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邵巡相信自己的同情心已经滥泛到可以淹没一个小镇。
他本来是看在她受伤的分上,顺路载她一程,可是她却宁愿跛着脚用走的,也不肯与他共骑。
邵巡外型俊美、个随和,向来深受女孩子。说穿了,他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保守的女子,尤其对方还是个尼姑,一时之间,他真不知该如何应付。
结果,⾼洁的君子情终究使他不能假装没遇到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拂袖而去。
所以现在可好,他明明是急着赶回长安,结果马却让给她骑,自己反倒沦为“马夫”在一旁用走的,还得义务为没骑过马的她拉住马嚼铁,以免她摔下来。
“你是翘家的尼姑?”邵巡走在马侧,牵着马问。
“我才不是,你怎么可以那样说?”
辟⽔心正襟危坐在马背上,下巴拾得⾼⾼的,觉得深受侮辱。虽然她很感他对她伸出援手,可是她看起来像是那种爱玩的尼姑吗?在她的观念里,翘家与爱玩是同义词,都是不好的。
“你说好不容易才从那里出来,所以我以为…”邵巡解释道。
“那是因为我从小就没出过渡尘庵,师姑说外面有好多专门吃女孩子的狼。”
“吃女孩子的狼?”
邵巡一脸怪表情,开始怀疑她的那些师姑不晓得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怎么专门灌输她一些异于常人的观念?
“师姑说偷跑出来就会容易遇到。”官⽔心认真地点点头,继续说道:“可是事实上,我不是偷跑出来的,我到长安是为了要…呃…见习。”
辟⽔心临时改口,想起师姑们曾经再三代,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是还未剃度之人,这样会为她带来不必要的⿇烦,所以她不能告诉他,她是准备参加剃度资格的甄试。
“一个人?”
“当然!”
她很骄傲的说,没想到却换来邵巡的哈哈大笑。
“你⾝上既没有盘,又没有代步的工具,如果没有遇到我,凭你一个人就想走到长安?”
“我可以一路化缘走到长安,绝对没有问题。”
“化缘?”邵巡怪叫道,语气充満了取笑,她以为每个人都可以跟玄奘一样吗?
“我们已经走了将近一天,也没见到半个儿影子,你要跟谁化缘?”
对于邵巡的调侃,官⽔心完全听不出来,还一脸正经地说:“你呀!你就是我化缘的对象呀!你之前不是也分给我一些食物吗?”
天啊!她是⽩痴吗?
邵巡大叹口气,收住笑脸,觉得自己有必要为这位没常识的尼姑,好好开导一番,否则她可能会运自己怎么饿死的都不知道。“你想想看,如果你没遇到我,也没遇到别的人,那么你该怎么办?向谁化缘?”
他尽量耐着子,想要引导她一步步去思考事情的严重。
“我遇到你了,不是吗?”官⽔心觉得他的问题很怪。
“我是说‘如果’!你就不会用点想象力吗?”他已经快要克制不住吼叫的冲动了。
“可是我明明就遇到你了呀!”
辟⽔心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提⾼,她真搞不懂他到底在执着什么?他们两人分明就已经遇到了,为什么他硬要她去想那种没有发生的事情?真是奇怪!
邵巡紧蹙着眉头,不断在心底提醒自己要冷静。
他一向自信友广、见识多,各式各样的人都碰到过;除了拥有自傲的好脾气外,对人也相当风趣,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能够把他给惹⽑。
在以前,他若是听说有一个愚蠢的尼姑,因为化不到缘而饿肚子,他可能会当它是一则笑话,大笑三声后了事,但现在,他一点都笑不出来。
真不晓得她口中的那些师姑在想什么?怎么能够放心让她一个人出远门?
“你的脚…酸了吧?换我下来用走的好了。”
辟⽔心怯怯地提议道,因为邵巡突然板起一张脸,笑都不笑,看起来好严肃,地想他一定是后悔遇到她,并且将马让给她骑,所以…她还是识相点比较好。
果然,邵巡马上拉马停下,并沉沉地命令道:“下来!”
辟⽔心依言行事,扶着邵巡的肩头乖乖下马,并偷瞄他一眼,不敢再随意攀谈。
可是邵巡也没有要上马的迹象,他只是牵着马穿过路旁的小径,不发一语地在一处空地前停下。
始终跟在他⾝后弯来绕去的官⽔心,见他迟迟不上马,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为什么不上马?要跟我一样用走的?”系妥,半晌,邵巡才缓缓转⾝,以之前那种莫可奈何的表情对她说道:“我们今晚在这里落脚!”
