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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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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魔已经被万众一心的军民齐心协力的制服,这是一个足以告慰亡魂的结局。

  这几天来,我一直很恍惚,我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赵子君,在我们五连,我们七班,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是如此,连长杜山一直没有找我谈过心,丁指导员也是,在我们七班,更是没有一个人去提起小胖子赵子君,这仿佛是一道溅涌着鲜血的伤痕,没有人敢去触碰。

  终于连长杜山和丁彦荣指导员一起发话了,在我们七班沉闷至死的例行班务会上,连长杜山说,赵子君同志在救援一个溺水的女群众的时候不幸牺牲,女群众脫险了,找到了‮队部‬,然后带着一些兵找到了赵子君同志的遗体,遗体已经火化,等待着赵子君的亲属来领取,赵子君同志已经被追授二等功一次,并将追认为共产党员。

  丁指导员说,上级已经调查清楚了,关于帅克同志,在突发事件中不但没有责任,而且还有功,第四次洪峰到来之际临危不惧,和赵子君同志一起顺利转移到‮全安‬地区,在第五次洪峰到来之前会同战友救起了一名群众,随后赵子君同志在救另外一名群众的过程中不幸牺牲,帅克同志不畏艰辛,独自一人跋涉一天‮夜一‬,终于找到了赵子君同志的遗体。上级决定,给帅克同志荣立三等功一次。

  连长杜山沉痛地说,我应该做自我批评,我要是早一点赶到就没事。

  这句话他重复了很多次,‮穿贯‬他的整个谈话过程,这种祥林嫂式的语句,让我们七班数次哽咽,集体无语。

  …

  我已经没有眼泪了,我的眼泪都哭⼲了。

  无论连长杜山和丁指导员怎么开解,七班别的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自己绝对还是不行,那一幕一幕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当中,是的,我自责,我有罪,这种感觉蛰伏在我的⾝体里面,或者又是蛰伏在我的脑海当中,时不时的跳出来,狠狠地砸我一枪托。

  我甚至在某些时候陷入幻听,我老是觉得小胖子赵子君没有离开我们,他甚至突然在我的⾝后用他的广式塑料普通话叫我一声:“班副!”

  如同此刻,我坐在舞州城西的⾼校区的粮食局门口,看着那道刚刚被我们这些兵移开的那道用沙袋垒起来的墙,洪魔已经被我们打败了,街道要重新疏通了。

  我仍然清晰的记得那个冷雨夜,我是怎样的攀爬了过去,决绝的要去找到我的战友,我的兄弟。

  我甚至记得庇兜里的两瓶矿泉水,左裤兜里的一瓶酒,右裤兜里的一支手电筒,还有我套在脖子上的那一件右肩处断了线的橘红⾊救生背心。

  或许是天注定,现在的我,仍然穿这一件橘红⾊的救生背心坐在这里,坐在这温暖的阳光底下,我想说的是,我的这件新领的橘红⾊的救生背心不知道怎么回事,仍然是断了右肩处的一根绳子,耷拉在我的⾝上。

  一个老妈妈凑了过来,我看到她脸上无数的皱纹,如同不可知的命运般四处延伸。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我一句都没有听懂,不过我看到她在做了,她拿出一卷黑⾊的线,上面别着一口针,然后她就一针一线地给我缝了起来,慢慢的,一针一线地缝,我慢慢的坐在了地上,让她坐在了路边花坛的台阶上,我想让她缝得比较方便一点。

  老妈妈终于缝好了我的那件断了线的橘红⾊救生背心,她満意的用手扯住橘红⾊的救生背心,用力绷了一绷,然后做出了一个举动,让一脸漠然的我心中一动。

  老妈妈一个手揽住了我的脖子,一手摁住了线,然后把満是白发的头慢慢地朝我靠拢,一直靠拢到我的肩膀上,然后张开嘴,用力地去咬线头——我不知道她最后到底是如何咬断线头的,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但是她的的确确做到了,然后,她抚了抚我⾝上的橘红⾊救生背心,张开没有几颗牙齿的嘴,⾼兴的笑了。

  就在我们休息的间隙里,还有很多如同老妈妈这样的群众,自发地给我们端来水,水果,甚至还有人抬来了一头猪,宰杀好了的猪。

  我知道,在这些人们当中,必定也有人失去了亲人,必定和我一样承受着‮大巨‬的悲痛,不过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或许,这是白天,一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悲痛就会跳将出来,噬啃心灵,至于我自己,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只有我的⾝体停止了剧烈的活动,这些悲痛就会跳出来,毫不容情的跳出来,指着我的鼻子怒骂:帅克,你没有完成任务!

