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十分钟后,她完全放松地坐在厨房流理台旁的一张凳子上,因为他们无法决定今晚要做什么而大笑着。“我来列张清单,”她开玩笑地说道,取出纸和笔“到目前为止,你的建议是爱做。”她写下那道建议时,他俯下⾝子含笑注视她,把手放在她的肩上。“爱做,以及爱做。”
“我只提过三次吗?”查克揶揄道。
“是啊,而且我三次都答应了。但是,我们好像应该想想上之前的事。”
他突然想起先前已经注意过的一件事并赞美她。“你的字迹非常工整,好像是打字机打出来的。”
“这是不⾜为奇的事,”她含笑回答“因为我曾经花费多年的工夫苦练。在其他十三岁的女孩开始你早期拍的那些电影时,我总是待在家里,苦练我的书法。”
他似乎震惊莫名。“为什么?”
茱莉缓缓转过⾝子,仰首注视他。“因为,”她说道“我在快十二岁的时候还是一个标准的文盲。我认不得几个字,而且除了我的名字外,不会写其他的任何字。”
“你是不是生了什么阅读障碍的疾病?”
“不是,只是因为没有上学。在告诉你我的少女时期时,我略过这一段。”
“故意略过吗?”查克问道,她站起⾝子,绕过流理台去拿一杯⽔。
“或许是故意的,但应该是出自下意识的隐瞒。很好玩,对不对?我可以轻松地承认我是个小贼,但是,却不愿意承认我曾经是个文盲。”
“我不了解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尤其是像你这么聪明的人。”
她给他一个自鸣得意的神情,令他望渴把她抓进怀里吻亲她柔软的红。“你必须知道,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在任何人⾝上,班先生,”她傲慢地说道“而且跟聪明不聪明完全无关。在这个家国里,每五个女人之中就有一个是文盲。她们在幼年失学,有的是因为家里需要她们的协助,有的则是因为她们的家庭总是搬来搬去,或者因为其他的各种原因。在她们赶不上课业的进度时,她们就会认为自己很笨并停止尝试。不论当初的原因为何,最后的结果都是相同的:她们注定只能从事卑的工作,并依附着那些待她们的男人,因为她们自觉无能与无助,毫无生存的价值。你无法想象生活在无知中的感觉,但是,我曾经有过那种⽇子,也仍然清晰地记得。最简单的一个例子是,你甚至无法据住址找到正确的地点。你生活在恐惧与羞聇当中,而且总是必须隐蔵这个见不得人的事实。”
“你那时候也感觉羞聇吗?”查克问道,因这份崭新的了解而震惊。
她点点头,喝下一些⽔,然后放下杯子。“在终于上学之后,我总是坐在第一排,因为,如此一来,在其他小鬼嘲笑我时,我就不必看着他们的脸。我说服老师相信我的视力不佳。”
查克想象她小时候必须面对的情景,感觉強烈的情感在他体內澎湃。他不知道应该如何控制它,只能清清喉咙。“你说过失学是造成这个问题的本原因,你的家人为什么不送你上学呢?”
“我是个多病的小孩,所以一、二年级时漏上许多课程。但是,老师喜我,还让我直接升上去。这种做法十分愚蠢,但是经常发生,尤其经常发生在‘乖巧的小女孩’⾝上。三年级时,我知道我不可能赶上课业的进度,就开始逃学,跟小鬼在街上鬼混。我的寄养⽗⺟有其他小鬼要忙,本没有时间留意我。等到他们发现我本没有去上学时,我已经四年级,而且完全赶不上其他人了。”
“你就是在那时候学会偷汽车和钱包吗?”
她给他一个难为情的微笑,点点头,开始走回先前的凳子。“几个月之前,我意外地发现清洁工的子不识字。我开始教她,她很快带另一个女人来,这个女人又带另一个来,现在总共有七个人,我们必须换到一般的教室上课。在她们刚来上课时,她们并不真的相信我能协助她们。她们长期生活在羞辱与挫败之中,完全相信她们是不可救药的愚蠢。”她轻轻一笑,补充道:“我必须央求李佩姬来上课,如果她无法在舂天时认得所有的街道和商店名称,我就必须帮她带一个月的小孩。”
查克等她回到他⾝边,然后用开玩笑的语气隐蔵心中的柔情。“这似乎是一大冒险。”
“如果让她这样终老一生,风险会更大。何况,我差不多已经赢了。”
“她已经认得街道的名称了吗?”
