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个人看完靳朔漠给他们的文书后,异口同声道:
“这算什么?”
“股权让渡书,我留下百分之三,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七平均分给你们三个,这样你们每个人手上就有百分之十到十五不等的股份,可以进董事会;如果没有异议,下个月的董事会我打算提名陈靖担任总裁职务。”
“等等,朔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四个人一起合作创业,好不容易有今天的规模,现在他却要放弃?李仁头一个反对“你不要朔科技了?”
“我不是不要朔科技。”靳朔漠笑着解释“如果不要,我不会留下百分之三的股份。”
“那这是什么意思?”葛赛冷声问,鲜少动怒的他也忍不住发火。
“冷静点,先听他怎么说,再决定要不要发脾气。”三人之中最冷静的要算是陈靖,也难怪靳朔漠会说将提名陈靖担任总裁一职。“好了,你要怎么个说法?”
“我不是不要朔科技,只是不要钱。”靳朔漠解释:“钱太多会造我的不便。”
“你嫌钱多也不是这种处理方法!”这是什么见鬼的理由!冲动的李仁第一个拍桌。“你可以定期捐钱给慈善机构!要不然一把火烧光钞票也行,为什么要退出朔科技?要是我知道你回来湾台是为了离开朔科技,杀了我都不会答应配合你回来!”
“我没有要离开。”靳朔漠重复同样一句话,躺进椅背等他们三人消化完这件事,也等他们庒下怒气。
沉默笼罩在四个因为在异乡工作而相识、彼此照顾,进而合作创业的好友之间,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但不能这么一直耗下去,陈靖看了看三个男人,决定先说话:“是为了吕游?”询问的口气里其实已经有某种程度上的确定。
“又是她。”李仁哼了声。“你处心积虑把朔搬回湾台是为了她,现在放弃朔也是为了她,女人真是祸⽔。”
“你就不要惹祸⽔上⾝。”四人中唯一的一滩“祸⽔”冷言冷语的一句话,丢向口没遮拦的李仁。
“我又不是说你。”李仁咕哝道。
“她值得你这么做?”已经控制住脾气的葛赛开口问,在三个人之中,他算是最清楚靳朔漠和吕游之间的陈年往事的,只是当时他不知道她姓啥名啥,只知道他这个同学为了一个分手的女朋友曾经伤心绝;但是…“我以为你回湾台是想报复她过去对你做的事。”如果不是基于这个理由,他不会同意将朔迁回湾台。
“感情没有报复不报复的问题,只有爱不爱的疑虑。”靳朔漠朝三人咧嘴扬笑。“让你们配合我回来湾台,这三张让渡书是我对你们的谢意。”
“我宁可不要。”李仁想也不想就开口,看看其他两人同样是赞同的表情。
“朔需要你。”葛赛简短道出三人的心声。
“只要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会尽我所能。”他本来就没有和朔划清界线的打算。“股权让渡是因为我不要那么多钱,不是要和公司划清界线。我打算以顾问的⾝份留在公司,不支薪,只要有用得到我的地方,随时可以找我。”
“只有你能坐在这间办公室。”听出他的去意坚定,陈靖开口说。
“不。”靳朔漠离开位子,走到三人面前,靠坐在桌沿。“只要是有助于公司成长发展的人都有资格坐;正如你们所想,这几天公司电脑遭骇客人侵是我纵容她去做的,光是这一点就可以把我解任。”
果然是他!“你⼲嘛这么做啊!”疯子!李仁不可思议地瞪着正在说话的靳朔漠。“你疯了啊,万一资料外漏可不是小事情!”
“我必须确认你们对危机处理的能力,再者,我也必须找个方法留住她。”他解释并说出和吕游私下的约定。“所以,你们以为我该坐在那位子上吗?公私不分的人,是不该坐在那张椅子上的。”
“只要我们不说不就…”
“别说了。”葛赛扬手阻止李仁继续说下去。“说再多也留不住他。”
不愧大学时代就认识的朋友。靳朔漠感地向葛赛颔首。
“我不懂。”陈靖皱眉。“如果是我,也会希望自己的伴侣有所成就,为什么你反而要放弃现在拥有的事业?”
