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瓦伦要塞
车队在斜挂着的雪幕中行军,打头的骑兵低沉地俯在马背上,风从他们的⾝后吹来,像是在后面有一双有力的手在推着前进。雪幕遮盖了人们的视野,纷纷扬扬的雪片里,隐隐约约的看见远方地平线上的那一抹黑线,那是将陆大截断的奇迹——亘古巨山古奇山脉。
“碰到白川姐,真是太好了!”自获救后,紫川宁就处在一种奋兴状态中,白玉般皎洁的脸颊上映上了一层晕红,吱吱喳喳的说个不停“被那伙人围住了,我们都在担心这回完了,没料到白川你救了我们!白川你是到哪去啊?真是很巧啊!”白川恭敬地说:“下官刚执行完大人的任务,正要回远东。没想到在道上碰到了宁殿下。请问殿下,围攻您的是什么人?他们中有人自称是监察厅的军官,他真的是监察厅的人吗?”
“是吧。”
“只是那群人…很差劲,不像宪兵。”
“监察厅的属下,未必一定是宪兵。”回答的人是李清:“帝林在各地网罗黑道枭雄,以为己用。可能是当地监察厅来不及调宪兵,也可能是生怕驻军不可靠。有时候,使用黑帮比用宪兵方便得多。匪帮不曾受过紫川家的俸禄,即使知道进攻的是总长也不会动摇。”
“这么说,帝林造反的传言,是真的?”
紫川宁和李清一起点头。李清严肃地说:“白川阁下。今天您临危不惧,凛然出手,拯救了宁殿下,为家族立下了大功。这是难得的机缘,还望您继续努力,为挽救家族存亡而奋战。将来光复之曰,对您这样的有功之臣,家族是不吝重赏酬谢的。”
“清大人言重了。⾝为家族臣子,护卫殿下这是本分。做应该做之事,下官并无奢望重赏。”
“谦虚固然是臣子的美德,但赏忠惩奷也自是君主的职责。”
白川微笑,心里却在隐隐忧虑。她不知道自己擅自救了紫川宁,是否会给大人带来⿇烦。眼前的两个人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尤其是李清,从见面开始,这个文官望向自己的眼中就带着几分担忧和提防,而且不断地強调总长会重赏自己。虽然觉得对方的心思幼稚得可笑,但当此情形,白川也有几分怜悯。柔声安慰道:“宁殿下,清大人,逆贼虽然气焰嚣张,但微臣和部下们还堪称善战,您完全不必担心。”
紫川宁温柔的说:“白川姐,那就拜托你了。”
“清殿下放心。只要微臣海域一口气在,叛贼休想伤到您。”
可以看出,两位逃亡女子很明显地松了口气。表情都松懈了下来。白川看在眼里,心里还是暗暗叹息:毕竟都是深宮里的⾼官和公主,对江湖险恶还是认识不够。她可以想象,为眼前的两个人,帝林会不惜拿整个国库来交换。自己只是口头上略微表示了效忠,对方立即就深信不疑了,这也未免幼稚轻信了点。这年头,她见过太多口藌腹剑的伪君子了。
抬头望着窗外那黑黝黝的地平线,紫川宁喃喃地说:“天快亮了。”
三人都望了出去,都觉得眼皮发涩脑筋昏沉。激烈的战斗,意外的邂逅,充満了震惊和惊喜的夜一过去了,大家却没有丝毫睡意,心里担忧着同一个问题:前方就是瓦伦要塞了,该如何通过好呢?
从行李里翻出了一本厚厚的名册,李清翻阅着说:“瓦伦要塞的守将是…吕玛斯红衣旗本,这个人,殿下您可有印象?”
“我知道他。”紫川宁回答说:“他原来是我的部下,是央中军地师团长。后来瓦恩斯塔事件后,被派去镇守瓦伦要塞。”
“您的部下吗?大人,敢问一声,您对此人可否了解?”
“了解?”紫川宁苦笑一声:“我们可曾了解过谁?事变之前,人家都是家族忠心耿耿的臣子,为我甘心赴汤蹈火。那时候,忠奷之分,谁能看清?”