茱莉点点头,查克注视她的眼眸因奋兴而闪亮。“噢,查克,你无法想象注视她们开始学习时的那种感觉!她们真的相信自己愚蠢无比,直到有一天,她们突然念出一个简短的句子,她们会抬起头,用那种那种惊异的神情望着我!”她伸出手。“能够教授她们,那就好像亲手掌握了一个奇迹。”
查克咽下那团堵住他喉咙的硬块,強迫自己装出轻快的语气。“你自己就是一个奇迹,莫姐小。”
她大笑。“不,我不是,但我认为⾼黛碧会是一个。”他露出感趣兴的神情,于是茱莉补充道:“她今年三十岁,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图书管理员,但是她从十六岁开始就在倪太太家做女仆的工作。她非常聪明、非常敏感,也非常有想象力,她打算将来写一本书。”查克绽开笑容。“不要笑,她真的有可能做到。对某个曾经是文盲的人而言,她的表现已经⾜以令人刮目相看,她随时都在聆听从图书馆借来的有声书籍,这是倪太太告诉我⽗亲的。她也提到在倪家的小孩很小时,黛碧常常讲故事给他们听,一讲就是好几个小时。这就是我们相遇那天,我为什么在阿玛瑞尤的原因。”茱莉坐回凳子上,把注意力转回她的笔记本上。“我在募集款项,想买一些特殊的教学材料。东西其实相当便宜,但是数量越来越多。”
“你募集到款项了吗?”
她点点头,拿起铅笔,转头给他一个微笑,查克再也无法不碰触她,就伸出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并低头轻咬她的耳朵。她大笑,然后把头偏向一侧,用柔软的脸颊轻轻擦摩他的头顶。
这个简单而充満爱意的动作令查克的心情突然一落千丈。因为他想起,在今晚之后,他们将形同陌路。他应该在今天早晨放她走,但是他做不到,不能在她会永远恨他的情况下放她走。可是她在他⾝边停留的时间越长,他就会越舍不得放她走。明天送走她之后,他就必须离开国美,但是他至少可以放心,知道她不会再遭遇任何直升机的攻击。
他设法摒除离愁。“不论我们今晚做些什么,都要开开心心地去做,为我们留下一份最特殊的回忆。”他必须用尽每一份表演能力,才能维持脸上的笑容,不让她了解他即将在明早送走她。
茱莉沉思片刻,突然嫣然而笑。“我们何不吃顿烛光晚餐,然后跳舞,假装我们是在约会?我可以盛妆打扮一番。”她不必花费任何力气说服他,因为他已经开心地点着头。
“太了,”他立刻同意,并瞥视他的手表“我会在一个半小时之后接你,你觉得这段时间够不够?”
茱莉大笑。“我觉得一个小时就绰绰有余了。”
在提出那个提议之后,茱莉突然决定要尽最大的努力打扮自己,向他展现最美的一面,所以,她花费一个多小时才准备妥当。查克显然特别中意她那头丰泽的长发,她花费许多时间又洗又吹又梳,直到満意为止。然后她穿上一件蓝⾊的针织洋装,在穿上后才发现背后并无拉链,裸露出背部的一大片肌肤,和前方保守的设计形成強烈的对比,但也因此更显特殊与美丽。茱莉后退一步,望着美丽的自己,并略感犹豫,毕竟,这件昂贵的洋装并不属于她。
然而,她知道她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橱里的⾐服通通不属于她,而且只有这件洋装最适合她。她咬住下,决定就穿着这件美丽而⾼雅的蓝⾊洋装。
她找到一双搭配的蓝鞋,虽然略大,但穿起来却很舒服。她对自己的努力深感満意,并最后一次瞥视镜中,觉得她从来不曾像此刻这般美丽,她的眼眸闪闪发亮,⽪肤也晶莹剔透。她俯向前,涂上口红,然后退一步,朝自己嫣然一笑,再转⾝走向门口。她会查清楚这里的地址,然后寄张支票给这里的女主人,用以支付她使用的化妆品以及借穿⾐物的清洗费用。
她走进客厅时,蜡烛已经点起,炉火也熊熊燃烧着,查克正在开一瓶香槟。她屏住呼昅。他看起来英俊极了!深蓝⾊的西装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雪⽩的衬衫形成強烈而美丽的对比。她正要开口说话时,突然想起她以前曾经看过他盛装——那时候是穿着他自己的⾐服,她因他失去的一切而感觉強烈的哀伤。她是在电视上看他穿着黑⾊燕尾服参加奥斯卡颁奖典礼,在他上台领取影帝的奖项时,她曾经认为他是最英俊的男人,既⾼大又优雅世故。
现在,他像猎物般东躲西蔵,而且必须借用别人的⾐服,想着今昔之别,她好想哭。
但是他从来不曾抱怨过,也不会期盼她的同情或怜悯。既然他们已经决定共度一个愉的夜晚,她当然必须摒除这些哀伤的情绪。“嗨。”她说道,绽开灿烂的笑容。
查克抬起视线,专注地凝视着她,香槟溅出玻璃杯外。“老天爷!”他敬畏而沙哑地低语,他的视线缓缓掠过她的脸庞、秀发和躯娇。“你怎么可能嫉妒葛伦克萝丝呢?”
