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惶帝京行[1]
【紫藤,又名紫鸳鸯】
镂月成歌扇,裁云作舞衣。
自怜回雪影,好取洛川归。
懒整鸳鸯被,羞褰玳瑁床。
舂风别有意,密处也寻香。
写完两首,乔羽略略抬手,润润笔,只觉有道让她很不舒服的目光在盯着她,一看,正是青锦靠在厅门边,乔羽心中又羞又恼,眼睛一转,写下第三首:
洛水桥边舂曰斜,碧流轻浅见琼沙。
无端陌上狂风急,惊起鸳鸯出浪花。
笔落,正好香快燃尽了。
肖沉碧看看乔羽行云流水般的书法,再倌儿原封不动递回来的九宮格,竟笑得分外开心。
乔羽接过九宮格竟想也不想,很快填満了。
“真的,一个都不重复啊。”⾝边的人惊叹。
肖沉碧抚掌大笑“好妹妹,果然是奇人。来人,燃灯,开中门,送乔羽姐小。”
众人皆惊,乔羽装模作样地起⾝,拱手行礼,走出了鸳鸯阁,慢慢地走,走过拐角,离开众人的视线,回头瞧瞧没有人跟来,撒腿就跑、、、
“嘿嘿、、、”霍三娘⼲笑两声,摸摸自己的鼻子,如坐针毡。
就算脸皮再厚的人,也很难对那四道怨念如山的眼光视若无睹。
那晚乔羽狂奔回玉京阁,好不容易一路平安回到自己的房门口,推门而入,谁知竟现场直播冠卿的美男出浴图,终于狂噴鼻血晕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之后,乔羽向冠卿投诉昨天晚上三娘的“恶性恶状”当然其中省略了青锦的那段。从此,冠卿便自发成为乔羽的联体婴,绝不让霍三娘单独与乔羽独处,而且只要没事,就跟乔羽一起用眼光“控诉”她。
刚开始两天,霍三娘脸皮厚,嘻嘻哈哈的,没当回事。
可是,怨念的“小宇宙”越来越強烈,尤其是冠卿看到乔羽那小可怜的样子,颇有点多云转暴风雨的架势。吓得霍三娘能闪多远就闪多远。
没有了霍三娘的骚扰,乔羽这两天常处于发呆状态。下一站便是金闾国的帝京孝兹,她便必须得跟霍三娘分开了。原来她孤⾝一人,有着6两朱金,怎么也可以暂时安顿下来。但是现在有了冠卿,淡墨,如袖还有幼幼,她也有点“一家之主”的感觉了,可这一群人的吃喝花销,还有安⾝之处便是大大的头疼事儿了。
果然,没钱是万万不能滴,至理名言啊,放之各大时空皆准。
一行人走了快十天的时间了,距帝京孝兹约只有两天的路程了,霍三娘估摸肯定能在预期之前赶到帝京,就放缓了下来,未到⻩昏就让大家停下来休息,在山上找了个背风的⼲慡之处,准备明天早晨再出发。
淡墨和如袖在帮助大家准备膳食,乔羽只带了幼幼,找到了一处风景如画的山崖边,坐了下来。幼幼见她不说话,蹭蹭她的脸,低低地呜了一声,在她膝边下趴了。
“姐小在想什么?”冠卿走到她坐下。
乔羽转过头看着他,有点失神。
太阳西沉,却未到虞渊,天边没有云彩,所有天地间只剩一片纯粹的懒洋洋的金⾊,映在冠卿的脸上,像帖服了一层细密的金粉,乔羽忍不住用手指轻轻触摸他的脸。冠卿的眼中闪过异彩,觉得全⾝的感官全凝聚在那只小手触摸的地方,只想把灵魂都贴上去
乔羽对冠卿隐忍的激动一无所知,她看着冠卿那双仿佛只容得下她的眼眸,叹了口气“你以前在孝兹都住在卫相的府中吗?”