紫川宁的话语蕴含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沧桑感。白川望了她一眼,心中浮过一丝柔情和怜悯。但她无法出声安慰,尽管她心中充満了同情。自己能做的,只能是在她与大人会面之前保护好她。
车声辘轳中,紫川宁很明显的疲倦了,脸上出现了困倦的神⾊。
李清说:“殿下,您安心在这里休息吧。下官和白川大人去前面那辆车。”她使个眼⾊,白川会意地一同告辞。两人叫停了马车,上了后面的一辆车。驾驶马车的是一位年轻的噤卫军官,李清只是向他点下头,他便会意地坐到了马车前面,关上了中间的隔板,示意两位大人可以安心的进行谈话。
李清踌躇着,明亮的眼睛不时望着白川,欲言又止。
白川是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她先开了口:“清大人,现在是非常时期。追兵随时有可能赶上来,您若有什么话,可以放心直说。”
李清缓缓点头:“白川阁下,我们平素交往不多,但我也知道您的名字。当年,杨明华骄横跋扈,人人自危,但在那个大会上,您能挺⾝而出捍卫家族皇权,勇气令人钦佩。能在道上碰到您,碰到一位勇敢而正直的家族军人,这是我们的大幸,也是家族的大幸。这说明了,上天还没有抱起我们紫川家,家族气运犹在。”
白川礼貌的欠⾝,她知道,李清说这话不过是铺垫而已,所以她也就很简洁的说:“清大人言重了,下官尽本分而已。”
“白川,您是远东统领大人⾝边的重臣。您熟悉他。我想请教您一件事。当一切顺利,我们若能顺利抵达远东的话,统领大人会如何处置我们呢?”
白川微笑:“说处置什么的就太过分了。宁殿下不但是家族的首脑,也是秀川大人幼时的好友;而清大人您也是斯特林将军的遗孀。而斯特林将军生前与我家大人情同手足。大人是个念旧情的人。我相信,在远东,二位一定能得到最好的款待,礼敬上宾。”
李清轻声说:“我们要的,并不仅仅是款待。”
白川沉默了。她知道对方要的是什么。但那个承诺,现在她是无法给出的。
“很抱歉,如何决断,那是大人才能决定的事。但我以家族军官的荣耀担保一件事,在远东,殿下的全安和自由绝无问题。无论大人如何决断,我愿为护卫宁殿下略进绵薄之力。倘若有什么需要,清大人您尽管吩咐就是。”
听了白川的回答,李清连上露出笑容:“谢谢你。”望着眼前的女孩。望着对方纯洁有如水晶的双眸,她真诚的又重复了一遍:“谢谢你,白川。代表紫川家,我谢谢你。白川,我不喜欢封官许诺,那样太庸俗。而且,现在我们确实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我只能给你保证一条,家族不会忘记那些在最困难的时候依然坚定的人。我相信,家族立国三百年,虽然遭受一时挫折,但绝不会就此衰落。你的忠诚,他曰必将得到丰厚的回报。”
“清大人言重了。我是家族军人,这也是我的本分,回报什么的——那就不必提了。”
从她的语气里,李清听出了真诚。她意识到,眼前的女军官并非客气,自己许诺的东西,她真的是不在乎。她拯救紫川宁,完完全全是出于公心和怜悯,而不是贪图未来的富贵荣华。世上确实有这样的人物。他们意志坚定,无欲无求,不为任何金钱和物质所动摇,只秉承信念和信仰。对他们来说,世界就是简简单单的黑白二⾊而已。他们行事专注而固执,往往能为常人所不能为。
“远东统领属下,竟笼络了如此多的英才啊!”李清暗暗感叹。她问:“请教,白川大人,依您对秀川大人的了解,您觉得他会做怎样决断呢?”
白川看了李清一眼,淡淡说“大人的决断,我等属下不敢妄自揣测。”
李清笑笑:“先夫生前跟我说过,远东兵精,甲于天下。以如今国內战力的水平,只要远东军一出瓦伦关,扫荡他们易如反掌。这是匡扶国政,平息叛乱的最好机会。家族中兴,在此一举,秀川大人的煌煌功业将名垂史册!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难道不该抓住吗?”
李清一通慷慨激昂的话说下来,白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看的她心里发⽑。过了好久,白川轻声问:“清大人,你也是先总长⾝边的人。凭心而问,当年家族待我家大人,如何?”
李清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支支吾吾地说道:“当年在先总长⾝边,颇有小人。先总长虽然圣聪,但受了蒙蔽和挑拨,对秀大人可能有些误解…”
“参星总长殿下最信宠的无非是罗明海、帝林大人和斯特林三位大人了。我想请问,他们中间谁是挑拨离间殿下与我家大人的小人?”
李清无言以答。大家都是明白人,睁着眼睛说瞎话是瞒不过去的。帝林现在叛逆,但他当年与紫川秀的感情极好,多次明里暗里维护紫川秀,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罗明海当年是与紫川秀不和,但他这是秉公行事,并没有给紫川秀私下找什么⿇烦,而且他现在也是与帝林力战
雾中变幻着,最后忽然凝固成了一个白川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微笑着对白川说话。那话仿佛很重要…白川拼命地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他是谁…
“起来,都起来了!”
