在意的朝官再也难以安坐,纷纷上书要求按照旧制,在流民中选择青壮编入厢军,以免造成乱局。然而,清楚国库空虚的赵佶哪敢再用这样饮鸩止渴的法子。这么多年来,尽管每年岁入数千万贯,但这些钱粮弥补军需尚且不够,朝廷财政早已捉襟见肘,如今若是再招纳厢军,无疑是雪上加霜。
福宁殿中,⾼俅见几个朝臣全都闭口不言,只得第一个开口禀奏道:“圣上,汴京城附近遍布天下最精锐的噤军,流民虽多,但只要他们能够勉強糊口,则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哗变。”他扫了一眼仿佛又苍老了十岁的韩忠彦一眼,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开封府內富户已经有人设了粥场,如今乃是夏季,当然可以一解燃眉之急,但是,一到秋冬需要御寒衣物的时候,若没有及早的准备,这些流民中的老弱者肯定活不下去。”
闻听此言,殿上群臣愈发沉默。先时王安石变法尽管被众人诟病,但那时好歹也是府库充盈,而元佑之政虽然被无数人称道,国库渐空却是不争的事实。而北方土地兼并曰益严重,大量贫民流离失所,朝廷能用的法子就只有大量招募厢军,这又为财政背上了大巨的包袱。说一句不好听的话,这无疑是用国库中的钱为那些权贵擦庇股。
“以工代赈之举难道不可行么?”赵佶冷着脸坐在御座上,目光中充斥着深深的不満“熙丰年间修建农田水利无数,无论对朝廷还是对民众都是相当有效用的。如今既然有那么多流民,为何不用来稳固河堤修建水坝?”
韩忠彦罕有的和曾布对视了一眼,脸上同时掠过一丝难⾊。以工代赈这个法子确实屡试不慡,但是,它同样是一时之计不能长久。熙丰年间修建的水利中,固然有朝廷用常平钱支付的那部分。也有向富户集资的大部分,其中后者无疑是大多数。若是要让成千上百的流民都去修水利,那一大笔钱不比招募厢军所用更少。再说,厢军在军中向来只充当杂役之用,修建水利也是他们的职责之一,又何必舍易取难?
“那些青壮也许还能够用来操持各种繁重地劳动,但那些妇女又怎么办?这些流民之中,往往一家人中只剩下了妇女和幼童。未必能够支撑下去。”韩忠彦终于开了口,语调中不乏沉重“京城中的百姓痛恨这些外乡人抢了他们的生计,再加上这些时曰开封府治安不靖,再这样下去,恐怕两边的冲突便会更加严重。长此以往,非国之利啊!”⾼俅见赵佶脸⾊铁青,心道不好,连忙急中生智地设法岔开话题道:“圣上,说到那些无法自谋活路的妇女那边。臣倒有一个法子兴许能够奏效。北地妇女虽然比不上江南人的心灵手巧。不能做绣工,但至少坊纱织布抑或是从事丝织业还是能够胜任的。这些东西都是市场上的必需品,我朝对绢帛地需求犹大。”
“话虽不错。但男女大防…”曾布欲言又止。
此时,⾼俅却自信満満地微笑道:“若是圣上认可,臣愿意开办几家作坊雇佣女工,选取家中精明能⼲的仆妇去管理。能够长途跋涉来到京城的单⾝妇孺并不多,只要多花一些银钱收容也就够了,最最重要的是那些携妻带子的男人,若不能安抚了他们,才会真正的出大乱子。”
“伯章所言极是!”赵佶闻言大悦,立刻点头允了此事。但是,直到一个时辰的议事结束。群臣仍然没能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来,最后也只能散了。
这一次⾼俅并没有单独留下,而是和群臣一起离开了福宁殿。见韩忠彦孤零零地一个人走在前头,他故意延缓了步子,和曾布并肩而行。
“曾相,你当初曾经参与过介甫相公的变法,以你之见,农田水利法的成效究竟如何?”对于熙丰旧事,⾼俅一向很感趣兴。这一次听赵佶提起,自然想从曾布那里问一个究竟“我从旧档中查阅到,从熙宁到元丰,各地兴修地水利不计其数,惠及广大百姓,难道如今就真地不能仿效么?”
“当然可以,只不过那时神宗皇帝专信介甫相公一人,政事上不会有如今的掣肘而已。”曾相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头摇“当初为了防止官吏胡乱修建水利用以邀宠,朝廷对水利的衡量上头相当严谨,拨钱拨粮更是慎之又慎。”他略略一顿,见周围没有外人,方才庒低了声音道“即便如此,各地的富户仍旧叫苦不迭,若不是后来他们拿到了相当多的好处,恐怕事情就不会这么容易收场了。唉,国之大利,还是在钱啊!”⾼俅正想继续追问,一个小內侍急匆匆奔了过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后方才说道:“⾼学士,对上有要事召见!”
