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芜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在宝贝女儿连退了七、八门亲事之后,纪老爷也火气上升了。
“婚姻大事本该听从⽗⺟之命、媒妁之言,为⽗已经给了你七、八回的选择,下回再也由不得你,谁来提亲我就把你嫁给谁。”纪老爷再宠女儿也有个限度,怕由着女儿的任延误下去,会错过了婚嫁的年纪。
京城里有多少好婆家,都快被她给拒绝光了,往后嫁谁去?
况且,一门一门亲事往外退,天知道他已得罪了多少权势富贵!京城里人人都在揣侧他是不是想把女儿送进宮里,图那皇帝后宮一席位置,所以才不愿意答应任何一门婚事,可他从来没有那个念头。
凭女儿的美貌,要送进后宮还不容易?他本是不舍得。
一进宮,想见上她一面都难,他哪里舍得?
女儿多宝贝也总得嫁人,他唯一的希望便是能为女儿找个好婆家,确保她的下半辈子无优无虑,婚后能过着快乐幸福的⽇子。然而城里最好的对象几乎都上门提过亲了,偏偏都教女儿一口回绝,他这做爹的怎能不急。
怕宠坏了女儿,等于是害了她,纪老爷决定不再沉默姑息。
“爹?”纪芜晴无法相信地睁大了眼。
不过是退了几门亲事,爹竟然翻脸不认人。下回谁来提亲就要她嫁谁,这恐怖的话爹也说得出来?要是个半百老头,抑或不像样的纨绔弟子上门提亲怎么办?爹这个玩笑可开大了…可怕的是一点都不像在跟她开玩笑。
“不用再说了,就这么决定。”知道自己噤不起女儿的撒娇和哀求,纪老爷话一说完便拂袖而去,不给女儿任何议抗的机会。
他狠心把这件事情给说定了。
无论如何,他可是从翰林一职退下,有胆上纪府提亲的对象,多少总是掂过自己的分量,不会差到哪儿去。他只怕,女儿退了那七门门当户对,谁来看都无可挑剔的上好亲事,往后没人有胆上门提亲了。
他选女婿挑剔,而女儿选丈夫本是蛋里挑骨头。
蚌个都是大户人家,提亲不成传了出去,能听吗?他都觉得汗颜,不知该把老脸往哪儿搁,往后亦很难去面对那些被退亲的人家。
望着爹爹离去的背影,纪芜晴愣在原地,实在难以置信。
爹爹怎么会对她如此狠心?她可是爹唯一的女儿啊!
“你要嫁人?”
没听全她的话,沐祺瑛原本清朗的眉目拧住,似是庒抑着怒狂,一字一字缓缓地问:“不是说不想嫁,为何又决定嫁人?”
若不是把怒气庒抑下来,他的质问不会如此冷静。
“还没啦!是要嫁下一个来提亲的人,现在还没个鬼影子上门呢!”纪芜晴无比沮丧,掩蔵不住自暴自弃的口吻。消极的想法里,她几乎想派人在门外守着,一一拦下上门提亲的人,在对方进门之前将他们赶走。
“你说过,没我同意不嫁。”沐祺瑛忍耐地提醒道。
几乎每天都有人上门提亲要拐走他未来的子,这事儿已让他十分火大。
才在庆幸,只要他一头摇纪芜晴便退婚,现在她竟说得听从⽗命嫁人,这分明是在耍他!原本沐祺瑛好不容易安下几分心,如今又被得几乎跳起来。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参一脚,一窝蜂来跟他抢?
连未来的岳⽗大人…他自己先认定的,谁说不可以?总之,连未来的岳⽗大人都要急着把他的娘子嫁出去,这算什么鬼世界?
真怀疑其他人想娶个,会不会如他一般坎坷?
“那你去跟爹打商量,要爹打消主意啊!多事的大哥,你以为我愿意连对方人品如何都不管,随便嫁给下个来提亲的人吗?”她没好气顶了回去。
最重要的是,她本不想嫁人。
至少不想嫁给别人啊!
瞥了一眼又为她婚姻大事老大不⾼兴的沐祺瑛一眼,在一门又一门亲事找上纪府,他却每回都说看提亲的人家不顺眼以来,她不由得反复思量又思量他为何反应烈?她渐渐知道了自己当初做错什么决定。事到如今,已无法挽回了。
不只她的终⾝大事让自己心烦不已.爹爹选定让他拜天祭祖,正式收为义子的⻩道吉⽇也近了,她再怎么后悔都已无力回天,只能一再拒绝上门的亲事,然后眼睁睁看祭祖的⽇子一天一天迫近。
伤心又无助,她多么希望能不要嫁人,好留在他的⾝边。
教书的就是书呆,一点也不明⽩她心中的苦。
不知何时,她才发现自己有多喜他,喊他“少瑛哥”却没将他当成兄长,对他的在意原是为了情窦初开,这点她可以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或许,从他为了道歉爬上树的那晚,她便遗落了自己的一颗心。
那⽇的悸动;无法从她的心底抹去。
细细回想,在尚未发现她是姐小⾝份之时,他其实一直是对她有情有惫的,所以才会老是故愈逗她、戏弄她。在发现她的姐小⾝份后,恐怕是带给了他不小的打击…或许在爹爹拆穿之前,他就发现了她不是丫环也说不一定。
相忍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
是她太迟钝,迟钝太久了。
在那时候,他便已鼓起勇气向她表明爱意,希望无数个圈儿能替他表达情惫。是她不敢正视他,怕自己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但,心怎能由人作主?
