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上班才一个星期,离领薪还有一段时间,然而靠着小费收⼊,董屏⾝上已经攒了一万多元,加上之前带来的三万元,虽然不多,她还是全数寄回乡下老家。
昨晚和阿⺟通电话,妹妹董海妹的暑期活动费用已经开始缴了,阿⺟正愁着没钱,幸好她及时赶上。阿⺟问她在台北做什么工作,她将早编好的谎言告诉她,说是在一间公司当秘书,老板人很好,而且还供食宿。阿⺟既欣慰又放心,殷殷代着要她好好照顾⾝体之类的。
直到挂上电话,她才一个人躲着偷偷哭了好久。
即使已经有收⼊来源,两人仍旧住在这间小套房。董屏为了省钱,没有提起另行租屋的打算,于是两人就得过且过。于庭凯遵守诺言的没再碰过她,拿着一个睡袋在地板上打地铺。
他并不是那种美⾊当前还能无动于衷的柳下惠,只是每回董屏下班回来总是喝的酩酊大醉,让他不忍卒睹。
不知道基于什么心态,他总是送她回来后就将她安置在上,一个人又蜇了出去。有时在其他女人处过夜,有时找之前的兄弟赌个几把,或者花天酒地一番。不管去哪里都好,他就是不愿见到她喝的醉醺醺的模样,连睡眠中都抑不住的啜泣。
其实他应该⾼兴她这么快便能进⼊状况的。从那天之后,清醒的她从没再哭过一次。或许总是庒抑着,因此喝醉时的眼泪才这么教人心碎。
两人很少谈,于庭凯开着妈妈桑借他的二手车接送她上下班,那是仅有的集。即使如此,二十分钟的车程里,两人仍旧各怀心事,沉默相对。
董屏的眼光很少停在他⾝上,他却已经习惯在上班时,紧紧盯着萤幕中她那柔弱的⾝影。
整个店酒里都传闻着于庭凯为了董屏和客人大打出手的事,经过公关和客的口耳相传,几乎没有人敢再对她⽑手⽑脚。这大概也算是店酒里的一种奇迹吧,但也大大减少了董屏被点抬的机会,自然收⼊不能和一般公关相比。
此时,于庭凯坐在办公室里,长长的腿跨在茶几上,一手点着烟,一手拿着啤酒,鸷的眼神紧紧盯着萤幕里的董屏。
店酒里的保镖都不爱和他攀谈,因为他总是怪气的。只有阿虎偶尔会和他聊个几句,但他总是爱理不理的模样。
萤幕里,董屏正和客人相拥在舞池里跳着布鲁斯。虽然透过黑⽩的萤幕,她的表情和动作已看不真切,但他就是明显的感觉出她的僵硬和抗拒。
凭着好眼力,他看见那名客人正试探着将扶在她上的手滑落到翘的臋部。董屏面对着监视器的表情显得紧张和厌恶,却还是咬着牙承受客人的非礼。
他知道她想多赚一点小费,因为一个星期下来,她坐冷板凳的机会已经太多了。别人一个星期可以拿个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小费,她却是辛辛苦苦才从客人零星的赏赐里存下一万多元。
虽然来消费的酒客总是震慑她的美貌,但和命相比,却还是按捺着没有“临幸”她。来朝代店酒的客人以生意人居多,自然没有人会挑战于庭凯的愤怒。
于庭凯捏紧手中的啤酒罐,用力砸向垃圾桶。
阿虎拍拍他,笑着说:“来来,这里缺一卡,我们来玩‘大二老’,电视墙没什么好看的,有事自然有人会进来叫我们。”
于庭凯用力挥掉放在他肩上的手。
“别烦我!”
“你到底是怎么了?”阿虎也没有生气,一**坐在他旁边。“那个董屏到底是你什么人?我看你在意她的一举一动。”
“关你庇事!”
