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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杀手独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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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蹬、蹬、蹬…”一阵脚步声响起,三个人风尘仆仆、⾝上雪花犹未抖落,匆匆走上楼来。这三人一人手上握着一把刀,一人腰间佩着一把剑,另一个人却是赤手空拳,须发都已经花白,但每个人的腰都挺得笔直,毫无老态。人心不古,年纪越大反而越不服老的人并不少。这世间的人本来就很奇怪,有的人明明还很年轻,却整天故意装出老气横秋的样子,告诉别人自己已经成熟,曾经饱经风霜,有的人明明已经老了,却偏偏不肯承认岁月无情。

  一个靠向南面窗户独斟自酌的青衫老者看见他们,立刻推几而起,拱手抱拳,笑道:“三侠果然如期而至,来来,快请坐。”

  他⾝材颀长,颌下一绺长须无风自动,神情洒脫而风雅,但眉目之间却略显淡淡忧愁。

  那握刀老人回揖一礼,笑道:“风雪阻征途,海总镖头,希望老夫三兄弟来得还不算太迟。”

  “三位大侠侠义为怀,仁义为先,听说兄弟镖局出了事,立即就曰夜兼程、不辞劳苦地赶来,实在让兄弟感激不尽。”

  握刀老人笑了笑,说道:“咱们这些老骨头,都快入⻩土了,还提那些虚名做什么?”

  “‘武林四侠’的名头,在江湖上可是历久不衰的老字号啊,张大哥何须自谦?”

  “‘金狮镖局’海东来海总镖头的威名,几时又比‘武林四侠’逊⾊了?”握刀老人忍不住大笑起来,但笑声突然停顿,只见他神⾊黯然,叹道“四弟失踪已有多年,这‘武林四侠’的字号,只怕早已被江湖上的朋友遗忘了。”

  原来这握刀老人正是昔曰声名显赫的“武林四侠”之首“刀侠”张子敬,那佩剑老人是“剑侠”刘公明,那赤手空拳的老人是老三“拳侠”赵玉刚。

  提起老四“鞭侠”方天星,每个人都难免有些黯然神伤,海东来也叹道:“如果方四侠今天也在这里,那当真是再好不过。”

  四人相视一眼,苦笑着摇‮头摇‬。

  “海总镖头,贵镖局所失之镖,现在追回来了吗?”张子敬低声问道。

  “此事相当棘手,若非如此,兄弟又岂会请三侠亲自出马,援手相助?”海东来‮头摇‬道。

  “据说此镖是朝廷贡品,要是追不回来,贵镖局岂非…”

  “非但镖局的金字招牌砸了,而且还将家破人亡。”海东来苦笑道。

  “难道到现在也还没有眉目?”

  “据龙七先生说,这一次劫镖之人得手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本来龙七先生追踪术独步天下,但现在,他也是束手无策。”

  “有‘神捕’龙七亲自护镖,竟然也没能保住?”

  “那人武功⾼不可测,怪异无比,据如龙所说,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以龙七先生的武功,可以接下那人几招?”

  “最多十招。那天他与如龙两人联手,也只不过和那人纠缠了二十几招。”

  “据说龙七是韩大少的传人,当年韩大少的刀法冠绝天下,龙七居然连十招都接不下来?”张子敬愕然道。

  “那人武功古怪,绝非中土各大门派的其中一种。据龙七先生的回忆看来,那人应该来自扶桑,也许…是当年的川岛狂人一脉。”

  三侠竟一齐悚然动容道:“川岛狂人?”

  海东来脸⾊阴郁,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张子敬道:“龙七不过年方三十上下,莫说不认识川岛狂人,就算见过,只怕也早已忘记,他怎么能确定那人是川岛狂人一脉传人?”

  海东来摇‮头摇‬,没有回答。

  “龙七呢?此事关系重大,他怎么不留下来一起商量对策?”

  “失镖以来,他一刻也不曾合过眼,此刻正和如龙出去寻找线索。”海东来眉头紧锁,低声道“只要找到一个人,就有希望追回那东西。”

  “什么人?”

  “江湖上传说中最可怕的杀手…”

  海东来还没有说完,张子敬立即接口道:“是不是‘一刀两断’任我杀?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第一次失镖,就是他仗义援手夺回来的。可是现在,他已经离奇地失踪了,他的失踪,也正和那东西有关。那人劫镖之后,曾经留下话来,说可以从他手上夺回那东西的人,只有任我杀。但任我杀赴约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龙七先生已经寻找了五天,但一直都没有消息。”

  说话间,又听楼梯“咚咚”直响,一个満⾝血迹斑斑的中年大汉狂奔而来。

  海东来脸⾊立即变了,失声道:“如龙,发生了什么事?”

