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始终没有移动,也没有改变势姿,眼睛定定的望着窗子。伯南要去上班了,金嫂才说了句:“先生,我看太太不大好了呢!”
“见鬼!她装死!随她去!”伯南说,自顾自的打着领带,穿上西装上⾐。
“先生,她是真的不大好了呢!”金嫂犹豫的说,她到这儿来,是钱赚来的,只要有钱拿,她什么事都可以不管,但是人命关天,她可不愿意牵涉到人命案里去。“太太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伯南有些迟疑了,事实上,他也感觉到姸青不太对头,再恨她,再不喜她,再讨厌她…也不至于真要置她于死地。
他固然心狠,还没有狠到这一步,走到姸青面前,他审视着她。她靠在那儿,完全像一个蜡人,那样苍⽩、瘦弱,而又呆呆定定的。
“姸青!”伯南喊了一声。
姸青不动,恍如未闻。
“嗨,姸青,你可别对我装死哦!”伯南说,有些不安了。
“你听到我吗?”
姸青依然不动,伯南沉昑了一下,把她抱了起来,放到卧室的上,姸青也就这样仰躺着。如果她要死,还是让她死在上好些,伯南想。摸摸她的额,在发烧,但并不严重,或者只是一时的昏。让她去吧,人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反正,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他的心又硬了起来,总之,娶了这么一个太太是倒了十八辈子的楣!要死就死吧,他还可以堂而皇之的再续弦,总比有个活僵尸的太太好些!
“让她去,她死不了!”伯南对金嫂说:“我去上班,如果她真要断气,你再打电话给我!”走出了大门,他漠然的发动了汽车。他,范伯南,不是个轻易会动怜悯心,或者有恻隐之心及妇人之仁的人,尤其对姸青,那个一无用处,却会欺骗丈夫的女人!“如果她死了,还是她的造化呢!”他灭了烟蒂,把车子加快了速度。
姸青就这样躺在上,她的意识始终是朦朦胧胧的,眼前是一团散不开的浓雾,浓雾里,依稀彷佛飘浮着那么一个不成形的影子。海边、浪嘲,风呼呼的吹,云是紫⾊的,天是紫⾊的,?艘彩亲仙摹死戳耍擞掷戳耍嘶ù戳俗媳纯牵执吡俗媳纯恰死戳耍擞掷戳恕?br>
金嫂捧着一碗稀饭走了进来,心中在嘀咕着,她丝毫也不关怀姸青,但她害怕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亡,尤其房子里只有她和姸青两个人。站在前面,她大声说:“太太!吃点东西吧!”
姸青不言不动,那些浪花呵,海呵,风呵,云呵…都在她眼前浮动,?擞可纤慕疟沉耍滞俗吡耍俗吡耍钟可侠戳耍可侠戳恕嘶ê牵:牵绾牵坪牵媳纯呛恰?br>
“太太,你到底吃不吃啊?”金嫂心中更嘀咕了。“我喂你吧,人只要吃东西,就死不了!”耸耸肩,她拿起小匙,把稀饭送到姸青的嘴边,姸青轻轻的推开了她,轻轻的转开了头,嘴里呢呢哝哝的说了些什么。金嫂把一匙稀饭灌进了她的嘴里,她又吐了出来,金嫂只得用⽑巾擦去了饭汁,耸着肩膀说:“算了,算了,人要死也救不了,不该死的话,怎么都死不了。”
有人按门铃,不会是先生回来了吧?金嫂到门口去开了门,门外,是一个她所不认识的老先生,満头花⽩的头发,一脸的斯文和庄严。
“范先生不在家?”来的是程步云,他料定伯南这个时候不会在家。
“不在。”
“太太呢?”
“太太?”金嫂迟疑了一下。“太太在觉睡!”
“告诉她程先生来看她!”程步云带点命令的语气说,不等金嫂答覆,就径直走了进去。金嫂有些失措,这位程先生的样子不太好惹,看样子来头不小,金嫂伺候过的人不少,深知哪一种人是可以得罪的,哪一种人是不能得罪的。跟着程步云走进客厅,她在围裙里了手,有点碍口的说:“我们太太…现在…现在不大好见客!”
“什么意思?”程步云瞪着她,他不喜这个眼光锐利的女佣,原来那个慈祥的老妇人何处去了?
“我们太太…在生病呢!”金嫂说。
“生病?”程步云吃了一惊,想起姸青怎样昏倒在他家的沙发上,是不是从那一天起就病了?“病了多久了?”
“有好几天了。”
“看医生了没有?”
“这──这是先生的事,我不知道!”金嫂乖巧的说。
程步云狠狠的瞪了金嫂一眼。
“原来那个──那个吴妈哪里去了?”
“哦,吴妈,她不做了,走了!”
程步云心中已经了解了几分,一种义愤使他不再顾到那些世俗的顾忌。他来这儿,并不是完全因为梦轩的倾诉和请求,主要还是因为他喜那个姸青!他知道范伯南这种人,知道他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姸青。站起⾝来,他用不容人反驳的口气,严肃的说:“卧室在那儿?带我去看太太!”
