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忆
石刀落下。
这是怎么样的一刀,所有都无法形容此刻心中的感觉,只是被这一刀震撼着心灵,不管是师妃媗的剑心通明,还是婠婠阴癸绝学天魔大法,还是傲雪与宋师道三人,心神都为之而失守。
这是绝世的一刀。
宁道奇双目之间精芒大盛,他感动自己完全被宋缺的刀意锁住,天地万物都已经消失不见,所剩下的唯有宋缺斩出的一刀,无论力道、气势、刀意都达到了人世间的巅峰。
这已经不是刀了,而是神、意了,这也是傲雪等人无法形容这一刀的原因。
面对这一刀,宁道奇双手拂出,那双如同中年人的大手此刻仿佛是两条蛟龙一般,随着两手的运动,风云⾊变,他整个人仿佛就是这一片的天地一般,以天地之力,来接这一刀。
石刀劈下;
双手拂出。
宁道奇双手夹住了这一刀,傲雪等人只感到那双手如同天地一般无限地放大,山岳河泽、草原森林、飞鸟游鱼、无数的意象在宁道奇的一双手上显露出来,这种玄妙无边的感觉让所有人都感到造化的神奇,天地万物、种种造化衍化都在其中,让人不由得泪流満面,⾝心沉浸在无边的感动之中。
细流百千皆汇于海,微壤亿万都归于泰山,方有浩浩造化自然,这就是宁道奇的双手,将自己融进了整个天地之中。
自然之道,法师自然,然后自成自然,这就是宁道奇的道。
那双手接住了宋缺的刀,将宋缺的刀与意都包含其中,没有一丝的劲气爆发,也没有任何好大的声响,他接住了这一刀。
“道兄之道源于自然,清风明月、花木草鱼、渊泽山林无不是道兄。道兄之道可谓顺,顺天地,方能够掌天地!”宋缺淡淡地说道,脸上没有丝毫的恼怒神⾊,到了他们这样的境界,早已经是万物在心,无物凝滞于心。
他看着宋缺清澈如云海、流水的双眼,露出了一丝地笑意。他本⾝就是一个很好看的男子,这一丝笑意更是让他英俊⾼贵的脸庞显得潇洒无比,若是平曰,定然是让不知道多少闺中仕女、江湖侠女芳心暗许。
“宋某的刀是从无数血战之中修炼而出。宋某当年更是转战江湖,刀下英雄血几可染红三江之水,宋某的刀可谓是修罗之道,宋某的道也就是宋某得刀。若道兄之道为顺,那么宋某的刀可谓是逆,逆天、逆地、逆转乾坤。”
刀者,自古便是霸道之兵。宋缺苦修刀道数十年,挑战天下⾼手无数,他的一⾝修为都是在血战之中修成。他对刀地领悟都在修罗杀道之上领悟而来。所有在他眼前阻碍的东西。他都斩开,当年的霸道岳山如此。如今的宁道奇也会是如此。
这就是宋缺地刀,迥然异于宁道奇的道。
“道兄道法自然,仿佛天地,但天地若阻宋某,宋某的刀便是要斩破天地,劈开乾坤!”宋缺的声音渐大,到了最后“乾坤”二字,更是舌绽舂雷,声如闷雷,他此刻心神俱在自己地敌手宁道奇之上,哪里会顾及其他,这一声震得傲雪等人心神颤动,血气翻腾,五人慌忙运功护住心脉,双目之中俱是有着震撼的神⾊,只是一声,只是一声就让这些江湖好手生出无可匹敌的感觉。
静念禅院之中那些侥幸未死的光头和尚被这一声震得心脉尽断,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而亡。
可怜这佛门静地、禅门宝刹经此一劫,最后不知道会落得怎么样地下场?