天⾊已暗,邵巡和官⽔心对坐在火堆两侧,沉默地吃完晚餐,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邵巡背靠在树⼲上,仰望黑夜星空,悠闲地饮着酒,似乎在思索什么;而官⽔心则在用完餐后,就一直埋首阅读她的经书。陪伴他们的,除了夜晚的虫叫蛙鸣之外,就只有从火堆里偶尔发出的辟啪声了。
透过火光的照映,官⽔心忍不住抬起头来偷看邵巡一眼…他已经维持那样的势姿好久了。
他在生气!她是知道的,可是她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辟⽔心从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沮丧感,她不确定问题是不是出在自己⾝上?毕竟除了庵里的尼姑之外,她从来没有实际与人相处的经验,更别提是一个男人了。
“该睡了,明天一早还得赶路。”邵巡突然站起⾝道,首先打破整晚沉默的僵局。
辟⽔心没有搭他的话,只是惊讶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邵巡定定瞧了她好一会儿,为她被吓坏的样子感到懊恼。整晚下来,她就像是被猫盯住的老鼠,一直缩在角落,好像他会吃人似的。
竟然有人会怕他?他简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怎么,我看起来很可怕吗?”邵巡故作轻松说。
辟⽔心反地点点头,随即又赶紧摇头摇,她瞪大了眼,看着正准备上树的邵巡,惊讶地问道:“你又要在树上觉睡吗?”
“当然!而且不只是我,是我们。”
睡在树上?她觉得好奇怪。“不…不用了,我在这儿睡就行了。”官⽔心急切道,不懂他为什么会有在树上觉睡的怪癖。“你是怕爬不上去吗?我可以背你。”邵巡道。
她再次用力的摇头摇,连忙拒绝他的好意。“真的不用了。”
她怯怯地抬头打量一下这棵⾼壮无比的大树,心想这不是上不上得去的问题,而是她可能会从树上掉下来的问题。
“睡这里,容易遭受野兽的攻击,也许会有狼也说不定。”邵巡慢条斯理的说道,他要确定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进⼊她的耳朵,而且深植在她脑中,否则她老是搞不清楚状况。
辟⽔心闻言,全⾝轻颤了一下,她想起师姑说过专门吃女孩子的狼。可是…
她虽然怕狼,但她更怕⾼。
“没关系,我们有火,不是吗?不会有事的!”她力持镇定,虽然已经害怕得要命,可是她还是宁愿不要睡在树上。
邵巡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又要发火了。
这女人不但保守,而且像骡子一样顽固,她老是有一些奇怪的坚持,他知道自己是劝不动她了。
他耸耸肩,故意一脸无聊的样子看她,撂下一句:“随便你吧!”
说完一跃就上了树,悠哉地找了个好位置,他相信过不多久,他就会听到她害怕的求救声了。
邵巡上树后,官⽔心顿感一阵空虚,她紧张地环顾四周,第一次体会到从树林深处传来的森与恐怖,好像随时就会有野兽冲出来似的。
一丝恐惧倏地窜过心头。
她连忙将所有的树枝一股脑儿的全部丢进火堆里,按着又放了一把枯树进去,确定火烧得非常旺盛,她才露出満意的笑容。突地,她想起什么似的,又赶紧起⾝将四周所有的树枝收集起来,放在火堆旁边,以便可以随时添加柴火。
一阵忙碌后,官⽔心安心地倚着树⼲坐下来,开始念诵“阿弥佛陀经”和佛名…
慢慢地,也很愧对佛祖地…她睡着了。沉睡中,她还梦到自己正在专心地念经做晚课,十分虔诚…直到一阵怒吼传来。
这个傻瓜!
邵巡聆听树下的一举一动,忍不住心里犯嘀咕。看她忙碌的,还念经哩!可能是打算一整晚不睡了。
他靠着树⼲闭目养神,决定不再为她的行为困扰自己,他要安心睡个好觉。
不到片刻,就感觉不对劲了!
邵巡猛然张开眼,发现有烟正从树中直窜上来,他简直不敢相信。
失火了?
他迅速跳下树,看见火苗正从堆着的树枝,延烧到树,并顺着另一侧的树⼲往上窜烧,而官⽔心在一旁早睡得不醒人事。
“该死的!醒醒!”他率先摇醒官⽔心,气得直想把她的头扭下来。
“什么事?”官⽔心眼睛,睡眼惺忪的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邵巡直接卸下坐骑上的毯子,忙着扑打火苗,并连连咒骂道:“你在搞什么鬼?
你是想引起森林大火,还是想把我烧死在树上?”
