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公元一九九九年夏
“如果说——打开这个盒子之后,便能有机会让你变换角⾊,拥有不同的人生,你会去尝试吗?”
这意味深长的暗示让蓟寒要打开木盒的手迟疑了下来。
胡雪芝扬扬眉⽑,问道:“害怕面对那种无法预估的未来?还是留恋目前的生活?”
留恋?留恋什么?
疏离冷漠的亲人?
毫无温暖的家?
或是她失败的学业?
虽然对于大学⾼考的结果她心里已经有数了,只是她仍然提不起勇气来面对这个沉痛的宣判。
蓟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过于贪心了?
亲生⺟亲在生下她没多久之后便离开了人世,⽗亲也在伤心了几年之后,投⼊了另一个女子的怀抱里寻求慰藉了,所幸童话故事中的坏心后⺟并没有出现,但这个怀着三个月⾝孕进⼊蓟家的新妈妈,很快地让孕怀期间的不适,以及几个月后诞生的生新儿给占据了所有的时间和注意力,然后,她便常常习惯地疏忽掉她这个继女。
长时间的疏忽所造成的距离逐渐形成了难以跨越的鸿沟,在这个家庭之中,蓟寒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尴尬的外人,是她⼲扰了这个家庭应有的谐和与乐,蓟寒即使曾经对这个新家庭有过任何的冀望,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慢慢地学会不再期待。
所幸,还来不及给予她任何关爱便撒手人寰的⺟亲留下一位真情至的手帕胡雪芝,虽然没有⾎缘关系,却是多年来惟一提供蓟寒亲情温暖的人。
特别是在这个——她⾼考失败的时刻!
对蓟寒来说,惟一能够与她分享快乐和倾诉痛苦的对象,也只有这位雪姨了。
面对蓟寒的愁云惨雾,胡雪芝只是笑昑昑地为她沏上一杯浓醇的热茶,再将她预备了“多时”的礼物放到蓟寒的面前。
“这个是——”
推到她面前的是一个年代久远雕工精细的檀香木盒,看得出很有些历史了,不知道木盒內所盛装的是什么?光是这木盒恐怕就是了不得的古物了,被收蔵在盒中的物品恐怕更是不得了。
正要伸手打开木盒,看看里面的东西,胡雪芝却又没头没脑地说出那预言似的话,蓟寒突地胆怯了起来,这盒子到底该不该打开呢?
这会是潘朵拉的盒子,打开之后,会带来可怕的世界灾难吗?
如果,这个盒子里所装的,是能够改变她命运的魔法又有什么不好?至少她可以不必再面对联考落榜的难堪与痛苦。
胡雪芝轻易地看出她的迟疑,却什么话也没说,她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打开来看看吧!”
蓟寒依言打开了木盒,里面是一块厚厚的红丝绒布,密密地包裹着一件东西,她一层一层慢慢地掀开红丝绒布,露出一面沉重的铜镜。
蓟寒俯视着镜面,镜中那张清雅秀丽的容颜也惑地回望着她,一绺散的发丝垂了下来挡住她的视线,她轻轻地拂去坠落在耳际的发,霎时不噤一阵恍惚。
这面铜镜曾经照映过多少容颜?又有多少女子曾在这面铜镜前整理仪容呢?在它漫长悠远的岁月中,它曾经看过多少故事?目睹了多少的悲离合呢?
蓟寒看着安静地躺在黑木盒中,被红丝绒的衬布小心仔细地收蔵着的古老铜镜,漫长的岁月只在它⾝上留下些许斑驳的痕迹,并未摧残它原有的精致纹饰。
她轻轻地摸抚着外环纹饰,能够被曾经拥有过它的主人如此珍重地收蔵保护着,这铜镜是何其幸运,在这面古镜上又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才使得它历代的所有者如此慎重其事地保存它的完整,在这历史的洪流中,这面古镜又是被付予了什么样的使命呢?
“喜这面铜镜吗?”一个媚柔的声音醒唤了怔仲的她,蓟寒循声抬起头来看着端坐在眼前饮茶的美妇人,脑海中却同时浮现了她⾝着宮装一脸狡黠地盯着她的模样,霎时,她竟有种时光错的模样,蓟寒猛地一震,倏地从恍惚中惊觉了起来;
她是怎么了?眼前的美妇人叫胡雪芝,是她唤了多年的雪姨啊!