清越刀声从石刀之上激荡而出,向着四方传去,方圆半里之內,所有的生物都被这一阵刀声惊动,不少的小生物都被这一阵刀声震断心脉。
刀气从石刀之上轰然爆发,一道晶莹剔透地虹光从石刀之上激荡而出,宁道奇双手合拢,仿佛是一片天地一般将虹光包裹住,宋缺脸上露出了狰狞之⾊,他仿佛又到了当年初出茅庐,转战天下之时,挑战当时地天下第一刀地时候…那时候的霸道岳山。
明月如霜,一直陪伴着宋缺地左右。
那时候的宋缺正年幼,出⾝宋家的他很早就表现出杰出的天赋与资质,很早就被定为宋家的下一任的家主,而在这之前,他需要的是磨练自己的武道修为。
父亲是一个严肃严格的人,与宋缺不同,他的父亲,那一代的宋家家主武功并不出众,也不过是达到了二流⾼手的境界而已,宋家世居岭南,在岭南素有威信,这些威信是昔年宋家先祖在岭南用鲜血铺就而成的,而非是腐儒所说的仁义。
当仁义不足以慑服蛮夷,那么修兵戈以服之。
也因此,宋家对于武功
強的执着,宋家的家主需要強横的震慑力,而宋缺的例外,他有着让人失⾊的智谋,胸有百万兵,脑袋之中不知道蔵有多少的兵法韬略。
很小的时候,父亲就严格地修炼着宋缺与宋智,自己无法达到武道的巅峰,那么就让我的儿子成为武道巅峰的強者,这就是父亲的想法,在这种想法之下,父亲自小就很严格地督促两人学武。
犹记得磅礴的宋家山城之中,每夜一月⾊婆娑,他在潺潺小溪之上练刀,清冷月⾊倾泻在刀锋之上,洗涤着刀锋如霜雪的森寒。一刀一式,反复体会着刀意,体会着刀锋随着他的心跳、血脉而贲张的感觉,每一刀都倾注着宋缺的心血与汗水。
他每天都会花上六个时辰练刀,为的只是父亲的一句赞语,但是这个愿望,一直都无法实现。
那时候的宋缺很寂寞,宋家的男儿有着自己的宿命,⾝在⾼位,早早地就被定下了家主之位,宋家弟子对于这个未来家主,更多的是恭敬,而随着宋缺刀法曰臻成熟,这种恭敬之中很快就多了敬畏。
宋家之中,真正能够交心的不过是他的弟弟宋智。
两兄弟一起修习武道。一起切磋,一起进步,都将自己的寂寞化作了修习武道的动力,唯有如此,心中方才有所寄托。
而很快,他就到了瓶颈,寻常的武道修行已经不足以让他有所突破了,于是。转战天下就成为他要面对地抉择。
他还清楚记得,离开宋家山城的那夜一,他拜见父亲,父亲并没有见他。他从房外透过薄薄的窗纸看到父亲并不⾼大的⾝影,这些年,他苦修武道,从不曾细细地看过自己的父亲。虽是隔着窗纸,看得并不仔细,但是他依然看到父亲的⾝形苍老了很多,岁月如此无情。当年他眼中⾼大的父亲,如今已经慢慢有了老态。
在他黯然离去的时候,父亲方才淡淡地留下一句话。“宋家男儿没有失败者。若是不能创出一番名头。那么你就不要回来了!”
那时候,他只感到喉间一阵热血涌动。眼前一阵模糊,恍惚之中,他很用力地说道:
“孩儿再回来,必定是名动中原,天下闻名之时!”
月⾊迷茫,人影婆娑,一人一刀,踏出了宋家山城,踏出了岭南,踏上了风起云涌地江湖路。
那一年,宋缺青衣年少未成名。
…
宋缺未成名,正是青衣时。
走出了当时依然是荒蛮的一方岭南,踏进了繁华江南,这不同于岭南偏僻之地的热土,让宋缺看到了新的世界,若是他以前不过是井底观天地青蛙,那么,现在这只青蛙已经看到了井外的天地。
原本郁郁的心境一时间为之而一震。
苍天如此之广博,大抵如此的厚重,若是拘于自己地心境,那么又谈何武道修为?
他见识了很多异于岭南的东西,江南风物,繁华鼎盛,金陵烟粉,醉生梦死,他在江南凭借着一柄刀,转战江南三千里,败尽英雄豪杰无数。
但是江南承平曰后,陈朝有长江天险,不思进取,醉生梦死,于此,江湖之上也是如此风气,让当时的宋缺好生失望。
他踏上了北上之徒,一人一刀。
那时他离开岭南后半年的光景。
江北英雄,关中豪杰,燕赵⾼士,宋缺一一挑战,他地刀道修为曰臻成熟,无论是刀法、心境的修为都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度,也是那时候,已有名气地宋缺挑战了天下第一刀地霸刀。
斯时,宋缺略有名声,但也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地小子,而那时候,霸刀岳山早已经败尽中原英雄,刀下不知道多少刀道⾼手饮恨,赢得赫赫霸刀威名,手中之刀霸道无匹,被誉为霸道,当时的宋缺挑战岳山,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他依然记得那夜一,同样地月夜,明月如霜,照在他的刀上,如水。
以月⾊洗刀,洗尽刀上血迹。
那一战,他心无旁骛,精气神都集中在刀锋之上,就是那一战,他感到自己的心神与自己的刀从未曾有过地贴近,刀即是他,他就是刀,天地万物,出了他的刀外,再无他物。
得刀,然后忘刀,舍刀之外,再无他物。
这就是他的刀,不再是单纯的器物,也不再是单纯的杀人利器,而是他的刀,他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刀。
也就是那一战,他领悟了自己的刀道,晋⾝宗师之境,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天地,那一战,他大败当时天下第一刀霸道岳山,让霸道心中郁郁数十年,至今不知道所踪,也是那一战,他宋缺天刀之名初
一战成名天下知,无数的人找上门来,希冀击败宋缺,扬名立万,但是无不被宋缺杀败,其中有天级⾼手,也有名不副实之辈,但是无论如何,经过了连番的厮杀,他的心境、刀意都到了极⾼的境界。
而后是挑战天下英雄,不知道多少的豪杰英雄被他手中的刀杀败,那柄在街边铁匠铺打造的凡刀也成就了天刀之名,俨然是神兵利器,与他有过交集的⾼手不知道多少,不少的青年才俊更是数十年后依然是风云人物,静斋碧秀心、阴癸祝玉妍、琊王石之轩、鲁妙子、明月…
但是到了宗师境界的他,再也无法找到新的天地,之后天下风云⾊变,隋朝代周。杨坚篡位,南北一战将临。
他遇上了下山的梵青惠,两人有了一段情缘,也有了两人的南北之争,两人俱是心智坚韧之人,都是无法说服对方,他也因此南归,斯时。他父亲地病情也为他所知道,父亲死前握着宋缺的手,因为回光返照的原因,他双目炯炯有神。透着无限的热切,双手紧紧握着双宋缺的手“宋家就交给你了,一同交给你的还有我的信念。无论好坏,我都希望缺儿你一起继承下去!”
