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时序迈⼊夏季,初夏暖风徐徐吹拂,格外舒畅人心。漫步出了校园,一路上方蓉不住将打量目光飘往心神恍惚的弄晴。
我说弄晴,你这几天是怎么搞的?老是心不在焉,今天是期中考,你还是这么神思恍惚,我甚至不只一次看见你咬着笔杆怔忡发愣,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要是被死当,看你回去怎么向你二哥代!弄晴只是淡淡地扬起秀眉,然后幽幽地道:静不下心看书,我有什么办法呢?二哥不会怪我的。是哦!你大姐小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大学想读个十年八年都不成问题。方蓉没好气地应道,对她轻描淡写的反应显然不怎么満意。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弄晴无奈轻叹。
方蓉是她的知心好友,又怎么会不明⽩。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有心事。方蓉止住脚步,专注地凝望她,弄晴,我们是好朋友,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到底在想什么,成天失魂落魄,十⾜的闺中怨妇样,该不是失恋了吧?
弄晴愣了一下,心虚的晕红淡淡浮起,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率先走在前头。
喂,弄晴、弄晴!方蓉赶忙追上前去,瞧你的模样,该不会真让我瞎蒙正着吧?
本以为嬉戏口吻会换来弄晴的⽩眼,没想到弄晴转头回望她,以着专注无比的神态问道:如果是真的呢?
方蓉呆了一下,哇!大新闻,大爆冷门的超级头条!咱们政大校花恋爱了耶,是哪个幸运儿啊?她想了想,成天绕在弄晴⾝边死烂打的男孩太多了,一时也记不了这么多,她只列出几个印象较深的出众人选,是郭汉钦?唔,不对,他太呆了,你不可能看上他。还是柯庆和?也不对,他更拙!或者江立帆?也不可能,他只有啃香蕉⽪的份…哎呀,到底是谁嘛!
别再说下去了,不是他们。
我就说嘛!你要是有可能看上他们也不会等到现在。你是要自己从实招来,还是想等我严刑供?
你不认识的,说了也没用。她幽然轻叹。
什么时候认识的?
一个半月前的雨天。
哇!多惟美浪漫啊!好多绵动人的爱情故事都是在雨中展开的耶!
方蓉一脸向往,然后呢?
见两次面,他总是偶然地出现,不道再见地离去,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半大不小的⻩⽑丫头,他从来不曾正眼瞧过我,而我却…脑海时常莫名其妙地浮起他的⾝影,想抹也抹不去,就好像已经深深镂刻在心版上一样…她有些哀怨地自嘲道:你一定会笑我投骨气,是吧?
怎么会呢?能让你心动的人,一定有他特别的地方、感情的事很难说,没什么道理可言,如果能讲'骨气'、如果能讲'理论'、如果不盲目,那就不是爱情了,不是吗?例如一群年龄与你相近、爱你爱得死心塌地的学长们成天到你几乎叫救命,也不见你丝毫心动;而一个你才见他两次面,还对你态度冷淡的男人,你却念念不忘、魂萦梦牵,这能用正常逻辑去解释吗?只能怪丘比特这个该狠狠打庇股的捣蛋小表!
我…爱上他了吗?弄晴被方蓉的话吓了一大跳。
谁晓得!算了,别想这些心烦的事,方蓉随眼一瞥,突然说道:弄晴,你等我一下。未等弄晴回应,她踩着轻快的步伐到不远处的流动摊贩买了两杯特大号可乐回来,将其中一杯递给弄晴。
哇,你想灌'杜伯仔'是不是?
杜伯仔?方蓉不解而拗口地重复。
噢!她忘了方蓉的方言造诣十分可悲。方言啦,普通话翻译为蟋蟀,古人称之为蛐蛐儿。
哎呀!避他蟋蟀还是蛐蛐儿,来,我以可乐代酒,祝你幸运快乐,早⽇结束单恋的病相思生涯,感情拨云见⽇。
谢谢你,方蓉。她握住手中冰冰凉凉的纸杯,由衷感着。
少见外了,其实啊!是我自己快渴死了,这回期中考的题目本有心刁难嘛,偏偏我又没有你大姐小的洒脫,写得两眼发昏的,紧张到口⼲⾆燥、冷汗直冒,再不补充一点⽔分,我准会虚脫而死。
弄晴被她的夸大其词逗得展颜一笑,愁绪尽扫。你少掰了,看你喜上眉梢的模样,谁不晓得你考得得心应手,还想拐我!
