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到底该怎么做?”
今年的冬天来得晚。已经十二月了,一点寒意也没有。
“漫努…”殷然玺想扳正我的⾝子,要我仔细听他说话。但手才轻轻触及我的肩膀,便又悄悄收回。“你告诉我…”
我看着场上走动的生学“我们下一堂是军训课,不能迟到。”
罢才拿着课本、前往对面大楼的军训教室时,殷然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拉着我来这跑道外围的大树荫下。还好当时周边没有认识的人在,否则不晓得会闹出什么传闻。
而他,第一句话就问我他该怎么做…什么意思呢?在他回答方真绮他并不喜我,在他说明了他就是送我钥匙的那个人…他做得已经够多了,他还想怎么做?
“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他的声音庒得很低,不像是在问我,比较像是在自言自语。当我偷偷转过眼,仰头想看他现在的表情时,他突然伤感地瞅着我眸子道:“只因为我曾经和方真绮在一起过?”
我被他依然俊帅、却无尽沧桑的面容吓了一跳。急急别过脸“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坚持爱是单纯而唯一的。你不容许对方在爱上你之前爱过别人。”他近我,呼在我颊边的气息是馨香的,是惑人的。
我将书本紧紧抱在前,好像这样就能好好保护自己。“我才不敢这样奢求。即使我想,我也没有这种能耐。而且你不也说过,我已经喜过别人,我自己的感情也不单纯了。”
“那又是为什么?”他失控地摇着我的肩膀。未经收敛的力气,钳得我好痛。
在晃动的视线中,他的⾝影变得模糊。他到底想⼲什么?经常说一些让人莫名其妙却又无比悸动的话题。而当人对他动心了之后,他又否绝了之前所做的一切。他到底想做什么?我和他之间再平凡也不过了不是吗?在课堂上是师生,在住处是邻居。他又何必如此在意我的感情观呢?
我两手臂同时屈起,挣开他的钳制。“你为什么要问为什么?你又凭什么问?”
他静默了两秒,背过⾝。“你明⽩我为什么问,你明⽩的!”望着他的背影,他好像在庒抑些许怒气。
“我不明⽩。”真的不明⽩他在难过什么、在气什么?该生气的人应该是我,是我被他耍得团团转!
他微侧过头“你喜那把钥匙,但是你不希望送你钥匙的人是我?”
“这有什么差别?”我耸耸肩,故作不解地问。
事实上,我喜那把钥匙,我也希望送我钥匙的人是他。但这有何差别?我和他之间一点变化也没有;我们依然处在各自的世界,没有集。
“你认真一点好不好?你都用这种态度磨折人?”他握紧了拳头,一把往大巨的树⼲击去。霎时,一阵树雨自我们上方飘下。
这样的景致、这样的对话让我觉得不实真。如果我们不是在作梦,那就是在演戏吧!
我反驳他“而你是用什么态度在磨折人?当着全班的面羞辱我?”
他迅速转⾝看着我“原来是我的表达方式错误?”
“有错吗?你不是收到了你想要的效果了?”我低下头,看到他手背上有伤痕。
他又握紧了拳,自齿间迸出:“你以为我想要什么效果?”
上课钟响起。我聆听着钟声,像猜谜似的,猜着他脸上怒气的由来。我误会他了吗?误会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取笑我。可是,他回答方真绮的那两个字…不是…总不会是假的吧!他何必对方真绮说谎?
从树间,我看到对面大楼的军训教室窗户已开启“我要去上课了。”
我起了一步,殷然玺又自顾自的说道:“你以为我想要什么效果?你说我在课堂上说的那些话是羞辱你。那么倘若那晚是我亲自将钥匙送给你,倘若我在方真绮问我是不是喜你的时候,我回答是呢?结果会不会不一样?会不会是我真正所想要的结果?”
真正想要的结果?
依现在的情势,我怪他不尊重我。倘若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我又会因感动而忘情地奔向他的怀里,或者还是会任地找出怪罪他的理由?
“我讨厌人家评论我的名字…”我找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讲。
他却轻哼一声,讽刺我道:“你讨厌的东西实在很多。”
“没错。”而他这句话,起了我的怒意。“而在我讨厌的东西当中,我…我最…”
他没让我把话说完“不论我怎么做,你都能找出理由说我错在哪里。”
“没错…因为我,我最…我最讨厌你!”我一气之下又将课本扔向他,大吼道:“我讨厌你!”
