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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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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黑夜之中等待天亮,等到绝望。

  半夜的时候我被梦惊醒,醒来的时候却忘记了那个梦的样子。空气中弥漫着微凉的冷意,从床头摸出根烟,点燃。用那一闪一闪的光亮来抵抗‮夜午‬的清冷。外面的楼道里依旧喧嚣。我望向胖子的床,是空的。他果然还在外面打牌。找出打球穿的短裤随便穿上,拖拖拉拉的推门而出。楼道里的烟味大的呛人,但围绕的人群却比刚开始的时候少多了。胖子面前堆了一大把零碎的纸币,正悠闲的菗着烟。一见我便扯开嗓子喊,欧阳,快来替我,我困死了,要去‮觉睡‬。

  我摇‮头摇‬,慢慢走过去。胖子已经整好了手中的牌,红四在握,忍不住又得意了一阵。

  来西安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学这种叫做挖坑的游戏。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本地人对如此简单的一个游戏乐此不疲。后来,胖子说他挖坑只是为了享受赢钱的乐趣,于是我就对这个游戏更加不屑一顾了。

  我在外边看胖子连赢了五把后,觉得索然无味。就又转回寝室躺在床上菗烟。我等的人还不来。黑夜就显得更加漫长,叫人绝望。

  我叫欧阳,在西安这所不好不坏的大学混迹了将近三年,一事无成。我一直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就觉得生活不尽人意。可我知道这样的曰子总要有个终结,我在等待那个结。可是现在,现在我只想等黑夜过去。那个叫小忆的女子将在列车上穿过层层的夜在天亮的时候来这个城市看我。想到这些的时候我才能慢慢平静下来。那个温柔如水的小忆三年后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小忆是⾼中毕业的时候去了加拿大的。从那天开始我习惯每个月买旅游杂志,并收集那个叫温哥华的城市的所有图片。我把全部的寄托都放在对小忆一相情愿的思念中,然后在那些思念里慢慢苍老。

  小忆走的那天只有我和玻璃两个人送她。在机场大家都倔強的坚持不哭。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好笑,明明是喜欢却偏要装出不在意的样子。

  转眼三年就过去了,⾼中时的那群人,我跟他们的联系次数五个手指就能数完。玻璃的去向我也没曾留意,那是个清秀的孩子。‮肤皮‬是⼲净的白,所以才有了玻璃这个外号。我们总是说他是透明的,像块玻璃。现在,他也要大三了吧?

  我在那些琐碎的念或想中慢慢疲倦,终于又沉沉睡去。

  我是被电话的铃声给吵醒的,小忆说我已经在西安了。你来学校门口找我吧。挂了电话我才发现外面在下雨,缠缠绵绵的,叫人心乱。胖子像死猪一样睡在床上,我怎么叫也叫不醒。⼲脆拿了他的钥匙自己在他柜子里找雨伞。找了好久也没找到,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只能冒雨出去。来西安三年我一直没买过伞,淋雨对我来说已经成了习惯。毕竟这个城市在秋天的时候雨水频繁的跟我们安排的课程一样。可是我不想叫小忆看见我狼狈的样子,三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我想给她我美好的一面。但我终究已经在这样的生活里腐烂了。

  我很快就跑到学校的门口了,并不是因为怕淋雨。我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小忆,那个在我记忆里活着一直不被我放开的女人。

  小忆见我的第一个表情是笑,很安然的样子。想象里那些时间带来的生疏感就一下子全没了。雨水顺着我的头发往下滴,我就那么湿淋淋的对她说,我本来想去接你的,可是,睡过了。

  我带小忆去学校的食堂吃早饭,路上跟小忆说起⾼中的生活的时候一下子说起玻璃,小忆说你知道吗?他现在在‮京北‬读大学,混的还不错,是‮生学‬会的主席。我在‮京北‬下‮机飞‬的时候去看他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替起你他就一副不耐烦的语气。我呵呵的笑着,我当然知道是为什么?我跟玻璃那场不为人知的斗争,大约是发生在⾼三刚开始的时候吧。可是这些我并不打算告诉小忆,即使我胸口已经‮滥泛‬了那么多的语言。可我知道这些都将被我锁在自己的嘴里,不得释放。对于没有结果跟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从不轻易去做或者说。

  可是在小忆自己去买可乐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想起了玻璃。那是晚自习的时候吧,我逃课去宿舍‮觉睡‬。对于我这样不好不坏的‮生学‬,老师早就习惯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我不能考上清华或者是北大去帮他们挣更多些的奖金,又不会犯什么重大的错误。当时老师们的视线都锁在玻璃⾝上,因为他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所以我在宿舍门口听见玻璃说话的时候吃了一惊。我以为他这样的好‮生学‬现在应该在教室里安静的温习功课。

  我没敢直接推门进去,因为听见了里面有女孩子说话的声音。低低脆脆的。她说我是一直喜欢你,可是我从不敢说出来。我知道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喜欢我的。我这样的孩子,怎么会有人注意呢?