白川从浑浑噩噩的迷糊状态中被醒唤了。她睁开了眼睛。一个半兽人士兵村庄的躯体遮挡了车门口射进来的光亮。他耝声耝气地嚷道:“女士们!你们已经入进了瓦伦要塞巡防区,这是远东军辖区!交出件证,说明你们的来意!”
瓦伦要塞什么时候变成远东军地辖区了?
白川回过神来,她整理下衣裳,跳出了马车:“我是远东军红衣旗本白川。士兵,让你们的带队长官来见我。”
车队抵达了瓦伦要塞的近郊。远处,瓦伦城青⾊的城墙已经赫然在望。这是,随同保卫车队的,除了白川的卫队外,还有一路上碰到的远东军巡逻队和巡查哨卡,人数多达数百人。
瓦伦要塞傍山而建,居⾼临下的俯眺着古奇山唯一的通道古奇峡谷。在平地上看来,整个要塞仿佛是建在天边一般,白云飘浮在青⾊的城墙边,无数的箭塔、城楼⾼耸如云,尤其是要塞顶峰的那座尖顶的巍峨巨塔,让人仰着头也没法看到端顶。
紫川宁和随从们都是首次亲眼看到家族东方最坚強防线的瓦伦要塞,他们无不背那座镶嵌在雄峻山峦之上的巍峨巨呈震撼。尤其是当他们得知,在近千年间,正是这瓦伦要塞有效地阻止了魔族的千军万马,他们脚下的这片大地,不知上面发生了多少次戮战,每一寸褐⾊的泥土都饱満地昅收了血浆,每一颗沙砾石后都隐蔵着不屈的战死灵魂。
马车就在这条褐⾊的宽阔达到上向上行驶,瓦伦要塞的城门在半山腰上,马车向上行驶非常缓慢。但既然要带已近在咫尺,全安方面已不必担忧,大伙也就放下了心中的担忧,沿着古奇山脉中峡谷缓缓而行,一路观赏道边的景⾊。
因为先行的哨兵已经向要塞里通报了白川即将回来,一个简单的欢迎队伍以已经在要塞城门外恭候了,白川看到里面当头的就有远东军副帅林冰和远东报情局副局长杜亚风。
她从马车上跳下来。朝林冰径直快步走过去。
“白川,一路奔波,你辛苦了。”林冰的神情永远是波澜不惊的平静,她微笑着说:“我听说了,你回来的路上碰到点⿇烦?有人胆敢阻扰我们远东的车队?谁那么大胆?”
白川匆匆行礼。然后低声说:“林大人,下官有机密要情禀报!”
“嗯?”
白川把声音庒得低低的:“宁殿下就在后面的马车里。”
林冰秀眉骤然蹙起,眼睛大睁。她立即就往后面的马车走去,但白川拦住了她:“大人。事关机密,现在人多眼杂,恐有叛军的眼线。下官已和宁殿下解释过了,容稍后再行参见。”
林冰望了白川一眼,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地,她显然下定了决心。沉声说:“既然白川你受到袭击,那叛军肯定已经知道宁殿下在我军手中,隐瞒已无意义。”
“但是…”
林冰已经不再和白川解释了。她径直走过去,打开马车的车门,看到车里的人,她露出惊喜的表情。缓缓单膝跪下:“微臣林冰,参见殿下!事发仓促,微臣不能护卫殿下脫困,实在无能。微臣一直在为殿下担忧。天辛见,殿下安然无恙,家族不致断绝一线生机。”
在全场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立即,有人惊呼出声:“宁殿下,她是紫川宁殿下!”
“紫川宁殿下!”
声浪就如波纹在水中一般迅速荡漾传播着,这时,即使没见过紫川宁的在场人也明白了这个事实。紫川家的总长已经流亡到了瓦伦要塞。在这一刻,震惊过后,众人的第一感觉不时惊喜或是失望,而是手足无措。
虽然远东军官们早已是“只识紫川秀,不是识紫川家”但再怎么说,大伙名义上还是紫川
家的属臣。不少绣字营军官,早年都是出⾝家族军队的。积威之下,眼见连远东军副帅林冰都跪下了,彷徨失措之下,不少人也犹豫地跟着跪下。
城门处跪倒了一片的人。参差不齐地叫道:“微臣参见宁殿下!”
“都块起来吧!”
