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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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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河桥,奈河桥,过了奈河桥,今生断了缘;

  奈河桥,奈河桥,过了奈河桥,⻩泉路不尽…

  一进鬼门,就听见凄厉的哀歌传遍地府,再走几步,发现那歌声来自奈河桥下的死魂在哀唱,愈近奈河桥,歌声愈大,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愈分愈多,彷佛齐声在哀唱。

  “平康县马毕青,你过了奈河桥之后,就算是你丈夫成了瘟鬼也无能为力了。”阴差说道,转⾝召来两只小表,同时看向手中罪簿:“下宁镇马家夫妇,我已修改罪簿,你俩功过相抵,还剩下五十年罪刑,带下去吧。”

  马毕青目不转睛地子马父马⺟离去后,缓缓看向四周,有点陌生又熟悉,想不起来半年前在地府里,到底是被佛哥哥怎么救上去的。

  奈河桥下的哀歌不断,不停⼲扰她的思绪,总觉得在这里待愈久,她就愈容易忘记对佛哥哥跟小四的感情。

  垂下眼,看着自己的十指,一根一根吃力地数著…

  “第一年成亲,第二年有孕生子,第三年养儿…第八年…”

  夫妻缘份八年,明明说好,两人要到很老很老一块走的,却被自己的爹娘给毁了。对不起,对不起,佛哥哥,她答应的,却毁了约。

  阴差自奈河桥下走回,阴声说道:“可以过了。过了奈河桥,先拘你进枉死城,待钟老爷离去再行审理。”

  马毕青闻言,心里微疑,再往奈河桥看去,注意到死魂一批十人上桥,唯独她,独自一人,留在最后走。为什么?

  “走了。”阴差拉著她的枷锁,抱怨:“三不五时净出些乱子,人都死了还去看什么回溯镜,到头来还不是会怪下头的差役办事不力。”

  正欲上桥,忽然听见有小表喊道:“那是什么?”

  小表们个个举起火把仰望天上,马毕青不由得也跟著抬起头,看向黑漆漆的天空。

  天空上层,好像有什么东西飘落下来了。愈飘愈多,远远看像是漫天飞雪,一近地面才发现飘下来的全是纸。

  好多好多的纸,纸非纯白,透著暗⾊的字迹,落到⾝边时,阴差随便抓了一张,马毕青注意到暗⾊的字迹原来是血书,当许多血书飘落到奈河桥下的水面时,薄纸迅速浸溶于水失去踪迹,鲜红的血却渗进了黑⾊的河里,迅速蔓延开来。

  一张接著一张都沉进水底,血却不停不停地从纸面浮了上来,逐渐覆盖整条黑沉的河面…

  半年前自她复生后,她曾看过许多形容阴曹地府的古书,从未提到过这种景象啊。

  “我妻青青…”阴差念道。

  马毕青马上转头,瞪著阴差。

  阴差一头雾水,继续念道:“我妻青青于庚子年八月初八嫁于万府独子,年十六,成亲之曰,我允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情未变,此誓不改。天不公,我妻青青七岁成孤,于此乱世生存,受尽苦难,未曾怨天;年值十六,我迎她入门,要她从此有家有夫有子有孙,共活于此乱世,如今天生瘟鬼来作祟,夺我妻青青之命…”阴差呆了呆,不再念下去。血书飘不完似的,放眼所及,地府如下大雪,他再抓一张,定睛读道:“…天下公,我妻青青何辜?遭亲生爹娘拖下地府,天与我民五常,使父义、⺟慈、兄友、弟恭、子孝,如今遭地府阎王所迫,父不成父、⺟不成⺟,累及我妻青青背负不孝之罪,天惟与我民彝大泯乱!不公下正,不平…”

  阴差心一跳,再取一张,瞪著上头斑斑血迹!

  “又是天不公!哪来这么多不公?这书生根本在胡说八道!”他脫口道。立即下令:“快将所有状纸捡起,不得流出!快!你,去守在马毕青⾝边,千万别再教她逃离地府!”

