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章 昆仑冲虚(下)
疯老儿道:“听了你那些古怪事,我很想看看你的样子,到底是怎生的模样,所遇所见居然这般稀奇?”
小石头没料这就是他打裂墙壁的原由,刹那愕然。只感到他的行止与他的神仙模样,当真是一大对比,着实发噱。
疯老儿又道:“小子,不要忧急。你中的毒素,即便我不能解,却有人可解。”
小石头大喜,忙询:“何人?”
疯老儿神⾊一肃道:“是我的师兄元虚真人。我师兄弟三人里,大师兄元虚虽澹泊寡欲,然精擅丹术,对药草素有研究,你的真空散毒,想必能解。二师兄清虚,诚稳笃重、才德兼备,把个昆仑派管理得精精有条。可我,冲虚子抚今追昔,当真愧煞,惭煞,无地自容矣。”
他沉昑不决,似在思虑要否叙述下去。突而双眉一轩,仿是下了决心,朗声道:“实话告诉你,小友…我与闻人老鬼数十年的争斗,说来全非甚卫道,或是以⾝伺虎,让他难以踏足江湖,而是为了一尝我的武瘾。四十年前,贫道一举修成昆仑绝艺《驭剑术》,从此傲睨得志,只道方今天下再无人敌。没料,在天山脚下,偶遇天罗圣宗闻人离。贫道素闻他武功天下第一,于是非要与之相斗。三曰三夜,未分胜负。贫道不服,便随之,一路跟到了摩天峰下。我与他二人就这么开始了数十年的论武。以致一发不可收拾,我不再回昆仑,他也不再统辖天罗教。呵呵…不想,固是花费了忒许辰光,仍是一场没有结局的论武!也不知是悲亦是喜?”
一番诚坦,登令小石头愕极。
疯老儿又道:“稍顷,我打裂牢狱,你可乘机逃出。然后一路向西,迳自去寻我师兄元虚真人,让他为你解毒。”发现小石头怔怔不语,他大吼一声:“小子,听见没?”
小石头从呆若木鸡的状态里返神,忙道:“可前辈你呢?闻人前辈既已⾝死,你也无对手可言,自当回山才是。”
疯老儿轻叹道:“我么!就终老于此了…反正这里幽静僻雅,端是一处闭关的好所在。待我把本门无上绝学全数修成,再回山便是。”
小石头听他非但不愿回山,且仍想隐修此处,不由费解,迅即又是劝了几句。但看他神⾊坚定,心志已决,无疑是枉费唇舌,遂即作罢。可念起自己单⾝前去求医,又有何理由能教昆仑大长老出手解救?尤其自己不名一文,江湖上更无丝毫名声,可说平平无奇,寻常已极。自己想想,别说是神仙般的元虚真人,固然是普通医师都无理由会医治自己。思虑及此,当下气馁地把自己的顾忌说将出来。
疯老儿一听,也是蹙眉深思,心想,自己倒是大意了。这小子言之有理啊!虽然大师兄仁厚,凡有人求治,必无不应的道理。可这小子一路上山,定是先遇到二、三代的弟子。这些弟子的心性人品,我却了之不深,若有人说他胡言乱语,或是瞧他不起。岂非误了卿卿性命?支颐良久,他猛地里抚手大笑:“呵呵…我有主意了,我有主意了。”
小石头也是欣然,能保性命,终究也是一桩⾼兴事。即问:“什么主意?”
疯老儿道:“小子,算你福气!我思来思去,原想给件信物让你依此前去,可我⾝无长物,两袖清风。没法子了,只能先传你一门本派的绝学,到时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是我的弟子。想来,就无人会阻挡你面见我大师兄了。”
听到这里,小石头分外感动,道:“前辈,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疯老儿笑道:“若想感谢,到时入了昆仑即可。这不解了么?呵呵…反正,天罗教也不认你了,你属孤魂野鬼之流,无人收留。而我昆仑惮赫万里,世间名门,想必也不致辱没了你?”
小石头闻及,方想跪下行礼,怎料,疯老儿拂袖阻止,道:“暂且别拜,待你毒伤尽愈,你把实话相告,入我师兄门下便可。我这人只知打架斗殴,好勇争狠,从未替本派立下半分功勋,有何资格授徒?”一番言语,说来苍凉,自有凄怆哀伤之感。
小石头无语,只是心下恻隐。
疯老儿又道:“你此去昆仑,一路关山遥遥,我便传你本派轻功⾝法《龙形八法》。凭你浑厚的內力,再加上这门绝技,想必能节约不少时间。”说到这里,四下顾盼,道:“可惜牢狱小了些,不能演示,只能先熟记口诀,然后练习些步法,至于腾⾼跃低的⾝法,惟有待你到了外面,自行领悟了。”
小石头颔首,目中尽显感激。直觉疯老儿待己之厚,惟有许掌柜方能相较。
《龙形八法》是昆仑一脉的至⾼绝艺。照规矩,固是昆仑弟子,若非⾝建卓越功勋,或是在派中地位不⾼,那也修习不得的。然冲虚子素来不讲究什么派规和⾝份,行事更是随心所欲。若非如此,他又何致为了与人比武,一直留恋俗世数十载。而且,倘然仅传些基本工夫给小石头,他又生恐旁人不信。是而,惟有传授《龙形八法》予他。
接着,疯老儿也不浪费辰光,即刻便传授口诀。小石头的记忆力,疯老儿先前已然领教过,知道没什么可虞之处。可小石头的领悟力,经此一来,也让疯老儿大叹廉颇老矣。不过数个时辰,《龙形八法》的基本步伐,小石头业已颇具模样,但离稍得神髓无疑远甚。
疯老儿瞧着老心大慰,心想,即便我没为本派奉献多少,然而挖掘出一个良才美质,却也不无弥补。想到⾼兴处,不噤咧嘴大笑。笑了须臾,忽觉脑里灵光一闪,仿是想到什么,又似没想到。那是一丝飘来飘去的不知名的极其玄奥的东西,这个东西就是道教祖师老子所说的哪个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的“道”
心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当下盘膝坐地,眼观鼻、鼻观心,抱元守一,凝神细思。随着那一丝既常有又常无的“道”漫游在无垠的畅想里。渐渐的,那一丝“道”仿佛愈益耝巨,在心神內聚成一扇玄之又玄,琢磨不透的众妙之门。此前从未领悟过的玄妙义理,这时居然变得熟悉无比,犹如已经侵淫了千万年一般。
这当儿,小石头回头凝视,察觉到他的异状。尽管涉足武道没多旧,但也晓得此时此刻切不可打扰到疯老儿,否则,不知会发生何等的遗憾?当下见样学样,也是盘坐在地。
须知,疯老儿虽为昆仑道宗三大长老之一,在江湖上的名望,已达前五位的地步。但生性洒脫,豪放不羁,行事更是随心所欲,对于名利一词着实看的虚淡,无形里锲合道家的无为精义。是以,他方能首先修成昆仑绝艺《驭剑术》,成为昆仑三老里武功最⾼者。只是这些年,心挂师门,又加胜负之心看得过重,在武学上反而没有半点突破。
那颗原是顽童纯真般的心,抹上了一丝阴影。甚至可说,数十年里,除了功力有所增加,对于武学的认知以及武道的探究,一直停伫在当年天山脚下与闻人离比斗的境界。今曰,先是闻人离突然逝世的消息,让他看破了胜负得失,继而从小石头的资质上,让他稍减对师门的负疚之心。这么一来,凭着重回平淡的心境以及刹那的灵光和感悟,当真比得上他数十年的孜孜不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