  司马如龙嘶声道:“师父,那人就在…外…面…”

  北风如刀,雪花如练。风雪之中,如洗的长街上,一人孤鹤般傲然伫立,仿佛已与夜⾊溶为一体,他的目光虽然有着波澜不惊的平静,却流溢出一种浓浓的杀气。

  海东来和“武林三侠”竟似不能抵御那人的杀气,驻足不前,像四根木桩被钉在那里。

  “哪一位是‘金狮镖局’的总镖头海东来?”那人沉声问道。

  过了很久很久,海东来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我是!”“你终于来了。”

  “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来。”

  “没有人可以从我手里把那东西抢回去。”那人摇‮头摇‬,声音自信而坚决“任何人都不能。”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抢走‘万劫重生’?你可知道,那是朝廷贡品,你这么做,就是以⾝试法…”

  那人大手一挥,冷冷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我来这里,只为打听一个人。”

  “谁?”

  “一个杀手。”

  “任我杀?”

  “不是他,我要找的人是他的朋友。”

  “他的朋友很多,‘金狮镖局’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朋友。”

  “你们也配做他的朋友?可笑!荒谬!”那人冷笑道。

  海东来脸⾊一变,沉声道:“难道你认为我们不够资格?”

  “连我都不可能成为他的朋友,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谁才有资格?”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才是他真正的朋友,他就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

  海东来诧然道:“燕重衣?你在找他?”

  那人点头道:“听说他已经到了金陵。”

  “我已经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淡然响起,不知何时,长街上竟已悄然多了一条人影。

  燕重衣远远地站在另一边,如此孤独,又是如此的冷傲。他似乎不屑与人群为伍,又仿佛有些害怕和这世上的人太接近。他头上的斗笠庒得更低,别人甚至已不能瞧见他的嘴唇,只能感觉到他的冷漠。

  那人仿佛也已被燕重衣的出现所震慑,竟久久不能说出一句话来。

  燕重衣冷冷道:“你在找我?”

  那人暗暗吐出一口气:“我在找你。”

  “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是任我杀唯一的朋友,而他恰巧是我的敌人,他是我这辈子最尊重的敌人。”

  “他现在在哪里?”燕重衣沉默了很久才问道。

  “你已经不必再去找他,他绝不会再见到认识他的人。任我杀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任我杀,没有人能够认得他,就算你找到了他,他也不会承认的,因为…”那人说到这里,忽然闭上了嘴。

  燕重衣冷冷道:“说下去。”

  “他活得很痛苦,比死还痛苦,甚至连一条狗都不如。”

  “我不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相信。”

  那人又闭上了嘴,当他不再说话的时候,那就表示,他已经不愿意再谈论这件事。

  “你不说,就别走。”六个字,简短而有力,仿佛六把冰冷的利剑,每一剑都刺进了那人的骨髓。

  刹那间,那人竟感到有一种透体生寒的凉意从背脊迅速窜上头顶。他忽然仰天大笑,冷冷道:“我要来就来,要去就去,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拦得住我?”

  笑声倏然停顿,一支离弦之箭突然飞射而出,穿过风雪,溶入了夜⾊。洁白的雪,依然漫天飞舞;深沉的夜,依然黑如泼墨。但那个人却已经不见了。

  那个人,仿佛只是一片云,来时不着痕迹,去时只留记忆依稀。

  燕重衣已经在黑夜的风雪里伫立了很久,由始至终,他仿佛根本就没有移动过,斗笠上积着一层厚厚的雪。

  雪在风中不断飞旋飘洒,而他的思绪也正如这雪花随风流转:“这人是什么人?他还未曾出手,我就已无法抵御他的杀气,他的武功究竟有多么可怕?任我杀呢?他在哪里?是否真的如那人所说,他活得比死还痛苦,甚至连一条狗都不如?”

  任我杀的确活得比死还痛苦。他躺在一个屋檐下,卧在铺満了雪花的台阶上,虽然还有呼昅,但整个⾝子几乎都已被风雪冻僵。凌乱的头发发出一种刺鼻的恶臭,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脸庞。他已无力去拨弄头发,因为他现在就快死了,饥饿和寒冷,病痛与內伤,就像一个恶魔,正在一点一滴地呑噬他的生命。

  他的手指已不能**,心跳仿佛已渐渐微弱,呼昅却显得有些急促。他连咳嗽的气力都没有,只能像一条死狗,蜷缩在雪地里,静静地等待着死亡。也许,天亮之后,这户人家就会发现他。但那个时候,他们看见的只不过是一具僵硬的尸体。他们会怎样处理一个死人?把他抛到荒野里一饱那些游荡的野狗之吻?还是会偶发善心、破点小财,以草⾰裹尸,为这个素不相识的乞丐堆起一片⻩土?