  佛哥哥…马毕青看着四周忙著捡纸的小表跟阴差,整个地府一时之间闹轰轰的,奈河桥下的水变得好鲜红,鲜血流过之处,哀歌尽灭。

  天上还飘著血书,她慢慢举臂,任由其中一张落在自己双手里。

  她子上头龙飞凤舞的字体,缓缓读道:“我妻青青自幼跟随杂耍艺人流浪大江南北,无力读书,每年她随团到平康县时,我教她识字读书。她聪明,可惜出生乱世,爹娘无力扶养,她不卑不怨,虽所学有限,仍然知足常乐。乱世,战争起,一国之君无能,民不聊生,京盛乡衰,我经年担心,于她年十六迎进万家,成亲之曰,她辗转难眠,我以为她不习惯与人共睡,后而听她反覆低念:万家人马毕青。我方知她心里所想所念。我妻青青,于庚子年八月初八人万家门,生是万家人,拥有一夫万家佛,一子万佛赐,纵然死后亦是万家鬼。事实不改,情意下改,我入土之后,夫妻并葬,我妻青青可不惧不怕。”马毕青轻轻抚过上头的血迹。

  这不是状纸,这是写给她看的啊。

  她的佛哥哥伯她死后被怨恨所缠,被爹娘伤透了心吗?原来他也知道成亲那天她既⾼兴又害怕,难以入睡,想着从此她不必再东奔西走,想着她终于跟佛哥哥有个共同的家了。

  看着众家小表还在手忙脚乱,好像漏了一张就会被判下十八层地狱一样。她老觉有异却没有多作揣想。顺势又接住一张,依然是他以血代笔…

  “…八年夫妻生活,极其短暂,其子佛赐年仅七岁,却遭生死别离,天虽不公,我不怨、子不怨,我妻青青也莫怨!我曾说过,纵有一天我不幸离世,我也不会担心佛赐,在这七年间,绝非空白度曰,我要教的、我要让他明白的,我要让他体会的,七年够了。我妻青青,八年虽短,但我怜你爱你疼你怕你,佛赐敬你爱你惧你,在这八年內无不一曰如此,你忆往即可明白。纵然…你我无再见一曰,纵然你我无法头发白白,八年足抵他人一生。我,万家佛,于此时此地起誓,当年庙前立约,我未曾后悔:为妻下地府,我未曾后悔;仅有八年夫妻生活,我未曾后悔,此时此刻我心怀満足,天虽不公,却让你我相遇,生下佛赐,我満足,不怨,无悔。”

  马毕青慢慢地将他写的血书紧紧抱进怀里,原是迟缓迷惑的神⾊有些激动,而后渐渐舒笑。

  “佛哥哥…你用心良苦,要我不怨不恨,故意这样说…小四怕我也就算了,你偏要指我是⺟老虎,我哪儿让你怕过…”眼神迷蒙起来,回忆历历在目。

  是啊,亏得佛哥哥提醒她,这八年她好快乐好快乐,快乐到几乎忘了在成亲那曰曾有那样的心情。

  这八年,她是真的当自己是万家的人,当自己的家就在乎康县的万家,即使这半年以马车为家,她也不以为苦,有他跟小四在的地方,不就是她的家吗?

  就算无法头发白白一块走,曾经有过这么快乐这么快乐的生活,足够让她心怀感恩了,即使遭亲生爹娘拖下地府,又如何呢?

  佛哥哥的温柔,小四的贴心构成了一个家,她应该感激的,好感激好感激在这种世道里,她曾拥有这么美好的人生。

  “那是什么?”看守她的小表叫道。

  奈河桥下血染河面,一朵接著一朵盛开的莲花顺著水势从末端流进地府之中,她心里更疑,确定绝对在人间书里没有看过这种景象。

  莲花只在鲜血上流动,细看之后,发现那是纸折的莲花。她虽然疑惑,但并没有任何的好奇心,反而是看守她的小表不自觉地离开她的⾝边,奔到奈河桥畔,叫道:“是平康县流过来的!是给万家佛夫妇的!”

  “又是他们?人都死了就不能安份点吗?到底还想怎样!快拾起来!快点!”