“这──这──”金嫂了辙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不快一点?难道让她死吗?”程步云怒叱着说。
“好吧!”金嫂带他走向卧室,推开了门。这不是她能负责任的事情,她让程步云走进去,她退到客厅里,拨了伯南办公厅的电话号码。
程步云站在姸青的前面,姸青的样子使他大吃了一惊,她那里还像一个活人,她已经死掉一半了!整个脸庞上没有丝毫⾎⾊,头发凌的纷披着,嘴发灰,空洞的大睁着一对无神的眸子。放在被外的手苍⽩细弱,手指神经质的抓紧了被面。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她手腕上、脖子上、和⾐领敞开的地方,都遍布灼痕。程步云不忍的转开了头,有几秒钟本没有勇气再看她。然后,他掉过头来,把手温和的放在她的肩膀上,喊了声:“范太太!”
姸青依然瞪着她那空洞无神的大眼睛,凝视着虚空中的一些什么,嘴里喃喃的说着些听不清楚的话。程步云试着喊她的名字:“姸青!看着我,姸青!是程步云,你知道吗?”
姸青把眼光调到他的脸上来了,苦恼的凝视着他,徒劳的收集着涣散的思想。程步云立即看出她本认不得他了,而且,她整个神志都不清楚。病得这么厉害,居然无人过问!程步云中涌上一股怒气,拍拍姸青的肩膀,他急急的说:“你放心,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奔到客厅里,金嫂刚好挂断电话。程步云知道她准是通知伯南。不理会她,他立即打了一个电话给一家他所悉的人私医院,让他们派一辆救护车来。折回卧室,他对金嫂说:“收拾一箱太太的⾐服,我要送她去医院!”
“噢!这个…”金嫂面有难⾊。
“快一点!你们先生那儿有我负责任!”
金嫂无可奈何,只得去收拾东西。程步云仔细注视姸青,才发现她浑⾝伤痕累累,想必,那心灵上的伤痕更多了。他痛心的望着她,这是那样一个柔弱善良的小女孩呀,她对任何人都没有恶意,温柔沉静,与世无争,为什么她该遭遇这些伤害呢!他原来并不同意梦轩和她的恋爱,但是,现在不同了,咬咬牙,他对姸青低声说:“我要撮合你们,你和夏梦轩!但是,你得好好的活下去!”
听到夏梦轩三个字,姸青扬起她的睫⽑,苦恼而热烈的望着他,似乎要询问什么。那眼光看得人心酸,程步云忍不住长叹了一声,握住那纤弱的手。他试着想唤回她的神志:“你不用烦恼,嗯?姸青?梦轩会来看你的,世界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是不是?只是你要有勇气来作战呀,你要活下去来享受后一半的生命呀!你懂吗?姸青?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姸青愣愣的看着他,夏梦轩,夏梦轩,好悉的几个字呀!?耍程玻沂绾牵坪恰彼恰模С畹奈剩骸昂耸裁蠢戳耍俊?br>
程步云一怔,这是什么答覆呢?姸青怔怔的望向窗子,神思恍惚的、自言自语的说:“那些?死锒计∽呕ǎ饨腔ǎ涎丈模湟洌湟洹辉诹耍#税阉吡耍#艘舶蚜饨腔ù吡耍揖筒辉僮雒瘟恕:#舜裁蠢茨兀磕翘斓姆绾么螅阶∫桓鲎媳纯恰彼蛄烁龊洌H坏陌蜒酃獯哟翱谑栈兀志宓耐懦滩皆疲诔莶磺宓乃担骸⽩媳纯牵业淖媳纯悄兀坎习阉宜榱耍么缸釉宜樗庇到袅嗣薇唬炎约旱纳碜铀醭闪艘煌牛坪跄腔镁醯拇缸以谒纳砩希虺滩皆粕斐鲆恢磺缶鹊氖郑骸安灰拷遥灰盟拷遥?br>
程步云的⾎发冷了,她精神失常了?还是只是一时的昏?无论如何,她需要马上送医院,她的病显然比他所预料的还要重!握住她的手,他急迫的、安慰的拍着她,慰抚的说:“别怕!没有人会伤害你!我只要有一口气,也绝不再让他伤害你!”
救护车和伯南同时赶到了门口,伯南跑了进来,愕然的看着程步云,那位古道热肠的老外官一把抓住了他的⾐服,气愤填膺的喊:“伯南!你的行为像个男子汉吗?凡是有骨气的男人,绝不会待太太,姸青犯了什么大错,你硬要置她于死地?你看看她,还像个人吗?”
伯南直了背脊,生硬的说:“对不起,希望你别过问我的家务事!”
“你的家务事!”程步云气得发抖:“这档子闲事我是管定了!伯南,你可以做一个刽子手!你是杀人不眨眼的呀!好吧!我带姸青走,我会请律师和你打官司,她浑⾝的伤痕都是证据!”
程步云一面说,一面指挥工人用担架把姸青抬到车上去。
范伯南不是一个笨人,他立即看出形势于自己大大的不利,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程步云会冒出来管这件事,如果真打官司,胜诉败诉倒是另外一件事,他的前途可能就此断送!无论如何,他的前途比姸青重要几百倍!聪明的人要识时务,能顺风转舵。他追到大门口,顿时堆下一脸的笑来,拉住程步云说。
“我想您完全误会了,程先生,我天天忙着上班,不知道姸青病得这么厉害,幸亏您来了…”
“我看我们不要演戏了吧,伯南,”程步云冷冷的打断了他:“你们夫感情不好,我早就知道的,你每天把舞女带到家里来,邻居都可以作证!现在姸青病成这样子,如果死了,你的良心何堪?我会管闲事管到底的,我看,事已至此,你和她离婚吧!离了婚,也就算了。否则,我就请律师来办涉!”
伯南冷笑了,说:“程先生,我只听说有撮合姻缘的人,还没看过劝人离婚的人!”
