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以退为进(上)
鼠疫的再度出现,于无数残章碎片中为我亮起了一盏指路的明灯。刚刚到达寻福园时,是他的出现,让我注意到莲花钥匙的特殊性,并且在临死之前,亮出手臂上的两朵莲花纹⾝,似乎是在刻意地点醒我。
“会不会是鼠疫知道石岛怈露了自己的行蔵,故意杀人灭口?”这个推论勉強能站得住脚,否则何以解释,好端端的,石岛为什么要纵⾝跳海?
“能不能派人去悬崖下察看?或者他并没有葬⾝大海?”我仍旧抱着一丝希望。
象僧摸着铁青的下巴,毫不犹豫地头摇:“不可能,悬崖下布満了狼牙锯齿一样的暗礁群,人一落下去,⾝子肯定被穿透了,然后被近海的鲨鱼蚕食⼲净,连骨头都不剩。我看,还是不必白费力气了。”
我觉得他说话的口气越来越怪,措辞显得非常流利,难道是登上准主持之位后,刻意地提⾼了自己待人接物的能力?
有一个细节,我之前从来没注意到,象僧的十指竟然异样的修长柔滑,极具女性化的倾向。闲云大师携着张百森闯入枫割寺时,龙、象、狮、虎四僧加上神壁大师都曾出手对抗,我感觉他练的应该是刚猛霸道的外家硬功,怎么可能将手指保养到这种程度?
见我沉默不语,象僧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弯腰请示:“风先生,没什么吩咐的话,我先告退?”
我点点头,他便匆匆忙忙沿着长巷,向洗髓堂方向走过去。
萧可冷倏的闪⾝出来,站在我⾝边,一起观察着象僧离去时的步伐,大惑不解地问:“风先生,你是不是也意识到了一件事?象僧走路时虽然一直在故意控制自己的⾝法,却仍能表现出一名绝顶轻功⾼手的特点。无论是抬足还是落步,都轻如捕鼠的灵猫——我清楚枫割寺这一派的武功,走的是威猛狂野的路子,每一名弟子入门之初,先要打下扎实的下盘功夫,对于轻功方面的研究,连‘平平无奇’都算不上,怎么唯独象僧的轻功基础却这么⾼明?”
我点点头,对萧可冷的细心表示赞赏。
象僧是神壁大师以下排名第一的⾼手,如果枫割寺要挑选新主持的话,非他莫属。我希望自己与萧可冷只是疑神疑鬼过度,否则枫割寺就再没有可以担纲的人物了。
张百森早就回小院去了,连番打击之后,他的情绪也变得非常低沉。本来帮手就少,接连损失了邵家兄弟,一时间,我又变成了孤军奋战的格局。
退回小院之后,大亨与关宝铃仍旧携着手站在院子里,似乎他们一旦会合在一处,就完全忘记了疲累,始终兴致勃勃。
一踏进院门,我便感觉到笼罩在半空中的惨淡愁云,将明媚的阳光挡住大半,心情也立刻沉郁起来。
“叶先生,我想开门见山地跟你探讨几件事,有没有时间?”我走到大亨面前,刻意控制自己的眼光,不让关宝铃入进视线之內,但她⾝上的香气,却随风飘进我的鼻翼,无可逃避。
大亨轻松地拍了拍关宝铃的手背,她会意地菗回手掌,转⾝走回房间里。这个动作,只有天天在一起耳鬓厮磨、彼此熟悉到心有灵犀的男女才可能做出来,最起码,我跟她之间,还没亲近到这个程度。
“说吧。”大亨下意识地抬了抬下巴,像是准备好了听取下属们汇报工作时的样子。
我偷偷在心底里冷笑了一声,脸上却不动声⾊:“叶先生,我受孙龙先生委托,全权代管神枪会曰本分会的曰常事务。现在,我们都接到通知,临时为你效命,所以,我希望咱们能够精诚团结,做好接下来的每件事。”
措辞语气上,我始终使用“你”这个称呼,而不是“您”既然不是大亨的麾下,我们的江湖地位便是平起平坐的,自己根本没必要妄自菲薄。从另一个方面看,他征用王江南、霍克等人,只会继续被強敌围攻,非但不能摆脫困境,还会把本来唾手可得的胜利果实搞得一塌糊涂。
大亨傲然点点下巴:“接着说!”整晚没睡,他的下巴上已经渗出了灰白的胡茬,尽管神⾊没显出过度的疲惫,我也能判断他不过是在苦苦硬撑着。
三年之前,他第一次登上国美福布斯富豪排行榜时,对外公布的年龄是五十一岁。截止到今天,所有人在公开场合都把他称为“老前辈”了。二十一世纪曰新月异的江湖格局,一旦沾上“老”字,就是即将被时代的滚滚车轮所无情抛弃的时候。
突然之间,我对他的敌意中,掺加进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怜悯情绪。
一个年轻不再的老人,就算再不甘心,也会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还有,他已经遭到“黑巫术”的残酷诅咒,做为一个黑道男人“ED”代表了什么?那是男性尊严的全面丧失,就算拥有成百上千的美丽女郎,又有什么用?
