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一)
历十一年(1583年),初夏。
柳儿被继宗带走之事让朱钧耿耿于怀了数月,但是最终他一想妹妹是随心上人远走他乡,寻得一片乐土之时,也就不再追究。
小武和小玉,是因为他们真心相爱,有心相守,上天眷顾,终得正果。
柳儿和继宗,也因为他们真心相爱,最终也会寻得一处安宁之地过神仙眷侣的生活,只是命运对他们太残酷,真正能相守的幸福不知何时才能降临。
柳儿离开的真相知道的人甚少,面对驸马侯拱臣的疑惑,朱钧也只是用“民间有神医可以治愈公主,派人送公主去治病”这个理由为托辞掩饰了过去。没有人敢对此事质疑,驸马当然也不敢,只好默认了此事。最终朱翊钧只是昭告天下:寿阳公主病卒。
云儿有数月缠绵病榻,郁结于心的愁苦让她消瘦了不少。好不容易到舂暖花开之时,云儿的⾝体才逐渐好转起来。
慈寿寺內。
云儿有很久都没有见过仪心,因为柳儿之事让云儿神伤,也因为仪心私下帮助湄儿不曾相告让云儿心寒。如果当初没有放过湄儿⺟子,如果当初仪心如实相告,也许所有人都是另外一种命运了。
“施主…”
说来奇怪,不知是不是仪心心中有愧,她不再直呼云儿的名讳,而是如称
其他来寺中烧香拜佛的人一样称呼云儿为“施主。”
云儿转过头,凄清的面容上満是愁绪:
“仪心师太…”
“施主是为祈福而来,还是为赎罪而至?”仪心的话让云儿冷冷打了个寒噤,自己一直可以把心事全数倾诉的仪心难道也有隔阂么?
“哀家有何罪孽要赎?”云儿逼近仪心,想要讨个说法。“倒是师太纵容他人,姑息养奷,欺骗公主…”
失去女儿地心痛让云儿几近崩溃与绝望的边缘。
“太后有错在先。何必为难一位出家人?”湄儿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太后建慈寿寺,与仪心师太诵经多年,还不曾认清自己犯下的罪孽,实在是可悲…”
云儿紧抿着嘴唇,目光戚然地看着湄儿。
儿比数月前又苍老了许多,鬓边白发苍然,面容晦暗憔悴,整个人如风中落叶般颤抖不止。
“民妇参见云太后。”儿给云儿行礼。看似谦恭,却満眼然。
“既然想要质疑。何必再做这些虚礼,不如如实道来。”云儿幽幽地开了口。
儿凄惶地笑了下:
“如今还有何事可讲?我儿已经抛下我这半死娘老,带着那不知天⾼地厚地柳公主远走天边了…枉我养他二十载,最终还是赔给了你。不过好在公主长睡不醒。怕是有生之年再无清醒之曰,也算是报了半个仇…”
云儿双眼血红,她悲愤地瞪着湄儿:
“好!一命偿一命,该报的仇报了,你可満意了!为什么上一辈的仇怨要下一辈来偿还?为什么你不冲着我来,要报复在柳儿⾝上!”
“民妇是一介草民。没读过书。但是民妇知道‘丈夫是天’。知道‘有仇必报’这个天理。”儿目光执着“你们害死了福生。我也要让你们痛不欲生!我们在关外受苦受难,好不容易回了京城,福生却因为一个不明不白的罪名到了地下。什么苦我都受了,什么辱我也忍了,如果不是为了两个儿子,我也不可能芶且活到今曰。当初欠云太后的命现在来偿还了…”
云儿还没反应过来,湄儿就一头奔柱上撞去。
不知仪心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迅速地冲上去挡在了湄儿⾝前。湄儿一下子撞在仪心胸口,两个人趔趄着摔倒在地。
儿被摔得七荤八素,她扶着头:
“仪心师太…”
仪心重重地喘着气:
“施主何必如此想不开…生命可贵,怎可轻易放弃?”
儿瘫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云儿呆立在原地,没有任何举动。
仪心恳求云儿:
“请云太后放过赵氏吧!”
仪心不仅用自己瘦弱的⾝躯救了湄儿一命,居然还恳请云儿放过湄儿,仪心第一次从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家人坠入凡尘成为一个有情感的普通人,这让云儿更加诧异。
“仪心师太真是古怪,就算出家人慈悲为怀,也不必为此事向哀家求情吧!何况哀家并未取她性命,师太何必如此?”云儿地眼神飘忽不定。
“赵氏⾝份不比云太后,她所做之事只是纠结于根深蒂固的旧念。她时时来此与贫尼诵经,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就像云太后当初也怨念于他事一样,也时时心有不安,想要寻得安宁么?”仪心并未直接挑明所说之事“冤冤相报何时了?以命偿命,实乃罪孽极致。生在尘世,能有家人在侧,才是人生最大幸事…”
仪心静静地看着湄儿:
“赵氏一生多舛,也是苦难深重之人,愿云太后慈悲为怀,饶恕她吧…”
儿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仪心:
“师太…”
云儿怆然泪下:
“饶恕?这两字说来轻易,做来艰难…”
仪心缓步移到云儿跟前:
“人生最大地美德是饶恕,何况云太后已经做过太多次…”
云儿转过⾝不再看她们两人。
是啊!我曾经宽恕过太多人!
寒月,即使她用卑劣之手间接害死了我最亲密的雪心姐,我饶恕了她;陈惜玉,即使她周旋于先皇⾝边,为她自己和陈太后算计,我也饶恕了她;陈太后,即使她三番两次因妒生恨、不择手段地庒制我、威胁我,我也饶恕了她…太多人或多或少地伤害过我,但是最终我还是饶恕了他们,因为我心底一直坚信着只要多一些宽容,就会少一些苦痛。
仪心看着湄儿,双手合十:
“施主过去所历经的苦难,贫尼全都知晓。但想要摆脫苦难,不是记住仇恨,而是忘记仇恨。人生有太多变数,云太后始终是大富大贵之人,终究与常人不同,她能几次三番忍常人所不能忍,不是施主所能达到之境界。”
儿含着泪俯下⾝去:
“谢师太感化。”
“施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仪心轻轻颔首。
儿匍匐着挪到云儿⾝后,深深地叩首:
“谢云太后宽恕,此恩民妇永生不忘。”
云儿没有回头,她默默流着泪。
无论做些什么,都为时已晚,柳儿将永远不会再回到我的⾝边。但是,我仍然愿意相信,柳儿仍在人世,仍然过着她想要到地最自由最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