不该爱,终究还是爱上了。
所以,他的情绪总是晴不定,让人又气又无奈。
可既然如此,为何当初在她还没醒悟时,他不拒绝成为纪府的义子,反而答应成为她的义兄?一旦变成兄妹,他们就真的不可能相爱了。
如此狠心,他怎么能够?
若他能在她铸错之前阻止,若她能懂他画纸上満载情意的圈圈,或许不会有那么深的遗憾。
难道他也顾虑世俗眼光,知道如果拒绝成为纪府义子,彼此碍于主仆的⾝份无法逾矩,依然不能长相厮守吗?一想起那时,她是姐小,他只是个卖⾝夫子,她并非不懂他的为难和忌讳。
她自己的心中,何尝不是有千千结。
安⽔难收,现在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作主了,要她如何改变局面?现在的她唯有拒绝上门的婚事,盼能留在纪府久一点,也能与他相伴久些。
小小的希望,爹爹却不顾成全。
“真不想嫁又有谁能你,你以为你的脚长在谁⾝上?”沐祺瑛没好气讽刺,对她打算同意⽗命的说法就是无法接受。
“难不成你要我为了不想嫁人离家出走?”纪芜晴也火大了。
爹爹没说错,儿女婚事本该是⽗⺟作主。
无论爹娘有多宠她,都不可能纵容她永远赖在家里不嫁人,让外头笑话纪府有个嫁不出去的大闺女,他以为她能有多少违抗⽗命的权利。
“既是无心嫁人,有何不可?”他只知道,她不可以嫁给别人。
沐祺瑛心痛地望着她,在赌气的对话之后,原本纠结的眉头缓缓纤解。
等等…纪老爷决定把她嫁给下个上门提亲的人?这么说,只要他手脚够快,抢在其他想提亲的人之前上门不就好了?哈!他真是太聪明了。
混进纪府这么久,似乎也该选蚌好时机功成⾝退。
很显然,现在就是那个“好时机。”
纪芜晴离家出走了。
不敢让外面的人知道,纪府上上下下却是找人找昏了头,纪老爷更是无法相信女儿竟然为了不想嫁人,真的包袱一拎就离家出走去。别说传出去外人怎么笑话,那门刚替她定下的婚事又该怎么办?纪老爷完全了方寸。
别说纪老爷,连正打算悄悄离开纪府的沐祺瑛也傻眼了。
那女人竟然真的听他的话离家出走?
般什么,她是太爱他了还是怎样?说逃就逃,也不通知他一声。
“爹,您放心,我一定会把芜晴找回来。”莫可奈何之下,沐祺瑛只好自告奋勇出门寻人,对纪老爷保证一定把人带回家来。
保证之后,他转⾝便要出门寻人去。
“少瑛…”
“爹还有事?”他在门口回⾝。
“你说,如果芜晴真的不想嫁到沐府去,为⽗的是不是该替她退了这门亲事?”宠女儿不是一天两天了,发现女儿如此排斥这门亲事,甚至离家出走以明心志,本来坚持要嫁女儿的纪老爷不由得犹豫起来,是不是顺了女儿的意好?
他也怕女儿不想嫁,嫁过去反而得罪了沐家。
原本纪老爷对沐家竟然会派人上门提亲简直是惊喜加。
别说沐家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沐祺瑛的人品及才华亦是众所皆知、没得挑剔,京城哪个未婚的姑娘不是巴望着能嫁这么一个好对象。原本担心,不再有好人家上门向女儿提亲的纪老爷,心想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亲事,于是一口便答应了沐家的提亲,更以为女儿再挑剔也会乐于接受。
谁知,女儿对这门亲事仍看不上眼。
纪老爷实在没辙了,不知女儿到底想嫁谁,还是本不想嫁人。现在女儿跑了,感慨不已的他不得不重新思索,是不是该退了沐府亲事。
否则,婚期到了,纪府却不出新娘子,该如何是好?
那可不是一句话就可以轻松解决的。
如今退亲只是惹些闲言闲话,要是真的在大婚之⽇还找不到人,没有新娘可以嫁才是让他丢尽老脸;别说让人看笑话得有个限度,两大家重于一切的面子往哪儿搁?往后大家还要不要走出大门见人?
“爹,退婚之事不妥,万万不可。”沐祺瑛大力反对。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让煮的鸭子飞走!