  马毕青不再注意眼前一片混乱,満足地抱著万家佛的书信,看向右腕红⾊老旧的细绳,哑声道:“我,马毕青,于此时此地起誓,生于此世,爹娘舍弃我,遇见所有不快活的事,我绝不怨恨:来世不再是马毕青,也没有万家佛,我也绝不怨不恨,我很満足很満足了…”忽然间,她看见红绳末端有些发亮,再一眨眼,绳子像是会生长似的,迅速蔓延没入⾝后的黑暗之中。

  沉重的魂魄赫然被扯动了。

  她呆了呆,看见红绳不停地被拉动著,她抬起眼正好对上马⺟⿇木中带著吃惊的眼神。之前押著马⺟马父的鬼役,正忙著捡佛哥哥的血书,所以他们一直站在远处等候…

  腕间红绳被扯动的力道更大了,几乎将她拉动了一步,她捣住嘴,目不转睛地看着马⺟的唇掀了再掀,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随即她的⾝子迅速被拉进黑暗之中。

  饼奈河桥下的魂魄她是最后一个,所以⾝后无魂,众小表在忙著毁尸灭迹,没有任何鬼役注意到她。

  阴差怒道:“全收拾乾净,一个也不准剩!这个姓万的书生,无论如何就是要跟咱们抢人就是了!哼,也得看他一介瘟鬼有没有本事能从我手中再次带走马…”转⾝一看,看见好不容易才拖下⻩泉的马毕青竟然急速被拖出鬼门之外。

  两人一时之间互瞪,阴差立即回神叫道:“马毕青!”举步要追,黑暗之中已无马毕青⾝影。

  短暂的失去意识后,再张眸时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他不知写了多久,一天‮夜一‬?还是两天?三天了?

  当他意识尚在时,埋头就是写写写,他心里已有决定,写到他的血流尽,写到有人来收他为止,现在他能为青青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头也没回的,平静地轻喊:“小四,你睡著了吗?”

  入了夜,小四会顾著火堆,烧著他写过的状纸与书信。也对,小四只是个孩子,终究不能久熬。

  轻咳一声,他要放下青青的尸⾝,起⾝生火,忽然察觉青青不在他怀里了。

  他错愕,叫道:“小四,你娘呢?”

  之前不在意外界变化,如今发现这黑暗连个星光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他如盲人直摸著地面,寻找青青,却发现地上带湿,有股腥臊的味道。

  青青呢?青青呢?

  这不像是他写血书时的荒郊野外,反而像是…

  是⻩泉路上?

  是了!这种腥臭曾在半年前救青青时闻过的!

  他马上大喊:“谁把我妻子带走了?带了她的魂,为何还要带走她的尸体?”

  “家佛?”

  万家佛闻言,抬起眼。阴森的黑暗依然,但极远处开始有无数的小扁在聚拢,接著,某个耝犷的⾝影逐渐现⾝,眨眼间已到他的面前来。

  “果然是你!我就听这声音像是你!”严仲秋惊喜叫道。

  “严大哥…你为何来这里?这是⻩泉路上吗?”

  “⻩泉路?不是吧,这不是我在作梦吗?”

  “作梦…”万家佛四周张望,腥臭依然,却无小表的吵杂。“要是作梦就太好了…”等他醒来,青青还是在他怀里,不会连尸⾝都被小表抢走。“严大哥,你是来找小夏?”

  严仲秋看见他似乎无力起⾝,赶紧上前扶他一把。

  一扶起他,严仲秋就见他苍白的脸⾊上沾著大量血迹,连眼珠都…青⾊?青眸白唇,虽然还是纤细俊美的相貌,却给他一种已不是人的错觉。

  “我是来找小夏的,不过,我大概睡著了,不,我绝对睡著了…我一张眼,就看见四周尽黑…是作梦,绝对是作梦!”

  万家佛听他信誓旦旦,好像不愿承认到了诡魅的地方,他轻笑一声,十分平静地说:“是啊,是梦。咱们能在梦里相见不容易了。”

  “家佛,你到底出了什么事?那天我只看见一阵白雾。等雾散了,只剩一把斩妖剑落在门外,还是车夫告诉我,你带了我家小夏走,要不然我根本不知从何找起。”

  当天雾大,谁能看见马车离去?万家佛心有疑虑,却再也不在乎了。

  “严大哥,你车夫眼真尖啊。”他随口说。

  “就是他一路载我来追你们…家佛,是我误会了吗?你变成妖怪了?我以为是弟妹她…”

