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薄情(下)
抬起头来才现不知不觉间竟已向回走去来到乾清门外。
前面就是太和殿。恰是散朝之时员官纷纷从殿中涌出。我茫然躲在檐柱之后遥遥看着殿门。不一时人便已散尽。大殿之前顷刻间空空只剩下遍地残雪散着莹然凄清的光芒。
我呆立半晌正转⾝离去忽然一个悉的⾝影映⼊眼帘。凝神一看正是朱⾼爔。
他清瘦了许多脸上神情淡漠原本深黑的眼眸此刻冷冽无光。
心剧烈地疼痛起来。我捂住口紧紧咬住了我怕自己会喊出来。
他慢慢朝前走去下了台阶走在广场之上。整个广场上只有他一人背影孤单、而寂寞。一⾝明⻩⾊的⾐裳那样的浓烈似火映得人眼睛生生地灼痛。眼看着他慢慢地穿过广场消失在大门之外。
我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忍不住冲了出去冲到大门处靠在门边紧紧抓住门框。看着他的背影就这样渐渐远去了。
整个人是这样的痛楚无力。光冷冷地映照下来透着难以言喻的无望和惆怅。
这天夜里忽然下了极大的雨泼天泼地落在屋檐上出震天的响声。我躺在上呆呆地看着蜡烛燃烧火光抖动红⾊的烛油化了缓缓落了下来如绛珠红泪触目惊心。
四下里这样的寂静无声桌上的八角风灯出朦胧的光辉我披⾐起⾝走到桌旁打开菗屉拿出里面放着的一样物事。
外面包裹着油纸的油纸伞。
也是这样一个下着雨的夜晚他巴巴的、傻傻的用油纸包了把油纸伞送了来。
我嘴角牵起一丝笑。外面漆黑一片风雨吹袭是一叠连的刷刷声纵横肆。拿出那管⽟箫轻轻吹了起来。
箫声呜咽灯光清隐地落在手背上冷淡如⽩霜。⾐衫的下摆长长曳地在光滑明亮的青石砖上轻缕如云缓缓地纷扬铺展开去。
转眼已是年末。宮里有极大的盛筵笙歌唱晚歌舞升平便仿佛什么都未生过从来的家族和睦、从来的天下太平。
殿中人嘲涌动人人脸上均是喜气洋洋。我远远坐在一侧端茶看戏沉默无言。常宁素来喜静也是坐到我⾝旁陪伴。咸宁和安成却在徐皇后⾝旁⾝侧围绕着众位妃嫔们俱是笑语言喧。
酒过三巡朱棣忽笑道:“过完年就该开舂了。咱们宮里还有好些喜事未办。”徐皇后温颜笑道:“孩子们也是到年纪了。”朱棣点头微笑道:“常宁和安成都已及芨了罢?”常宁听到这话全⾝微微一抖我不由心中一颤。只听朱棣又转而向我道:“我记得小七与常宁倒是年纪相仿。是么?”我低声道:“是。”朱棣含笑点了点头。王贵妃在一旁笑道:“郡主的风姿才情我看跟咱们家的几位皇子倒是般配!”朱棣却只是含笑不语静默了一会才缓缓道:“前儿沐英的儿子来了我瞧着也好。宋晟的儿子宋琥你们这些孩子原本也就是认识的。”我心中一阵冷手指抓紧⾐袖转过头去漠然看向戏台。
庭中梅花正寒蕊吐兰沁芳幽香枝梢斜斜。风吹过満园轻而薄的花香心中却渐渐寒意凛然。
不一时歌舞已歇朱棣睡意惺忪先行离去诸人亦纷纷起⾝散了。
天际薄云缭绕月⾊朦胧宮灯曼妙。遍地荧光之中仍可见犹有残雪掩映于红梅之中梅香寒冽直直透⼊骨髓。
我独自漫步其中看花枝于⾝旁横逸而过四下里悄无声息。那样的觥筹错、繁华似锦转瞬间便已湮没于云烟之间。
长裙摆动出细碎的沙沙声响珠络摇曳鬓侧印在心底显出无端的孤单来。
抬头一看才现已来到以柔所居宮殿之外。
殿中黑暗一片月⾊慵懒地照在檐台之上郁郁莹⽩清冷非常。我轻敲了敲门一个小太监的声音低低响起道:“是谁?”
我道:“欧以宁。”
那小太监迟疑片刻才恭声道:“郡主皇上有令不许旁人接近。”
这句话在旷夜之中听得分外清明。我苦苦一笑低声道:“多谢。”站在原地一瞥眼却望见池里碧⽔中有无数星光点点却原来是天上寒月映照流光潋滟在波光上滥泛开来。
这样的美景倒显得此处的偏僻成了曼妙旑旎。
我凄然微笑心如止⽔。席地而坐双手放在膝盖上静静看着宮门只觉得周围是从来未有过的安静。心里隐隐的不安与忐忑此刻便已渐渐化成了安然平和。
恍惚间耳边仿似传来一个女子低低的昑唱:
“皎皎⽩驹
食我场苗。
絷之维之
以永今朝。
所谓伊人
于焉逍遥。
皎皎⽩驹
食我场藿。
絷之维之
以永今夕。
所谓伊人
于焉嘉客。
皎皎⽩驹
贲然来思。
尔公尔侯
逸豫无期。
慎尔优游
勉尔遁思。
皎皎⽩驹
在彼空⾕。
生刍一束
其人如⽟。
毋金⽟尔音
而有遐心。…”
字字句句清丽悠然她的声音清扬安静微风细细郁郁带着丝丝寒冷周围的一切顷刻间都仿佛消失不见。只这歌声翻飞着洞穿了我的哀伤那些疼痛的惊悸、那些无望的痛楚终于有了片刻的宁静和退却。
我含泪微笑起来低声道:“谢谢。”站起了⾝痴痴凝望着紧闭的宮门那黝黑一片的世界轻轻唤了声:“姐姐!”
她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听到了。
天边残月似弓碧海夜空轻而薄脆。我缓缓转⾝向回走去。一路穿花拂柳风起了红梅儿朵朵随风飘落在裙摆上停了会便无声落下。
站在回廊之上忍不住再回头一望却见不远处月光之下⽔阁之中静站着一个人。
那一⾝⽩⾐飘然不是道衍却又是谁?
此刻他正面向着以柔所住宮殿看不到脸上神情。只一个默立的背影中透出无限怅然。
我心有所动默默站了一会径直去了。
夜幕下明华如⽔;他的⾐冠清冷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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