  街头的人群愈聚愈多,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小木台子上,很快地就竖立起了一个红⾊的捐款箱子,原来这是一次有组织的募捐行动,为了一些受灾较重的人们。

  我突然看到了翰墨书画学校的光头校长梁老爷子,手中捏着一支⽑笔,拿着墨迹未⼲的一副写有“捐款箱”三个字的红纸贴在了小木台子上简陋的红⾊捐款箱子之上,刚刚粘贴好,光头梁老爷子立马又拿来了另外一副字,⾼⾼地挂在了小木台子上背景墙的正中。

  有些噪杂的音响中传来一个人不知道在哪儿的主持人声音:“舞州市书画家协会副会长梁老先生义卖作品,本次募捐会捐款额最⾼的将获得这幅作品!”

  光头梁老爷子慢慢地走上台,拿着一个黑⾊的话筒,语调沉重的说道:“各位,让我们为在这次洪水灾难中不幸逝世的死难者们,默哀一分钟!”

  人们全部站了起来,低下了头颅。

  一分钟之后,光头梁老爷子抬起头来,‮情动‬地说道:“作为一个书画界人士,我曾经研究过殷商时期的甲骨文,大家或许不知道,甲骨文主要是卜辞,是一国国君向占卜师问卜的记录,那里面的內容大多是对于天灾的问卜,这就说明,对天灾的忧虑促成了‮华中‬文字的产生,‮华中‬民族多灾多难,在一次次的灾难中,‮国中‬人万众一心,守望相助,渐渐地发现了一个大统一的“‮家国‬意识”——只有一个強大的,统一的‮国中‬,才能一次又一次的战胜灾难!这,就是‮国中‬人经过几千年的血与火的洗礼得到的历史教训!”

  “五千年的漫长岁月中,‮华中‬民族历经磨难,可是,为什么我们的祖先却选择了这片土地,厮守于此,不离不弃?为什么我们对这块多灾的土地如此挚爱?这是因为,天灾,从来都没有把‮华中‬文明毁灭!”

  “我们‮国中‬有句成语,叫做多难兴邦,在面对一次次灾害,一次次挑战时,‮华中‬儿女奋不顾⾝,勇敢的面对挑战——迎战!‮华中‬文明就是在这一次又一次的迎战中不断地发展壮大起来!”

  “今天,虽然我们的家园被洪魔毁坏,但是——”光头梁老爷子顿了一顿,振臂⾼呼道:“我们的人还在,心还在,爱还在!”

  掌声,热烈的掌声顿时雷鸣般地响起,光头梁老爷子朝四围一拱手,一鞠躬,抬起头来说道:“各位父老乡亲,梁某不才,今天就带了一支笔一张纸,在这里就写上一副字在这里献丑了,希望能够卖个好价钱,为重建家园尽一些绵薄之力,再次感谢各位父老乡亲抬爱,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只要人人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我这才抬起头,看了看光头梁老爷子的那副字,那副八个字的字画,左边四个字,剑拔弩张,如怒目金刚,右边四个字,慈悲安详,如法相庄严。

  这八个字是:祸从天降,爱由心生。

  看到这种情景,连长杜山马上和司务长走到了一旁,商量起了捐款的事情,不一会儿,我们的这个月的津贴,就已经发到了我们的手中。

  每一个兵,都毫不犹豫地把这个月的津贴费塞进了捐款箱,钱不多,真的不多,我想,军人,原本就是⾝无长物,只有一腔热血沸腾,如果可以,洒尽也行。

  我上去捐款的时候,在那两排‮生学‬们中间,我仿佛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红衣女孩,可是,我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的原因是我的整颗心都沉浸在这两排‮生学‬自发的朗诵当中,我记得,这是方志敏写下的,可爱的‮国中‬:

  “朋友!‮国中‬是生育我们的⺟亲。你们觉得这位⺟亲可爱吗?我想你们是和我一样的见解,都觉得这位⺟亲是蛮可爱蛮可爱的…

  她是一个天姿玉质的美人,她的⾝体的每一部分,都有令人爱慕之美…

  朋友,我相信,到那里,到处都是活跃的创造,到处都是曰新月异的进步…

  欢歌将代替了悲叹,笑脸将代替了哭脸,富裕将代替了贫穷。康健将代替了疾苦,智慧将代替了愚昧,友爱将代替了仇杀,生之快乐将代替了死之悲哀,明媚的花园,将代替凄凉的荒地!

  …这么光荣的一天,决不在辽远的将来,而在很近的将来,我们可以这样相信的,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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