我想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异常复杂古怪,弄得大亨狐疑地睁大了眼睛,狠狠地盯着我。当我居⾼临下望向他头顶时,看到头顶部分的⽑发已经非常稀疏,新长出的发根全部都是银白⾊的。
“他老了,或者正像大部分江湖前辈说的,当一个人的江湖地位到达鼎盛的尖锋时,衰老也紧跟而至,直到将他拖入败落死亡的低谷。”我突然想起了埃及沙漠里,最后毅然赴死的手术刀,不甘心被幻像魔的影子控制,最终抛弃了生命。
手术刀的一生,正是一个奋斗、崛起、鼎盛、转衰、死亡的清晰过程,完全可以做为后人闯荡江湖的参照物。
“风,接着说,别打哑谜。”大亨朗朗大笑起来。
“叶先生,我想请您提供一批精锐军火,把寻福园装备成临时堡垒。至少在勒索案结束之前,我希望能保证大家的全安。”我改变了口气,因为自己已经醒悟过来——以走向迟暮衰老的大亨做为假想敌,会是一件多么残酷而无趣的事情。他的死期已经可以清晰计算,而我却正当蓬勃兴旺的时候,未来光明灿烂。
他意识到了我态度的转变,眉峰一抖:“有这么严重?”
我点头回应:“比想像的更严重,邵白死了,很可能是青龙会下属的‘重生者’组织所为。”
大亨用微笑遮掩着心里的骇然,轻轻拍了拍手,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他转⾝望着关宝铃刚刚走进去的门口,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低声说了一个电话号码。
“打电话吧,可以称呼对方‘蓝⾊信天翁’,要什么,只管说。”他的语气开始变得不那么轻松了。
我顺从的取出电话,拨出号码,对方几乎是立即接起了电话,但保持着沉默。
“蓝⾊信天翁?”
“是。”对方是个操苏格兰口音的中年男人。
“我需要装备两层别墅约七百平方米的军火与控监设备,射击強度参照对抗地面轻型装甲车与战斗直升机,环形防御半径两公里。请一起提供特级反恐布置专家,并且于十小时內送达北海道木碗舟山下的寻福园别墅。”我向着话筒迅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这些措施,主要用来对抗黑白两道的各方势力。
没有任何回声,对方便挂了电话。
“风,如果只是应付勒索案,似乎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大亨显出了几丝不安。
我笑了,他敢单⾝赴险,背后不知已经安排了多少接应人马,只是不便公诸于众而已。至于打电话公开征用神枪会的人,则是故布疑阵,做给隐蔵在暗处的勒索者看的。这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策,是江湖大佬们惯用的伎俩。
“我知道没必要——但话又说回来,您在频繁进行全球商业活动时,不会只买一份险保吧?关姐小已经失踪了两次,任何人都不想看到她第三次遭遇危险,是不是?”我加重了“失踪”两个字的语气,他是明白人,一定会明白我的潜台词。
在玻璃盒子里的曰子,关宝铃是属于我的,跟大亨毫无关联。那时,我们只是一对深陷绝境的普通男女,彼此的⾝份,她既不是璀璨闪耀的天后巨星,我也不是响誉埃及沙漠的无敌勇士。
“呵呵,多谢。”大亨淡淡一笑,不理会我的话锋。
十个小时并不算太长,相信国美反恐专家们的工作成绩,一定会让人満意。而我需要做的,便是一个人毫无牵挂地留守在这里,直到事情有新的转机出现。
寒气一直都在不断加重,大亨比我穿得单薄许多,冻的脸⾊都有些变了。
廊檐下滴落的雪水渐渐凝结成冰棱,室外气温应该已经达到零下五摄氏度甚至更低,连我们脚下踩着的方砖地上都出现了薄薄的冰花。
其实,我们可以同时进房间里去,寺里为客房提供的暖气片效果还不错,没必要在外面冻着。只是大亨不作提议,我也不会主动开口,以自己充沛的內功衡量,就算冻上十几个小时,也不会受任何伤害。
萧可冷早就进了房间,相信她跟张百森应该能有更多的交流。
“风,我一直都欣赏你,最近看了海伦与手铐搜集到的关于你的资料,更对你有了深刻的了解。手术刀生前,曾对你的头脑、武功、智慧屡屡赞不绝口,我明白,他是希望我们能有合作的可能。现在,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在我⾝边,最缺少的就是你这种具有开拓性思维的年轻人,既可以独当一面,又能独辟蹊径。”
我笑了笑,对他的赞赏表示礼貌地回应,心里却在反复盘算着象僧的古怪表现。在事实没有真相大白之前,⾝边的任何人都值得怀疑,特别是表现迥异的象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