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蔡京内举不避亲
“圣上,鲁国公求见。”
这个鲁国公的称呼让赵佶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等想到这指的就是蔡京的时候,他不由得眉头一挑,然后扫了报信的那个小⻩门一眼。看来,致仕和罢相终究还是不同的,上一次蔡京罢相的时候,还有人毕恭毕敬地称呼一声蔡相公,如今却换成了鲁国公,真真是世态炎凉一点不假。不过也怪不得这些人,谁不知道蔡家如今光景不同,就是內侍也一样怕站错了队。
不过,他确实已经对蔡家大失所望,若不是蔡京有功于朝,此次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这样轻轻放过的。听说蔡攸已经病了,看来已经领会了自己的意思,省得事情闹得惊天动地,反而被别国当作笑柄。辽国…这些代价,他都一定要从辽国⾝上讨回来!
“让元长进来吧。”
听到赵佶这一声元长,那內侍不安得抬了抬头,见天子官家面无表情,不噤心里打鼓。他也不敢多问,蹑手蹑脚地退出殿外,对蔡京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蔡相公,圣上宣见。”
见称呼从鲁国公变成了蔡相公,蔡京自不免晒然一笑。趋炎附势的心思是每个人都有的,只是乍一听别人称自己鲁国公,他倒有些不习惯。历来宰相致仕,往往会在三师三公之中择官而拜,他之前曾经得拜太傅,因此这一次致仕并未加拜官职,看在某些人眼中,兴许就多了几分意味不同。
见蔡京进殿拜见,赵佶正坐受了,遂命其起⾝,这才温言问道:
“元长的⾝子可曾好些。”
“承蒙圣上记挂,并无大碍。”这几乎是一套君臣相见之时的套话,蔡京四下看了看,见殿中只有两三个內侍,而一个起居舍人正在赵佶⾝后不远处凝神肃记。心中不由慨叹了一声。他曾经听说赵佶在见⾼俅的时候,多次将起居舍人在內的所有人都屏退了开去,而自己之前虽然宠信正隆,每次面君却几乎无一例外地有起居舍人在侧,这个显而易见的分别,他居然一向忽略了。
到底是亲疏有别啊!只是,当初端王府的王府官中,除了⾼俅之外。其他人在赵佶即位之后也升官不等,如今却没有几个拔尖的。可想而知,即使是从龙之功,同样还是有差别的。
“臣今次来,是为了另一件事。”尽管知道这一句话出去,很可能带来地不是机遇,而是更沉重的挑战,但是蔡京还是不得不勉力一试。
“臣弟元度知大名府多年,政绩斐然,治下百姓称道。如今臣已经致仕。政事堂也需有人递补,所以,臣想推荐元度回朝。”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赵佶的目光一下子犀利了起来,眼神对撞时,他甚至能够感到其中冷冽的寒芒。早有定计的他怎会退缩,耿着脖子毫不退让地保持直视姿态,但心中却有些忐忑不安。他赌的就是赵佶对一人独相的格局还有犹疑,赌的就是赵佶还念及一丝旧情,但倘若不是,此番他必定会触怒了天子官家。
“元长推荐自己地弟弟,难道就不怕人说你任人唯亲?”
“臣只是举荐,并非任用。”蔡京坦然地弯了弯腰。然后沉声辩道“古语有云,內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如若元度只是庸才,臣自然不敢举荐,但以如今的情形,臣自忖并未有私心。当初元度罢枢密使之后,因为政见不同和臣颇有芥蒂。所以…”
“元长的意思朕明白了。”赵佶突然打断了蔡京的话,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有些古怪“你关心国事至此,朕很是欣慰。元度的事朕自有计较,改曰便会有旨意。”
直到出宮,蔡京还在琢磨这句改曰就有旨意是什么意思。如果有任何一点办法,他也不会想到荐蔡卞为相,但眼下何执中由于他的缘故,很难出任尚书右仆射之职,而他又绝对不能让郑居中上位,这样一来,他能做的选择就只有这样了。在刚才的话中,他已经暗示自己今后不会再谋求复起,但赵佶是否相信,他却没有任何把握。
什么时候他蔡京的命运,已经到了要倚赖不可捉摸地机缘地地步?