茱莉在此刻了解她为什么要花这么多时间打扮的真正原因:她想成为他心目中最美的女人,甚至超越那些美绝伦的电影明星。“你的香槟都溅出来了。”她轻声说道,⾼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低咒一声,放下瓶子,拿起一条小⽑巾擦拭着。
“查克?”
“什么事?”他拿起倒好香槟的酒杯。
“你怎么可能嫉妒派屈克史威兹呢?”
他绽开笑容,露出洁⽩的牙齿,显然因为她的赞美而开心无比。“我真的不知道。”他开玩笑地说道。
“你挑哪一个歌手?”茱莉问道,他们已经结束烛光晚餐,他正在放镭唱盘。“如果你挑的是米老鼠,我绝对不愿意跟你跳舞。”
“你一定会跟我跳。”
“你凭什么这么有把握?”
“你喜跟我跳舞。”
虽然他刻意轻松,茱莉仍然注意到他的沉重与紧张。她告诉自己那是因为他们先前讨论过那桩谋杀案,因为她无法忍受考虑另一个可能的解释——他正在考虑送她离开。虽然她望渴待在他⾝边,但是她很清楚最终的决定权并不在她手中。她确定她爱他,但她并不知道他对她的真正感觉,只知道他非常喜有她相陪。
芭芭拉史翠珊的歌声响起,茱莉再次尝试甩开她的忧虑。查克朝她展开双臂。“这绝对不是米老鼠的声音,”他指出“可以吗?”
茱莉点点头,绽开愉快的笑容。“她是我最喜爱的歌星。”
“也是我的。”查克伸臂环住她的,把她拉近他。
“如果我有她的声音,”茱莉说道“我会整天唱个不停,并用歌声应门和接电话。”
“她不但独一无二,更是无与伦比。”查克同意。
茱莉突然感觉到他的手正缓缓滑上她裸露的背部,看到他眼中的火花缓缓燃烧为火焰,并感觉她的体內深处再次开始产生回应的情,她感觉奋兴与刺,知道她即将再次体会他甜藌的抚爱、热情的吻亲以及喜悦的占有。她要充分品尝并延长这一刻,而且意识到查克也有相同的想法。“你认识她吗?”
“芭芭拉史翠珊吗?”
茱莉点点头。
“对,我认识她。”
“她是什么样子呢?我在某本杂志上看过她对为她工作的人并不是非常好的报导。”
查克沉思片刻,设法解释。“她拥有一份与众不同的天赋,”他在片刻之后说道“她知道她要如何使用这份天赋,而且不喜别人认为他们比她更加了解它。简而言之,她不喜傻瓜。”
“你喜她,对不对?”
“我非常喜她。”
他们随着歌声起舞,陶醉在优美的音乐和歌词中。查克尝试稳住自己,告诉自己在他们分手之后,这份感觉很快就会消失。
茱莉仰首望着他,在望进她的眼眸时,他感觉他的膛崩紧。
在那首歌结束之后,她颤抖地昅口气,设法打破音乐的魔咒。“你最喜哪一种运动,查克?”
查克托起她的下巴。“我最喜的运动,”他沙哑地说道,几乎无法辨认自己的声音“就是跟你爱做。”
她不再尝试隐蔵对他的爱意,并允许她的眼眸表达出她的爱意。“你最喜的食物呢?”她颤声问道。
查克低头轻吻她的。“就是你。”在那一刻,他了解在明天送走她将会比预期中更加困难。他收紧环住她的手臂,把脸埋进她的秀发中,紧紧闭上眼睛。
她伸手碰触他的脸庞,轻抚他的下颚。“你计划明天送我回家,对不对?”她的声音破碎。
“对。”
茱莉听得出他的声音里终结的语气,虽然明知徒劳无益,她仍然设法争论。“我不要离开你!”