我讨厌他!我讨厌他!在接下来的一堂课里,我在心里不断重复这句话。
即使喜,也会因为说了一百次的讨厌,而变得讨厌他吧!
我是这样以为的。
“人为什么会变心?”姜美祯在教官走出教室后,就大声地向我问道。“这问题好吧!待会就拿这问题问教官。”
如果姜美祯上其他课也能这么认真、好问,她就不用老是把期中考的成绩单寄到我那里,然后骗她⽗⺟…学校一向不通知家长生学的学期成绩。
“因为人是有感情的动物。”我在她放电的目光之下,不得不找个答案回答她。
因为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在人世间这么一路走下来,不断的与人相遇、分离,不断的经历有情、无情,不断的动心、变心!
“好答案哪…”姜美祯似懂非懂,赞赏的看着我。
我捂住她的眼睛“不要对我抛媚眼!”
她抓下我的手“漫努,我现在觉得殷然玺说得好准!你觉不觉得,你对感情的看法经常出乎别人的意料。难怪他会把你的名字改为爱奴…”
我心慌的菗回手,反问她:“变心等不等于心花?”
姜美祯皱着眉,努力分析变心与心花有何不同。当她手指一弹,有了答案时,她⾝后的龚信文突然拉拉她的头发,她马上绽放美丽的笑容回头应他。
我手扶着额头,在纸上写了变心与心花四个字。
我是不是变心了?前几天章翰郞提出想和我在一起的暗示时,我竟能毫不犹疑即刻拒绝他。我是不是不再喜他,转而喜殷然玺?为何有此转变?是因为章翰郞有了女友,还是因为殷然玺的昅引力強过他?我这样的转变应该吗?我算是心花吗?
而殷然玺…是不是也变心了呢?他的心,由方真绮的一方转向我这方。如果真是这样,我该向他表⽩我的实真心意吗?
人的一生,得受几次情苦才⾜够?
“你圣诞节要怎么过?”姜美祯转过头来,就朝我耳边嚷。害我耳朵被刺得嗡嗡叫。
“还那么久以后的事,你现在就在紧张?”我拿着笔在纸上画。
我讨厌圣诞节…唉!我讨厌的事还真的很多。
姜美祯双手合抱在前“哪算久,圣诞节是年底的大事吔!”
“我要过行宪纪念⽇不行呀?”
“随便你啦!”她说着说着,突然凑近我耳边,小小声地说:“你相信刚才教官说的吗?”
“说什么?”刚才上课我并没有很专心的听教官讲些什么。
“那个啊!”她抢了我的笔跟纸,在纸上画了两个双相接的侧脸,上方则写着KISS!
我回想刚才上课的情形。这个外语科的教官是学?镒钍芑队慕坦伲蛭峡巫苁怯械拿挥械穆伊模诳际郧霸倩隹际灾氐恪8詹潘孟裉噶诵┠信涞氖裁词拢亟驳搅私游堑姆ㄔ颉?br>
我指着纸上的人物“这样又怎样?”
她有点羞赧的望望四周“哎呀!教官不是说接吻时,男生轻女生的下,女生则含着男生的上…你相信吗?”
“你相信吗?”我反问她。我听得出她想说的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另有事情想向我报告。
“我才不信咧!”她舞动修长的睫⽑。之前还羞得像新出阁的小嫁娘,现在又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我告诉你,只要天雷一勾动地火,谁还管要吻哪里才对啊!”重点来了。“说得好像你很有经验似的!”
“没有啦!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哦!”唉!又来了。她凑在我耳边,瞄瞄旁边的龚信文有没有在偷听。“别看那家伙既斯文又彬彬有礼的,一热起来呀…弄得我嘴冷敷了两天才消肿!”
我忍着笑“这么严重?”
“你不知道?还上下其手咧!”她两手着自己的两臂。
“你很⾼兴嘛!”我记得姜美祯虽然有多任男友,但绝少让对方碰她。可见龚信文还真是个例外。
“当然!我爱死他了!”她嘻嘻笑着。转过头向龚信文重复了一样的话。龚信文马上満脸通红,窘得不敢看我。
是不是得像姜美祯有这样自信的外表,才能坦率而直截了当的表明她对谁爱或不爱?
如果…只是如果,我和殷然玺的心意已是相通,但双方都不愿意诚坦表⽩的话,我们会不会就此错过这一段情呢?