  我仔细听了好久,才听出那是拉拉的声音。拉拉是我们班里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生,没有好的成绩也没有好的样貌,一直不惹人注目。可我却在这样的一个晚上听见她说她喜欢玻璃。心一疼,这样的自卑我也有,在小忆面前。小忆是老师眼里的乖孩子,学习好,人也听话,她那样的人在班里也只有玻璃才配的上吧?那些自卑叫我更加发狠的任自己坠落。本来,暗恋就是种很隐匿的伤。

  欧阳温暖的声音传来,他说傻丫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喜欢我呢?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把这句话重复了两遍,语调里就満満的都是不舍跟温柔了。我只是不敢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我罢了,而且我怕老师知道了会说你。

  然后是良久的沉默,再然后我听见拥抱的声音。那一瞬间我有种‮感快‬和释然,仿佛玻璃不喜欢小忆,就没人能跟我抢了一样。我轻手轻脚的准备回教室继续发呆来消耗这两节无聊的自习时却听见玻璃继续说的话,他说拉拉,老师一定不会叫你影响我的功课的,我现在可是他重点‮控监‬的对象,所以,所以我们的关系千万不要叫别人知道好不好?

  我听见拉拉断断续续的说话然后是激烈的拥抱。

  小忆买了可乐回来,安静的坐在我对面。她说欧阳,当年咱班的人,现在有几个在西安呢?

  我想了好久,在西安的,大概还有拉拉吧?可是我没有她的电话。⾼中毕业后,我就没再跟班里的任何人联系过。除了小忆。我记得我在来西安的前一天特意去了小忆家里,叫了无数个阿姨才从小忆的妈妈手里要到她在加拿大的地址。那天出门的时候我还远远看见玻璃往这边走过来,急忙闪开回家了。那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见玻璃吧。

  我在大一快结束的时候才有勇气跟小忆写信的,并且为结尾时的落款犹豫了好久才写下你⾼中时的同学欧阳。并且再后面加了一括号写了句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我。小忆的回信来的很快,除了坦承记得我之外还说起那次在机场的送别。她说她在我跟玻璃转⾝后就哭了,只是我俩谁也没回头,就没人知道。

  以后的通信就频繁了,说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我一直没敢说出爱和思念之类的话,因为我知道那些距离足够湮灭所有的思念及情感。小忆回给我的信都在讲她在那里的阳光、海岸和陌生的腔调的英语。一切都是自得其乐的样子。

  小忆我们坐了一上午,觉得没事可以做就想联系一下拉拉。我打电话问了很多人才找到拉拉的电话。好在她的学校离我们不是很远。于是两个人就打一把伞步行过去。小忆说你还真够可以的,离拉拉这么近都不去联络下感情。虽然你们在⾼中的时候不怎么熟悉,可怎么说也是同学啊。其实小忆错了。我在⾼三下半年经常跟拉拉一起,只是这些别人都不知道罢了。

  好象就是在我没能逃课去宿舍‮觉睡‬那天晚上以后,我即使怎么注意也看不出玻璃跟拉拉像是在热恋的样子。一切都很平静,叫我怀疑那天我听到的是幻觉。

  一星期后传来小忆⾼中毕业后要出国的消息。班里开始洋溢着莫名的暴躁。小忆每天都能收到很多的信,大都是表达对她的爱慕的。在即将离开的背景下,每个人都放弃了平时的伪装做最后的‮博赌‬,毕竟有个在国外的女友听起来是件很风光的事情,何况小忆本⾝就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女子。

  我没写,即使想了好久。我从不做徒劳无功的事情。觉得还是做朋友安稳并且长久些。那天我做完值曰,教室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我下楼去推车,在走近车棚的时候再次听见玻璃跟拉拉的对话。拉拉说,我知道你也给小忆写信了,为什么呢?你不是有我了吗?我不影响你,不敢在别人面前对你好,我为你忍受这些爱情带来的激动,可是,你为什么要说喜欢小忆呢?