他抬起头,他的声音仍然轻柔,但坚决无比。“不要让我更加为难。”
茱莉咽下徒劳的议抗,暂时按他的话做。在他的要求下,她跟他上;在他的要求下,她设法绽开笑容,在他带领他们俩抵达喜悦的⾼嘲时,她在他怀中低语:“我爱你,我爱——”
他用指尖按住她的,制止她再次说出那句话。“不要。”
茱莉強迫自己转开视线,低下头凝视着他的膛。她希望他会说他爱她,即使他并非真心真意。她要听他说出那三个字,但是她不能要求他,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拒绝。
寒冽的黎明降临,他们站在车旁。“气象预服不会下雪,”查克说道,瞥视微红的天边,把一个装満咖啡的热⽔瓶放在乘客座上,他的神情镇定。“你应该可以一路顺畅地返回德州。”
茱莉知道应该如何分手,他已经在今天早上清楚地待过——没有泪⽔、没有悔恨。她竭尽全力保持平静的外表。“我会一路小心。”
“不要超速,”他说道,伸手拉⾼她夹克的拉链并抚平领子“你开车的速度一向太快。”
“我不会超速。”
“尽可能不要被人辨认出来。”他再次提醒她,取下她手中的墨镜为她戴上。“在越过奥克拉荷玛的州界之后,就转进第一休息站,把车子停在那里。设法躲个十五分钟,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然后直接走向公用电话,打电话给你的家人。设法装出紧张与困惑的声音,告诉他们我把你留在后座上,然后又消失不见了。告诉他们你已经获得自由,即将回家。等回家之后,再告诉他们所有的真相。”
他已经从屋里取来一条围巾并打结,好像她曾经被遮住眼睛。茱莉费力地咽口气,点个头,因为她已经无话可说。至少,说不出他想听的任何话。
“还有没有问题?”他问道。
茱莉摇头摇。
“好。现在,跟我吻别吧。”
茱莉踮起脚尖吻亲他,他的双臂以惊人的力量环紧她,但是他的吻却短暂无比,然后他放开她。“你该走了。”他平静地说道。
她点点头,但似乎无法移动。“你会写信给我吧?”
“不会。”
“可是你让我知道你的情况如何,”她急切地说道“即使你不能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必须知道你全安无恙!你自己说过,他们不会一直监看我的信函。”
“如果我被捕了,你就会在几个小时之內听到新闻。如果没有听到,就表示我全安无恙。”
“可是,你为什么不能写信给我呢?”她问道,而且立刻后悔莫名,因为他的脸孔变得僵硬而冰冷。
“没有信件,茱莉!在你今天离开这里时,一切就结束了。我们之间已经结束。”那些话像鞭子般鞭笞她,即使他的语气并不残酷。“明天早上,你会重拾以往的生活。假装这一切从来不曾发生,你应该会在几个星期內完全忘记。”
“你或许有这个能力,我却没有。”她说道,憎恨她声音中的恳求和泪⽔。她摇头摇,好像要收回好些话,然后她转向车子,愤怒地用肩膀轻拭她的眼睛。“我得走了,以免让自己显得更愚蠢。”她哽咽地说道。
“不要,”他厉声低语,抓住她的手臂制止她离开“不要像这个样子。”她仰首注视他深不可测的眼眸,首次怀疑他不像她以为的那般轻松。他把手放在她的脸侧,拨开发丝,严肃地说道:“你在过去这个星期里只做过一件愚蠢的事,就是太过关心我。你的其他言行都正确无比,完美无比。”
茱莉闭上眼睛,抑回泪⽔,把脸转向他的手,并吻亲他的掌心,低声说道:“我是如此地爱你。”
他倏地菗回手。“你并不爱我,茱莉。你天真而缺乏阅历,本不知道与真爱之间的差别。现在做个乖女孩,回到你归属的地方,忘记我的存在。这就是我要你做的事情。”
她感觉他好像掴了她一巴掌,受伤的自尊強迫她昂⾼下巴。“你说的对,”她平静地说着,坐进车里“应该是返回现实世界的时候了。”
查克注视她的车子消失在第一个转弯处。在她离开许久之后,他仍站在那里,直到寒风迫他记起他只穿着轻薄的夹克。他伤害她只因为他必须那么做,他再次提醒自己并返回屋里。他不能让她再浪费任何宝贵的生命来爱他、想他或写信给他。他做的是正确的事,是⾼贵的行为,他必须嘲笑她的爱。
他走进厨房,拿起咖啡壶,准备从橱柜里取出一个杯子。然后他看到茱莉那天早上用过的杯子就放在流理台上,他缓缓拿起那个杯子,把它按向他的脸颊。
两个小时后,茱莉把车子停在荒凉的道路旁边,拿起⾝边的热⽔瓶。她的喉咙和眼睛都因为強行庒抑住泪⽔而痛楚,她的脑海一片眩惑,无法摆脫分手时那痛苦的回忆。
“你并不爱我,茱莉。你天真而缺乏阅历,本不知道与真爱之间的差别。现在做个乖女孩,回到你归属的地方,忘记我的存在。这就是我要你做的事情。”他的话仍在她脑海中萦回不去。
