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轰隆隆…雷声,向晚的大雨前,破庙內。
金兔圆滚滚的大眼睛滴溜滴溜的转着,确定管三国捡柴薪未回,贼一般的摸到拆了破桌脚准备生火的霍西游⾝边。
赶了大半天的路,她一直找不到可以单独跟霍西游谈谈的机会,这场即将到来的大雨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说起来也是好运,雷声隆隆,雨丝渐飘,在大雨真正落下之前,竟让他们赶路的一行三人巧遇这间破败的山神庙,得以遮风避雨暂度夜一。
而且最美妙的是,管三国还自愿去捡夜里御寒用的柴火,让她总算逮着了同霍西游单独谈话的机会。
再次的左右看看…
“西游哥哥。”她庒低声量,贼一般悄声说道:“我知道,霍病重,你是一定得回去看看她老人家的。”
这事儿已无关打不打得过管三国了。
虽然说在桐城四少当中,有武痴之名的管三国本来就没人打得过他,但很显然的,霍病重,一脉单传的霍西游一向事亲至孝,备受霍疼爱的他铁定要赶回去看她老人家,没有第二句话。
但也是因为这样,金兔的处境就显得尴尬了。
她是一个立志云游四海,写一本金兔游记的人,是个好不容易才逃离家,远离兄长紧迫盯人、重到几乎令人窒息的关爱,有那机会完成梦想的人。
先前她伤得最重的时候,一度以为功败垂成,就要让哥哥给抓回去了,但没想到老天助她一把,霍西游与兄长反目,一时恼怒下带走了她,让她的伤有人照料,也有了息的机会。
在养伤那段时⽇的相处,她对霍西游的个也有了基本了解,知道他面恶心善,并不是一个不能商量的人。
因而她一直打算待伤好之后找个机会好好跟他说上一说,让她得以接续一度中断的计划,可以再一次出发,去完成她的梦想…按她的预定,事情就该这样发展才是。
但哪想得到呢?
才以为一切顺利的时候,管三国出现了,理所当然是受了她家兄长所托,却没想到同时还为霍西游带来霍病重的讯息。
假若只是她哥哥金平的委任,她还能赌上一赌…赌霍西游还在火气上,为了那口气而保下她…当然,这赢率很低。
姑且不论霍西游那口气是咽下了没,真闹到要动手的地步,霍西游是决计打不过武痴管三国,所以她真要赌的话,也只能赌在霍西游余怒未消,帮她动之以情或怎样的。
希望非常渺茫,但那总是个希望!
可偏偏,因为霍重病的事了霍西游的心神,让他归心似箭,她庒儿没机会说话,就只能跟着一块儿上路…可是她不想就这样乖乖束手就擒呀!
“我先前好像没跟你说过,关于我的梦想。”不知管三国何时会回来,金兔没时间犹豫,只得挑重点赶紧说了:“我会离开家里,除了哥哥让人不过气来,一方面也是因为我想要云游四海,写一本游记。”
挑眉,霍西游有些意外这只小兔子竟然挑这种时间要跟他谈心?聊梦想?
“所以我不能回去!”金兔直接跳到结论。“西游哥哥,这事对我很重要,我一定得找机会走,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霍西游一边生着火,貌似不经心,却是跟上了她要表达的內容。
⽩烟轻飘,他整合所得,接着开口:“你现在是想告诉我,你因为有梦想要实践,所以想要我同意你,让你趁三国不在的时候离开?”
点头,金兔好用力的点头,觉得他真是她的知己,竟然一说就明⽩。
不料,霍西游却是接着再道:“你觉得,在这种大雷雨的夜里,我会让你一个女孩子在山里头闯?”
金兔噎了噎,好似没想过这安危问题,心里头也因为这话而凉了半截。
她太习惯看人面⾊、也太习惯去猜测他人的言下之意,按他的话来论,他是不可能帮她、眼睁睁的让她离开了…
张口,她想说点什么,但能说什么?
天⾊确实已晚,外头雷声隆隆、雨丝渐飘,一会儿大雨就要倾盆落下,她真这时候走人,一个女孩儿家在⼊了夜又大雨的山林里,确实是不智之举。
但她真的能就这样噤声,什么也不说吗?
她的浪迹天涯,她的云游四海,她梦想着要书写成册的金兔游记,她一切一切的梦想,要是这时不想办法争取,她可以想像乖乖回到家里之后,她想再像这次一样脫逃成功,将是难如登天了。
霍西游看着她像只被钓上岸的鱼那样,一张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好似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的为难样,不知怎地,心里头就软了半分。
“金平不会对你怎样的。”拨着微微兴起的小火苗,他故作冷漠的出言安慰。
“…”她闷不吭声,样子甚为落寞。
“他有气,也只会对着我来,以后我同三国跟⽔浒说说,让他们有机会的话多带你出门走走便是,事情不会太糟。”霍西游说着,但他个人一定要強调一下,这是随便说说的安慰,并不是他暗自为她盘算过了。
金兔闻言却更丧气,低语道:“你不明⽩。”
霍西游瞄了她一眼。
“我今年十八了。”她说。
“又如何?”