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官⽔心才注意到周遭的状况,且大吃一惊,怎么好端端的就烧起来了呢?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要去哪里提⽔?”她慌道,胡在一旁兜圈子跳脚。
“啊!对了!”
她开解随⾝包袱,取出替换的缦⾐,开始学着邵巡的动作,参与灭火行列。
“站开点!”他一把推开她,吼道:“你是不是地想烧死你自己呀?”
邵巡这一分心,⾐角迅速就沾着火,官⽔心吓得大叫:“着火了!着火了!”
慌的她,拿着缦⾐在他⾝上就是一阵打。没多久,所有的火苗完全被扑灭,四周顿时陷⼊一片黑暗,只剩天上一轮明月的光亮使他们勉強看得到对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官⽔心颤道,声音充満了泣意,她是真的被这场火吓到了,而且完全没料到火会烧到邵巡⾝上,都是她害的。“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烧起来?”
一阵沉默之后,见邵巡径自瞪着她没搭话,她连忙指了指他的⾐角,心虚道:“我也不是故意要打你,是你的⾐服着火了…”
原本一肚子怒火等待发怈的邵巡,一看见她乌漆抹黑、泫泪泣的小脸,再听到她跟他道歉的理由,忍不住开怀大笑了起来。
此时、此地、此景,活像出闹剧似的,简直荒谬得可以。
辟⽔心一脸疑惑地望他,为何他一下子怒气冲冲,好像要杀人,一会儿又笑得这样夸张,他到底是有没有生气,还是…已经气疯了?
“你…为什么要笑?”她不解道,觉得这件事很严重,一点都不好笑。
邵巡看了她一眼,继续笑道:“因为你的脸很好笑,黑黑的,好像黑炭。”
他拿走她手上的缦⾐,摸黑将毯子和她的包袱一并捆在马背上。
辟⽔心抹了抹自己的脸,不暇思索道:“骗人,这里这么暗,你怎么可能看得出我脸上黑黑的?你又不是猫!”
“你说得对,我不是猫,可是…”邵巡在黑暗中扯了扯嘴角,微笑道:“我是喜睡在树上的猫头鹰…”
不等她有所反应,他一把抱起她跳上另一棵大树。
“你要做什么?放我下去!”官⽔心尖叫道。
“别忘了你闯的祸,这次得听我的,在…树…上…过…夜。”邵巡威胁道。“我不要!我不要在树上觉睡啦!”她拚命动扭⾝体。
邵巡在树上找了个位置不错的地方放她下来,顺便敲敲她的头说:“你再动,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闻言,官⽔心果然马上全⾝僵直不动。
邵巡満意地点点头,正想跳到旁边的树⼲上时,官⽔心反而一把揪住他的⾐服,害怕道:“你…你要去哪儿?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怕…”虽然她看不见实际离地面有多⾼,可是她想她一定会掉下去的。
辟⽔心的反应让邵巡直觉她和一般女孩子一样,怕黑!
他不噤失笑了,他还以为尼姑们都是有佛在心中,什么都不怕的。
试了试树⼲的承受力,确定可以负荷他俩的重量之后,他才缓缓在她⾝旁坐下,同时发现官⽔心全⾝僵硬。她可能是不习惯和男人赌得太近,所以才会以不自然的状态直着⾝体吧!他想。
“快睡吧!反正闭上眼睛一样都是黑的,没什么好怕的。”
“我们会不会掉下去呀?”她细声问。
他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懒洋洋的说:“放轻松点,你全⾝紧绷成这样,要怎么睡?小心明天会酸背疼。”
“可是…这么⾼…我怕会摔下去…”
邵巡恍然大悟,弄了半天,原来是惧⾼呀!难怪她会怕成那个样子。
他轻柔地拉着她靠向自己,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试着哄她。“你可以假装现在不是在树上,这样就不会摔下去了。”
“怎么可能…”官⽔心喃喃道。“我明明就在树上…”
又来了!她真的很死脑筋!他要到什么时候方可以安心觉睡?
他大叹口气,无奈道:“这样吧!你先闭上眼睛。”
“为什么?”
“那是因为…可以帮助想象。”邵巡随口胡蔼,反正目的就是要她闭上眼睛,赶紧觉睡。
辟⽔心不大了解他的意思,但她还是听话的试着把眼睛闭上。
过了半晌,官⽔心又开口了:“没有用,我已经很努力试了,但我还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坐在树上…”
“你只要专心的闭着眼睛,不出一个时辰,我保证你一定办得到。”
因为那时你已经睡着了,邵巡暗忖道,从没想过自己曾往一棵树上哄一个小尼姑觉睡,这种经验恐怕无人能比吧!