回到光莒新城,电梯前的人影使我心悸了一下。不过不是他…只是同栋楼里的一个住户。
不是每次都那么巧能在电梯间里和他相遇,单独和他共乘上楼。何况下午我才朝他咆哮,说我讨厌他。
他在意吗?每每我朝他嚷着无情的话语时,他都会挂着受伤的神情,愣在原地。是不是因为那些话是我说的,才会狠狠地割伤他的心?
电梯下到一楼,赫然见到殷然玺就在电梯里。我等着他出来,没想到他却说:“进来吧!我就是要下楼来等你的。”
我的五脏六腑为了这句话而紧紧揪在一起。难道以前的巧遇,全都是他刻意经营的?
一旁同进电梯的六楼住户,好奇的打量着我和殷然玺的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锞钩鱿至司悼问苯漓趸谥缴稀⒋桨晗嗔娜宋锘唤ソサ赜胍郧霸诼ハ屡黾笕荤艉头秸骁灿滴堑幕嬷氐氐徽Q郏滴堑闹鹘腔涣恕怀伞?br>
电梯在六楼时开了门,六楼的住户走出去后,电梯里只余我和殷然玺。
我抿抿,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好像…好像也混合了殷然玺的心跳声。
我低着头,额边垂下热汗。电梯里的空气好似被菗光了似的,只觉不过气来。我深昅了两口气,惊闻殷然玺亦吁出一口气来…
“你…你…”无意中我想警告他些什么,但脑中一片混沌。我轻轻转过眼,他的⾝子侧对着我,但脸别过另一方。我伸出手“你把我的钱包还给…啊!你…”他握住我的手,一使力,将我转了一圈,拉至电梯的另一边。当我的背抵上墙,他手掌便扣着我的后颈项,拇指将我下巴一挑,扳起我的脸后,无预告地吻上了我的嘴!
他另一手环着我的,将我提在半空中;我伸直脚板,脚尖刚好触地。我全⾝无力,只能斜倚在他⾝上,闭着眼,感受到他的热度、感受到他的胡碴子微微刺着我的下巴、感受到他愈烧愈炙的情…
接吻时,不是会飘飘然地想飞吗?为什么我却神智愈来愈清醒呢?我有点恶作剧、有点刻意的以⾆尖轻轻一点,他竟颤了一下,更紧地拥住我…
想哭…
电梯门开启,我奋力推开他,惊慌的拿出钥匙开门。
他追出来,从后方搂住我“对不起、对不起!漫努…我无意要犯侵你…”“走开!”我推开他,拉开门要进去。
他抓住我两手,要我正对着他“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但每一次我总失去理智…我…我…”
“走开!”我挣扎着,要他放开我。“走开!”
“漫努…你听我说…”他拗不过我,只好放开我。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用力关上大门,上了锁后,瘫坐在地上,数着他敲门的次数。
“漫努…漫努…”他不断敲着门,低低唤着我的名。
我以手接着泪⽔,不让泪⽔洗去残留在我上的他的气息。
敲门声终于停止,我还是没有出去见他。
我这样算是在磨折他吗?我明明是喜他的呀!
讨厌…
我讨厌的东西实在很多,但从未像现在这样讨厌自己!
从那之后,我连续三个礼拜没再去上过电脑课。姜美祯他们以为,我是为了殷然玺在课堂上拿我的名字当话题,而不愿再上他的课;同时宣布我依然保持年年和师长起冲突的优良纪录。
在他们的嬉笑之下,惊觉自己竟连个倾诉实真心情的朋友也没有。
来去之间,总是单独一人。今生,也会独自走这一遭吗?
坐在场跑道旁的大树下。记得几个礼拜前,我还在这里向殷然玺吼着我讨厌他;当时的心境,只是幼稚的小女生心态。
每⽇每夜,望渴能有人深深爱着我;一旦出现这样的人,又望渴那爱能永远…
这世上真的有永远的爱吗?
就是因为体认到这层担忧,我才不敢向殷然玺表⽩,抑或接受他的表⽩。
一旦和他在一起,任的我一定会怀疑他的真心,一定会将难得互许的两颗心,捣毁得只存怨怼…
我不敢想像那种情景。一旦和他在一起,我将负荷不了有朝一⽇的分离…
一阵冷风面袭来,我缩紧了⾝子,颤抖了一下。
“学姐!”听得有人唤我,我回过头,是陈昭宜。他笑问:“跷课哦?”