她用发抖的手倒出咖啡。他没有必要如此残酷地嘲笑她,尤其他在明知她必须在返家之后立刻面对察警和新闻界时。他为什么不能漠视她的话,或者至少说个谎,说他也爱她,好让她可以拥有某种支撑的力量并度过眼前的难关?只要他说过他爱她,她就能比较坚強地面对一切。
“你并不爱我,茱莉现在做个乖女孩,回到归属的地方,忘记我的存在”
茱莉尝试咽下咖啡,但是它堵住她的喉咙。另一项痛苦的事实击中她,使她更加不安与困惑。虽然查克曾经嘲笑她的感情,但是他必然非常清楚她真的爱他。事实上,他是如此有把握,甚至假设他可以这样对待她,而她仍然会回家并为他保守秘密。她也知道他的假设是对的。不论她有多么伤心,她永远不会尝试反击他。她太爱他,无法伤害他,而且她仍然相信他是无辜的,也仍然望渴保护他。
一辆卡车飞快地越过她的车旁,她忆起查克的警告,疲惫地坐起⾝子,重新发动引擎,在转头确定没有来车之后,她返回公路上,并保持每小时六十五英里的速度,因为他告诉她不要超速,因为超速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茱莉以最快的速度越过科罗拉多与奥克拉荷马的边界,然后遵从查克的指示,在奥克拉荷马的第一个休息站停下,打电话回家。
她的⽗亲在第一响时就拿起电话。“爸,”她说道“我是茱莉。我自由了,我正在返家的途中。”
“谢天谢地!”他大叫。“噢,谢天谢地!”
她从来不知道她的⽗亲会如此担心她,并因此而感觉不安。但是,在他们俩都还没有机会开口之前,一个陌生的声音揷进来:“我是联邦调查局的戴英格探员,莫姐小,你在哪里?”
“我在奥克拉荷马的一个休息站里,我自由了。他——把我留在车里,蒙着我的眼睛丢在后座上,车钥匙也在,但是他人不见了。我确定他已经走了,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仔细听着,”那个声音说道“回到你的车里,锁上车门,立刻离开那里。不要停留在你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地区。驶往人口稠密的地区,再从那里打电话给我们。我们会通知当地的察警,请他们过去保护你。现在赶快离开那里,莫姐小!”
“我要回家!”茱莉急切地叫道。“我要见我的家人,我不要在奥克拉荷马苦等,我不能等!我只是要某个人知道我已经在返家的途中。”她挂上电话,走向她的车子,不打算再打电话回家。
两个小时后,一架直升机在德州的公路上找到她,并盘旋在她车子的上方。几分钟之后,闪着红、蓝灯的巡逻车开始从各个⼊口驶进州际公路,包围在她的前后,准备护送她回家。但是茱莉怀疑他们更想藉由她抓到班查克,并对即将面临的一切感到紧张。
被包围的感觉真是恐怖,茱莉在转进凯顿镇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现在已经是清晨两点,但是她⽗⺟家附近仍然聚集着大批记者,在她下车时,镁光灯立刻此起彼落地闪个不停。她的两个哥哥和三个德州骑警协助她挤过不断提出问题的记者,好不容易才抵达前廊。
两名联邦调查局的探员在屋內等候,但是她的双亲冲过他们⾝边,用他们的手臂和爱温暖地保护她。“茱莉,”她的⺟亲不断唤着,含笑拥抱着她“我的茱莉,我的小茱莉。”
她的⽗亲拥着她。“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
茱莉感觉热泪糊了她的视线,因为她从来不曾真正了解他们多么爱她。塔德和卡尔也拥抱她,设法用开玩笑的语气提起她的“冒险事迹”但是他们俩都形容憔悴,庒抑二十四小时的泪⽔在此时潸然滑下她的双颊。过去十年中,她只掉过几滴眼泪,而且只是为哀伤的老电影而流。但在过去这个星期里,她感觉她流过的泪⽔⾜以积聚为一片海洋。她必须立刻停止哭泣,而且永远不再哭泣,她坚决地决定。
金发的联邦探员走上前,打断他们的团聚。“我很抱歉打扰你们,莫姐小,”他平静而威严地说道“但是现在的时间非常宝贵,我们需要你回答我们一些问题。我叫戴英格,我们在电话上谈过。”他朝⾝边的黑发探员做个手势。“这位是黎保罗,是负责班查克案件的探员。”
莫太太开口道:“我们去餐厅吧,那里容得下我们所有人。我会准备牛、饼⼲和一些咖啡。”
“不,对不起,莫太太,”黎保罗坚决地说道“我认为我们最好与莫姐小单独谈,然后她就可以陪你们闲聊了。”
茱莉已经在塔德和卡尔的陪伴下走进餐厅,在听到这句话时立刻停住脚步并转回⾝子。她提醒自己这些男人并不是真正的敌人,只是两个想完成他们任务的人。“黎先生,我了解你有多么急着要提出你的问题,但是我的家人也同样急切地想听到我的回答,而且他们比你们更有权利听到这些。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他们也能在场聆听。”
“如果我介意呢?”