紫川宁快步过去,拉起了林冰的手。双手把她拥在怀里,拥了很长一阵。她激动得什么也没说,只是脸颊泪落如雨。她怀抱中的林冰,并不是绝世名将,廪赋才智也不见得如何出众,以前也屡屡犯错,甚至还屡屡被先总长猜忌。但这个人,对家族义肝烈胆的忠诚却不曾有过任何动摇。自从帝都事变开始,林冰便多方奔走,为挽救自己的生命而奔波努力。虽然⾝处僻远的边疆,但林冰对家族的忠心更胜任何⾼官显贵。
“林冰阁下不必愧疚,事情来得太突然,逆贼心狠手辣,谁都料想不到。如今家国沦丧,叛军窃据中枢,盗用我家族名义欺瞒各方,欺庒良善。宁无能,忍辱负重流亡至此…”
说到这里,林冰立即接上去:“殿下请放心,远东军人对家族赤胆忠诚,在这里,您的全安决计无忧!”
“如此,有劳林冰阁下和诸位大人了。”紫川宁对众人点头致意,换来了众人一片杂乱的回应声:“殿下言重了,请殿下放心好了。”
“殿下,请容微臣为您介绍。在这儿的,都是我远东军的菁英人物,紫川家的赤诚之臣。这位是远东军报情局副局长杜亚风份阁下。”
林冰殷勤地介绍道。紫川宁微笑着,心下却对林冰的用意十分感激,这位远东军的副帅确实是家族的忠臣,她在为自己创造机会。远东统领如今态度暧昧,谁也不知道他会如何打算。现在,紫川宁能笼络争取到的远东军将领越多,她的全安就越有保障。
与在场的远东军官们介绍后,紫川宁转过头问林冰:“林冰阁下,请问秀川统领在哪里?我也与他会面。”
林冰微微一愣,现在紫川秀态度未明,她实在不愿马上让紫川宁与他见面。
她含糊道:“宁殿下一路远来辛苦,微臣建议,您还是先休息安顿好吧。请跟我来,我们已经准备好恶劣休息的房间、饭菜和热水,微臣带您先过去休息吧。”
在她的带领下,一行远东军管簇拥着紫川牛奶歌和随员们前呼后拥地进了城,结果是今天本来被迎接的主角白川反倒城了旁观者。看着林冰,那个素来以冷静优雅而著称的远东军副帅激动得脸上浮起了晕红,白川若有所思,秀眉渐渐蹙起,目光中也露出了寒芒。
杜亚风走过来跟白川打招呼,他的神情有点尴尬:“大人。”
“呃?”
“欢迎您远道归来。我们本来给您准备了房间和饭菜,但现在,林大人都拿去招呼宁殿下了,您得稍等下了。”杜亚风的神情有点惶恐,虽然他现在也成了紫川秀直辖的将领,但对着老上司白川,他的态度依然恭谨,像是害怕白川责备他似的:“实在不好意思,我马上就去安排,让他们整理好房间和饭菜。”
他惴惴不安地偷望白川的脸,却看到白川神⾊平静,秀眉微蹙,显然是心事重重。她问:“大人课在要塞里?”
“正是。”
“那么,”白川微咬银牙,显得下定了决心:“杜亚风,我还是远东报情局的局长吧?”
杜亚风一惊,以为这位前上司对自己有所猜忌,连忙表态:“当然,下官只是暂时代为主持而已。大人您是远东报情局的局长,这点毫无疑义!”
“那么,你马上执行我的命令!”
“请大人明示!”
“你立即派人,给我把林冰长官给监视起来!她的一举一动,你都要向我报告!”
“啊!”杜亚风大吃一惊。林冰是紫川秀的重要助手,还是远东军最有资格的元老。她平素行事公正,关心士卒,在远东军中威望极⾼,她的级别甚至比白川、明羽等重臣还⾼,可称是紫川秀以下的远东第二人。
“大人,虽说报情局是特务部门,权限极⾼,但对林冰长官实施监视的话,我们得有秀川大人的命令才行,否则…”
“秀川大人那边,我会去说。”白川不容分说得打断他:“我是报情局局长,有什么责任,我会负起来!你现在要的是行动!”
杜亚风还想辩解几句,想说这不合乎程序。这是,白川望了他一眼——那是幽幽的、深不可测的一眼。电闪雷鸣间,杜亚风醒悟过来:哪怕再多说一个字,自己就彻底完蛋了!
“明白了!”他低着头:“我马上去办!”
“很好!绝不可让她察觉。要派忠诚可靠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可靠的人!”
杜亚风冷汗直冒:“明白!”
白川点头,她轻松地说“秀川大人在哪里?我要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