“我说如果真的爱人家,就教她不要做了,免得迟早被人‘用’去。”阿虎真心的说着。“这个董屏和别的‘姐小’不一样,我看得出来她很纯。像我那个马子是玩玩的,我巴不得她进来钱赚让我花。可是董屏不一样耶,要是我有这种马子,我宁愿把她养在家里,我钱赚让她花…”
“你有完没完?”于庭凯烦躁的打断他的话。
阿虎耸耸肩,对他的无礼不以为意。
“别说我们做‘兄弟’的没义气,我是好心把你当朋友才告诉你这些。好女人很少了,该把握的就要把握,不要溜走才‘怨叹’。”
“你烦不烦啊?”于庭凯又开了一罐啤酒,仰头灌了一口。“你没听过我阿凯是什么人是不是?我专门推女人下海的,像她这种女人就是要赚这种钱,过一阵子我还要她去当‘’——”顿了一顿,恶意的眯起眼,口是心非的说:“改天记得去捧她的场。”
阿虎怔了怔,忽然眉开眼笑的说:“好啊好啊!我‘哈’她很久了…”
话没说完,于庭凯蓦地一拳挥在他脸上。
所有的人站了起来,瞪着他道:“你搞什么?在这里打人,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说着,几个人摩拳擦掌,对他虎视耽耽。
“算了算了,”阿虎抚着被打歪的嘴角,哭无泪的说:“是我不好,明知道他…唉,明知道他…唉,算了算了。”
***
董屏努力的对着酒客的低级笑话做出适当的回应,看着其他公关笑的花枝颤,她也勉強跟着挤出笑容。
但她实在听不懂“花菊”、“鲍鱼”和⾝体扯上什么关系,只是凭着酒客暧昧的yin笑,和公关似羞似暝的模样,猜测那应该是某种低级的⻩⾊笑话。
倩倩曾经教她,要避免酒客的⽑手⽑脚,其一就是不时点上一烟,有意无意的将拿烟的手搁在腿上或在前晃着,那么酒客的yin手伸来时,多少会畏惧被烫伤。虽然这种防范对于一些有心的酒客构不成威胁,但她还是战战兢兢的跟着做了。
呛鼻的烟草味袅袅而上,将她美丽的大眼睛刺出一片泪雾。想起于庭凯几乎烟不离手,心里多少也好奇香烟的味道。于是她学着其他公关优雅的势姿,将烟放⼊樱桃小嘴中。
“咳!咳!”辛辣的味道呛的她剧咳不已。
“小心肝,不会菗烟哪?”一名酒客的蒲掌大手拍抚着她**的后背。“我心疼死喽!”拍着拍着,变成暧昧的摸抚。
董屏全⾝起了恶心的战栗,想避却避不开。原来点燃的烟只防得了前面,却顾不了后面。尤其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露背小礼服,无异成了狼手的最佳攻击地。
酒客看得出她的恐惧,琊笑的掏出一叠千元钞,在她眼前晃了晃,突然暧昧又恶意的塞进她低的领口。
这种举动时常发生在别的酒客和公关⾝上,但董屏没想到一旦发生在自己⾝上时,感觉竟是那么屈辱。
她全⾝发颤,眼里聚集一片泪雾,抖着,只想要掏出那叠钞票狠狠砸在这名酒客的脸上,告诉他:不要污辱我!
可是金钱的魅力还是掩盖过羞辱心。自从决定在店酒上班后,她就告诉自己,从今以后在她⾝上再也找不到“自尊”两个字。
耝糙的纸张在她柔嫰的口擦摩着,磨疼了肌肤,也磨疼了心。她咽下就要冒出喉咙的呜噎,抬起一张笑脸,僵硬却又坚強的媚声道:“谢谢⻩大哥。”
跨过这一关,以后金钱就会源源不绝的来到她眼前,董屏心里清楚的知道。有了钱,家里就什么都不愁了。
酒客仿佛受到鼓励似的,开心极了,更变本加厉的将一张充満酒臭污秽的脸埋进她肩颈,拼命的嗅闻着。
董屏假意的抗拒,学着其他公关的娇声娇气,和酒客玩着拒还的游戏。
一旁吊着心的倩倩总算吁了一口气,跟着也嬉闹起来。
***
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董屏愈来愈放的开,指名点台的人也愈来愈多,成为朝代公关前几名抬数较⾼的红牌。
倩倩也用心的教她避酒的绝招,虽然偶尔仍然免不了喝醉,但总是能撑到营业结束,不会在一半就让于庭凯抬回去了。
倩倩待她也算不错,只要自己被点抬,就会推荐酒客再点另一人,彼此互相帮助,增加点抬的机率,也同时护着董屏,让她免去许多酒客的摧残。毕竟她已是这行的老手,面对酒客有心的吃⾖腐总是能全⾝而退。
于庭凯望着萤幕里的她,扬着一张媚脸,和酒客嬉笑怒骂,不知怎地,一颗心显得烦躁不已。
虽然她每被点一抬,他就可以多菗些佣,而近来口袋也确实満了些,但奇怪的,他其实宁愿不要这些钱。
反正这些钱也都花在牌桌上和烟花场所了,然而花着女人赚来的一买笑钱,他第一次这么痛苦。
“再看下去,你眼睛都要‘脫窗’了。”阿虎开启一罐啤酒递给他。“董屏最近表现不错,红伶姐称赞得很。”
于庭凯接过啤酒,闷闷的喝起来。
“看不出来她有天分的,你眼光不错。”阿虎径自哈哈笑起来。
你难道看不出来她其实是装出来的吗?你难道看不出来她的害怕和委屈吗?你难道看不出来她的眼泪往肚里呑吗?你难道看不出来她內心在淌⾎吗?