“我——很喜!”蓟寒虚应着,另一方面仍在努力
地摆脫心里面那一份莫名的恍惚。
“你喜就好!这是要送你的礼物,若是不喜的话就⿇烦了!”胡雪芝怡然自得地再为自己添上一杯热茶。
蓟寒带着惊喜又不相信地语气问道:“这——真的要送给我?”
“嗯!”茶杯后有一双媚柔如丝的大眼隐蔵在蒸腾的⽔气中,悠悠然然地观察着她惊喜中又略带困惑的神情。“你喜,是吗?”
“我——是喜——但——为什么?雪姨!”蓟寒困惑地抬起头采:“为什么要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呢?”
别的不说,光是这外头用来收蔵的黑檀木以及精致的雕工便是不得了的古文物,何况是盒中据称已有千年历史的古镜。
虽然雪姨是个颇有名气的古董鉴赏家,平⽇不但经营古董生意,家中更有不少的收蔵,但——
“这应该是深具某种意义的千年古物,这古镜还保存得如此完好,可见历来保有它的主人是如何珍视着它,雪姨!”蓟寒问道:“你怎么舍得送人呢?”
胡雪芝优雅地放下茶杯,缓缓地说道:“这面铜镜的背后,的确有着一桩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这面古镜会被如此小心翼翼地保存至今,为的也是它被付予重要的使命!”
蓟寒眨眨眼“是什么使命?”
“这个嘛——”胡雪芝嘿嘿地⼲笑了两声:“这方面的传说已经失传了!”
“失传了——”蓟寒皱皱鼻子,不免感到有些失望。
“但那些都与我无关!对我来说,它只是一面古老又不实用的铜镜。”胡雪芝耸耸肩膀“这古镜留在我这里是得不到我的珍惜,与其让它在我这里蒙了尘,倒不如送给喜又懂得珍惜它的人,你喜它吗?”
“我是喜——但——”
“那就收下吧!这古镜真正精彩的可是在它的背面呢!”
“喔?背面!”
蓟寒在她的示意下取出黑木盒中的古镜,翻开背面,中心精雕着一只狐狸的头。脸为钮,钮中有孔,原是便于将丝线穿人,便于提放,如今丝线早巳腐朽,只剩下魔驳的铜绿,钮外是一幅狩猎图,一名男子骑着骏马,拉満弓,正追捕一只狐狸,而那只狐狸却狡狯地钻⼊一名
女子的背后躲避迫杀,女子为了保护狐狸,险些被箭矢中,袖袍和⾐摆被一枝箭给钉在地上动弹不得,男子与女子的五官都因年代久远而模糊不清了,但那巧夺天工的铸造技术仍令人赞叹不已。
“好美!”
只这么一眼,蓟寒便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放下这面钢镜了,雪姨如果在这时候改变主意不送给她了,那她恐怕会比联考落榜还要难过。
胡雪芝暗笑了一声,捉弄地又追问了一次:“你确定还是不要吗?”
“我——”说不要她实在舍不得,但——
“据说这面古镜还有个美丽的爱情故事。”胡雪芝再次丢下饵。
“爱情故事?”蓟寒的双眼立即绽放出梦幻般的光彩。
“那铜镜上所铸造的便是这男女主角相遇相识的故事,那多情的男主角便以铜镜铸造了他们首次见面的情形,送给女主角当定情之物。”
“后来呢?”蓟寒奋兴地追问着;“他们两人是否就这样恩爱地度过一生?”一定就像童话故事所描述的情节那样,男女主角最后是幸福快乐地渡过一生吧!
“不知道!”胡雪芝当头泼了她一盆冷⽔;“我只负责收集古董,不负责收集古老的爱情故事!”
“啊——”蓟寒失望地叫了一声。
胡雪芝神秘地笑了笑;“别失望!这古镜还有另外一个传说!”
蓟寒不感趣兴地问道:“又是另外一个不知道结局的爱情故事?”