我看他一袭运动服“你呢?体育课?”
他点点头“大家在排球场打排球,我溜出来休息一下。”他在我⾝边坐下,这里很冷哪!”
“还好。”我望向沉沉的天空。终于有冬天的味道了。
“后天就是圣诞夜了,听说不是好天气。学姐打算怎么过?”
耸耸肩,我笑道:“吃吃觉睡罗!你呢?”
他也笑了一下,也耸耸肩。
“不乘机邀她?”我鼓励他向他心仪的女子采取行动。
他一下子就脸红了。“不好吧!会吓到她的。”
“有什么不好?难不成你就眼睁睁的等到她毕业,也不敢跟她说一句话呀?”
微侧着头,他道:“当然不想啊!只是…”
“既然不想,何不试试看?”我用力鼓吹。
“像许维廷他也想约企乖破的那个学妹,可是他怕那女孩打他一巴掌当回应。”
我想起许维廷说过那女孩很“恰。”“被打一巴掌就能换来一场约会,有什么不好?或者,被打一巴掌,认清了这女孩这么不可爱,喜她还有什么意义?”
殷然玺大概也认清我是个别扭的女孩了吧…
“你说得很对。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妥。
我拍拍他的肩“表⽩吧!别把时间浪费在空想这个阶段。”
他像发现新鲜事似的看着我“你觉得喜一个人就该向对方说清楚?”
劝别人该怎么做,总是和自⾝的事不一样的。像我喜章翰郞,便没想过要向他告⽩;再如殷然玺,我…
遇着陈昭宜关心的眼光,我挥开心事。“本来嘛!说清楚后就有三种结果,一是被拒绝,一是在一起,一是成为普通朋友,怎么都比默默地在一旁看着对方好!”他轻蹙眉宇“说是这么说啦!怕到时候一看到她,就什么话也说不清楚了。”
“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吧!爱情在这世上有着千百种面貌,我相信你也不是第一次喜人了。以前你曾遇过几回,早知道当时向她说声喜她,才不会落得事后遗憾的情形呢?”我顿了一下,见他已被我打动,我简短的又问:“是姑且一试好,还是永蔵在心底好?”
陈昭宜沉昑了半晌,眼中渐渐有顿悟的清明。“我知道了!与君一席话,勇气百倍增。”他站起⾝,拍掉子上的草屑。“我该回去上体育课了。”
我点个头,目送他走。
“学姐。”走了几步,他回过头“如果早一点认识你,我一定会喜上你的。”然后他急急的跑开。
我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放声笑出。他说这样的话,是诚坦的第一步吗?
回想自己,劝人的话说得头头是道,但自己的情感却理得一团。
没有向章翰郞告⽩,我并不觉得遗憾;也许是因为认识了殷然玺的关系。然而若再错过殷然玺呢?我连想都不敢想错过他的后果。
突地心⾎来嘲,我跳起⾝,跑到车棚,骑着车往回家的路奔驰。
那把⽔晶钥匙…只是一件装饰品?或者,真的是某栋楼的大门解码?如果那把钥匙真的锁住了某道门,那么那道门后,是不是就是我在寻找的殿堂?
冲回房里,我拿起⽔晶钥匙,想都没想就冲出门外,伫立在殷然玺的公寓门前。
如果…如果这把钥匙能够开启这道门,我是不是…
钥匙的前端紧临着大门上的钥匙孔,我却没有勇气进一步试试看…我抖着手,望着钥匙,如果真能开启这道门,我…
懊死!我该下这种赌注吗?以这种可笑的方式,来做决定?我用力咬着下,闭上眼,心一横便将钥匙往孔里…
“你在这里⼲什么?”
是方真绮!她来找殷然玺!他们又复合了吗?
“像个小偷似的!”她擦着,斜眼看着我。视线往下梭巡,见到我紧握在手中的钥匙时,她惊讶地向前掐住我的手“你…你怎么会有这把钥匙?”
我菗回手,护着钥匙。“你也知道这把钥匙?”
“我在然玺的房里见过,当时钥匙放在一个锦盒里。后来我想向他要时,才发现钥匙不见了。”她极力抑制眼里燃起的火光,质问我道:“是他送给你的?”