“因为哥哥舍不得又从中作梗的关系,我在家里多留了两年,要不,两年前开始,便有媒人上门说亲了。”她又说。
她要不说,他还真忘了一般女孩儿大多十五、六就嫁人的这回事,十七已经算晚了,更何况是十八岁。
“爹爹常说哥哥会害了我。”叹息,金兔幽幽说道:“因为不管找什么对象,哥哥总有意见,而且挑了一堆⽑病后还会回过头来责备爹爹,说我们金家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女儿,做什么随便找个阿猫阿狗的想把女儿嫁掉,最近他们为了这个,吵闹得更厉害了。”
确实,以十八岁来说,算得上是老姑娘了,但就算她这时明说了,霍西游一样很难想像,眼前这⽔灵的小丫头变为人、变为人⺟的模样。
在这一点上,霍西游很不想承认,但他跟金平一样,不觉得有必要为了嫁人而随便找个人把她嫁掉,因为她明明就是个小丫头的样儿啊!
“你很想嫁人吗?”想半天,霍西游只能挤出这个疑问。
“问题不是这个。”金兔哀怨的瞟了他一眼。
“所以是?”霍西游愿闻其详。
“问题是,如果我不赶紧抓着机会去实现我的梦想,等爹爹、哥哥他们争出个结论,找个他们都中意的对象,把我给嫁了,我更加没机会去游遍五湖四海,那金兔游记就不可能集结成册了。”她好沮丧。
霍西游没接腔,因为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火光下,她⽔灵的模样显得有些朦胧,既荏弱又无助,霍西游开始明⽩,金平那家伙会这般牵挂又放不下这个妹妹的由来。
他想,如果他也有个⽔灵娃娃似的小兔妹子,就算没金平那么病态,也会是个保护过剩的兄长吧。
“西游哥哥,你有梦想吗?”金兔忽地问。
霍西游又看了她一眼。
只见她低声又道:“那你知道梦想在眼前,却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感觉吗?”
这问题,霍西游很难答她。
“你们男生最好了。”她叹,重重的一叹,可怜兮兮的嘟囔:“如果我也是男孩,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了。”
直觉皱了眉,因为霍西游很难想像,小兔妹子变成小兔弟的场景。
看着她一脸绝望,沮丧又落寞的哀伤模样,霍西游虽没说什么,却是打心里觉得同情。
但也只是同情。
要不,他还能如何?
本以为功败垂成已经是人生中最糟的一件事,情势不可能更糟了。
但金兔错了,她知道错了。
原本还暗自庆幸,由于兄长金平追在外未归,算是整个不幸中的大幸,面对的只是爹亲这方面的责难跟一人份的亲情大爆发。
却怎么也没想到,她家老爹竟然加以利用长子不在的大好时机,一边老泪纵横的对着她上演亲情爆发的戏码,一边就宣布了她的亲事。
订下来了?
她那因为⽗子俩一直达不成共识而延宕两年有余的亲事,就这么的给订了下来?
对象并不是别人,而是霍西游。
这对金老爹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这混帐可是败坏了他们金家宝贝女儿的名节,让他负责还算是便宜他了。
听得老爹宣布这消息的时候,金兔给炸得満头生花,惊得险些掉了下巴,但瞬间又觉得应该没关系…她也不知道哪来的信心,就觉得霍西游绝不会放任这么荒谬的事情发生。
但她再一次错了!
霍西游竟然容许了这件事的发生与进行,任着两家大人天喜地,以破除常理的快速在张罗这场喜事。
这一定有鬼!
金兔合理怀疑自家老爹是向霍家施加了什么庒力,得人家不得不首肯来娶她,毕竟霍家病重,正是劳心伤神、全力照护老人家的时候,这哪是办喜事的时机?
不料,经由金兔想方设法打听的结果,就因为霍家病重,霍伯伯打着冲喜的如意算盘,一听自家老爹登门要求个公道,这简直是一拍即合,两兄弟当下天喜地的便挑起了⽇子,订下了这门亲事。
那霍西游呢?
霍西游都没意见的吗?
随着婚期的近,金兔坐立难安,对霍西游是打心底感到亏欠。
毕竟对他而言,她真的就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灾难,他从头到尾就只错在做人太好,基于道义不能放任不顾,却得背负诸多不实的罪名,连毁她名节这种事都能赖在他头上。
如此又这般,对他,金兔怎能不感到抱歉?
她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生平第一次,她衷心祈求,希望总是唱反调的哥哥金平能赶紧回来,希望这个总是过度保护她,万事都想得特别夸张的哥哥能再次发挥他的想像力跟三寸不烂之⾆,阻止这场婚事进行。
对霍西游,她不想欠下这么多,所以老天爷,求求行个好,快让哥哥赶回来阻止…阻止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