“我不懂,一个人明明在树上,怎么可能因为闭着眼睛而改变了会摔下去的事实?”
老天爷!再这样耗下去,天都要亮了!
邵巡开了闭眼,将她的头按庒在前,沉声命令道:“现在,闭上眼睛,然后觉睡!否则我把你直接丢下去。”
辟⽔心以为他又生气了,乖乖倚在他怀中,不敢有太大反应。
沁人的晚风轻柔拂面,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渐渐感到安心,这种悉的全安感,就好像小时候倚在阿娘怀中时一样。
真奇怪,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也会给她这种静心的感觉?也许…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师姑说的那么坏,至少邵巡就不会,虽然有时讲话会大声了点,但她相信他绝对是个好人。
待官⽔心⾝体完全放松,呼昅也渐次平稳后,邵巡才柔声的问了句:“你今年几岁了?”
“快十八了…”她随口答道,透过膛听他的声音,她觉得很好听。
“⽔心是你的法号?”
“不是…是我的本名…我娘替我取的…”官⽔心的话细软无力,声音出现明显的睡意,靠着他好舒服,她快睡着了。
“那你正式的法号呢?”
“…法号…我还没…”她话还未说完,就咕哝地睡着了。
还没?还没…什么?
虽然对她来不及说完的话很好奇,可是她好不容易才睡着,他可不会笨到这时候把她叫醒,只为了要跟她继续有可能令他崩溃的谈话。
她磨人的说话方式连狗都会被疯,他相信只要长久和她相处,他很可能会因此短命,到时还得劳顿她替他颂经超渡,多悲惨呀!
辟⽔心挪了挪⾝体,像只小猫般更加偎进他温暖的怀中,为了怕她摔出去,邵巡以双臂轻搂着她,自己则仰头向后倚在树⼲上。
真是罪恶!他竟亲密地抱着一个尼姑觉睡!
说出去恐怕不是被人笑死,就是吓死别人。还好官⽔心来不及意识到两人之间的亲密就已经睡着了,不过他也怀疑她是否真的清楚男女之间的事情。
他強迫自己合上双眼,不要再去想这个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的问题。
反正只要到了长安,两人就无任何瓜葛,而他在打听完他要的消息之后,还得赶回洛,到时候,他就可以完完全全摆脫她了,况且只要他不说出去,绝对没有人会知道他曾经抱着一个尼姑在树上过夜的事。
邵巡在心中愉快地盘算着。
只是,这种想法无疑是掩耳盗铃,他和她之间奇妙的缘分,真的可以如此轻易地赖掉吗?
可能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关系,她真的累坏了。
昨晚火烧树⼲时,她都能睡得死死的,他又怎能期望他抱她跳下树时,她会醒来?
下了树后,邵巡将她轻轻靠着树⼲放下,发现她睡着时其实还満可爱的,只是,她的脸怎么好像⼲净了不少?
邵巡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襟,果然!她脸上的污渍有一部分已经转移到他的⾐服上了,他的⽩衫现在简直比破抹布还脏,而且破烂;⾐摆部分被烧了一个大洞。
他从鞍袋中取出一条⽑巾,本来是想替她擦净俏脸的,只是…他贼笑着,临时改变主意,走到旁边被火烧熏成黑⾊的树⼲,用手在上头抹了一把,然后踅回她的⾝边,轻手轻脚地将她的脸涂了个乌漆抹黑。
昨晚夜⾊太暗,他一直无法真切地看清楚她黑脸的样子,觉得很可惜,现在不但得偿所愿,而且是越看越乐,她黑脸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邵巡知道自己捉弄人的行为幼稚的,可是他又觉得很有趣,不忍就此收手。
不料此时官⽔心突然张开眼睛,黑若子夜的双眸勾直勾地盯着他看,把正在恶作剧的邵巡吓了一跳,他有笑那么大声吗?
“你醒啦?”邵巡故作镇定地说,不认为她聪明到会猜出他在做什么。
果然,她本来惑的眼神,一发现自己正半躺在地上时,不噤转为惊愕。
“我…掉下树了吗?”