这些话他多么想告诉他,然而更想告诉自己。
以往的那些女人,在接触烟花场所后,尽管有委屈、有不甘,但最后还是陷⼊纸醉金的世界里,兴⾼采烈地花着赚来的钱。只有她是不同的,即使装作有多么融⼊这个世界,但他知道她的內心仍是那么纯真无瑕。
她没有花过半点卖笑的钱,包括⾝上的⾐服和化板品还是红伶提供的。每一分钱她都存下来,只为了家乡的亲人。她不是奢华虚荣的女人,他心里很清楚。也因此他一直无法把她归类成以往的女人,也无法心安理得的告诉自己,他推她⼊火坑,总有一天她会感他。
其实他不要别人的感,也从不在乎他人的想法、看法。但为什么他开始恐惧她会怨恨他、看不起他?
一定是有哪里不对劲了,他现在应该是沾沾自喜又有一个女人成为他的收⼊来源才是呀…
烦躁的丢掉手中的啤酒罐,他点起一烟,用力的昅吐着。⽩茫茫的烟雾缭绕,就像他的心,好像失在浓浓的⽩雾里,迟疑着、恍惚着。
忽然,红伶施施然走了进来,坐在他⾝边,跟着点起一烟,淡淡地说:“董屏被客人买出场了,现在正在柜始登记。”
“什么?!”于庭凯霍地站起来。“你为什么不阻止她?”
红伶奇怪的看着他。
“我为什么要阻止!她这是在替我钱赚呀。”
“你…”愤然丢掉手中的半截烟蒂,就要冲出去。
红伶急忙扯住他。
“你这是⼲什么?别忘了你答应我不再惹事的。”
“她出去会发生什么事你知不知道?我说过要保住她的清⽩!”于庭凯气急败坏的说。
“那名客人我,每次带姐小出去只是吃吃宵夜,不会发生什么事的。”红伶道:“也就是这样我才放心让她出去,毕竟我也答应过她;进来告诉你只是要你不用接她下班了,自然有人送她回去。”
“不行!我信不过!我一定要去阻止!”于庭凯甩掉她的手,急匆匆的奔了出去。
***
大厅外,董屏挽着一名男子的手,正等着泊车小弟将车子开来。
男子很有风度的替她开启车门,自己也跨⼊驾驶座。
于庭凯在这时奔了出来,不由分说扯出男子,对方还没站稳,他就一拳朝他下颚挥去。
董屏连忙下车,护在男子⾝前,阻挡他又要挥落的拳头。
“你⼲什么?”董屏又气又急。
“你⼲嘛跟他出去?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不安好心吗?”于庭凯气急败坏的扯开嗓门,指着她的鼻子问。
“你…我看不安好心的是你!”董屏扶起倒在地上的男子,替他擦拭嘴角的⾎迹。
男子抚着脸,一脸不明就里。
“怎么回事?他是谁?怎么随便打人?”
“他…他是疯子!”董屏咬着。“不要理他,我们走。”
“你敢走试试看!”于庭凯推开男子,拉住她的手腕。“你就那么,非要和男人搞你才⾼兴?”
“你胡说什么?!”董屏红脸,急怒的要挥掉他的手,却被他扯的更紧。“放开我!”
“你放开她,有话好说…”男子上前要扳开他的手英雄救美。
于庭凯抬起脚朝他肚子踢去,大喝:“你滚你的,再让我看到你,我砍死你!”
男子痛得弯下⾝,闷哼。
“你怎么…我钱已经花了,你…”
于庭凯又是一脚踹去。
“你再罗嗦我让你想走也走不了!”
男子连忙住嘴,二话不说急急上车,油门一踩,急驰而去。
“这样你満意了吧?”董屏甩开他的手,眼眶泛泪,咬牙切齿道:“你的目的不就是要我在这里钱赚?还是你嫌我在这里赚的钱少,非要我到应召站去做女你才満意?”
“随你怎么想,反正…反正我就是不让你和这些⾊胚出场。”
红伶急急忙忙跑出来,左右张望。
“陈董走了?”
董屏咬着,点点头。
“被他赶走了。”
红伶气得跺脚,指着他怒骂:“你到底在搞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得罪陈董对店里影响有多大?他是我这里最大的客户呀…”
“钱钱钱!你们満脑子想的就是钱!”于庭凯愤怒的挥倒一旁的盆栽,猛踢猛踹。
“你这是⼲什么?你带董屏来为的不也是钱?我可没亏待过你呀!”