方蓉俏⽪地吐吐⾆,又让你看穿了。
好了啦!别再闹了,你家快到了。
噢,对,我先走一步,你自己小心啰!拜!
嗯。弄晴含笑与她挥别,看着她转⾝进了小巷,才继续往前走。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时间还早,她实在不想太早回家。
懊再去那间咖啡屋吗?她脑海浮起这个念头。
算了,反正他也不太可能出现在那里。试问有谁会无聊到成天往咖啡店里跑?只除了天真傻气的她。她有一搭没-搭地踢着路上的碎石子,一手抱书,一手拿着可乐杯,她没有喝,只是无意识地咬着上头的昅管,漫步在幽静无人的街巷中。不经意的一瞥,一道悉的⾝影跃上眼帘,令她再也移不开目光!看清楚,并接收消化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后,她如遭电殛,一股针戳般的痛楚直捣心扉,滚烫的泪雾使眼前狂热煽情的画面渐渐模糊、再模糊…
涌上心头的莫名炙痛,使她没有多余的能力思考,迅速反⾝狂奔!
正与女人吻得狂火热、情如火焰狂烧的易子扬,在弄晴转⾝的同时止住所有的动作,不带留恋地推开女伴,对于女郞的娇嗔置若罔闻,目光由散落一地的书本移向远去的哀怨⾝影,深幽的眸子闪过难解的复杂神⾊。
@@@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远,直到用尽全⾝的力气、再也跑不动。
踩着步伐,她无知觉地走进公园,在其中一架秋千中坐了下来,才发现自己脸庞上已布満了斑斑泪痕。
那女人会是他的女朋友吗?易子扬,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遇见他三次,除了第二次他⾝边是个温文儒雅的男子外,其余两次他⾝边的女人全然不同,他到底将女人当成了什么?又将男女间最亲昵、甜藌的付出当成了什么?
天哪!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苦、这么难受?莫非真如方蓉所说,她已为他动了情?若她真爱上他了,那她该怎么办才好?她能忘得掉他吗?
轻咬着下,她闭上眼,任凄楚哀怜的泪珠无声落下,飘散风中,一如她短暂而悲哀的苦涩初恋。
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你爱上我了吧?
淡漠的嗓音在空气中响起,弄晴一怔,震惊地抬首望去,犹带泪雨的苍⽩脸庞写満了难以置信的惊诧。
易子扬颀长拔的⾝躯轻倚在秋千架旁,抱的手赫然拿着弄晴遗落的几本书,夜般深沉的眸子读不出任何情绪。
我…她大惊失⾊,你少胡说八道,我才不喜你!
闪着晶灿泪光的明眸向他冰冷的心墙,心头难解地揪了一下,一闪而逝,却真实真实地存在过。
那你⼲吗在这里哭得肝肠寸断?活像被主人遗弃的小猫似的。
你管我!她叫道,胡抹去泪,好似这样便能掩饰心虚,我是因为试考考差了,心里难过不行吗?
他微扯嘴角,轻嘲道:如果你有把书当垃圾随手扔的习惯,那就难怪了。我怀疑你有多少书可以让你丢。不关你的事。她微愠道。他居然还嘲笑她,要不是因为他,她试考会一团糟吗?要不是因为他,她会悲楚心伤、失了魂般连书也遗落了?
是这样吗?当我自以为是好了。他耸耸肩,书还你。
弄晴悄悄抬首望他,待她迟疑地接过书本后,他很潇洒地转⾝。
他又要走了吗?他仍是一句再见也不说?因为他每一回离去,都从没打算再见她,所以觉得再见'这个字眼很多余又可笑,是吗?
没来由地,她感到心慌,突然揪紧的心,让她不过气来,好痛、好苦!
下一回,上天还会如此厚待她,让她再见到这张令她既牵念又深深依恋的脸孔吗?她完全没有把握!
不,她不愿他就此走出她的生命!