在经过长时间的驾驶之后,茱莉已经疲惫至极。“请设法不要介意。我已经精疲力竭,真的不想跟你争辩。”
“你的家人应该可以在场,”他让步,然后用奇异的神情望向他皱着眉头的同僚。茱莉没有注意到那个神情,但塔德和卡尔都看到了。
“好吧,莫姐小,”戴英格在他们都就座之后,突然说道“我们就从头开始吧。”茱莉感觉一股恐惧的微颤,黎保罗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录音机,置放在她前方的桌上。她提醒自己,查克已经告诉她的一切。
“你要我从哪里开始呢?”她问道。她的⺟亲递给她一杯牛,她绽开感的笑容。
“我们已经知道你前往阿玛瑞尤应该是去见一个生学的祖⽗。”保罗回答。
茱莉倏地转过头。“你是什么意思,‘应该是’?”
“没有必要采取防御的态度,”英格连忙用安抚的语气说道“你告诉我们发生过什么事情。我们从你第一次碰到班查克时开始吧。”
茱莉把手臂放在餐桌上,设法不流露出任何情感。“我停在公路旁的餐厅喝咖啡。我不记得那家餐厅的名称,但是如果我看到它就会认得它。我走出来时,外面正在下雪,一个⾼大的黑发男子蹲在我的车轮旁。车胎已经爆了,他自愿要帮我修理”
“你有没有注意到他那时有没有携带武器?”
“如果我注意到他有,绝不会提议让他搭我的便车。”
“他穿着什么样的⾐服?”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像连珠炮般提出,直到几个小时之后
“莫姐小,你一定可以更清楚地记起他用来蔵⾝的那栋房子!”黎保罗一直盯着她,仿佛她是他钉在显微镜下的一只昆虫。
“我告诉过你,我的眼睛被遮住。”她疲惫地回答。“请叫我茱莉,不要再叫莫姐小,这样或许可以缩短一点时间。”
“在与班查克共处的时间里,你有没有发现他想逃往何处?”
茱莉摇头摇。他已经问过这些问题了。“他告诉我,我知道得越少,他就会越全安。”
“你有没有尝试过去发现他的目的地?”
茱莉摇头摇,这是一个新的问题。
“请大声回答,录音机才能录下。”
“好吧!”她说道。“我没有问他他要去哪里,因为他已经告诉我我知道得越少,他就会越全安。”
“你要他全安无恙吗?”他问道,企图套出她的回答。“你不要看到他被逮捕,对不对?”保罗等待着,用原子笔的末端敲桌子。
东莉瞥向餐厅的窗户,望着聚集在前院及街道上的记者,感觉疲倦像嘲⽔般淹没她。“我已经告诉你,他曾经尝试救我。”
“我不认为这能改变事实,他仍然是一个被定罪的杀人犯,而且曾经挟持你为人质。”
茱莉靠回椅背,用混杂着轻蔑与沮丧的视线凝视着他。“我本不相信他杀过任何人。现在,让我请教你一件事,黎先生。”她漠视塔德轻捏她膝盖的警告。“请你假设你是我,在我挟持你作为人质之后,你设法从我⾝边逃走并躲起来。但是,我以为你已经掉进结冰的溪⽔中。你从躲蔵的地方看到我潜⼊那冰冷的溪⽔中,一次又一次地叫着你的名字。在我找不到你的时候,你注视我蹒跚地走出溪⽔,瘫痪在雪地中。但是,我没有坐上我的雪车回家,我反而放弃,并打开透的衬衫,准备让寒冷更快地冻死我。我躺下来,闭上眼睛,任凭飘落的⽩雪覆盖我的头和脸”
在茱莉变得沉默时,保罗扬起眉⽑。“你的重点在哪里?”
“我的重点在于,”她简洁地回答“在亲眼目睹这一幕之后,你还会相信我真的能够冷⾎地谋杀任何人吗?你会想从我⾝上榨出任何报情好让我被人击毙而无法证明我没有杀过人吗?”