“不!这回与爱情无关!”胡雪芝摇摇食指;“传说在月圆之夜,用古镜照着圆月便可看到幻象,也会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改变你的人生,不过得有缘之人才能做到,”她忽然凑过来笑咪咪地说道:“今晚就是月圆之夜,你要不要试试看啊?”
不知怎么回事,蓟寒忽然觉得胡雪芝此刻笑咪咪的模样,竟然让她由不得联想到古镜上那只狡狯的狐狸。
蓟寒警戒地看着她“雪——姨!难道你没试过吗?”
“试过啦!”胡雪芝没好气地说道:“啥鬼影子也没看到,不知是不是叫人给骗啦!”
“所以要我去试试看?”蓟寒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
“既然收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当然也要帮帮忙啊!”胡雪芝嘿嘿了两声,笑容可掬地说道:“反正没有什么差别嘛!顶多是枯坐一个晚上没觉睡罢了!对你们年轻人来说,一两个晚上没觉睡,没什么关系的嘛!不像我一晚没睡,就老了十岁!”
“这——会不会中琊啊!”蓟寒开始觉得心里有些⽑⽑的了。
“放心!”胡雪芝笑咪咪地说道:“万一撞琊了,我一定会找人帮你收惊的!”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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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着脸,被硬推上顶楼的蓟寒,望着慢慢移到半空中的満月,心里也越来越忐忑不安。
“以铜镜盛住満月便可看到幻象!”那么是以镜面照出満月便行了吧!但是这镜面上的斑驳会不会有影响?
蓟寒低下头轻轻地在镜面上呵着气,再拉起⾐摆擦拭着镜面,陈年的斑驳自然无法就这样除去,但镜面似乎多了些亮度,镜中女子的五官看起来也清楚了些。
她抬起头来看看天空,月亮也正好走到恰当的位置,再来会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呢?
她忍不住低头窥偷了镜面一眼,大硕的圆月已盛満整面古镜,但也只是如此而已没有任何幻象出现,更没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蓟寒失望地别开眼,眼角却忽见反映在镜面上的圆月有一抹幽⽩冷的流光一闪而逝,她吃惊地凑上前去仔细一看,仍只看到自己的五官。
“刚刚那是什么呢?”蓟寒喃喃自语地问道,却在下一秒惊愕地住了口,她凝神细看,那古镜中的人影——
那人影——是她的影像却又不是她的!
蓟寒惊愕地瞪着镜中人,那人与她有着一模一样的五官,眉底眼下却充満了哀怨,悲凄的眼神,隐隐流动着泪光,这——
这人到底是谁?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幻象?
正当她惊疑不定之时,镜中人突然缓缓地张开了嘴,动了动,对她吐露了一连串无声的字句,蓟寒呆了一下,直觉地回道:“我听不到你在说什么?”
镜中人沉默了下来,神情却更加悲伤,盈盈的大眼中迅速地蓄満了泪⽔,她这一哭,几乎吓掉蓟寒的魂魄,她手一松,沉重的铜镜立即坠落在地“哐当”的一声巨响,几乎把蓟寒吓晕了,她腿双一软,跪坐在地上,再也
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那——那——是什么?”蓟寒吓得直打哆嗦,完全没有勇气靠过去再看一眼,天!她见鬼了!真的见鬼了!她该怎么办?全⾝早巳吓得一丝力气都没有了,想跑也跑不掉了!
躺在地上的铜镜,虽然早被岁月烙印上古老的斑驳,在月光的照下,仍反出耀眼的光芒——不!蓟寒恐惧地发现那银⽩的冷光不是月光的反而是从古镜中透出来的,仿佛是有着強力电源的手电筒般地透出幽⽩的银光,在越来越炽盛的光芒中,慢慢地浮现出一具女的半透明⾝影,那影子越清晰越像她自己。
天!天!她是人还是鬼?为什么跟她长得那么像?
古镜中的幽魂仍不断地呜咽哭泣着,⾖大的泪珠不断地涌了出来,不知怎么地,蓟寒眼眶一热,竟也跟着掉下眼泪。
她轻抚着脸颊触摸到她滚烫的泪⽔“我——”是怎么了?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耳际却同时听到一声悲伤的低泣:“我不要离开他!”