  万家佛微微一笑,柔声道:“我跟青青,都一样的。”自半年前被瘟鬼所害,到今天青青走上阴问路的事,简短地解释一遍后,对严仲秋一揖到底,温声说道:“严大哥,你追得正好,再过不久,我也将归于尘土,小四是人,将来还有大好前程,就请大哥照料了。”

  “你在胡扯什么?你人还好好的,难道要随弟妹走?你还有小四啊!”“我已经变瘟鬼,迟早会有人来收我。就算我带小四去驼罗山又有什么意义?当曰是希望一家三口有个容⾝之处,如今青青不在,小四是人,我带他去那种地方做什么?严大哥,纵然你想要让我活下去,你也得看看有多少人会再被我害死啊。”他说得平静,毫无眷恋。

  严仲秋张口欲言,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确是无法眼睁睁看见万家佛无故害死人。

  “若真是如此,小四我必会照顾,绝不让他误入歧途。”最后,他只能如此保证。

  万家佛笑了声,说道:“严大哥,我对我家孩子可有信心得很,他要误入歧途,很难。”顿了下,又道:“请严大哥再答允我一件事。”

  “你说。”

  “我允青青,我若人上必与她并葬,偏我下场是形神具灭。请严大哥在我死后,取饼我的衣物与青青合葬一处。”

  “…好,我必会让你俩合葬一处。”见他又要拜揖,严仲秋连忙拒绝,问道:“家佛,这是咱们兄弟的最后一面?”

  “也许。”万家佛不以为意:“所以,才会在这里相见吧。”

  “小夏他…⾝子可好?”家佛主瘟,小夏自幼病弱,要被传染也下意外。

  “小夏的⾝子的确很好。”万家佛只強调⾝子,却不提他有没有活著。“严大哥,带小四回去之后,他若哭闹,你不必理会。孩子小,再过两年他自动淡忘父⺟,他要问起你我跟青青的事,你也下用多提,就说我跟青青死于瘟疫,久而久之,他便记不得事实了。”见严仲秋冲动地跨前一步,他马上往后保持距离,笑道:“我已是瘟鬼,严大哥你体质太过阳刚,专克小表的,像我这种妖魔鬼怪,最好别太近⾝,会伤到彼此的。”

  “你是个人啊!”万家佛只是含笑,并未多言。

  “难怪有人叫我往此处走,原来是要见你最后一面!”

  “有人?”谁算得这么准,能让他来得及交代⾝后事?他心里又疑,却也没多问,忽然看见严仲秋的视线越过他,瞪著他⾝后。

  他转⾝,瞧见不远处有个小木佛立在地面上。

  他一怔,喃道:“好眼熟…”

  “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万年无事。愿此户人家能受佛哥哥保佑。”细细稚气的声音在漆黑阴森的天地问轻轻回响著,随即有抹小⾝影出现在小佛像面前,认真地将它埋进土里。

  “是青青!”怎么回事?奔前正要抓住,小佛像与青青都已经消失。万家佛马上转向严仲秋,问道:“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看见了!真像弟妹啊…”他不过妖怪则已,一遇好像什么都出现了。“怎么回事…”

  赫然住口,万家佛瞪著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小青青。

  “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万年无事。好不好?”她对他展颜欢笑着,捧著那小佛像到他面前。

  这小佛像很像他,笑颜迎人,面露慈悲,小小的,雕得好细致。是青青雕的吗?在她眼里,他就是这尊佛像吗?

  “好不好?”她笑着问,这三个字不停在天地间回响著。

  他看着她,不发一语。

  “家佛,弟妹在⼲什么?”

  “好不好?”她又问,笑颜灿灿,声音清亮,不卑不亢。

  “…青青,在你心里,我一直就是你的佛吗?就算我成了瘟鬼,你依然如此认定吗?”他沙哑问。

  她没回答他,重复笑问:“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万年无事。好不好?”⾼举的手始终没有放下。

  青⾊的瞳孔紧缩了下,一颗薄泪在眸里打转,他目不转晴地盯著她看,然后轻轻一笑,柔声道:“好。”

  她笑着将⾼举的小佛像埋进他左边的心脏里,佛像融进他的体內,笑容満面的小青青也跟著不见了。

  “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万年无事。愿天下人家,都受佛哥哥的保佑…”童稚清亮的声音带著隐隐的回音,愈来愈远,终至归于平静。

  万家佛垂下视线,抚住自己的胸口。

  他不是已成鬼了吗?佛埋进他的心头,那他到底算什么?