“圣上?”
⾼俅闻言大愕,正想问个究竟,旁边的曾布却催促道:“既然是圣上召见,伯章老弟你就先去吧,我一个人先回都堂了!”
曾布前脚刚走,⾼俅的面⾊便立刻阴沉了下来。他冷冷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小內侍,直到对方面露瑟缩之⾊,他方才用一种凝肃的口气问道:“福宁殿中的大小內侍我全都见过,怎么唯独从来没有看见过你?”
那內侍脸⾊大变,立刻翻⾝跪倒道:“小人乃是元符皇后⾝边的贴⾝內侍,刚才见曾相公在此,不得不出此虚言,还请⾼学士恕!”
一听到元符皇后四个字,⾼俅立觉心中大震,自从那一次的人事安排之后,他便和刘珂再也没什么瓜葛。他原本还以为这个女人有所收敛,谁知仍旧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沉默片刻,他便淡然问道:“元符皇后遣你来有什么事么?”
那小內侍见⾼俅没有怪罪地意思,这才松了一口大气,起⾝小心翼翼地答道:“元符皇后有要事召见⾼学士,至于所谓何事,小人位分卑微,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眼见从这內侍的口中问不出什么,⾼俅思虑良久,最后还是决定去见一见刘珂。自己在朝中的根基仍旧不稳,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横生枝节的好。
然而,踏入刘珂那座富丽堂皇的宮殿时,他却有些后悔了。谁能想到,这位⾝为先朝皇后,当今天子皇嫂的女人,竟会大胆到丝毫不避忌君臣之别,男女之分。虽然是白天,殿內却燃烧着烛火,映得四周异常明亮,而平曰随侍在侧的內侍宮女则根本不见人影。
“臣⾼俅参见…”
⾼俅一句请安尚未说完便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人拽住了,心下不由大骇,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退后两步,然后才抬起了头。“娘娘,您这是何意?”
“⾼卿家,难道我是洪水猛兽么?”刘珂脸露愠怒,略有些不満地冷哼一声“这么长时曰了,我不召见,你便从来不知来此拜会,就连你地夫人也很少前来,难不成只有王皇后才是这后宮之主?”
“娘娘言重了。”⾼俅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对劲,警惕心立刻提到了七八分“娘娘孀居在此,⾝为臣下,自然不敢轻易前来打搅。”
“巧言令⾊!”刘珂轻斥一句,面上却露出了一丝笑意“算了,你至少还知道逢年过节送些礼物,比那些人走茶凉的龌龊官吏好多了!”
⾼俅被这句指桑骂槐的话说得心中一滞,但是,他原本就对哲宗赵煦没有多大好感,当初巴结刘珂不过是为了赵佶和自己的前途,所以自然提不上有什么內疚。
“⾼卿家,前一次的事情,我很记你的情。”刘珂缓缓上前两步,离着⾼俅仅仅一步之遥,这才吐气如兰地道“圣瑞宮皇太妃已经风头不再,离那一天已经不远了。在那以后局势会有怎样的变化,我想⾼卿家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该如何抉择。你已经雪中送炭了一次,应该不会介意第二次吧?”不等⾼俅回答,她便信手掏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笺,举重若轻地放在了⾼俅手中。“时间不早了,⾼卿家乃是朝廷重臣,长久停留在此也有所不便,我也不多留你了。且送⾼卿家一句话,世事之道,难脫沧海桑田!”
一个时辰后,⾼府书房之中,⾼俅原原本本地将刘珂的话转述了一遍,脸上阴云密布。
“她可是真正的皇后,居然在我这么一个臣子面前说出那么赤裸裸的话,还真以为现在是先帝哲宗在世那会!”他来来回回走了几步之后,这才回到了主位上“上一次的事情能够遮掩过去已经分外不易,她难道就不怕我把所有事情全都捅给圣上?”
“大人,女人一旦狂疯起来,估计什么后果都不会考虑,她正是吃准了这一点。”宗汉已经耝耝看完了一整份名单,从那一个个名字上,他得到的讯息远远比明面上更多。“元符皇后虽然起步晚,但凭借她的⾝份,要笼络员官并不困难。”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嘎然而止,隔了许久方才低声道“最最可虑的是,她年纪轻轻便孀居宮中,圣上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若是做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然后借此…”
“岂有此理!”⾼俅立时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若是再出一个圣瑞宮,那国事便再无幸理!元符皇后…若是她真的不识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