蓟寒一愕“什么?”
“我不要离开他!不离开!不离开!绝不离开!我绝不就这样离开!”
古镜幽魂兀自悲伤地低喃着,苍⽩的瓣轻轻地吐出一连串地几不可闻的哀泣让蓟寒几乎听不到它的话语。
“我要回到他的⾝边去!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
这个女鬼想做什么?蓟寒被它七八糟的喃喃自语给搞昏了头,心里也就不那么害怕了,她悄悄地挪动⾝子,指尖忽然触摸到一件冰冷的硬物,回头一看,是那收纳着古镜的黑木盒。
蓟寒拾起黑木盒,心里思忖着,这古镜原就是被收蔵在黑木盒內,难道这黑木盒暗蔵着某种能够镇庒这女鬼的符咒吗?想到这里她将黑木盒抱在前,胆子也大了些,也多了些气力,她咬着牙、硬撑起脆弱不堪的胆子,小心翼翼地往顶楼的出口处靠了过去,古镜幽魂似乎察觉到她逃脫的意图,它突地停止了低喃,抬起头来勾直勾地望着她,晶亮的泪珠仍挂在它幽⽩的脸颊上,幽暗的瞳眸中点点星光明灭不定,原先哭泣而柔弱哀怨的眼神突然显现无比的决心。
蓟寒心里一⽑,凶巴巴地撂下狠话;“我——警告
你!不管你是什么!我很凶的喔!你小心一点——不然的话——我——我——不会放过你的——”她还一面龇牙咧嘴地装出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企图吓走古镜中的幽魂,只是颤抖的语音已经怈露出她內心的胆怯。
古镜中的幽魂似乎也看穿了她的虚张声势,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浑⾝仍绽放着幽幽的冷光,丝毫不将她的威吓放在眼中,蓟寒一咬牙,举起黑木盒,颤抖抖地学着电影中道土收妖的戏码叫道:“快——快——回去!不——然的话——不然的话——我——我——就要再把你收⼊盒中——让你——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就凭你也收伏得了我?”古镜幽魂冷哼了一声,明显的不屑,蓟寒顿时慌了起来,电影中的妖魔鬼怪不是一看到能收伏它们的宝物就会害怕得逃走吗?
怎么这个鬼魂却一点也不怕?
“你——你——想怎么样?”蓟寒害怕地问道,全⾝不住地颤栗着。
古镜幽魂轻轻地一笑,说道:“我要你帮我完成心愿,要你代替我回到他的⾝边!”
“回到他的⾝边!”蓟寒惊恐地睁大了眼“他是谁?你要我回去哪里?”
“他——是我最爱的人,——我好爱好爱他——”古镜幽魂微仰着头,嘴角甜藌的微笑似乎是陷⼊甜美的回忆中,原先所绽放的寒冷幽光也显得柔和多了,蓟寒乘机便要逃走,才转⾝,突感到浑⾝冰冷,她骇了一大跳,差点连心跳都停止了,低头一看,却看到⾝上已笼罩住一团寒冷的幽光,冰冷的语句从她后脑勺冷飕飕地一字一字地传了过来;
“你、走、不、掉、了!”
蓟寒呆了半秒钟,下一秒她马上鬼哭神号地大叫了起来:
“哇!鬼呀!救命呀!——”
蓟寒吓得几乎跳了起来,但,虽然除了⾝上那一圈如雾气般的冰凉之外,她几乎感觉不到那女鬼的存在,更感觉不到那女鬼对她所使出的任何钳制力量;可她却完全无法再往前一步,整个人更是被往后拉。
“救命呀!你——你找错人了!我——帮不了你——呀——”蓟寒差点魂飞魄散。
“你可以的!”古镜幽魂发出桀桀的怪笑“没有人比你更合适的了,因为你就是我啊——就是我啊——”
蓟寒吓得拼命挣扎,尖叫着;“呀!不!饶了我吧!”但,这再也阻止不了什么了,霎时,从古镜中出刺眼的⽩光笼罩着她的全⾝,像是食人怪物般地将她给呑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