“班查克打算证明他没有杀过人吗?”他俯下⾝子。
“我会这么做。”她规避地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会感觉我有必要那么做,”黎保罗回答“我必须伸张正义并履行我的职责,将一个凶手兼绑匪就地正法。”
她注视他许久。“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希望有人能捐赠一颗心给你,因为你自己显然没有。”
“我认为今天应该到此为止,”戴英格揷进来说道“从你昨天晚上打电话回来之后,我们所有的人都没有休息过。”
莫家的人都恍恍惚惚地站起⾝子。“茱莉,”莫太太说道,难为情地庒住一个呵欠“你就睡在你的老房间里吧;卡尔、塔德,你们也一样。没有必要再设法穿过那群记者,何况茱莉待会儿或许还需要你们协助她。”
“我不相信我们必须这样才能获得一些安宁与隐私!”茱莉无助而气愤地叫道。那天下午,塔德打开巡逻车上方的灯与警笛,护送她离开她⽗⺟的家,新闻媒体的车子紧紧跟在他们车后,街道上挂着“回家,茱莉”的大布条。“我如何在星期一返回学校教书呢?我今天回家时,必须挤过记者群才能进⼊屋里,然后电话铃声就从来没有停过。”
“你已经回来十二个多小时,却还没有发表任何声明。”塔德说道,从后视镜注视那些尾随着他们的车子。
十二个小时,茱莉想着,拨不出丝毫余暇想念查克的十二个小时,无暇咀嚼那段既甜藌又苦涩的记忆,甚至无暇恢复她的体力或者理清她的思绪。
她睡得很不安稳,起时,联邦探员已经在客厅中等待侦讯她,一直到两个小时之前才结束。可玲打过电话,建议茱莉前往她那里,现在他们就是要去找她,但是她有一个不安的预感——塔德和卡尔似乎打算在可玲家询问她一些他们不想在他们⽗⺟面前提出的问题。“你不能摆脫那些记者吗?”她暴躁地问道。“他们一定有好几百人,而且一定正在破坏镇上的安宁。”
“镇长说他们只要求你发表一份声明,并没有做出任何违法的行为。”
茱莉在座椅上动扭⾝躯,看到绝大多数的车子都与他们保持相同的速度。“停下车子,开一堆超速的罚单给他们。我们的时速是九十英里,他们也一样。”她突然感觉疲惫而乏力。“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不发疯,他们本不肯给我思考和休息的时间。”
“如果你打算在可玲家过夜,”他说道,瞥视着后视镜“在卡尔和我问完问题之后,你就会有许多觉睡时间。”
“如果你和卡尔打算再次侦讯我,”茱莉颤声说道“我必须先警告你,我真的没有力气应付你们了。”
“你已经惹上大⿇烦了,姐小!”他用从来没有用过的严厉语气说道。“我和卡尔都知道你有所隐瞒,戴英格和黎保罗或许也知道。我决定去可玲家,就是因为她家是凯顿镇唯一装有电门的房子,而且有⾼篱可以挡住我们后方的那些朋友。”在他说话时,他们转过一个大弯,他踩下煞车,急转方向盘,驶进席家的人私车道,快速地冲向已经为他们敞开的铁门。尾随他们的车子逐一放弃,但是茱莉并未感觉松一口气,因为塔德的态度更加令她忧心忡忡。
卡尔的车已经停在席家的大宅邸前方,茱莉正准备下车时,塔德按住她的手臂制止她。“我认为我们最好现在先私下谈一下。”他转向她,把手臂横摆在椅背上方。“⾝为你的律师,他们不能強迫我重复你告诉我的任何话。卡尔没有这份特权,可玲当然也没有。”
“律师?你通过你的律师试考了吗?”
“我还没听到消息,”他简单地回答“我们先假设我已经通过。”
茱莉感觉一阵寒栗升起。“不需要律师。”
“我认为你会需要。”
“为什么?”
“因为你昨天晚上并没有吐露所有的事实。你的撒谎技术其差无比,茱莉。不要瞪我,我只是想设法帮忙。”
茱莉把手放进夹克的袖子里,设法取暖。
“告诉我,”他命令“你没有告诉联邦探员的那一部分。”
茱莉昂起下巴,接他的凝视。“你能保证你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即将告诉你的话吗?”
“你比我想象中陷得更深,对不对?”
“我不知道你在想象些什么,塔德?你到底能不能给我你的保证!”
“当然可以!”他耝暴地说道。“你明明知道,我愿意为你赴汤蹈火,茱莉!卡尔也一样。”
茱莉设法控制她的动,提醒自己她已经发誓不再流泪。“谢谢你。”
“不要谢我,只要告诉我真相!你昨天晚上到底对联邦探员说了哪些谎话?”
“我没有被蒙住眼,我知道如何找到科罗拉多州的那栋屋子。”
“还有什么?”
“没有了。”
“真的吗?”
“这是我唯一一个真正的谎言。”
“那么,你省略了什么呢?你隐瞒了什么呢?”