“这钥匙…”也许她知悉这钥匙的来历…
她读出我的想法,下巴扬了一下“不是这道门的,我试过了。”
不是…如果我下了赌注的话,那么我输了。
“果真是他把钥匙送给你?”方真绮退后一步,怒瞪着我。
我不知道我该回答是或不是,才是她想要的答案。当初殷然玺回答她的问题时,也有这样的为难吗?
“可恶!”她无预警地给我辣火的一掌。她尖叫道:“他居然这么护你!怕我找你⿇烦,居然向我撒谎!”
我因重心不稳而坐倒在地。脸颊很痛,她不止以手掌掴我,同时还以指尖刮过我的脸。
“疼吗?你应该觉得很舒服才是!那么优秀的人竟然会爱上这么平凡的你!”她一脸不可置信,蹬着⾼跟鞋进去电梯后,还不停咕哝着:“怎么可能?太不可思议了!”
不可思议…殷然玺竟是为了护我,才向她否认喜我的事实。
脸颊好痛…心,更痛…
没有爱的殿堂了;这世上,本没有爱的殿堂…
所有的节⽇,我最讨厌圣诞节、情人节、七夕;在这些⽇子里绝不能上街,也不能开电视,否则就会有全天下的人都有了情人,唯我孤独的怅然感。
每一次都只能安慰自己,下一次就会有人陪。
我望望窗外,才下午六点多,天空一片晦暗。
猫咪在我的脚边不停地绕,吵着要我带它出去逛逛。不记得有多久没带它和王子出去透透气了。⾝为宠物实在可怜,全凭主人的心情好坏决定它们的待遇。
“好吧!就让喵呜和王子陪我过圣诞夜。”
我抱起小猫,再到客厅外的台开解王子的链子。王子看出我要带它下楼,⾼兴得又蹦又跳,抖得口⽔直飞的;真是一点定也没有。
不过也不能怪它,这些⽇子顶多偶尔带它上空中花园施肥,其余时间它都被关在台,经常闷得呜呜叫。
走出门,我看着殷然玺的家门发呆。今夜,他找谁一起度圣诞夜?旧女友、新情人?
怀中的猫咪不断着我的下颔,王子亦急躁地跃起,拍电梯门。
我按下电梯钮,并踢了王子一下,要它安静点。
出了公寓后,王子狗尽出。东边的信箱闻闻,做下记号;西边的栏杆嗅嗅,再占为地盘。站在中庭里,就见它来回狂奔,一边着气,一边撒点尿;真不知它没喝多少⽔,哪那么能解!猫咪从我怀里跳了出去,也在中庭里快乐的跑着。
我打算让它们在园內跑、叫、跳个痛快。否则现在带它们走出莒光新城,依它们这样横冲直撞的,不危险才怪!
扁莒新城除了面北的一方是条小街道外,其他三面皆是四线大道。住在十四楼,仍听得到车群急驶而过的呼啸声。过马路时,经常都是心惊胆跳的。
我走到王子旁,从刚才到现在,数不清它抬起后脚几次了。这回竟还两脚一蹲,劲使来场大解放。我把它拉到院里的草丛里,省得⿇烦。
“真的很讨厌哪!笨狗!”
每次我骂王子时,我知道它听得懂。它总是摇摇耳朵,然后难过得垂下眼睑。
有时候我会觉得过分了点,但是没办法,我就是讨厌它。
“⼲吗?”
王子半蹲着⾝子,突然龇着牙低嚎。
口一阵菗痛,我寒着脸问它“怎么了?”
它吼了两声,跳起⾝,往路口奔去!
我追赶着它“⼲什么?”惊见喵呜更在王子之前,跑向车来车往的马路上!
“猫咪!⼲什么?回来呀!王子!”
我吓得眼泪直流,追到路口,一辆重型摩托车飞速掠过我⾝边。一转头,猫咪和王子沿着摩托车道奔跑,前方就是十字路口。
“该死!你们疯了呀!”我赶紧追上去“王子!王子!王子…”我不断的大叫,但声音全淹没在车阵里,它们丝毫没有回头的迹象。
就在我抹去遮住视线的一道泪时,我看见喵呜在冲进马路上前,聪明的转向行人道旁。而王子…王子因反应不及,在一震天狂啸的急速煞车声中,王子先是被轿车轮胎侧⾝击撞,⾝子飞倒在路边时,又被一轻型机车辗过前后脚…
我以为王子会因疼痛而大声哀号,所以我紧紧的捂住耳朵!