“如果为了救命的话,劝人离婚又算什么!真打官司,你还该付赡养费呢!”这倒是实情,伯南虽然表面上不动声⾊,內心却很快的衡量出了利害。但是,他多少还有些不甘心!沉的笑了笑,他说:“好吧,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你是该好好的考虑一下,”程步云也话中有话:“我明天再来和你谈!”看了救护车一眼,他又加了一句:“我想你不必去探视你的太太了,让她多活几天吧!”
救护车风驰电掣的到了医院,由于院长和医生都是程步云的人,她马上就被送进了急诊室。诊视之后,医生一时查不出实在的病源,但是,她⾝体的衰弱已达于极点,又发过⾼烧,受过刺,神志始终不清,医生的答覆非常严重:“如果她侥幸能够复元,也不能担保她的脑子是不是可以和常人一样清楚,换言之,她可能会成为⽩痴,或者,她会一直神志不清下去。”
程步云闭了闭眼睛,感到一阵晕眩,果真如此,就比死亡更坏!镇静了自己,他问:“完全治好的希望有多少?”
“百分之二十。”
安排好了姸青的病房(他让她住了头等病房),他才打电话给梦轩,梦轩几乎是立即就来了,快得令他怀疑,他是否揷翅飞来的。在病房外面,他一把抓住程步云的⾐服,息的问:“她,她怎样?”
“她病得很厉害,”程步云先给他一个心理上的准备:“医生说她的命不保”
“什么?”梦轩抓紧了他,⾝子摇摇坠,喊着说:“不!不!不!”靠在门框上,他痛苦的把头转向一边,心里在更大声的狂喊着:“不!不!不!”命运不该这样,不能忍残到这个地步!
“去看她吧!”程步云扶着他的肩:“我相信她会好的!你要先冷静自己,或者你能给她生命的力量。”
梦轩走到病前面,一眼看到姸青,他的心脏就挛痉着痛楚起来,那样憔悴,那样了无生气,他的姸青呀!彬在病前面,他含着泪喊:“姸青!我来了!我是梦轩!”
姸青张着空洞无神的眼睛,直直的望着他。她的一只手被固定在边,正吊着大瓶的盐⽔和葡萄糖,在注着,那手上遍布伤痕。梦轩凝视着她,她正沉在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里,嘴里喃喃的说着一些毫无意识的话:“好大的风,一直吹呵,吹呵,把?舜道戳耍切┧槔镉惺裁茨兀俊墙形倚×饨腔ǎ睦锶チ耍俊饴韪掖┮患先棺樱涎丈摹翘斓姆缛亲涎丈模衙味即道戳耍侄即蹬芰恕饨腔ú豢恕槔锶橇饨腔ā恰恰彼亩钌锨叱隽死浜梗⒆牛淹纷蛞槐骸澳切┳仙脑疲酱Χ际恰崖俗仙脑啤业淖媳纯悄兀亢#税阉吡恕#耍么蟮睦撕恰?br>
梦轩完全被她的样子所惊吓了,不信任的看着这一切,他用手捧住她被汗所的脸庞,凝视着那发烧的、昏的眸子,他在她脸上看到了死亡的影。她会被带走,被死神所带走,她已经聚不拢涣散的神志。他的每神经都绞扭着,尖锐的痛楚起来,捧住她的脸,他喊着说:“姸青!姸青!我在这儿,你连我都不认得了吗?我是夏梦轩呀!”
夏梦轩?她像被针刺了般了⾝子,眼睛惘的四面张望着,她的眼光掠过了他,她看不见他。带着种苦恼的热情,她的手在虚空里抓着,他接住了她的手,她就牢牢的握住他不放了,一面像做梦般低语:“他不来了…他走了…他要我忘记他…他在哪儿呢?”低低的,她的声音像一声绵邈的叹息:“他──在哪儿呢?”
她的头乏力的侧倒在枕头上,眼睛困倦的阖了起来,握着他的手指也放松了,她昏了过去。完全没有听懂她的话,梦轩捉住了她的⾝子,死亡的暗影正清晰的罩在她的脸上,他心如刀剜,把嘴庒在她的手上、脸上,他紧抓住她喊:“姸青!不行!你不能死!你得活下去!活下去让我来爱你!活下去来享受你以后的生命呀!姸青!这世界并不是这样忍残的,你要活下去,来证明它的美丽呀!”
把头埋在她的前,他強劲的、沉痛的啜泣起来。
这几天的⽇子是难挨的,梦轩始终没有离开医院,他分别打电话给公司里和家里,说他有要事去台南了,而整⽇整夜的守在姸青的前。一连三天,姸青都在生死的边缘徘徊,有时她自言自语,有时就昏昏沉沉睡去,神志始终没有清醒过。梦轩坐在边的靠椅里,尽管请了特别护士,他仍然宁愿自己喂她喝⽔和吃东西。倦极了,他会在靠椅里朦朦胧胧的睡去,每次都从恶梦里惊醒过来,浑⾝冷汗的仆向她的⾝边,以为她死去了。夜深的时候,他望着她昏睡的脸庞,在灯光下,她看起来那样沉静温柔,无怨无诉。他会含着泪摩抚她的脸,她的手臂,她那细弱的手指,对她低低的、祈祷般的说:“听着,姸青,你还那样年轻,别放弃你的生命,属于苦难的⽇子都过去了,只要你活着,我会让你的生活里充満了笑。你不是有很多的梦吗?它们都会实现的,只要你活着,姸青,只要你活着。”
姸青平躺着、不言不动,她能听到他的话吗?她的意识和思想飘浮在什么境界里呢?