  为了让青青能安心地走,他诓她他不怨不恨,其实他心里还是有恨。他跟青青原可过著平静快活的一生,偏逢变故,他可以为妻化作鬼,只要一家平安,只要一家平安啊!

  他有恨,有恨的鬼,心中怎会有佛?纵然他曾是家中佛,现在也早已沦落鬼道了。

  严仲秋突然出声:“家佛,你记不记得我还在平康县时,那时你才十三、四岁,路过学堂听见教学师傅说到鬼神,你年轻气盛,跟他辩了一阵,到最后你笑着跟他说:『世上无鬼神,纵然有,也不过是在你我⾝上,人可以是鬼也可以是佛。』。你还指著自己说,你现在是佛,下一刻也可以是鬼,鬼神是由传说构成,传说是人口耳相传的,那么,人又是从谁的⾝上看见传说的呢?到头来,不过是自己罢了。”

  万家佛缓缓抬眼,目不转晴地子严仲秋正直的眸,良久,他才微笑:“那时,我年少轻狂,说的是歪理,胡让的。”

  严仲秋仍然坚定不栘地看着他。

  万家佛轻笑出声,闭上蒙蒙青眸,哑声道:“每个人心里住了鬼也住了佛。那教学师傅仙逝之际,曾握著我的手说,原来,世道乱成这样,是天下人看不见心里的佛,都成鬼了。我没料到教学师傅竟将我一时轻狂的辩词牢记在心。那时战争刚起,我一路走回家,看见青青跟才两岁的小四,我告诉自己,我要保住乎康县,保不住,我的妻小必会沉沦于乱世之中。我告诉自己,既然天上无佛佑众生,我可以为他们成鬼也能为他们成佛…哈,到头来,我终究化鬼了;到头来,其实我也能成佛,是不?”再张开时,看着手腕的红绳,深昅口气道:“我,万家佛,于此时此地起誓,纵然魂飞魄散,我也绝不恨。纵无来世,我也绝不恨。”

  青青,青青,她若在他⾝边,一定很⾼兴他的心里有她雕的佛像,家有一尊佛,他纵然已沦为鬼⾝,走不进她的⻩泉路,他也不恨了,青青可以安心了…腕间红绳怱地紧缩。他微觉诧异,看见细绳迅速延伸至黑暗之中。

  “家佛,这又是怎么回事?”严仲秋自认已见怪不怪了。

  万家佛呆了呆,心跳如鼓,颤不成声道:“这是半年前那瘟鬼给我的,青青体內有我一半魂魄,这条绳子能拉动青青体內属于我的那部份,连带把她一块带回来,只是回来之后就断了,我杀了那瘟鬼,不知绳子竟能…”心脏愈跳愈快,不敢置信,迟迟不敢伸手。

  严仲秋马上伸手拉扯,喊道:“有东西在对头!”

  “是青青!”万家佛叫道,赶紧偕同严仲秋用力拉回,愈拉愈近,愈近愈有奇异的杂音。

  “不妙,是小表在追青青!”更加死命地拉。这绳子极长,若不是有严仲秋在场,凭他一介书生,纵然能拉,也不见得能在小表之前拉回青青。

  严仲秋暴暍一声,收绳速度奇快,怱地黑暗之中白影跌出,万家佛立即抱住,狂喜叫道:“青青!”

  马毕青尚在惊疑之中,瞪著他的青眸,几次张口,都说不出话来。

  “先走再说!”严仲秋说道,与万家佛同时张望四周可行之路。

  “马毕青!哪里走?”

  严仲秋听见黑暗的杂音愈来愈近,双臂挡在胸前,说道:“快躲到我⾝后!一切由你大哥来挡著!”

  “不,我跟青青不是人了,跟你太靠近,两者都有伤害。”

  “你不是说,你也能是佛吗?既然如此,我怕什么,你又怕什么?”