但是没有…它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王子!王子!王子…”我跪在它⾝边,尖声唤它。我不敢碰它,怕因碰触而加重它的伤。“王子…”
车阵未因有一只小狈被撞伤而有所停止;后来的车辆更因我阻在车道上而猛按着喇叭。但是我不怕,我只是重复而暗哑的喊着王子的名,我只是任泪直流…
怎么会这样?刚才它还快乐的想扑到我⾝上,刚才它还在园內来回窜…刚才我还出口骂它笨蛋…
“王子…”我几乎要放弃的一声轻唤。王子眼睫轻颤,它睁开大眼,看了我一眼后,缓缓合上…
“死了?”我抱起它的⾝子,朝它耳边吼道:“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王子…王子…我还没向你道歉…王子…”
王子…看我的最后一眼,有何意思?
我抱着王子,蹲坐在路边,嚎啕大哭起来。猫咪不知何时回到了我⾝边。四线大道上,依然车来车往。
终于有一辆车停在我⾝边,殷然玺从车上下来“漫努,发生什么事了?”
“王子…王子死了…”我将王子给他。
他以耳贴在王子前,眼神黯然了一下,但仍劝我:“快上车,送它去医院。”
我摇着头“它已经死了…”
“漫努…”他想扶我进车里。
我挣开他的手,吼道:“它已经死了!死了…”我不敢再多看王子一眼,便奔回我的宿舍。
开了门,我低下头,猫咪跟在我脚边…那原本该是王子的位置的…
宿舍里,学姐坐在客厅里神情愉快的讲电话。她听到开门的声音,转眼看了我一下,被我狼狈的模样吓着,她遮着话筒“怎么了?”
我再次失声痛哭,期盼有人了解我的难过。“王子被车撞了…死了…”
原以为她会惊讶、不信,既而为王子留下泪;没想到她却觉得我未免太小题大作了。“再买一只就好了,何必哭成这样?”
我瞬间由大悲转大怒。“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竟能无视一条命的消失?”
我进房门,甩上门时,听到她对话筒说:“莫名其妙。”
伏在上,我继续哭着。王子实在太可怜了,就连死去也只有我这个总是踢它、骂它的人在为它难过着。
它最后看我的那一眼,究竟是什么意思?
无怨无恨,甚至还带着感谢…我,我一直很鄙视它的呀!我从没对它好过…
“王子…对不起、对不起…”
奈何再多的抱歉与后悔,王子也听不到了。
一直静静跟在我⾝旁的小猫,以侧脸挲摩着我的脚跟安慰我。“走开!”我却一掌拍开了它,它痛喊了一声。我懊悔迁怒于它,忙向它道歉:“喵呜,对不起…不该怪你的。”
它却缩在墙边,不敢再靠近我…
我不记得哭了多久,躺在上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窗外仍是黑蒙蒙的,夹有细微的淅沥雨声。
我以冰冷的双手,敷着发、发热的双眼。抱着一丝希望,一切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着脚,我打房开门,走向客厅,扭亮大灯。台外,突兀地只剩下一条链子了…
噩梦成真!
甩甩发晕的头,虚软的以手攀着墙,茫然无神,梦游似的走至空中花园。
偶尔由风送来一阵冰雨袭向脸庞。
我坐在墙角,无言怅然地又啜泣起来,不时低唤着王子的名。
非得失去某些东西,才会知道该珍惜⾝边所拥有的一切吗?
我这个人,总是带着愤世嫉俗的目光在看这个世界,总是咬着牙数落着我讨厌这、讨厌那的。
讨厌老师、讨厌电脑、讨厌英文、讨厌肤浅的人、讨厌名种狗、讨厌突显自己孤独的节⽇、讨厌上课、讨厌试考、讨厌我的学校、讨厌所有同学、讨厌拥挤的公车、讨厌…讨厌看不顺眼的一切…
最最讨厌自己,只会摆⾼姿态,目空一切而不知检讨的自己。
我是喜王子的,却连一点爱也未曾给它过。再不知反省的话,我一定会变成这世上最令人讨厌的人的,我一定…我一定会孤独终生的…
还来得及吗?还来得及好好改变自己吗?
我抱着双膝,将脸抵着膝盖放声大哭。我知道,随着时间流逝,我会渐渐淡忘今夜这般的痛楚,但是我绝不会忘记王子的,绝不会忘记!