也是这一刻他继承宋家的家主之位,在宋智地辅助下,两兄弟将宋家的实力扩大了很多。然后是整顿岭南土人部落,整合成军,抗击杨坚。屡战屡胜。最后只是因为天不予我。时不待我,方才臣服南方。成为镇南公,成为隋朝一方屏障,这确实是宋缺毕生聇辱。
之后成亲生子,传宗接代。
他也指腹为婚的妻子结合,这是一间很明显的政治婚姻,他地妻子是岭南大族,五胡乱华之时南下,一直都坚持着汉人正统,在南方有着強大的影响力,与妻子的结合可以说是很好的结果。
妻子是一个贤淑地大家闺秀,性情贤淑,温柔体贴,宋缺继承家主之位,先是操心于抗击杨坚,后来降隋,有事潜心武道修行,其中不免冷落了妻子,但是她总是默默地在宋缺的⾝后操劳着宋家的家事,宋家也因为有了这样的女主人而更加地和洽温馨。
之后是玉华、师道等子女出生,诸多子女之中,最为被他看重的无异是师道,师道生性良善,资质、悟性都是上上之选,只是胸襟、气度所限,让他武功勉強到了一流的境界。
数十年来,他从不曾踏出岭南半步,世人莫不以为是因为当初与梵青惠争执,他有不出岭南之语,几十年来,只怕梵青惠常常会以此而沾沾自喜,却不知道宋缺这些年来,特别是在妻子死后,于岭南苦修,以求刀道。
对于妻子,他可以说是有着一腔地歉意,待到妻子郁郁而终后,他方才发现,原来那抹一直追随在⾝边,让他早已经习以为常地⾝影早已经深深地刻烙在他地心上。
“原来我早已经习惯了,因此不曾看到。”
妻子临终之时,也是明月当空,只是同一轮明月,再无当初的宁静之感,凡是无限地悲伤冷漠,宋缺斯时方才发现自己心中所感,无数曰夜的携手已经将两人感情烙在了两人的心底之中,到了此时方才发现,只是可惜,已经太迟了。
妻子死后,他在宋家城堡之中植下了妻子最喜欢的风竹,睹物思人,此情只堪相忆。
很多的事情,都是在失去后,方才懂得珍惜,殊不知道再也没有珍惜的机会了。他孜孜以求刀道,其中不无妻子的原因。
刀,已经是他心灵的寄托了。
于他眼中,刀道即为天道,上下求索,天道漫漫,不过是我心一瞬,他一直孜孜不敢倦怠半分,方才略有所得,到了三月之前,与宁道奇静念禅院一战,方才突破了那薄薄的一层窗纸。
大宗师之流,可谓前无古人,就是后来也应是少有人能够企及的⾼度。武道修为自古便是寂寞之旅,到了这样的境界,心中那种寂寞的感觉更加的強烈,也让他更加望渴更上的境界,那种与天地同在境界的感觉。
在这之前,所有阻碍我的,我都会用我的刀将他斩开。
当年的岳山如此,如今的宁道奇也是如此…
往事如烟如尘,转眼间在眼前闪过,半生光阴,或是荣耀、或是寂寞、或是悲伤,都凝聚在心头,让他心头百感交集,心有所感,刀有所动。
“给我开!”他怒吼一声,声如雷动,手中石刀爆发出惊人的刀气。
悲喜、苦乐、爱恨、痴缠…诸般的想念感觉纷至沓来,都凝聚在这一刀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