“我也曾经以为她喜有成就的男人。”靳朔漠说起往事,如今只有回味时的笑意。“我去国美为的就是要开创一番事业、要功成名就,但她那个女人啊!”想到她成天挂在嘴巴上的话,他忍不住头摇“她本不接受有成就的男人。”
“怎么说?”三人极有默契的同声问道,对吕游突然产生莫大的趣兴。
“当初我们分手的原因不是因为我一事无成,或者该说,如果我是个拥有成功事业的男人,她就不会接受我。”
“那个女人是疯子。”李仁嗤道:“有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朋友是多金多才又多艺的?她脑子有问题啊!”“打赌输给脑子有问题的她,你的脑子更有问题。”陈靖斜瞅着他,免费送上一枝穿心冷箭。
呃,心痛!
“总而言之,希望你们能将朔科技带向另一个新局面,我会拭目以待。”他说完,拿起西装外套往外走。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执着于她。”葛赛领悟似的话,成功留住靳朔漠的脚步。
“喔?”对自己为何执着于她这问题,庒儿就没想过的靳朔漠倒是很好奇。
“就算你功不成、名不就,她也会是陪在你⾝边的那个人;就因为这样,你才无法放弃和她的感情,才会回湾台找她。”
“呃…”这是差之千里的误解呵!靳朔漠暗笑在心,考虑该不该打破吕游在他心目中转好的印象,说明她之所以不接受功成名就的男人,主要是因为“男人有钱就不安分”这项没什么实验可证明的坚持。
“那个女人有那么好吗?”基于不下十数次被差遣的经验,李仁对于好友的说法感到万分怀疑。“我总觉得怪怪的。”
陈靖则是支看下颚,陷⼊沉思。
算了。决定留给众人一点想像空间不点破的靳朔漠转⾝,踩着愉快的步伐离开使用了半年多的办公室。
没有不舍,反而觉得轻松,有一点体会到无事一⾝轻是什么样的滋味。
或许这就是不用担负一家公司成败所能享受到的自在也不一定。
“等一下!”杂沓的脚步声从后头追上来。
他停下脚步回头。“还有事?”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陈靖代表三个人开口。
打算?靳朔漠想了想,勾起西装外套往肩上一披“找工作养活自己。”
从今天起,他,靳朔漠,正式加⼊业失人口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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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到地下停车场开车,突然想起昨天把车子送进保养场的靳朔漠转而走出一楼大厅。
他这才发现原来大楼外有片广场,央中还有一座噴⽔池;平常上下班都直接开车进地下停车场搭专用电梯的他,本没机会发现。
半年多之后才知道原来他工作的地方景致还算不错。
忙碌的工作和功成名就的追求,往往让人失去对于⾝边事物的关注与发现。或者这才是吕游真正想说的。
但是,了解她个的靳朔漠难免为自己的揣测感到怀疑。
他不认为她会这么豁达,要不然也不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到处坑钱为乐。
想起她,他忍不住发自內心的想笑。
分手十年后,再相遇的每一天都胜过十年前和她相恋的每一天。那时候他二十一,她十七,谈恋爱的方式普通平凡得跟其他年轻人一样,像是例行公事般;分手的时候他二十三,她十九,除了心痛,他竟然想不起恋爱时的他们在一起时都做了什么。
而现在,他三十三,她二十九,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在往,只知道每天都精采可期。
抬眼向前,广场尽头就在马路旁,一辆红⾊亮眼的跑车停在路边,车子的主人是个完全符合香车美人要求的丽女子,只见她坐在靠近內侧的车前盖上,转着车钥匙玩,似乎在等人。
“哈哈哈…”靳朔漠仰天一笑,加大步伐走向红⾊跑车,停在美人面前。
“真慢。”吕游漫不经心地抱怨道。
“我业失了。”他说,没有错过她听见他的话时,眼底绽亮的精光。“你很⾼兴?”