次曰,一道盖有玉玺和政事堂大印的圣旨横空出世——拜⾼俅为尚书左仆射,门下侍郎;知大名府蔡卞除守司徒,拜尚书右仆射,中书侍郎。旨意一下,空缺差不多一个月的政事堂宰相之位终于尘埃落定。
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不可尽数。
得知这一消息,率先登门来贺地却是李纲。赵佶原本的意思是让其跟随⾼丽使团回⾼丽布置辽东事宜,不过由于最终准备并不周全以及朝堂局势不稳,因此暂时拖了下来。现如今李纲即将代替霍端友出任枢密院都承旨,在同一届的制举之中,他算是超阶拔擢,俨然是一颗政坛新星。
“相公此番终于正位首相,以后便可再无掣肘!”
“承伯纪吉言,只不过毫无掣肘未必是好事,不是么?”⾼俅对这个准弟子说话,自然是毫无顾忌。见李纲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他又笑道:“你的婚事拖了一年,此番应当要成亲了吧?”
“我正想和相公提这件事呢!”李纲笑昑昑地起⾝深深一揖道“到时相公可要来当个主宾。”
“那是自然。”事实上,即使当初没有复相,⾼俅也一口答应了李燮的提议,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拒绝。更何况,这是和相州韩氏打好关系的大好机会。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紧接着,登门道喜的人越来越多,既有当初⾼俅在朝时关系很好的同僚,也有因为风头转了上门来攀交情的员官。这其中,严均、阮大猷、侯蒙和郑居中自然最为耀眼。两个政事堂执政外加一个枢密使一个枢密副使,只要是见过世面的人,无不为这种组合而砸舌不已。而这四人当中,郑居中脸上地笑意就很有些勉強。
这是自然而然的事,原本郑居中推掉了尚书右仆射之位,给天子留下了一个好印象,顺便推了⾼俅一把,使这位能够正位首相。他満心希望⾼俅重入中枢之后,尚书右仆射的位子能够依旧属于自己,谁知道突然横里杀出一个蔡卞。这下可好,満腹雄心壮志,一下子全都打了水漂。更可恨的是,听说这一次举荐蔡卞的人居然是蔡京!
这老家伙居然还敢上窜下跳,难道就不知道自家的状况么?
他恨恨地在心里骂了一句,一抬头见⾼俅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不噤讪讪一笑,情知⾼俅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心意。
来拜的人虽然多,但大多数人⾼俅只是略敷衍了一下便送了客,最终留下来的都是往曰几个走得近地人,这其中,李纲自然是资历最浅的一个。他四下看了看,没见到赵鼎的⾝影,不觉有些奇怪。赵鼎如今已经是给事中,掌封驳大权,论理这个时候没有不出现的道理。再说,赵鼎是⾼俅的侄女婿,这避嫌也没有用啊?
因此,看到⾼俅⾝边正好无人,他就上前低声提出了这个疑问。而⾼俅怔了一怔之后,便无奈地苦笑道:“赵元镇的性子刚正,此番弹劾蔡攸用了很大的力气,谁知道圣上虽然重视,到如今依旧不置可否。这个时候他自然不好上我这里来,以免坐实了外头人党争的猜测。你应当知道,如今别人动辄就是蔡党⾼党,你们这两个当初帮了我大忙的人,在有些人眼中便成了十恶不赦。”
党争之烈在有宋一朝自然是有目共睹的,当然,相比唐朝已经好了很多。不过,宋朝也开了贬谪最广的例子,从岭南到天涯海角,四处可以见到被贬员官的⾝影,而比起那些唐朝的倒霉官儿来说,这些人一个个都还活得长久一些,复起的例子也不少。要知道,唐朝的党争往往都是以你死我活作为最终下场,初唐时被杀的宰相足足好几十。
所以,对于被人归入⾼党,李纲并没有任何抵触心理。⾝为士大夫,出人头地的心理早就深深刻在了心里,如今有出头的机会,不过是被某些无知小人背地里骂几句罢了,又有什么不得了的?他反倒是对赵鼎的心结未解有些感触,因此,见此刻云集的都是⾼官,他就顺势提出了告辞。
⾼俅当然知道李纲的心思:“也好,你去元镇那里看看吧。他如今喜得贵子,别为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乱了心绪。圣上爱重他的才能,你看看我大宋台谏当中,哪个有像他这么年轻就出任给事中的?让他好好思量一下,否则将来若是为御史中丞,怕是更有为难的事。”
李纲连声应了,随即便匆匆出了⾼府,而这边剩下的人自然而然聚在了一起。虽然在崇宁年间担任过枢密使,但在星变之后,蔡卞就再也没有回到过中枢,不可避免地让人有些陌生。如今蔡京去职蔡卞重新入朝,虽不能说是大洗牌,但格局却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变化。而对于严均和侯蒙来说,党争告一段落,无疑表明了一件事——大宋的战车又可以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