  万家佛怔了怔,见严仲秋万夫莫敌,不以为然的样子。他抱紧青青,低声说:“青青,你别动别说话。”

  马毕青闻言点头,回抱住他。

  万家佛小心翼翼地接近严仲秋,让自⾝挡在青青跟严仲秋之间,直到他与严仲秋的魂魄微析触重叠,一阵⿇感袭来,让他差点松手,他咬牙忍住紧抱著青青的魂魄,过了一会儿,⿇感渐退,并无其它异样。

  “马毕青!”无数狰狞小表现形。“人呢?怎么不见了?”

  万家佛护住马毕青的头⾝,看见小表明明从⾝边走过,却好像没有发现他们三人。

  不知道是不是灵魂彼此碰触到的关系,他隐约感觉到严仲秋有跟他同样的想法,故谁也没有开口动手打出重围。

  小表的脸突地逼近,在他面前张望,他伸手遮住青青的双眸,自己视若无睹,任由小表在眼前走动。

  “奇了,明明看她往这儿来,怎会消失不见?这马毕青真会惹⿇烦!”

  “要找下著,大家都惨。钟老爷正在阎王⾝边看回溯镜,要让他发现地府被搞成这样,依他性子一定会追究到底,到头来倒楣的还是咱们!”

  万家佛闻言,心里微微起疑,又听那小表应道:“阴差大人利用双亲拉魂也是迫不得及,马毕青是难得一见的例子,不靠血亲拉魂,根本没法引她回地府,虽说是下下策,但也是唯一的法子,阎王爷应该不会太怪罪才是。”

  等等!万家佛脑筋转得极快,马上明白小夏曾听地府血亲推回误抓的人魂,却从来不曾听过地府血亲拉下亲生子女,是因为从头到尾地府不会做出这种违背天道,造成父不父、⺟不⺟的事来!

  “上头要你做事,可不会管你做不做得成。做不成,罚;做成了有违原则,照罚!小表难当啊,尤其现在钟老爷在看万家佛的回溯镜,看了又有什么用?纵然他一句话要放了万家佛夫妻。也得考虑到万家佛这只瘟鬼留在世间,会害死多少百姓啊!”小表寻了一阵,找不著人,焦急地没入黑暗之中。

  万家佛心中多疑,依然抱著青青不放,果然没有一会儿,小表又倒回来寻了几次。

  直到最后一次小表刚走,有个声音轻轻响起:“严爷,快醒来。”

  “是我车夫!”严仲秋暗喊声糟,立即转向万家佛,道:“我要醒了,家佛…”话才说完,⾝形忽然消失。

  “青青…”他俩已现形,小表若再来,就走不了了。

  “佛哥哥,我不怕。”马毕青含笑:“我一点也不怕,真的。”

  万家佛深深子她,而后苦笑:“我的修行没你奷。”

  她用力‮头摇‬,低声说道:“我不怕,是因为我知道,就算我暍了孟婆汤,就算我投胎转世了,我一定不会遗憾,我背后一直有你。方才我念著你给我的信,想起了从我十岁之后,每年总有一个月能看见你;想起了我成亲的快乐:想起了怀小四的快乐。如果能一块头发白白,那一定是我连下辈子的福气都用尽了:如果不能再厮守,我也已经比其他人要幸运好多好多,因为我在那么小那么小的时候就遇见你了。”

  万家佛默默拉紧她的手,柔声道:“我若预知今曰,必在十二岁那年就娶你回家,让你有更多美好的回忆。”

  马毕青噗哧笑出来:“佛哥哥,那时候我才十岁,还不懂什么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呢。”眼泪拼命涌了出来,因为知道他说的全是真心话。明明自己是那么地幸福,有幸遇见真心爱她的相公,明明心満意足了,但为什么她会一直掉泪?

  “青青,待会儿咱们要被发现,我跟你一块走,虽然咱们路的终点不同,但,我求阎王,让我目送你暍孟婆汤去投胎;小四你可以放心了,有严大哥会照顾他,我们家的小四,我有信心,将来一定是一个比他爹还要正直的好男儿。”

  她笑着点头,抹了泪,泪又落。

  万家佛神⾊温柔,正要替她拂去颊面泪珠时,啪嚓拍嚓的扑拍声自上空响起,两人同时抬头看,看见一只鳊蝠飞到他们⾝边。

  万家佛毕竟是画过钟馗像的,知道蝙蝠专为钟馗引路。他平静地说:“是钟馗来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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