“有吗?”她表现得很明显吗?
“你在笑。”
“哎呀呀,我是悲极生乐。真可怜,怎么会这样呢?”忍住笑意,吕游努力拉拢眉头皱起惋惜的小山。“好可惜,你怎么会业失呢?唉…”
靳朔漠被她古怪的表情逗笑,长臂一伸,在路人羡慕的目光下将美人勾进怀里。“我情愿你笑,皱眉嘴却往上扬的表情很奇怪。”
“是吗?噢呵呵呵…”不行,忍不住了。“哈哈哈…”“我业失你那么⾼兴?”真是没同情心的女人。
吕游试着收敛笑声,颤抖的手指指向天空。
靳朔漠顺着她的手势抬头,天空除了一片蔚蓝,什么都没有。“你要我看什么?”
“你有多久没有抬头看了?”吕游笑问:“你知不知道台北也有像佛罗里达一样的蔚蓝晴空?”
“你…”讶异写満靳朔漠望向她的眼,直到现在,他终于明⽩她真正想说的话。“转弯抹角的女人。”他忍不住咕哝。
“我拐了什么弯、抹了什么角?”她装傻。“人家才不知道什么转弯抹角哩!”
“你接受吗?”
“什么?”
“一个没办法变笨、长相也算能看,但是没钱没势的男人。”靳朔漠看着眼前随着他每一句话加深笑意的面容,跟着咧嘴直笑“你会接受这样的男人吗?”
吕游叉双臂在前,反问:“你接受吗?”
“什么?”
“接受一个会⽇⽇夜夜诅咒自己的男人事业不成功,最好是一辈子领人薪⽔、仰人鼻息,而允许自己无所事事、专门惹⿇烦,但是美丽不可方物的女人?”
美丽不可方物?她还真敢说。“你说的那个女人在哪里?”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敢跟她装糊,吕游⽩了他一眼“上车啦!”
转眼,车子滑进台北午后不算壅塞的车阵中。
“去哪儿?”头一次坐在副驾驶座的靳朔漠问道。
“法院。”方向盘打右转进另一条路,吕游又说:“你如果再晚点出来就赶不上了,法院公证是不等人的。”
法院公证?她是指…
“先停车。”
“⼲嘛?”吕游踩着油门,并没有停车的打算。
“不是停车就是我跳车。”
“行啊,有本事就跳,要是没出事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吕游兀全不受威胁,十⾜的硬派铁娘子作风。
“吕游!”靳朔漠叹气改以妥协的口气道:“除非你待会儿要做的事只需要你一个人就能完成,否则你不能独断独行。”
的确,这件事需要他才能办成。“算你行。”吕游妥协,车子滑到路边临时停车位。“好了,你想说什么?”
“你说的法院公证是指结婚?”
“难道会是离婚?”问这种问题他不觉得蠢吗?“我已经登记好时间,今天下午三点。”看看表,现在是两点十五分,从这里到台北地方法院不算太远,还有一点时间可以让他耽误。
“你要嫁给我?”
“有异议?”
“这么简陋?”靳朔漠不赞同地皱起眉。
“老兄,你目前是业失中,想办什么世纪大婚礼吗?又不是查尔斯王子。”她⽩他一眼。“再说公证结婚有什么不好的,收费低廉,又有司法效力,也不会出错,而且为了你好,这种方式最好。”
靳朔漠看着她,还没联想到一场正式的婚礼跟她的人缘有什么关系。
“啐,我要是真来场盛大的婚礼,只怕会挤満从四面八方远道而来、乘机报仇的人。”她进一步解说:“我是无所谓啦,反正新娘子出场的机会不多,不过你这个新郞会怎么样我就不敢保证了。”
“我以为娶你会得到所有人的感。”
吕游眯起眼。“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心里有数。”
哼!“要不然当我什么都没说,大家各管各的。”难得她想结婚,他却不要,那就作罢!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决定嫁给我。”他侧⾝,瞅视她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问道。
“你不是要娶我吗?”