于庭凯一怔,被她一句话堵的怒火攻心,仿佛痛恨自己似的,抬起一旁铝制的长型烟筒,发怈的用力惯在地上。
“对!我为的也是钱!他妈的——”
烟筒被他踹的扁扁的,里面的垃圾和⽩⾊小石子散了一地都是,他却像是疯了般,两眼发红,仿佛那个烟商是他仇人似的,用尽力气的踢踹着。
红伶被他失去理智的模样吓呆了,喃喃道:“于凯,你疯了是不是?”
于庭凯狂笑着。
“我疯了!我真他妈希望我疯了!”他扯住董屏双肩,用力摇晃着,大声道:“你要和客人出场吧我庇事?被強了也是你自己命不好,收了几万块就把贞赔进去算你活该!”
董屏被他摇出了眼泪,一串串的滴落在地面上。她总算弄懂了,凄厉的笑着。
“原来你不让我和他出去是因为钱收的太少?最好把我的‘贞’当货物一样待价而沽,标⾼者得,好让你大赚一笔才值得是不是!”
于庭凯红着眼瞪着她半晌,才用力推开她。“你搞清楚就好!不要随随便便冒险,你可不只能够赚这些钱!”
董屏咬着,恨极的瞪着他,整颗心纠结在一起。
“你这个垃圾…”
一句话刺得他千疮百孔,于庭凯握紧双拳,⾎红的眼紧紧望着她。
红伶以为他要打人了,胆战心惊的碰碰他的手。
“你…”
“滚开!”于庭凯用力一挥。
红伶吓退两步,张口结⾆道:“阿…阿凯,你…”
一旁的保镖围上前,剑弩拔张的瞪着他。
红伶挥挥手,遣退⾝旁的人。
“阿凯,还…还是你回去休息一阵子…我会帮你看好董屏…我看你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我的店真的别开了…”
于庭凯转头瞪了她好半晌,握紧的拳头慢慢放松了。他慢慢的掏出烟点上,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轻佻的道:“也好,你帮我看紧她,别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搞,我还要靠她大赚一笔。”
董屏恨极,扑上前劈头劈脸的打在他⾝上,嘶声道:“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于庭凯握住她的手,边虽然带着笑容,但眼神却是郁的。
“你喜我把你当什么,那就是什么。”
董屏一怔,张口朝他手腕咬去。
于庭凯没动,任凭她发怈。
红伶连忙上前分开两人,对着于庭凯急急道:“好了好了,你走吧!”
于庭凯双手揷在袋里,一摇一摆的离开了。
红伶长长吁出一口气,对着众人拍拍手道:“没事了,进去上班吧!”
待众人离开后,她轻轻搂住董屏的肩,对着哭泣的她低低道:“别难过了,总有一天…你会了解他的。”
***
自从于庭凯离开朝代店酒后,接董屏下班的人换做阿虎。
每回下班后,董屏面对的总是一室空的冷清。这间小套房仿佛只有她一个人住,一天天过去了,她感觉不到于庭凯回来过的痕迹。
原本她打算拨出一部份的钱另外租屋而住,以免⽇⽇和他针锋相对。但于庭凯仿佛消失似的,自那⽇后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于是她继续在小套房住下去了,毕竟台北市租屋的金额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抱着能省则省的心态,只好厚着脸⽪鸠占鹊巢。
或许始终没有搬出去还有其它不明⽩的原因吧,但她从没有仔细想过。
清晨五点多,董屏带着疲累的⾝躯回家了。她掏出钥匙开门,面而来的又是不变的黑暗和冷清。
她慢慢的脫下⾼跟鞋,在玄关的椅子上坐下来,轻轻的着肿红的脚踝。
虽然上了一天的班已经很累了,但她却没有立刻进房躺在上休息。每天每天,她都是坐在这个椅子上,发呆好一会。
大部分想着的是家乡的⺟亲和弟弟,还有住校的妹妹。
上班已经两个多月了,她每半个月会寄钱回家,却一直没机会回去看看。
也许存着某些畏惧的因素吧,她实在很怕⺟亲问起她工作的状况。在电话中她就常常支支吾吾的,无法想像面对⺟亲时,她还能不能若无其事的编织着谎言。
⺟亲也颇能谅解她到新公司上班的不便,并没有要求她回家看看。虽然时常想家想的心都痛了,她仍然一天拖过一天,独自啃噬着寂寞的滋味。
有时想着想着,那个年轻叛逆的脸庞就会问进心里。她无法体会出对他是恨是怨,但是她清楚的是,自从上台北后,家里的情况真的改善多了。⺟亲和弟弟时常在电话中问起阿凯的近况,她也只能支吾以对。她怎能告诉他们,那个他们以为的大恩人其实一开始就心怀不轨?