“我没有隐瞒任何与其他人有关的事情。”
“不要跟你的律师玩游戏!你到底隐瞒了什么?我必须知道一切,才能保护你。”
“你想知道我有没有跟他觉睡吗?”茱莉大声问道,疲惫和紧张突然爆发为愤怒。“如果你是,就不必跟我玩游戏!直接问我!”
“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实话?”
“你有没有想过,我或许需要一些隐私与尊严——”
“如果你要尊严,就不要跟逃犯搞。”
茱莉感觉他好像一拳击中她的心窝。她一言不发地下车,用力甩上车门。在她伸手要按门铃时,塔德抓住她的手臂。“你到底以为你在⼲什么?”
“我已经告诉你唯一可能为我招来法律问题的谎言,”茱莉说道,用力按下电铃“现在我要同时告诉卡尔和你,你们显然极知道的事情。在那之后,我就无话可说了。”
卡尔过来应门,茱莉越过他的⾝边走进去,然后转过⾝子,怒视着震惊的卡尔,苦涩地说道:“塔德告诉我,你们俩认为我本没说过实话。他告诉我如果我要尊严和隐私,就不应该跟逃犯‘搞’,而我相信他说得很有道理!所以,仔细听着,真相是:我告诉联邦探员查克没有用任何方式凌我的⾝体,他真的没有!他甚至尝试救我而差点失去他自己的生命。不论我如何说,你们显然都已认定他是一个大坏蛋。但是他没有伤害我,也没有強暴我,我心甘情愿地跟他觉睡。只要他要我,我会一辈子继续跟他睡!现在,你们満意了吗?这样够了吗?我希望够了,因为我无法再告诉你们其他话了!我不知道查克在哪里!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我真的希望我知道——”
卡尔把她拉进他的怀里,怒视着塔德。“你为什么要让她这样烦恼呢?”
塔德目瞪口呆地望向他的前,真的在寻求她的支持。但可玲摇头摇。“塔德非常擅长让爱他的女人哭泣。他不是有意的,但是在我们破坏规则时,他就是无法原谅我们。这就是他当察警的原因,也是他想当律师的原因。他喜游戏规则,他爱那些规则。茱莉,”她说道,握住茱莉的手臂“跟我去书房吧。你已经精疲力竭,但是你的两个哥哥似乎都不了解。”
塔德跟随在她们⾝后,怒视着卡尔。“我不是有意让她烦恼,我只是告诉她不要对我隐瞒任何事实!”
茱莉跌坐在椅中,注视可玲为她伸张正义。“你们俩本没有资格刺探茱莉的私生活关评断她的行为,”可玲愤怒地告诉他们,走向酒柜倒了四杯酒。“你们只是一群假道学!她或许认为你们俩是圣人,因为你们总是让她那么认为,但我可比她更了解你们。”她拿起她和茱莉的酒杯,把其他两杯留在酒柜上。“塔德,你在我们第一次正式约会之前,就在这个房间里脫光我的⾐服,我那时候才十九岁!”
茱莉本能地接下那杯酒。
“你就在这张沙发上脫掉我的⾐服跟我爱做!”可玲继续说道。“我记得,在你了解我仍然是处女时,你非常⾼兴与惊讶。一个小时后,你再次在游泳池边跟我爱做,然后再次在——”
“我记得!”塔德大声说道,拿起酒柜上的两杯酒,把一杯塞进卡尔手中。“除非我猜错了,否则你立刻会需要这杯酒。”
可玲证实他的预测,把攻击的矛头转向他们的大哥。“而你,卡尔,距离圣人也有一大段距离!在结婚之前,你跟好多女人睡过,从⾼中开始——”
茱莉惊恐而乞求的笑声昅引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她疲惫地乞求“不要再说了,我们都已经在今天晚上彻底摧毁彼此之间的想象。”
塔德转向可玲,举⾼酒杯嘲弄地敬她。“和往常一样,你再次设法嘲弄并批评其他的每一个人,而你自己却保持在火线之外。”
“其实,我是最应该感觉羞惭的一个人。”
“因为你跟我觉睡吗?”
“不是。”
“那么,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是我造成我们之间失败的婚姻。”
他愤怒地绷紧下颚。“你为什么要回来凯顿镇闲晃呢?”他大声问道。
“思本说我必须回来这里面对我逃避的过去,然后才能安心地嫁给他。他说,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才能再次获得我的自尊。”
“思本,”塔德鄙夷地说道“听起来好像是个笨蛋。”
令他惊讶的是,他的前竟然放声大笑。
“什么事这么好笑?”他追问。
“思本总是让我联想起你”
茱莉放下没有碰过的酒杯,站起⾝子。“我不想坐在这里听你们吵架,我要上了。我必须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