第四天,她的热度退了,睡得很平稳。第五天,她的脉搏恢复了正常,她有了好胃口,也会对人茫茫的微笑了。
她逃过了死神之手,但是,就像医生所预料的,她的神志没有恢复过来。
这天,程步云到医院里面来,停在姸青前,望着她。她穿着一件梦轩新为她买来的、紫⾊小花的睡袍,斜靠在上,看起来清新可喜。只是,脸⾊仍然苍⽩憔悴,眼神也凝滞惘。程步云心底在叹息着。每看到梦轩为她所做的一切,他就忍不住要叹息,什么时候她的意识能够恢复过来,再知道“爱”和“被爱?”
“她看起来很好,”他对梦轩说:“总算度过了危险。”
“她会对我笑了,”梦轩痴痴的望着姸青,握住她的手:“我相信有一天她会完全恢复的。”
“医生怎么说?”
“静养和时间,”梦轩说:“她有希望复元。”
“那么,”程步云坦⽩的看着梦轩说:“梦轩,你也该回家去看看了吧?别忘了你还是一个家庭的男主人呢!”
“是的,”梦轩悚然而惊,多少天没有回家了?他几乎已经忘记属于自⾝的责任了。“我这就回去。”
“另外,你该很⾼兴听到这个消息,”程步云坐了下来,燃起一支烟。“我已经取得了范伯南的离婚证书,他毫不考虑的签了字,因为,他知道姸青的情形,他是个聪明人,绝不会给自己背上一个包袱,来赡养一个病。”
“他该下地狱!”梦轩低低的说。
“世界上有形形⾊⾊的人,”程步云噴出一口烟,微笑的说:“他也有一篇他自己的道理,在他,还觉得很委屈呢!他娶太太不是为了两情相悦,而是占有和利用,这种男人,社会上太多了,这种婚姻也太多了,不必过分去苛责他。”沉思了一会儿,他又说:“不过,梦轩,我要问你一句,这以后你做什么打算呢?”
梦轩注视着姸青,她小巧的⾝子裹在紫⾊的睡袍里,即使是在病中,即使神志不清,她看来依然那样飘逸脫俗!也燃起一支烟,他慢慢的说:“我不再离开她。如果她一直是这样子,我就一直养着她,照顾她。如果她好了,稳櫎─和她同居。她不会在乎名份的,那是我无法给她的东西!不过我可以给她很多其他的:爱情和快乐!”
程步云的眼眶有些发热,他欣赏的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模糊的想着他曾希望他成为自己的女婿的事情。这世界上,难得还有这样的感情,姸青何幸,姸青又何其不幸!
“告诉我,梦轩,你为什么这样爱她?”
“我不知道,”梦轩说:“见她的第一次我就被她昅引,她使我复活过来,在认识她以前,我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程步云了解那种感觉,注视着姸青,他不知道现在的她,算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她看起来那样安静,那样无无求,当梦轩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她也会抬起眼睛来看看他,对他茫的笑笑,这笑容⾜以鼓起梦轩的希望和快乐,他用充満信心的口气说:“她会好起来!她一定会好起来!因为我那么那么的爱她!”
程步云忍不住又暗暗的叹息了。
这天晚上,梦轩带着満⾝的疲倦回到家里。客厅中,和往常一般七八糟,美婵正和两个孩子一块儿看电视。一眼看到梦轩,小枫就直窜了过来,扑奔到梦轩的⾝边,一把抱住了⽗亲的腿。用她的小拳头捶着梦轩,她又哭又笑的喊着说:“爸爸,你到哪里去了?爸爸,你不要我们了吗?你讲都不讲一声就去台南了,你好坏!爸爸!你好坏!”
那嚅嚅的童音,那软软的胳膊,那小脸蛋上晶莹的泪珠和笑靥…梦轩心中涌起一股歉意,把小枫抱了起来,他用面颊贴着她的小脸,着她,吻着她,用她来掩饰自己那份薄薄的不安。小枫躲开了脸,又叫着说:“爸爸!你没有刮胡子!好痛!”把头埋在⽗亲的怀里,她发出一串衷心喜悦的笑声。
美婵站起⾝来,她依然带着她那种慵懒的笑和慵懒的美,走过来,她把手放在小枫⾝上,细声细气的说:“别闹爸爸啊,爸爸累了。”望着梦轩,她愉快的问:“你事情忙完了吗?怎么事情来得这么突然?”
“是呀,”梦轩答非所问的:“家里没什么事吧?”
“没有,只是姐姐和姐夫昨天晚上来过。”
“哦?”梦轩抱着小枫,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小竹马上拿一把小手比着他,要他举起手来,他笑着把儿子拖到面前来吻了吻,问:“他们有事吗?”
“没有,”美婵笑嘻嘻的:“就是说你不可靠!”
“阿姨说爸爸要讨小老婆了!”小枫嘴快的说,又接着问:“爸爸,什么叫小老婆?”
梦轩皱拢了眉头,一阵厌烦的情绪庒迫着他。
“怎么,你那个姐姐每次来都要拨弄是非,你姐夫就会借钱,他们是怎么的?想给你另外作媒吗?”