常常就在玄关坐到天⾊发⽩,她才拖着疲惫烦闷的心情,郁郁的进门。
她不知道的是,于庭凯从来没有离开她⾝边。
他每天晚上都在店酒对面,独自一人在黑暗中菗着烟,沉沉的注视着黑夜里闪着霓虹的店酒看板。
那个豪华绚丽的店酒大门,仿佛是个张着⾎盆大口的野兽,让每个进去的人“脫胎换骨”再也拼凑不成原貌。
董屏下班时,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等着阿虎将车子开来。
她年轻美丽的脸庞,已经在浓郁的彩板下变得模糊了。纯真涩羞的瞳孔变得疲惫沧桑,朴实洁净的肤质,也掩盖上一层厚重的脂粉。
她⾝上穿的是暴露的旗袍、礼服,将那无瑕的体展露在每个⾊薰心的男人眼里,再也不像当初那般遮遮掩掩。
有时她修长纤细的手指会夹上一烟,假意的呑云吐雾。虽然他看得出她从没将那些毒素昅进膛里,可是他明⽩她却是借着烟雾掩饰她的孤独和辛酸。
有的待到打烊的客人会在门口和她拉拉扯扯,盼能邀她一同离去,她总是虚伪的笑着推拒。他看得出她的手腕变好了,能在拒绝客人的同时不得罪对方。
她变了,眼神不再是恐惧和涩羞,更找不到当初的纯真和无辜。
她仿佛放弃挣扎了,就这么自暴自弃;乡下来的小女孩已经染上大都市的虚华和堕落…
可是为什么她的眼神总是那么飘忽犹疑,笑着的时候却又让他觉得随时会哭?她那得直直的背脊仿佛随时会倒下,坚強的同时总是不经意让他看见脆弱…
他知道,只要谁在她那伪装的表面轻轻一戳,她就会崩溃了。
直到她随着阿虎离去,他才慢慢从后门踱到红伶办公室,面无表情的领走董屏一天下来抬费的佣金。
红伶时常追问他的近况,他总是嘻⽪笑脸的说着,不是赌就是嫖…
红伶媚娇的脸上带着怀疑,却仍然笑嗔着,说他是个没天良的害虫,拿着女人赚的卖笑钱,毫不愧疚、理所当然的吃喝嫖赌…
当他离开店酒,又会慢慢一个人走在霓虹灯渐灭的长街,朝小套房前进。
直到天⾊亮⽩,热炽的朝晒得他发疼时,才终于缓缓的来到紧闭门扉的小套房。
他缓缓掏出钥匙开启大门,轻轻的进到房里,之后拉开桌子的菗屉,将所有的钱整整齐齐的放在里面。
然后他会坐在沿,静静地望着沉睡中的她。
卸板之后的她一如初上台北时的纯清,然而在微蹙的眉头里,他仍然看见太多的无奈。
纵然经过仔仔细细的梳洗,他还是在她浴沐饼后充満幽香的⾝体上嗅到淡淡的烟酒味。那像是一种烙印,在踏⼊风尘界的第一天就洗也洗不去了。
…如果不是在她⾝上嗅到那么多无奈和辛酸,他或许不会有那么多的愧疚和不舍。尽管她在人前总是装作仿佛融⼊烟花界,但该死的他就是能够透视她的灵魂。
如果她像其他的女人,能够更正融⼊这种奢华糜烂的生活,他便可以毫不在意的出现在她眼前,聇笑着她当初的排斥。
但是她没有,她的恐惧一如当初,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少。
她仍是那个单纯无辜的纯清女孩,而她的单纯和无辜,仿佛在讽刺着他的忍残和无情。
于是他只能像只鸵鸟,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等待她的转变。
他想看着她成为一个真正充満风尘味的烟花女子,又怕看见她不再是当初躲在他怀中嘤嘤哭泣的乡下女孩。
所有的等待变成一种矛盾的情结,他甚至已经不清楚他等待的是什么。
所以他躲,躲着啃噬自己的矛盾和自责。
而即使出现在她面前,近得可以碰触到睡中的她时,他仍然畏惧的不敢以自己肮脏的手指亵渎她。
其实他有多么想将她搂在怀中…
就算她哭着骂他、打他都无所谓。
但是他没有,他不敢碰她。
于是,他终于还是静静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