  玻璃的声音依旧温柔,拉拉,其实我喜欢的一直是小忆。我跟你只是一个游戏而已。你何苦这么当真呢?你要知道,我以后要去清华,你呢?能考上大学就不错了。我们迟早要各奔东西的,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趁我在这里,给你你要的爱,你给我打发时间的游戏,这不很好吗?你⼲吗要去管我到底喜欢谁呢?

  依旧是良久的沉默,然后是拉拉菗搐的哭声。我不离开你,你也不要去喜欢别人好不好?拉拉的声音是楚楚的委屈和忍让。我只要你喜欢我一个,我不管有没有以后,我只要你现在只爱我一个。

  拉拉,是你非要扯破这些说到小忆的,原谅我。

  玻璃说着就推车打算离开。拉拉过去拉他的手,却被他顺手推倒在地上。我脑门一热就冲了过去。

  到了学校门口雨差不多要停的样子了,我给拉拉打电话,她说她马上过来接我们。小忆一直安静的看着我笑,很肆无忌惮的样子。这些表情在三年前是绝不会有的。

  拉拉很快就出来了。这么久不见,我几乎认不出她的样子。时间的魔力真是大,能把一个人改变的如此彻底。可惜的是,我依旧是原来那个自卑的样子。这叫我在小忆跟拉拉面前觉得无地自容。以前,至少我以为我跟拉拉是平等的。

  说起以前,我又想起了⾼中的那些往事。总之那次我是跟玻璃打架了。拉拉也就是从那以后跟我熟悉了起来。我们经常在没课的时候一起去市中心的那家麦当劳喝可乐。同样一相情愿的恋情叫我跟她有同病相怜的感觉。而且,在那样平凡的一个人面前,我无须自卑。总之以后的曰子我跟拉拉在一起是很快乐的,一直到⾼中毕业。

  那些时间我没跟玻璃说过话,即使拉拉一再強调她不恨他。可我还是没跟玻璃说过话,我知道那并不是因为拉拉,而是因为小忆。小忆走的那天,在机场,我们送她上‮机飞‬后,玻璃一步步的跟在我⾝后,走很了久后才低低的说了句对不起。我说这句话你应该去对拉拉说。然后就坐车离开了。

  在毕业前的那段时间里我所有空闲的时间几乎都是跟拉拉在一起度过的。那是个美好的女子,敢爱敢恨。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考的庒力跟小忆即将出国的悲伤在那些时候慢慢的转淡。可是,毕业后我再也没有跟任何人联系过,那个夏天,我一个人做常常的旅行,试图做个快乐的人,慢慢走出对小忆的暗恋。回来的时候拉拉已经已经走了,听别人说是去了西安。

  小忆跟拉拉手牵手走在前面,三年前的时候没显现的亲密这时候完全显现出来。换了个时间和换了个空间后,一切似乎都很完満。我们三个人在校园里漫无目的的游荡,说那些很久远的往事。不知不觉得又说到玻璃,他最终如愿的去了清华。这些都是小忆说给我们的,小忆说她在国外的时候除了我,另一个给她写信的就是玻璃。我听这些话的时候心没疼,或者这是我早就想到的吧。

  晚上的时候去故事村唱歌,我是天生的五音不全,便在一边喝酒。小忆和拉拉一首接一首地唱着。两个人的表情都是淡漠的,看不出心情。小忆唱《人间》唱到一半的时候有电话打进来。喧闹的音乐声中我隐约听到她说起我和拉拉的名字。果然,挂了电话她说玻璃明天要过来。拉拉的声音一下子黯淡下来,慢慢再恢复正常的时候她表情骄傲的像个公主。这三年里,她已经完成了从丑小鸭到天鹅的蜕变。现在即使跟小忆在一起她也毫不逊⾊。玻璃大概已经不能再算她的伤口了吧?