“我娶你是因为我爱你,而你嫁给我只是因为我要娶你?”
原来…了悟他话中意思的吕游哦了一声,傲然看向他。“你不是介意公证结婚太简陋,而是在意结婚的理由。”
“至少我要知道你为什么向我求婚。”
“我向你…”“是谁去申请公证结婚的?”
一阵抢⽩抢得她哑口无言。“好,算是我跟你求婚,这总成了吧?”
他点头。“理由。”
“你在我。”她双手抱,噘嘴瞪他。
“我不能娶你娶得不明不⽩。”
不明不⽩!她低头看表…两点二十九分。“我不说你就不去?”
“我宁可放弃。”
“你很可恶。”
“拜你所赐。”他终于明⽩那天在车上她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话,可是他仍然希望她能亲口说出来,说出他一直想要听的话。
追了十年,这点要求应该不算过分。
两点三十、三十一分、三十二…
“可恶!”吕游拍了下方向盘,挪⾝爬行跨坐到他腿上。“如果一定要说你才肯答应的话我就说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三个字。”
“的确。”他赞同。“就是简简单单三个字。”
“我…”第一个字出口还算容易,但之后…
“接下来呢?后面还有两个字。”靳朔漠催促,表面上是平静无波,实则没有人会比他更提心吊胆地等待她双吐出剩余的两个字。
“那个…”
“什么?”
“真是够了!”吕游懊恼地爬梳垂落额前的长发,她豁出去了。“好啦!我爱你!所以请你娶我,行了吧!”几乎是用吼的告⽩,让靳朔漠可怜的耳朵嗡嗡作响。
即便如此,他也不错放吕游那张涨红得像火团在烧似的脸,愈看愈觉得好笑。
然而,在他心里涨得満満的是无法言喻的感动,虽然她给他的不是想像中含羞带怯的低声表⽩,而是河东狮吼级的霸道宣告。
但对绝口不言爱的吕游来说已经是极限,这点他很清楚。
“可以去法院公证结婚了吧?”吕游爬回驾驶座,重新启动准备上路。“我警告你,要是你到时候给我说一句不愿意,我就当场杀了你!”
“我不想在结婚前就发生车祸。”靳朔漠抢过她的钥匙。“换手,车让我开。”
“为什么?”
“你以为一双发抖的手能把方向盘抓得多牢?”他指着方向盘上一双发颤不止的小手。
吕游低头,发现自己的手真的在发抖。
丢脸呐,她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一辈子不出来。
“紧张不是示弱的表现,它会让一个女人变得可爱。”他说,同时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走出来,站在外头弯⾝进人车內,将吕游移抱到副驾驶座上,自己则坐进驾驶座。“第一次告⽩紧张是在所难免,你以后就会习惯了。”
“是啊,你说得那么流利,一定找过不少女人练习;我看以后我得像你一样找不同的男人多多练习才行。”她咬牙。可恶!那一张嘴脸是存心笑她吗?真气人。
“我是个不错的练习对象。”他⽑遂自荐。
“才不要。”她低头看表。“啊!只剩二十分钟了,你还不开车!”
“你刚说的话让我不噤怀疑起你对婚姻的忠实程度。”
“満分啦!”他知不知道申请很⿇烦的,要填一堆有的没有的表格还要忍受来来往往不认识的人跑来说贺道喜的尴尬。“快走啦!”
“你说过,只有死人的忠实指数是満分。”靳朔摸不疾不徐地转动钥匙。“你是死人吗?”他可不想娶一具尸体。
“你…”这个节骨眼才跟她卯上。“就说爱人很⿇烦嘛!靳朔漠,别怪我没告诉你,要是今天不结婚,以后就别提这两个字;可恶!我管你结不结,以后就算你说上一百遍、一千遍我爱你,打死我都不会答应!”
“那就真的⿇烦了。”不得不承认她的威胁有效,靳朔漠马上放下手煞车,重踩油门,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