  一阵狂风刮起,吹开了他凌乱的头发,露出了他的脸,那双曾经忧郁、冷漠的眼睛,再无光华。

  人在濒死的时候,往往都会想起一些往事,快乐的,忧伤的…他突然想起了曾经的辉煌,昔曰的胜利。只可惜人死了,过往的一切就灰飞烟灭,这世上的快乐和欢笑,是注定不属于他的。明天伊始,还能有谁会想起,曾经有一个名字叫做任我杀的杀手来过这世界?蝴蝶飞不过沧海,只因它留恋红尘,灵魂便也徘徊着,逗留着,不愿离去。可是他呢?生既无欢,死也已无惧,但他的心中却难免残留着一丝丝遗憾。

  他想起了朋友。他的朋友并不多,但每一个朋友都是他用生命和真情换来的。朋友就像一盏灯,点燃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最后他又想起了欧阳情。想起这个女人,他突然感到呼昅居然顺畅了许多,他仿佛看见了生命之灯,灯火已复燃!生命总有奇迹,他并没有完全绝望。

  “只要一滴酒,我就可以活下去。”

  可是在这个冰天雪地的黑夜里,有谁知道他的处境和存在?又有谁会给他送来一滴酒?此时此刻,还有谁能了解他心里的悲哀?

  他觉得好累,却又不敢闭上眼睛,他害怕一闭上眼睛,就永远再也不能醒来。

  就在这个垂死的边缘,他忽然听见了一种声音,那是脚踏在雪地上发出来的声音。

  有人在走过来吗?会是什么人?是脚步蹒跚、神志模糊,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甚至走错了家门的醉鬼?还是那些跟他一样无家可归、风餐露宿的乞丐?

  脚步声更近了,仿佛就在耳边。他努力地别过头去,就看见了三条人影。风雪之夜,没有月亮,也不可能出现繁星,可是在这一刻,任我杀却突然感觉到了月⾊般的温柔,看见了六颗明亮、闪烁的星星。

  他听见一个娇嫰而甜美的声音在轻轻叹道:“这是一个可怜的乞丐。”

  燕重衣正在喝酒,他又要了五斤竹叶青,一杯接着一杯,不停地喝。他没有看任何人一眼,仿佛已与这个世界隔绝。也许,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也许,他是憎恨人类。

  在他的心里,除了朋友,就只有剑——杀人的剑。在他的眼里,无论是什么酒,只要是酒,都绝对比人类可爱得多。当然,他很清楚无论是什么酒,只要是酒,都是人类用智慧和努力创造出来的。

  可是他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只要他最初认定某种东西是好的,就永远是好的,谁也不能让他改变主意。先入为主,岂非正是这个道理?

  海东来和“武林三侠”本来想邀他过来一起喝几杯的,可是每次看见他冷漠的样子,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

  张子敬轻轻啜了一小口酒,缓缓道:“我们虽未与那人真正交手,但只是从他⾝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我们就已无法抵御。”

  海东来道:“龙七先生说他可能是川岛狂人一脉,我本来还有些怀疑,但现在看来,龙七先生其实并没有猜错。”

  刘公明点头道:“他的轻功⾝法,和当年的川岛狂人如出一辙,说来就来,说去就去,我们连他的影子都瞧不见。”

  “这人如此神秘、可怕,我们几个人联手只怕也未必能制住他。如果他存心对付我们,将我们逐个击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赵玉刚忽然说道。他一向沉默寡言,极少说话,其实却是心思缜密,做每件事之前都经过深思熟虑,每说一句话常常都是一语中的。

  海东来心头一凛,黯然叹道:“看来那东西既已落在他的手里,是绝对不可能还有机会夺回来的了。”

  他这句话刚刚说完,就听有人沉声道:“谁说我们已经完全没有机会?难道海总镖头就想这样放弃了吗?”

  “龙七先生?”海东来喜形于⾊,大声道“你回来了?”

  龙七脸⾊凝重,轻轻点了点头,伸手拂落沾在头发上、⾝上的雪花,缓缓道:“只要还有一点点机会,我们就应该好好把握。”

  “龙七先生是不是已找到了线索?”

  “没有。”

  “刚才那人已经来过。”

  龙七眉⽑一拧:“他来过?你们就这样让他离开了吗?”

  “我们根本留不住他。”海东来苦笑道。

  “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曾经提起过任我杀这个人。”

  龙七眼睛突然一亮:“任我杀?”

  “他说任我杀现在活得比死还痛苦,连一条狗都不如。”

  “任我杀怎样了?”

  海东来‮头摇‬道:“他说的话仅此而已。你还是没有找到任我杀吗?”

  “我已向金陵城的弟兄们请求援助,他们也已调集人手展开搜寻,几乎把整个金陵都翻转过来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难道他就这么消失了吗?”

  龙七黯然长叹道:“他这一次离奇失踪,生死未卜,只怕是凶多吉少。”

  在他的怅然叹息声中,烛光突然一晃,仿佛也为之黯淡下来。

  突听楼梯声响,一个女人莲步细碎,轻盈而来。她的脸上虽然蒙着一块黑⾊的纱巾,只露出一双剪水般的眼睛,但每个人仿佛都感觉到了她的美丽,更不能抗拒她如风若水的气质和绝代风华。

  “欧阳情。”龙七忍不住轻声唤道。

  欧阳情还未说话,就看见一条黑影像风一般卷来,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绝不带一丝感情地响起:“你就是欧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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