好不容易一切就绪,只需对岳⽗大人告罪解释⾝份,等着打点一切把纪芜晴娶回沐家就好;然而他未过门的小娘子,竟然为了他一句赌气的话离家出走,把他所有的计划都打得无章法。定下亲事,喊爹喊得心安理得,她这么一出走,让他连对岳⽗大人告解的机会都没有。可恶,她既然听他建议出走,出走之前怎么不来问问他的意见?
“怎么不妥?”纪老爷头痛不已,也想听听义子的想法。
“若是退亲,两家颜面顾不全是一回事,万一沐府那边的人恼羞成怒,纪府更是得为此付出庞大的代价。”当然不妥了,跟在下本人我退亲怎么可能妥当?沐祺瑛一面冷静地对纪老爷分析,一面暗恼纪芜晴无事生事。所谓的代价,除了面子自然还有银子。
“婚事定在下月初五,如果芜晴的人找不回来,又该如何是好?”
退了这么一门好亲事,得付出庞大银两善后不说,更可能因此得罪富甲一方的沐家,纪老爷又何尝愿意?
再怎么样,他这翰林大人都已退休,其实很想过清闲的⽇子啊!
“爹若信我,这事儿不用担心,一切由少瑛打点。”黑眸里闪过一道锐利光芒,沐祺瑛对纪老爷信心満満地承诺。
他未过门的小娘子.别想逃出他的手掌心,纵使揷了翅也将难飞。敢逃他的婚?这点,他可得好好跟她琢磨琢磨。
觉得这是大事,所以纪老爷略显犹豫。
回头一想,可以把手中烫手的山芋丢出去,顺道试试这孩子将来能否替他分优解劳,也让他觉得受到他的信任,似乎是一举数得之事。想到最后,纪老爷终于叹了口气同意。
“好吧!一切由你打点。”
天是不寻常的热燥着。
晌午,一条人来人往的长街上,几家卖吃的店家开始人声鼎沸,招呼着不停涌进店里,打算喂五脏庙的客人。
来客栈,便是京城有名的饭馆之一。
这家客栈跟别家不同之处,是来吃饭的客人不光是可以吃饭喝酒,还可以免费听听卖唱的姑娘献唱小曲儿,让甜美悦耳的歌声滑过心头消消暑气。这是店老板招揽客源的特别招数之一。
而近来,来客栈来了一个新的卖唱姑娘。
说起这新来的卖唱小姑娘,食客们便有得聊了。
新来的卖唱姑娘,不仅小曲儿唱得好,人也极为神秘,虽然蒙着面纱让人看不出美丑,一对⽔滢滢的眸子仍打动了不少男人的心。
这位新来的姑娘只唱晌午,便让来客栈多了许多固定客人。
男女老少,几乎都是专程来听她唱小曲儿的。
吃点东西便能欣赏悦耳歌声,有几个钱的人都不会错过。
不知是谁打听出来的消息,听说这卖唱姑娘唱不久,很快就会离开了。为了找寻纪芜晴的下落,沐拱瑛在大街小巷找了一早上,虽然疲倦不已却只想快快吃了东西,再往街上寻人去。
⽇夜找了纪芜晴数⽇,哪有不疲倦的道理?
偏偏他未过门的小娘子,硬是像突然消失了一般。
真不明⽩,一个姑娘家能躲哪儿去?京城虽大,也不可能吃了一个人,让一个大姑娘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半点影子都找不到。
向小二点了简单午膳,沐祺瑛只能在心中边感叹边吃。
吃没两口饭,原本闹哄哄的客栈突然安静下来;他正觉得奇怪,才发现有个蒙着面纱的青⾐姑娘,不知何时已站在半⾼的楼梯上,对着客栈里痴的人们轻轻昑唱起了悦耳小曲儿。
他心下一征,眸光再也离不开那青⾐姑娘。
一双竹筷从他手中应声落下。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舂愁、黯黯生天际
草⾊烟光残照里
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強乐还无味
⾐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附注八)
一首小曲儿唱罢,青⾐姑娘微微欠⾝要离去,客栈里的食客却闹着,要她再献唱一曲。似有些为难,青⾐姑娘流转的⽔波却忽然定在角落,久久与一人对望不放。
昅了口气,她又轻轻唱起…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
寒鸦柄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
此时此夜难为情
⼊我相思门
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
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
何如当初莫相识(附注九)
一曲又罢,青⾐姑娘的眸子定在沐祺瑛眼底。诉尽了无奈心事,她眸中似染雾气。
紧紧拧住眉头,沐祺瑛一眨也不眨回望着她,怕是一眨眼便会失去似的。何如当初莫相识?她竟敢这么说!
为她,他卖了⾝;为她,他改了名;为她,他爬树会佳人;为她,他几天几夜马不停蹄地奔波,只怕她流落在外受人欺侮。
将是他沐祺瑛的,抛头露面卖唱也罢,而她竟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沐祺瑛心中笃定,这卖唱的姑娘最好不是纪芜晴,若是纪芜晴,他非要她好好说清楚,什么叫作“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不说清楚,他跟她没完没了。
敖注八:出自蝶恋花柳永
敖注九:出自秋风词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