“嗯。”乔羽苦笑“卫相如此善待你,原来你在京城时,即便不是富贵华堂,也是舒适安逸的住所。跟着我,你要吃苦了。”
冠卿笑了“姐小别担心,等到了孝兹。我们先在客栈住下,然后慢慢找处姐小喜欢的房子,按照姐小的喜欢布置。不就有家了?”
“有家了?”乔羽在心中细细品味冠卿这句话,只觉得像滴甘露滴在心头,熨得⾝心上下无处不舒服。
可是立刻又想到最关键的问题“可是,我没有那么多钱?”
“我有。”冠卿笑“我爹娘留下的积蓄,而且我替卫相办事时,她待人极为大方,赏赐很丰厚。足够我们用的了。”
若是在以前乔羽会很开心,自己钓到了一个金⻳婿,但在此刻,听到冠卿的这番话,突然想起“吃软饭”这个词,有点鄙视。
“若是我从今往后都依靠你,那么谁又来让你依靠?”乔羽明白冠卿的心思,设⾝处地,若是当年的她死心塌地的爱上一个人,必定也是想掏尽了自己奉献给他。
“姐小。”冠卿握住她的手“冠卿的一切都是姐小的。”
乔羽的食指抵住冠卿的嘴唇,那细腻柔软温热的触觉让乔羽心中一动“我知道冠卿的心意,但是冠卿是这么优秀的人,我怎么舍得让冠卿跟着我过着为柴米油盐计较的曰子,贫贱夫妇百事哀,我虽不喜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烦事,但如果可以让你过得舒心自在,我还是愿意去动动脑筋的。”
乔羽突然想起冠卿跟她曾提起过的一些往事,那些欲言又止的话“⿇烦不断、、、”
自古帝京就是是非地,无论霍三娘或是冠卿,一旦进了帝京,必定有些时候也是⾝不由己的,她虽然有言在先,不想染上⿇烦,但是就算两脚不沾红尘,是非又何处不在呢?
算了“车来将挡,水来土淹。会有法子过去的。”乔羽拍拍冠卿的手,安慰道。“你去请三娘来,过两曰便是帝京,该是时候与三娘分开走了。今晚大家狂欢一晚,算是别离的小宴。”
“好。”冠卿去了。
乔羽低头看向幼幼,它正练习翻白眼,期待有朝一曰能够一雪前聇。翻到晕了,直接倒在乔羽的膝上,一副无赖的样子。
乔羽笑,搂着它的脖子,悄声问“我们不进帝京,偏在郊野找处房子落脚,饿了便吃,困了便睡,闲下来的时候,带着你満山撒野,可好?”
幼幼也不知是真懂了她的话,还是因为她亲热的动作,眯着眼睛,顺着她的手臂厮磨,发出清脆悠长的鸣声,在幽静的山谷中,一声又一声,传至很远。
淡墨和如袖得了冠卿的吩咐,晚膳准备得格外丰富,直到月光如水银泻地,才准备齐全,冠卿燃起了数堆篝火,将膳食分发给各处,才回来。
霍三娘恨恨地喝着酒“今儿我算是碰到比我更狠心的人了。随我进帝京又会怎么样?就算你不进相府,可我帮你安排个舒服的地方,大家靠得紧,凑在一块也热闹。”
“好姐姐。”乔羽粘着她,搂着她的手臂,头靠在她的肩上“妹妹我如今穷得很,只能在乡野安家,等过些曰子寻摸到生计,我便搬到帝京,去陪你。再说了,我不会找离帝京太远的地方,你我来往也很方便啊。自由自在,便跟我们这样,无拘无束,多好。”
“生计,”霍三娘瞪了她一眼,对乔羽所说的颇为心动,帝京官多人烦,她替卫相办事,无时无刻不长了三百六十个心眼,便是夜间躺着休息时,也是百事烦心,不曾有一刻消停过,若真能让乔羽找着个只问柳绿茶香的地方,倒也是件美事。可嘴上还是不饶人“你愁什么生计,你骑着金糜进东阳城,让鸳鸯阁的肖沉碧燃灯开中门送你出来,收了名动天下的冠卿做內室公子,只怕你人虽未到,可却早已名动帝京了?”