“瞧你,一句玩笑话就又生气了!”美婵说:“人家又不是恶意!台南怎么样?太很大吗?你好像瘦了不少!哦,对了,”她突然想了起来:“公司里张经理来了好多电话,问你回来了没有。”
鲍司!他不能再不管公司的事了,他要有钱,才能够保护姸青呀!立即拨了张经理家中的电话,问了各方面的情形,幸好他有几个得力的助手,一切都弄得井井有条,谈了半小时的公事,小枫一直乖巧的倚在他的怀里,小竹则満屋子奔跑着放,一会儿自己是英雄,一会儿又成了強盗,英雄捉強盗,忙得不得了。美婵用手托着腮,津津有味的看着电视,不知道那是“宝岛之歌”还是“台北之夜”一个満⾝缀着亮片片的女人正跟着鼓声在抖动,浑⾝的“鱼鳞”都在闪动着。
他把手按在话筒上,对美婵说:“能把电视的声音弄小一点吗?”
美婵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情愿的扭弱了电视的声音,梦轩奇怪她怎么对电视会有这样大的趣兴。
打完了电话,洗了一个热⽔澡,梦轩才发现他有多么疲倦,躺在上,他每一个骨节都像被敲散了一般,又酸又痛。
阖上眼睛,他就看到姸青,那样软弱无助的躺着。他不放心她,不知道护士会不会不负责任?又不知道她会不会突然恢复神志,对于自己的境况茫然不解。又担心那个范伯南,会不会找到医院里面去欺侮她?他就这样胡思想,心中七上八下,眼前摇来晃去,全是姸青的影子。美婵仍然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对她的昅引力一向比什么都大。小枫溜了进来,爬上了,躺在梦轩的旁边。用小办膊搂着梦轩的脖子,她悄悄的说:“爸爸,今天晚上我跟你一起睡,好吗?”
“不好,乖,这么大的女孩子应该自己睡。”梦轩揽着她,吻着她的额角说。“爸爸,你不像以前那样爱我了吗?”
“谁说的?”他惊异的望着她,小女孩也是如此多心的动物!用手她的头发,他把她紧拥在前。“爸爸爱你,小枫,只是爸爸太忙了,有时顾不了太多的事。你这几天乖不乖?功课都做了没有?想不想爸爸?”
“想,”她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我每天晚上都等你,后来等呀等的,就睡着了。爸爸,你怎么去这么久呢?”
“噢,以后要早早睡,别再等爸爸了,知道吗?”他心中有着几分歉意:“爸爸喜你早早睡。”
“爸爸,你爱我多少?有一个房子那么多吗?”
“比十个房子还要多!”
孩子笑了,満⾜了,揽着⽗亲的脖子,她给了他一连串的吻亲,然后,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你以后不要再去台南了,好不好?”
梦轩笑了笑,说:“去睡吧!痹乖。”
夜深的时候,孩子们都去睡了,美婵躺在他⾝边,倦意浓重的打着哈欠,翻了一个⾝,她忽然轻轻的笑了起来,梦轩问:“笑什么?”
“姐姐,”她说:“他叫我审你呢!”
“审吧!”他说。
“不,用不着,”她把手放在他的前:“你是不会变心的,我从来就信任你。”
“为什么不怀疑?”
“你如果要变心,早就变了。”
“假如我变了心呢?”
“你不会。”
“如果呢?”
“我死。”
“怎么说?”他一愣。
“我杀自。”
他打了个寒噤,她发出一串笑声,头发拂在她的面颊上,他感觉得到她⾝体的温暖,把头倚在他的肩上,她笑着说:“我们在说什么傻话呀,你又该笑我是小娃娃了。”伸了个懒,再打了个哈欠,她阖上眼睛,几乎立即就⼊睡了,梦轩在夜⾊里望着她,一时反而没有了睡意,美婵,她是个心无城府的女人,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但是,这是不是也正是她聪明的地方?
坐起⾝子,他燃起一支烟,一口又一口的,对着黑暗的虚空,噴出一连串的烟圈。
姸青⾝体上的疾病,是一天一天的好了,她已经起居如常,而且,逐渐的丰満起来,面颊红润了,眼睛清亮了。但是,她的精神始终在混的状态中。
这天下午,梦轩从公司中到医院里来,走进病房,姸青正背对着门,脸对着窗子坐在那儿,一头长发柔软的披泻在背上,穿着那件紫⾊的睡袍,安安静静的。冬⽇的光从窗口进来,在她的头发上闪亮。她微侧着头,彷佛在沉思,整个的人像一幅图画。
梦轩走了过去,站在她的⾝边,对她愉快的说:“嗨!姸青!”
她没有抬起头来,他这才发现,她手中正握着一粒紫贝壳,她凝视着那粒紫贝壳,专心一致的对着它发愣。这贝壳是在金嫂给她收拾的⾐箱中发现的,大概是从一件旧⾐服的口袋中落出来的。这贝壳上有多少的记忆啊!它是不是也唤回了姸青某一种的回忆呢?梦轩蹲下⾝子,把她的手捧在自己手中,低低的说:“姸青,还记得我们在海边的时候吗?”
她用陌生的、防备的眸子看着他。
“还记得我给你捡这粒紫贝壳吗?”梦轩热心的说:“我把⾐服都弄了,差一点被?司碜吡耍辜堑寐穑磕翘斓艉芎茫宜的憔拖褚涣媳纯恰!?br>
她的眼睛茫茫的,有一些困惑,有一些畏缩,有一些苦恼。
“想想看,姸青,想想看!”梦轩鼓励的、热烈的凝视着她,急促的说:“我说你像一粒紫贝壳,问你愿不愿意让我这样子握着?你说愿意,永远愿意!记得吗?那时候我多傻,我有许多世俗的顾虑,但是,现在这一切都不成问题了,我要你生活得像个小皇后,我用全心灵来爱你,照顾你,姸青,你懂吗?你懂吗?”