子扬!她未加思索,冲口而出,在上他眼中的愕然时,她发现自己竟一丁点后悔的情绪也没有。
留下来。她用力关上脑海漫天作响的警铃,任地让心间的強烈情感滥泛成灾。
易子扬微挑起眉,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表示。
弄晴深昅了一口气,不愿思考对错,此刻,她全然接受感情的支配,只想回应心灵深处长久以来最实真的呐喊与望渴,冲动地奔向他怀中,在他震愕的注目下紧紧抱住他,楚楚堪怜的小脸深深地埋进了他温暖坚实的臆间…
再也不愿放手。
你…他低首凝望怀抱中我见犹怜的柔美容颜,努力想平复当她投向他时那一瞬间的撼动,然而在撼动过后,又为何会強烈地想拥抱她?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很快掌控住自己的情绪,努力使声调平板无波,然后,強迫自己推开她。
她用力咬着,忍住被拒的心伤,然而,不管她多努力,⾖大的泪珠依然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你…为什么呢?向来冷硬的心竟因她的泪⽔而纷无绪,无法思考?
没事,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她故作坚強,深昅了一口气,仰首望他,勉強绽出一抹微笑,然而串串泪珠却完全脫离掌控,不听使唤地往下掉。
易子扬蹙起眉,这小东西的说谎技巧非常糟糕。
我对爱哭鬼没趣兴,尤其是个睁眼说瞎话的爱哭鬼!
我知道…她幽幽怨怨,流萤与皓月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较之你那些风华倾城、如桃李的红粉知已,我自惭形秽,自知本进不了你的眼…
不!另一个声音同时在他心底响起:如果她们如桃李,那么你便亮如晨星,你的美、你的灵动飘逸,是任何人都望尘莫及的,
这也是他无法随心所的原因。
对弄晴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但,她不属于他能游戏的范围。
这不是原因,我想,我有必要声明,你恐怕不太了解情况。他退了一步,慢条斯理地开口:第一,别想在我⾝上找爱情这玩意,我没有,天仙美人下凡都一样,第二,当我的女人,就必须先接受在我心中可有可无的事实,因为我永远不会有对谁认真的一天,第三,不接受你,是因为你玩不起我的游戏规则,它会让你粉⾝碎骨。
虽然心里多少有数,但听他说得如此明⽩,她仍不免心痛悲戚,何以见得?她昂起下巴,勇敢直视他。
易子扬知道她指的是第三项。
我敢打赌,你百分之百绝对是处女。他直言不讳。
她脸儿一红,那又如何?
我不碰良家妇女。这是他的原则,与我往的女人,动机从来就不单纯,双方皆是各取所需。很冷酷,却是不争的事实。
我很清楚你要的是什么,坦⽩地告诉你,我没有你要的东西,因此,我们不会有任何牵扯。
你又何以得知我要的是什么?
因为我不是⽩痴。他淡讽道,像你这样的女孩,⼲净得让我碰不起。
她闭了闭眼。没错,所以她与他将会是两条永不集的平行线。
如果不呢?她突出此言,连自己都感到讶异。
什么?
我说,如果你猜错了呢?
你不是处女?她是说这个吗?去骗鬼吧!
我不是说这个,她很难不使涩羞的晕红浮起,我是指,如果你猜错了我的动机。
她不清楚自己为何还不死心,为何还冀望事情会有转机。也许,是不甘生平初次且刻骨铭心的爱恋就此画上悲愁的句号吧!
呆愕后过,他撇冷笑,你不是会为名利出卖灵魂的人。
世事没有绝对。
那么,就看你有没有勇气接受妇情这个挑战十⾜的陌生角⾊。他说得冷酷,不带丝毫感情。
老天!他怎能说得这么忍残、这么绝情!
她強庒下尖锐的痛楚所带给她的晕眩感,我…让我想想。
别逞強,我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他转⾝走,却在弄晴凄楚哀伤的眸光下,举不起绝然的步伐。
若在从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拂袖而去,而如今,明知极可能陷⼊他最忌讳的感情纠葛,何以他洒脫不了?
他变得连他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在大脑还来不及思考运作之前,双手已自作主张地菗出自己的名片递到她手中,在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行为时,已成了定局。
噢,天!他在⼲什么啊!嫌情况还不够、心还不够吗?这一切都该死的紊透顶!
@@@
靠坐头,弄晴望着手中的名片恍惚失神。
这张烫金、字体精致的名片她已呆看了一晚,愁思绕的心绪依然无法可解。
今晚用餐时,她曾小心翼翼地向楼少钧提出关于扬宇企业的疑问,她想,楼少钧⾝涉商场,多少也该知道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
扬宇企业?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他可没忘记弄晴向来对商场的尔虞我诈最为反感。
呃,只是无意间听同学聊起,好奇罢了。她神⾊不定,心虚地漫应着。
楼少钧并未察觉她的不对劲,随口答道:扬宇企业的名气,在商场上的人难免都有所耳闻,它的势力,若有心与我们楼氏企业相抗衡,我们还未必占得了上风,它的负责人是个很杰出的商界人才。
这么说,你对易子扬这个人也不陌生哕?她难掩急切地问。
嗯,有过几次合作机会,我们见过面。他顿了一下,怎么啦?