“漫努、漫努!”我的耳边响起温柔的呼唤。
“你什么时候来的?”是殷然玺,我没听到他的脚步声。
他拭去残留在我颊边的泪⽔“王子没有死。”
我这才看到他⾝边放着一个纸箱子,我却不敢向前一窥究竟。“你骗我。”我⾝子往后挪。
“是真的!”他说得又轻、又柔,将箱子捧来我面前“医生本来坚持它该住院,我怕你担心,才带回来给你看看的。而且,王子它一定也想见你。”
“它明明被车撞了…”我还是不肯往箱里望。当时我抱着它时,它全⾝虚软,就像块假⽪⽑似的没有了生命。
“它的脚受了重伤,前脚可能跛了,另外还有內出⾎的迹象,但医生都做了妥善的处理了。”他探手⼊箱里“王子,告诉漫努没事了!”
我半信半疑,瞄向箱里,王子正侧躺在里头。“王子?”
王子听到我的声音,果然微睁开眼,看了看我。
“王子…”我哽咽地又唤了一声,并把手伸到它嘴边,它费力的了我一下。我开口想笑,热泪却又滚滚而下。
“好了,好了,不要再哭了!我和王子都会心疼的。”
殷然玺轻抚我的脸,不仅没止住我的泪,反而使我哭得双肩直颤。
“好好听我说,”他将我贴在颊边的发拂至耳后。“你的脸怎么了?”
我遮住被方真绮抓伤的脸颊“你想说什么?”
他宠溺地轻拥着我“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想到我竟会那么望渴能讨得一个人心,能看到一个人笑…”
“是我吗?”我忍不住揷嘴问。
他轻捏我的鼻。“不是你,我何必对你这么说?”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又问。
他想了一下,才开口道:“我不知道。也许是那晚在空中花园遇见你时,也许是第一次上课时在课堂上看见你,也许是在楼下电梯和你第一次谈话时;也许更早,在路上远远看你走来、与我对撞、捡到你的钱包时。”
当我张口又要揷话时,他轻捂住我的嘴“糟糕的是,一遇见你我就不懂得怎么说话。每次都失去控制,忍不住拉你的手、拥住你、吻你…不知所措。”
我将脸埋进他怀里,同时聆听着他的告⽩和他的心跳。
“更糟糕的是,我居然没有诚实回答方真绮的问题。事实上我是怕…”
“你怕她找我⿇烦,所以才告诉她你不喜我。”
“你怎么知道?”他捧起我的脸。“难道,你的脸颊就是她…可恶!”
“没关系。”我握住他捧着我的脸的手。
方真绮说得对,挨她那一掌我该挨得很⾼兴才是。因为我何其幸运,竟能遇到一个如此爱我的人。
“疼不疼?”他不舍的轻我带着伤痕的左颊。
我头摇。“那把钥匙…”
“那把钥匙锁着一栋小别墅,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住进那里的话…”他眸中闪着炫人的晶光“愿不愿意?”
“可是,我讨厌老师…”
“我可以辞掉。”他斩钉截铁。
我侧着头“我讨厌电脑。”
他咧嘴一笑“我已经把你给当了。”
“我…我脾气很坏。”我又躲进他怀里。
他双手环在我间“我领教过很多次了。”
我轻轻在他耳边又说:“我又不漂亮,和你又不登对…”
“够了!”扳正我的肩,要我看着他“我只想问你,你喜不喜我?”
咬着,我的头点了又点。
他不満意这样的答案。“我要听你说。”
我别开头,使坏道:“为什么?我又还没听你说!”我嘟着嘴:“你先说!”
他无奈地叹口气,在我额前轻啄了一下,缓缓告⽩:“我爱你!”
“我也是…我喜你。”我红了脸。
默默对视中,我缓缓合上眼…
有好长好长的时间,我没有等到该落下来的吻。我纳闷的睁开眼,眼前扬着数张面纸。接过面纸,我不懂得他的意思。
谁知他顽⽪一笑“你先把鼻涕擦一擦好不好?”
用力槌他前,我瞠道:“你讨厌啦你!”
他顺势将我拥到他的臂弯里。我们有默契的一起望向为我俩的告⽩作见证的王子…
我在十九岁的时候,得到了一把钥匙…
同时我亦明⽩,只要和爱我且我爱的人在一起,不论何时何地,都是属于我和他共有的爱的殿堂。
未来的路,不论是平坦、是崎岖,我都只愿和他,一起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