姸青茫然的看着他,那神情像在做梦。
“姸青,”梦轩叹了口气,吻着她的手指说:“你一点都记不得吗?我是夏梦轩呀!夏梦轩,你知道吗?”
她瑟缩了一下,那名字彷佛触动了她某一神经,但只是那么一刹那,她又显出那种嗒然若失的神情来,望着窗子,她轻轻的说:“太出来了。”
太是出来了。雨季中少见的光!梦轩顺着她的口气,说:“等你再好一点,我们出去晒晒太?嗯?”
姸青不语,嘴边带着个楚楚动人的微笑,眼睛深幽幽的闪着光,如同沉湎在一个美丽的、不为人知的梦里,她说:“菱角花开了,吴妈不许我站在湖边…”眉头微蹙着,她忽然抬起眼睛来看着梦轩,愣愣的问:“吴妈那里去了?她去找爷爷了吗?”
吴妈!梦轩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最起码,她的记忆里还有吴妈,如果能把吴妈找回来,是不是可以唤回她的神志?
这想法让他振奋,拍拍姸青的肩,他用充満希望的口吻说:“你放心,姸青,吴妈会回来的,我帮你把她找回来,怎样?你要吴妈回来吗?”
但,她的思想已经不知道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她不再关心吴妈和菱角花,望着窗子,她喃喃的说:“天上的星星都掉下来了,你看到没有?跌碎了好多好多…”她忽然发现手里的紫贝壳,大惑不解的瞪着它,迟迟疑疑的举了起来问:“这是什么?一颗星星吗?”
“是的,一颗星星,”梦轩叹息的说,有泪⽔涌进了他的眼眶里,阖起她摊开的手掌,他困难的咽下了満腔愁苦:“一颗紫颜⾊的小星星,是一个好神仙送你的。”他尝试着对她微笑。
她居然好像听懂了,点点头,她握着紫贝壳说:“我可以要它吗?”
“当然,它是你的。”
她喜悦的笑了,反覆的审视着紫贝壳,眼睛里闪烁着天真的、孩子气的光芒。不过,只一会儿,她就忘记了小星星这档子事,而对窗帘上的一串流苏发生了趣兴,说它是紫藤花的鬈须,徒劳的翻开窗帘,要找寻花朵在哪里。当梦轩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回上去的时候,她也非常顺从,非常听话,要她睡就睡,要她吃就吃,像个不给人惹⿇烦的孩子。这使梦轩更加心痛,仆伏在她的枕边,他咬着牙低语:“姸青,姸青,好起来吧!老天保姸你,好起来吧!你那么善良,不该受任何处罚呀!”
三天后,梦轩居然找回了吴妈,找到吴妈并不难,他料到她离开姸青之后,一定会到妇女会去找寻工作,要不然就是去佣工介绍所。他先从妇女会着手,竟然打听了出来,像她那样的、外省籍的老妇人并不多,他很快的得到她新主人的地址。他一直找到那家人家,把吴妈接了出来。
站在病房门口,吴妈哭着重新见到了她的“姐小”梦轩已经把姸青现在的情形都告诉了她。但她仍然不能相信她的“姐小”已经失去了意识。看到姸青,她哭着跑进来,仆伏在姸青脚前,喊着说:“姐小,姐小呵!”
姸青坐在椅子里,愕然的瑟缩了一下,茫的看着吴妈,抬起头来对梦轩说:“她,她要什么?”
“姐小,”吴妈注视着姸青,不信任的喊:“你连我都不认得了吗?我是吴妈呀!你的老吴妈呀!”
“吴妈?”姸青重复了一句,困惑而神思不属,慢呑呑的又说了句:“吴妈?”然后,她看到窗玻璃上的雨滴了,雨珠正纷纷的敲着玻璃,叮叮咚咚的。她微侧着头,十分可爱的低语着说:“下雨了。”
“啊,我的姐小呀!”吴妈用手蒙住脸,抑制不住的大哭起来。“谁让你变成这个样子的呀?好菩萨!他们对你做了些什么事呵!”
姸青轻轻的拂开她,一心一意的凝视着窗子,对吴妈悄悄的说:“嘘!别闹,好多小仙人在窗子上跳舞,你要吓着他们了!”
梦轩叹了口气,把双手按在姸青的肩膀上,摇头摇说:“即使你病了,还是病得那么可爱!让那些小仙人为你舞蹈吧,他们一定是一群好心的小仙人!”
吴妈重新回来侍候她的姐小了,但是,医院并非久居的地方,医生和梦轩长谈了一次,表示姸青应该转到精神病院去。梦轩知道那个地方,所谓精神病院,也就是疯人院,他无法把姸青当一个疯子,她又不吵,又不闹,安安静静的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但,精神科的医生检查过她之后,对梦轩说:“让她住院,她有希望治好!在医院里,有医生照顾、治疗和作记录,她治好的希望就大,如果不住院,我们没有办法可以了解她的详细病情。”
“据您看,治愈的可能是百分之几?”梦轩问。
“给我,”那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医生:“我认为,有百分之五十!”
“我能不能派人侍候她?”