不能笑,绝对不能笑!邵巡努力忍住大笑的冲动。
见他久不答话,脸上的表情又扭来扭去,官⽔心无奈道:“我就说我会摔下来吧!你还不信。”她勉強撑起⾝子,觉得有点酸背疼的,但还不至于像摔断骨头那样痛,这倒奇怪了。
“你没有摔下来,是我抱你下来的。”邵巡一脸促狭,好心地解释道。
辟⽔心疑惑不解的表情好似看见在表演呑蛋,她微微蹙眉,盯着他问:“那么…你刚才在做什么?”她记得她醒来时,邵巡正蹲在她前面,一张脸和她凑得很近,她原以为他是在看她有没有摔伤。邵巡不疾不徐地举起手中的⽑巾,道:“我正在帮你擦脸,你的脸脏了,记得吗?”他确实开始很体贴地替她擦掉脸上的黑污。
“谢谢!”官⽔心轻声道,眼中充満了感。“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接过⽑巾,官⽔心认真地继续擦拭自己的脸,她想起他前一晚说过她的脸像黑炭一样;果然没错,而且比她想象的还黑,她一定是被烟熏了很久,也难怪他一看到她的脸就一副忍不住想笑的样子,她现在看起来一定是丑到家了。
邵巡轻松自若地走向他的爱驹,抵着马的侧腹,开始忍不住双肩抖动,闷笑了起来,天啊!她真的很迟钝!不过他不想戳破这个秘密。
待他笑够之后,才转⾝对她说:“你准备好了吗?我们必须赶紧上路了。”
辟⽔心朝他点点头,一起⾝就看见昨晚被烧得黑黑的树⼲,忍不住一阵愧疚,她走过去以手掌贴着它,轻声说了句对不起,才慢慢踱向邵巡。
“你跟那棵树道歉?”
她微微颔首。
见她难过的样子,邵巡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它只是受了点伤,不会有事的。”
他本⾝就对大自然有着特殊的情感,有时候他也会对着植物昑诗叙话,所以他对她向树道歉的行为,不但不会觉到奇怪,相反地,他倒觉得很窝心。
“谢谢你安慰我,我觉得好多了。”
“现在可以上路了吗?”他问道,扶她上马。
“嗯。”待在马上坐走后,官⽔心突然不好意思地说:“你也上来好了,老是要你用走的,我觉得很过意不去。”其实她一个人坐在马背上也有点害怕,老是觉得会摔下去。
“你确定?不会到时候又把我赶下马?”他揶揄道。
“不会的…这是你的马…”她的脸红得像快着火了。邵巡大笑出声,迅速俐落地翻⾝上马,对她不太正经地眨眨眼,随即策马沿着小路疾驰出发。
离去前,还听到官⽔心突然发出一声惊呼。“糟了…我忘了做早课了…”
“反正就念经嘛,在哪儿念不都一样…”
“可是…在马背上念经…好奇怪…”
谈声渐行渐远。
待两人⾝影逐渐消失后,远远地,从树林后头隐约冒出三团令人悉、圆圆似球的影子。
“现在可好了,我们的⽔心跟男人跑了,我们怎么跟她死去的娘代?”二师姑圆情急切道,泪眼汪汪的,好像快哭了。
从后头姗姗来迟的三师姑圆圆,嘴里塞満了食物,憨憨笑着。“这样正好…我们可以叫他娶咱们家⽔心,我早就说过将⽔心嫁人是个不错的点子。”
大师姑圆理沈不住气了,夺走圆圆手中的食物,责声道:“你还敢说!从我们出来到现在,你就只知道吃,沿路一直吃,好几次还为了等你,差点把人给跟丢了。”
圆圆又抢回食物。
“如果不是你答应让她出来应考,现在也不会出这种状况了,况且‘吃’是为了走更长的路,想当年…”
“你们两个!”二师姑圆情大喊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快想想办法!”
“继续跟喽!”三师姑圆圆轻松道。
“我们当然知道要继续跟,问题是现在我们三个人六腿条,本就追不上那匹两条腿的马。”圆理皱眉道。
圆情力持镇定。“我们可不能落后太多,⽔心到达长安后,一定会发现我们给的地图有问题,到时…”
三人互望一眼,察觉事态真的有些严重了,她们千算万算,也没算出半路会杀出个相貌堂堂的英男子。万一所遇非人,她们宝贝的⽔心就这么给人骗去了,那可如何是好?
“别急,⽔心一向是我们之中,头脑最清醒、也最聪明的,不会这么轻易给人骗去,他们同路前往长安,这点是绝对错不了,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赶到比较热闹的地方,看能不能找到同样前往长安的车队,⿇烦他们载我们一程。”大师姑图理快速作出最后结论。
“就这么决定。”圆情及圆圆附和道。
说实在的,要三个圆鼓鼓的人这样十万火急地赶路,可真是难为了她们,但为了她们视如己出的官⽔心,她们可以说是无怨无悔。
于是,她们三人就这样累呼呼地谋求赶上官⽔心的方法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