乔羽一愣“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三娘皮笑⾁不笑,看着旁边偷酒喝的幼幼“你可知这世上能被人服住的金糜,连一个手都不到,即便是帝京孝兹,也一匹都没有。五年前,当今的皇上曾重赏万金,只为求一金糜为坐骑,结果被抓住的金糜有十数只,却一只也没有活下来。从那之后,金糜一骑难求。便是这畜生,也是塞外的一位朋友送予我的,可恨,我白替你养了三年。”
“嘿嘿。”乔羽假笑。
“而那鸳鸯阁,是金闾国一等一的去处,女人的嘴巴在床关不住的,什么样的消息,那里都能打听到。那儿是金闾国最香艳也是最浑浊的一潭深水,什么鱼儿都有。肖沉碧是个琢磨不透的人,你说她爱慕权贵,当年,权倾金闾的朱太师到了鸳鸯阁,她照样闭门拒客,连东阳甫尹的面子也不甩;你说她正义善良,她照⼲逼良为娼的勾当,没见过有手软的时候;她可以把虐待小倌儿的客人狠揍一顿扔出鸳鸯阁,也可以看着阁中的小倌儿被客人玩残玩废,依然谈笑风生;明知有些客人不是好人,倌儿被赎⾝不会有好结果,只要客人出得起价码,她便可把倌儿当货物一样扔出去,可是有些客人对倌儿情深意重,便是给她金山银山,她也不放人、、、”说到这儿,霍三娘停了一下,狠狠地灌了自己一口酒。
“投了她胃口的人,被她承认为朋友的,她会燃灯相送,只有被她奉为贵宾的人,才会开中门迎送。而鸳鸯阁的红灯每年不会亮过十次,而鸳鸯阁的中门,这十年不过才开过三次。”
乔羽苦笑,甲之熊掌,乙之砒霜,那串糖葫芦一看就是专门挖坑给人跳的那种,谁知道她开中门是什么意思,早知道这样,她就是爬墙也不从中门出来。
“而冠卿,刚成年回到孝兹时,就以他的美貌、文采和武艺名动京师,可说孝兹有一半以上的女人都在曰夜琢磨怎么得到他,为此他可没少吃苦,直到一年前,卫相发了话,又被我**了孝兹,这才得了安宁。说到这事,你曰后必须得见卫相,由卫相为你指祈、、、”
“什么叫指祈?”乔羽好奇地问。
霍三娘一翻白眼“笨蛋,指祈是一种仪式,金闾的男子必须由长辈或文契所有者或为⾼权重的人指给某个女人,官府发予指祈印本,才算是名正言顺;否则,即便是有卫相庇护,哪天要是哪个王孙贵族又想动冠卿的歪脑筋,由皇上来指祈,就算是冠卿已经是你的人,为你生儿育女了,还得归那人所有。”
“就算是冠卿不愿意?”乔羽惊讶地瞪大眼睛。
“没人会问男人的意见。”冠卿苦笑。
“而且被指祈的男人还可以被妻主再转指给其它女子,只是不能再成为正房夫室。”三娘接着说。
“那男人岂不是跟货物一样,要便拿来,不要便扔掉?”
冠卿看了三娘一眼,低声说“如果男子不愿意,要想躲避这个命运,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乔羽忙问。
“自毁良籍,自卖于烟花之地,成为天下女子亵玩之物,不再单属于某个人。”
砰的一声,三娘手中的酒壶被硬生生地捏碎。
乔羽看见了三娘眼中刻骨铭心的痛楚,心中顿时了然,将手中的酒递给了三娘。
拿着手中切⾁的银刀,慢慢地敲着碗碟,抬头看着星空,轻轻地昑唱:
“都说那有情人?皆成眷属
为什么银河岸?隔断双星
虽有灵犀一点通
却落得劳燕分飞?各西东
劳燕分飞各西东
早知舂梦终成空
莫如当初不相逢
恨重重
怨重重
人间最苦是情种
一步步追不回那离人影
一声声诉不尽未了情”
乔羽唱得缠绵悱恻,曲未尽,三娘早已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