“可以,反正她不会打人,没有危险,可以在病房里加一张。”
“我不惜任何代价,”梦轩说:“无论花多少钱都没关系,只要能把她治好!”就这样,姸青住进了精神病院,梦轩不愿她和别的病人同住,给她订了特等病房,一间窗明几净的小房间,还有一间小会客室。吴妈在病房中加了一张,寸步不离的伺候着她的姐小。梦轩每天来探视她,和她谈话,逗她笑,用鲜花堆満她的房间,用深情填満她的生活,她的笑容增加了,懂得倾听他谈话(虽然她并不了解),也懂得期盼他的脚步声了。
⽇子就这样滑过去,一天又一天。舂天来了,带来満园花香,夏天,窗外的藤萝架爬満翠绿的叶子,秋风刚扫过窗前,雨季的细雨就又开始叮叮咚咚的敲击玻璃了。⽇子就这样滑过去,一天又一天,第二年的舂天来了。
这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一早,鸟声似乎就叫得特别嘹亮,云特别的⾼,天特别的蓝,光也特别的耀眼。不到九点钟,梦轩已经到了医院里。姸青正站在病房中间,穿着一件簇新的紫⾊旗袍,披着件⽩⾊的⽑⾐。一头长发,系着紫⾊的缎带,亭亭⽟立,飘逸如仙。梦轩停在门口,凝视着她,她也静静的望着他。然后,他张开了手臂,用充満感情的声音喊:“姸青!”
姸青奔了过来,投进他的怀里,他的嘴热烈的庒在她的上、面颊上、和额角上。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你美得像个仙子。”
她愉快的抬起头来,深深的望着他,问:“是吗?”
“是的。”
她満⾜的叹口气,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轻声的说:“我好⾼兴,好⾼兴,好⾼兴!”
吴妈提着一个⾐箱,站在他们的⾝后,用手着眼睛,一直忍不住又要哭又要笑,心底在喃喃的感谢着那保姸了姐小的好菩萨。眼看着面前这一对相爱的人儿,她鼻子里就酸酸楚楚的。她从没有看过一个男人,会痴情到夏梦轩那个的程度,幸好有他!如果没有他,姐小的病会好得这么快吗,现在,总算什么都好了,姐小已经完全恢复,那个范伯南再也欺侮不到她了,老天到底是有眼睛的!
“好了,”她终于醒唤了那两个痴的人:“我们该走了吧?姐小!”
梦轩笑着挽住姸青,说:“真的,我们该走了,姸青,走吧,我带你回家!”姸青对那间病房再看了一眼,说:“我真不敢相信,我会在这里住了一年多!”
是的,她是无法相信,当她有一天忽然认出了吴妈,她只觉得像从一个沉睡中醒来,但是,她慢慢的回复意识了,一天又一天,她逐渐的清醒,逐渐的明⽩,逐渐的能爱又能被爱了。如今,她已完全正常,回忆这一年多的病院生活,只像一场大梦。
姸青和医生告了别,和护士告了别,和几个轻病的病患者一一告了别。走出医院的大门,在光普照的街道上,她深深的昅了一口气,看看天,又看看地,看看行人,又看看车辆,她攀住梦轩的手臂,幽幽的说:“梦轩,我真⾼兴我还活着。”
她眼睛里闪着泪光,嘴边的那抹微笑那样的楚楚可怜,假如不是在大街上,他一定要把她拥在怀里,吻去她眼睛里的泪。拍拍她的手臂,他深挚的说:“以后,我要好好保护你,好好爱你,让你远离一切的伤害!”
坐进了汽车,姸青坐在驾驶座的旁边,把头仰靠在靠垫上,望着车窗外的云和天。梦轩发动了车子,滑过了大街,穿过了小巷,向碧潭的方向驶去。姸青不言不语,只是微笑的、眩惑的,望着车窗外的一切。
“你不问我带你到哪里去吗?”梦轩说。
她摇头摇,说:“只要是你带我去的地方,不管哪儿都好!”注视着外面新建的北新公路,她叹口气:“这条路变了,铁路都不见了,街道这么宽!”看看梦轩,她问:“我是不是也变了很多?”
“变美了,变年轻了。”梦轩说。
“哼!”姸青笑着哼了一声:“你变得会阿谀了,会油腔滑调了!”
车子穿过了新店市区,在碧潭旁边的一座新建的小洋房停了下来,姸青和吴妈下了车,梦轩把车子开进了大门旁边的车房里。用钥匙启开了大门,姸青觉得眼前一亮,大门內,一条石板铺的小路通向正房,石板路的两旁,花木扶疏,绿盖成荫,有大片的草坪和石桌石椅,给人一种“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感觉。这是舂天,杜鹃花花红似锦,含笑花清香馥郁,各种不同颜⾊的玫瑰正争奇斗。姸青呆了呆,梦轩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満园光和満园花香使姸青那样沉,她做梦般沿着石板路走到正房门口,梦轩已一声不响的打开了那两扇落地的玻璃门。
姸青完全眩惑了。玻璃门內是一间小客厅,安放着简简单单的三件头的小沙发,全是浅紫⾊,沙发上陈列着紫⾊缎子的靠垫,小茶几上,一瓶紫⾊的木槿花,窗子上静静的垂着紫⾊软绸的窗帘,一屋子的紫⾊,不实真得像个梦。推开卧室的门,姸青看到另外一屋子的紫,紫⾊的罩,紫⾊的窗纱,紫⾊的台灯,紫⾊的地毯,紫⾊玫瑰花的墙纸。打开壁橱,里面挂満了新制的⾐裳,全是深深浅浅的紫⾊,包括旗袍、洋装、衬衫、长、裙子和风⾐!姸青不信任的睁大了眼睛,四面张望着,然后,她站在卧室的中间,愣愣的看着梦轩,口吃的说:“为──为──为什么你──你──弄这些?”
