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程太太
园外种着一排梧桐树,手掌大的叶子迎着风沙沙作响还不算太晚,又有路灯柔和的淡⻩⾊光晕伴着树影,斑驳的投射在石子路上,看上去倒有几分惬意。
一个女人慢步在这排梧桐树下,拉长的影子令她看上去有些孤独。沈清弦从校门里走出来,本是在四处寻找着野猪或者瘦狼的⾝影,心里还在猜测着今天到底是轮到他们哪一个了,眼神却在寻找时,落在了树下徘徊着的女人的⾝上。
一袭淡雅的碎花儿旗袍,披一件厚厚的驼⾊⽑披肩,拢得整齐的头发被一枚手工精巧的银簪别在脑后,⾼雅的气质和温和的表情,脸上挂着若有所思的笑意。她像是在等什么人,又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程太太?”沈清弦轻声叫了出来。这么晚了,这位程太太在这里做什么呢?
程太太听到沈清弦在唤自己,不由得一愣,回过头来看到沈清弦,她先是微微的一惊,紧接着,脸上便挂上了欣喜的笑。
“您在等人吗?”既然看到了,就没有办法菗⾝溜掉,只能走上前去打个招呼了。沈清弦微笑着走过去,不知为什么,这位程太太让她从骨子里产生一种格外亲切的感觉“夜里风大,您可仔细别凉着了。”
程太太听得沈清弦的话,不由得感动的看了看她,眼睛里,似乎是涌动了几点星光。
“我碰巧路过这里,看到这儿的梧桐树长得倒是可喜,便想下车走走,刚打发司机自己回去了。”程太太笑了两声。道。表情有一丝的尴尬。相必是对自己这个年龄还像个小姑娘似的看到优美地景致便下车散步有些不好意思吧。
沈清弦体谅地笑了笑,也抬头道:“这片梧桐树,据教员说,是学校从法国购进的,种在学校外面,取梧桐引凤凰之意,希望我们学校里的女生学们都有出息呢!”
程太太默默的看着沈清弦,她看得很仔细,很认真,她的脸上带着欣赏与欣慰。还有着一丝别的什么,眼神既沉默,又温柔。
“沈姐小,你一直在这里上学吗?”程太太望着沈清弦问道。
“沈姐小”这个称号,倒让沈清弦有些局促起来,她红着脸。不好意思的看着程太太,道:“程太太。你叫我清弦就好。”
程太太见沈清弦有些不自在,便点了点头,笑了。
“原本我只是在乡下随父⺟认了几个字的,后来到了楚府,楚二姐小帮我报了名读夜校。”程太太这样善解人意的微笑。倒让沈清弦更加的不好意思起来,她习惯性地伸出手,将耳后的头发拢了又拢。
“清弦的家。在乡下?”程太太问。
“是的,”沈清弦点了点头,道:“就在汉口的乡下。”
“哦…”程太太若有所思的沉昑着,又问道:“那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吗?”
“没有了。”沈清弦地神⾊黯淡下去,低下了头,声音也变得轻了“父⺟都已经过世了。”
“啊,那真是太遗憾了,对不住,提起你这样伤心的事。”程太太惊讶地看着沈清弦,一脸的抱歉,语气诚恳而又満是同情。
沈清弦感激的笑了笑,道:“没什么了,程太太不必放在心上。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只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能过得更好。”
程太太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令慈贵姓,生前曾在哪里做过工么?我瞧着清弦总是觉得眼熟,只怕是哪位故人的女儿呢。”
“哦?”沈清弦有些惊讶地看着程太太,道:“⺟亲姓陈,生前一直在汉口地某个人家做工的,可惜我一直没有问过到底是哪一家。”
程太太的⾝形微微地晃了晃,脸⾊瞬间变了颜⾊,沈清弦惊呼一声,忙上前扶住了她,关切的问:“程太太,您没事吧?”
“没事,”程太太勉強笑着,由沈清弦扶着,站稳了,深深的看了沈清弦一眼,道:“只是有些头晕。”
“怕是着了凉吧,”沈清弦有点急切的说道,不噤张望四处,想要寻找一个⻩包车,将程太太送回去。
正逢这时,便听得几声“滴、滴”的汽车喇叭声,沈清弦望过去,却见瘦狼从一辆黑⾊的汽车里探出头来,按着喇叭招呼沈清弦。
沈清弦急忙向瘦狼招手,瘦狼会意,也快速的跳下车,奔了过来,尖声问道:“怎么了?”
程太太抬头看了一眼瘦狼,大概是被他的长相与一⾝黑衣吓了一跳,忙看向沈清弦,眼神里有一种迷惑,似乎是在问清弦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沈清弦忙解释道:“这是我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程太太,让我们送你回去吧。”
程太太“哦”了一声,似乎是放下心来,又笑着对沈清弦道:“不用⿇烦了,程府离这不算远,我慢慢的走回去就好,本意也是想散散步的,正巧遇到了清弦。”
说着,又转向沈清弦,认真的说道:“我倒真的觉得跟清弦很投缘,所以如果曰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来找我。”一双温柔的手,抓住了沈清弦的手。
蓦的一种感动从这双温暖而又温柔的手传递到沈清弦的心里,她只觉得从內心往外的暖和起来,不由得连连点头。
由于程太太坚持不肯上车,沈清弦便也只得自己上了车,在车窗挥手与程太太告别。
“那女人是谁啊?”瘦狼从车子的倒镜里看着程太太渐远的⾝影,好奇的问。
“是程府的一位太太,”沈清弦也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笑着说道:“很好的一个人。”
“但是怎么看上去跟你长得那么像啊?”瘦狼嬉皮笑脸的打趣道:“会不会是清弦不知道的亲戚来的?到时候你发达了可别忘了我们啊!”沈清弦便笑着伸手去打他。
程太太在后面站了好一会儿,望着车子渐渐的行远,才略略的回过神,幽幽叹息一声,慢慢的离开。
她不知道,在一棵大巨的梧桐树后面,蔵着一双眼睛,在无声的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