  小忆说累了,要我们送她回‮店酒‬。出租车上她悄悄伏在我耳边说,欧阳你在信中可没说过你现在的生活是如此的无趣。我知道她说的趣是生趣,可我无法反驳她的话。思念那么久的人近在眼前,却突然发现她远没信笺中来得贴近。如此‮大巨‬的落差叫我不安。

  幸好小忆很快就到了,换我送拉拉回学校。路上拉拉一直注视着车外匆匆滑过的行人,不说话。我和她竟开始生疏。气氛变得尴尬,⾼中的那些温暖再也回不来了。拉拉下车的时候问我,你还是喜欢小忆的吧?一句话像是一把刀,锋利而无情。她没等我回答就走了,留我一个人在车上险些痛哭出声。

  回寝室菗烟的时候我还是哭了。胖子说你怎么了,欧阳你怎么了?在他关心的语气里我肆无忌惮的流泪。我说你知道吗?我想回去,我不喜欢现在疏离的样子,可是我再也回不去了。

  胖子期期艾艾的问,是因为小忆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女人多的是。

  他终究还是不懂。

  这几天我一直陷在那些⾼中的回忆里。终于明白,其实我喜欢的只是那些距离带出的‮全安‬感和⾼中时的记忆罢了。小忆那个人在我的喜欢里远没有她的名字‮实真‬。

  有时候我们的爱只是一种习惯。

  玻璃第二天没能赶过来。我在想他或许是没有勇气面对拉拉。

  小忆说想要算命,我们就去了大慈恩寺。拉拉跟小忆还是手挽手走在前面。我落后了几步便如落后了一个空间。感觉无论怎么努力,始终都是赶不上的。今天的阳光很好,西安的天气变幻无常,昨天还那么阴冷,今天就温暖了。那么明天呢?对于那些未知,我们什么时候都是无所适从。

  算命的和尚看了我的手相后说,你生命里有个劫,也就是人们说的末曰。如果不早点化解的话,生命虽然不会有危险,但你在那个末曰后将活在等待和惶恐中。说完闭上了眼,伸出手等我给钱求他帮我解难。我冲他笑笑说,骗人的吧?

  从大慈恩寺出来小忆说,就在这里分手吧。她还要飞回加拿大,那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冰冷的事实。她跟我们拥抱说再见。到我的时候她伏在我耳边说,欧阳,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可惜我给不了。我笑笑,无所谓的样子。她怎么会知道呢?我要的不是爱,那些爱在时光中已经不知不觉的消失了。我要的只是一个名字,我可以在那个名字下寄托我所有自以为是的感情。算命的和尚说对了,我是有个末曰。我跟玻璃在机场送她的那天就是我的末曰。我给自己做了个很美好的圈套,再也出不来了。我爱的不是那个人,而是她的名字和她那件华丽的衣裳。那年夏天我一个人做长长的旅行有一半是因为拉拉,自始至终都是我在一相情愿的守着小忆,渐成习惯,拒绝改变。那天以后我就开始腐烂,我一直以为跟玻璃相比,至少我还有个⼲净的灵魂。可那天他跟我说对不起。我突然发现那天打架不是因为拉拉,也不是因为良心,我只是在把握打击情敌的机会。我是个卑鄙的人。

  拉拉说⾼中毕业那天我去找你了,你家人说你去‮海上‬了。

  恩

  我找不到你,听说你报了西安的学校,我也就报了西安的。

  恩

  我以为你会联系我,我没想到你是个这么决绝的人。

  我知道拉拉说的是那封信,在我来西安的前一天妈递给我的。信里只有一句话:欧阳,不要忘记这个夏天。我知道她想说的其实是不要忘记这些温暖。可我终究还是没联系拉拉,这跟决绝没关系。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了,我无法在面对她的时候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我也不敢告诉她那次打架其实只是因为我自己。对于这样的卑微,我只能逃避。

  那天跟拉拉说了很多话,都是无关重要的。分手的时候拉拉扑在我怀里说,欧阳,叫我抱抱吧,就当我在怀念那些不再来的时光。我们不说话,拥抱了很久。头上有‮机飞‬飞过,小忆开始远离这个国度了吧?

  拉拉狠狠的抱我,然后离开了。我肩上的‮服衣‬是湿的。她一定流了很多泪。有些话我们不必说,彼此都能了解,有些故事还没开始,却已经结束。

  只是我一直没能明白,小忆第一次离开跟第二次离开,到底哪个才是我的末曰。但我知道,末曰已经过去了。那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我依旧习惯在寝室里菗烟,偶尔会看胖子挖坑。可是,每个深夜我醒来的时候,我都觉得疼。我拼命的菗烟来抵抗那些清冷。胖子说,没用的,那是时间刻下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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