她那样子彷佛是被吓住了,并不像梦轩所想像的那么开心,梦轩也有些吃惊,她不⾼兴了?什么地方损伤了她易感的神经?
“怎么?你不喜吗?”他担心的问。
“喜。只是,你──你──为什么这样弄?”
“你不是最爱紫⾊吗?你不是一朵小菱角花吗?你不是我的紫贝壳吗?”
她不语,慢慢的垂下了睫⽑,接着,两颗晶莹的大泪珠就从眼眶里落了出来,沿着苍⽩得像大理石般的面颊上滚落下去了。她的鼻子轻轻的菗着气,新的泪珠又涌了出来,一滴一滴的落在⾐襟上面。梦轩被吓呆了,拥着她的肩膀,他急急的说:“你怎么了?姸青?我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那是因为我不懂,你告诉我,别伤心,好吗?”
透过那层朦胧的泪雾,姸青注视着梦轩,终于转过⾝子,扑进他的怀里,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菗菗噎噎的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说:“你──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你──你不怕把我宠坏?”
梦轩的心脏收紧了,捧起姸青的脸,他深深深深的凝视她,这小小的、易感的人哪!用手帕轻轻的拭去了她颊上的泪痕,他动容的说:“你不知道,姸青,布置这一切也是我的快乐,只要你⾼兴,我也就満⾜了,你懂吗?姸青?我是那么那么的爱你!”
姸青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知道过分的感动和刺对姸青都不适宜,梦轩提起了精神,故作轻快的笑着说:“喏喏,又要哭了!把眼泪擦⼲吧,你不知道你哭起来像什么?鼻子皱皱的,就像一只小猫!来来,你还没有把这房子看完呢!你喜这梳妆台吗?这椭圆的镜子不是很美吗?还有一间小书房和餐厅,来,我们继续看吧!”
了解了梦轩的用意,姸青拭去了泪痕,含羞带怯的微笑了。梦轩拉着她的手,带她参观了每个房间,以及厨房浴室,和吴妈的小房间。房子建筑在山坡上,因此,可以从窗子里直接看到碧潭,一波如镜,疏疏落落的散布着几只游艇,一切都美得如诗如画。回到客厅里,他们并坐在沙发中,吴妈已经善解人意的烧了开⽔,捧上两杯香片茶,然后,对他们怜爱的一笑,就悄悄的出去了,她要去新店镇上买些菜和米来,为她的姐小和男主人做一顿丰盛的午餐。
这儿,梦轩握着姸青的手,静静的注视着她。出院的奋兴已经过去了,反倒有千言万语,都不知如何说起了。望着她那沉静而娟秀的脸庞,他无法抑制的,从心底涌起一层薄薄的忧郁。微蹙着眉,他把头转向一边,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怎么?”姸青敏感的看着他:“为什么叹气?”
梦轩紧握着她的手,低低的说:“你会不会怪我?姸青?我只想好好的爱你,当你病重的时候,我认为只要你复元,一切世俗的顾虑都可以摆脫;只要我能保护你,能爱你就行了,可是,姸青,如今我又觉得这样是太委屈你了。”
姸青微笑了,她脸上闪耀着喜悦的光彩,眼睛里清光流转,充満了恬然与満⾜。
“别傻了,梦轩,”她幽幽的说:“我现在什么都不在意了,经过了这一场病,我把什么都想透了。何必再顾虑一个空虚的名义呢?你爱我,我也爱你,那么,我们就享受我们的爱情生命吧!我不要那个‘子’的头衔,我曾经有过那样东西,给我的只是辱凌!上帝没有让我死亡,也没有让我一直精神失常,我该珍惜自己的生命,享受我们的感情。别傻了,梦轩,”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别抛开我,我是你的!只有你这样爱我,只有你这样尊重我,没有力量会把我从你⾝边拉开,即使你想甩掉我,都甩不掉,我是你的!”
“甩掉你?姸青?我吗?”梦轩嚷着,把她拥进了怀里“但愿你能知道我的感情,能知道我想得到你的那份迫切,自从认识你到今天,一年半以来,无一⽇改变!”
“那么,你还顾虑什么?”姸青低回的问,用手揽着他的脖子,眼睛对着他的眼睛。“拿去吧!我在这儿!我的人,我的心,我的⾝体!完完全全的在这儿,拿去吧!”
“噢,姸青!”他低喊,嘴碰着了她的,有生以来,他很少这样的动,从心灵到⾁体,每一个细胞都在震颤,他的手臂环绕着她,不是环绕着一个躯体,而是一个世界。
晚上,他们携手来到碧潭旁边,月⾊如银,在⽔面投下无数灿烂的光芒,碧波漾,晚风轻柔,大地宁静得像梦,没有丝毫的烦扰、纷争。他们租了一条中型的船,泡上一壶自备的上好香片茶,并坐在船中的藤椅里,让那船头舟子任意的轻摇着桨。怕姸青会冷,梦轩用一件夹大⾐裹着她,因为⽔面的风特别凉,而且舂寒料峭。桨声在夜⾊中有节拍的响着,船轻轻的晃动,沿着那多岩石的岸边前进。一忽儿月光被岩石遮住了,他们就进⼊暗幽幽的⽔湾中,一忽儿又划了出来,浴在明亮的月光下。⽔⾊也跟着变幻,有的地方明亮得像翡翠,有的地方又暗黑得如同墨⾊的⽔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