上楼少钧投来的疑问目光,她慌忙掩饰,没有,只是听说他是个很特别的人。
嗅,什么听说,她本已深切地领教过了!
没错,这个人的私生活不怎么受到好评,讲难听一点,他本就声名藉狼,不但⾝边的女人一个换一个、不曾间断过,还从来没有过重复的情形,这样的人,早被各家有心找个乘龙快婿的豪门世家贴上了黑⾊标签,他的用情不专、放浪形骸早就是众所皆知的事了,有哪个清⽩规矩的女孩敢和他在一起啊!最让我想不透的是,偏偏就有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迫不及待地往他上跳,真搞不懂这群女人在想什么,情当头,羞聇皆可抛,作践自己也用不着这样。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弄晴浑⾝一颤,为曾经有过的念头而愧羞难当。
这就是二哥的看法…一个作践自己的无聇女孩?
没来由的寒意自心底窜起,她忽然觉得好冷、好悲凉,又好无助。
也许…他并没有你们想的这么不堪。她无力而荏弱地轻声代易子扬辩驳。
或许吧!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与我们无关,想那么多做什么。楼少钧随意一耸肩,并未将弄晴的话放在心上。
一餐下来,她如坐针毡,片刻难安,也许短时间的反常可以勉強瞒过楼少钧,但是她明显的心神不宁却难逃与她相处了二十年、极度了解她的楼少钧的法眼。在发现他频频投来的关切目光时,伪装对她而言已是难如登天!
于是草草填肚子,她仓皇地想往房里逃,在上楼前,楼少钧出人意表地唤住她,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了一句话。
弄晴,也许你真的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考空间、自己的隐密心事,以及自己的烦恼,不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有事只要到我⾝边撒撒娇就行了,但是弄晴,我要你记住,你累了、倦了、惘无助时,二哥的臂弯永远会慰抚着你,任何事都改变不了,懂吗?
眼眶浮起温热的感觉,弄晴知道自己一定又泪盈満眶,再不走,她一定会马上泪洒当场!
匆匆躲进房里后,她陷⼊了空前的天人战,在取舍的锥心煎熬中,她才猛然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对易子扬投下的感情是如何的刻骨铭心,每每她狠下心肠掉手中的名片丢人垃圾筒,心头便如泣⾎般的绞痛着,然后再度不由自主地捡拾起它。
她很优柔寡断,她没骨气、没原则!这些话她不下千次在心底责骂过自己,然而她就是不能潇洒地斩断这段不该发生的盲恋。
一是盲恋吗?她很清楚,自己是真实真实地爱上易子扬,这是一份已融⼊骨⾎,再也抹不去的深刻记忆,随着她的每一道呼昅、每一个脉搏跳动共同存在着,密不可分,她又如何能逃脫?
可是…楼少钧的话清晰地在脑海响起,扎得她更加痛彻心扉。
她不能让楼少钧对她失望,他是这么的疼她、爱她,若真这么做,她可以想象他会是如何的暴怒痛心,他绝对不可能谅解她,他会瞧不起她、会鄙视她、会…
她痛苦地闭上眼,流不尽的泪又潸然而落。
以楼少钧在商场上的名气而言,她若不顾一切地选择迁就自己的爱情,那么面对自己的妹妹屈⾝妇情的事实,楼少钧将情何以堪?他又如何面对商场中人对他投以的异样眼光、如何承受众人的议论纷纷…
就算她不在乎自己⾝败名裂,可是,她不能毁了楼少钧。她如何能为了一段使她时时刻刻活在煎熬中的锥心苦恋,舍弃掉千金难换的亲情?但割舍对易子扬的感情却又…痛彻心扉啊!
天啊,为什么爱一个人非得做出这么揪心刺骨的两难抉择!
弄晴知道,为了二哥,为了她二十年来所拥有的可贵亲情,更为了使自己免于沦人万劫不复的惨痛地步,她必须忘掉易子扬,她没得选择!
紧握在手的小巧纸张轻如飞絮地无声飘落,楚楚容颜只有一道又一道未残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