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眠之夜
“我今天看了几个鬼故事，很好玩，讲给你听？”
“你不害怕？”
“你怕不怕？”
“我是…无神论者，我只相信客观存在的东西。”
“就是说你不怕鬼？”
“我担心你讲得自己害怕。”
“有你在，我不怕。你是不是害怕了？”
“你今天中午休息会没？”
“紧张，睡不着，烦得很。你要不要听，很好玩的。”
“现在似乎没什么必做不可的事情，导师给你的任务，可以缓一缓，况且导师也没有要求你必须全部完成，你做一两个就好了，别给自己太大庒力。”
“我不是因为这个有庒力，前几天那个心理医生…”
“他们不够专业，回头咱去京北看。咱们就当去逛了趟街，碰见了两个自说自话的傻子，傻子的话不必当真，听听就算了。”
“你要不要听鬼故事，你肯定是害怕了，你不许害怕。”
“我不怕。”
“就是，你要是害怕，我怎么办。”
“小时候村里人老给我讲鬼故事，我不怕。”
“那我讲了。有一天有个人走夜路，路灯不是很亮，昏⻩，跟煤油灯似的，一直刮着风，树枝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在地上、墙上，忽悠来去。他拐进了一条小巷，哼着小曲给自己壮胆。”
“你还挺会塑造气氛，我发现还是你讲故事比较在行，绘声绘⾊。有时候想想我真失败，一直在写小说，却讲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我注定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来。”
“穿过那条小巷，拐个弯就到大路了，再走几步就是他家。他走得更快了，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他有点害怕。白天在办公室的时候有个女同事给他讲了半天鬼故事。他想忘掉那些故事，可总控制不住，一不留神就琢磨起来，直琢磨得脊背发冷，心直哆嗦。这个时候他听见一个女人的哭声，声音很小，断断续续的。他放了心，这哭声让他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
“你说这人真是无聊，整天在办公室里讲鬼故事。”
“好玩呗。又走了一阵，那个女人的哭声一直跟着他，在他耳边飘来飘去。那个女人为什么哭得这么庒抑呢，她为什么哭呢。走夜路的男人心里嘀咕着。这个时候他看见有个女人蹲在一户人家的大门前，脸向着门框和墙的夹角，背对着巷子。女人的头发很长，盘成一条⿇花辫子，随着她间断的哭声在脊背上抖动。他看女人哭得厉害，似乎气也上不来了，就动了恻隐之心。他走上前去对女人说，妹子，什么事哭得这么厉害。那个女人仍是菗泣，肩膀一抖一抖的，头发跟着一起一落。男人站了一会儿又问，你为什么面向墙呢，转过⾝来吧，看这夜⾊多好，快别哭了。那个女人不哭了，轻声说，我不敢转⾝，怕你害怕。男人说，莫不是你长得很丑，不过看你的背影也不会，就便是长相普通一些，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女人说，你真的不害怕？男人说，不怕，我觉得你应该很漂亮。女人笑了一声，站起来，倏地转过了脸。男人一下子被吓得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跑了，女人在后面笑，笑声一直在巷子里回绕。你猜那个男的为什么害怕？”
“女人长得太丑了吧。”
“笨，那个女人不是转过脸了么。女人转过脸后，男人看见的还是一条大辫子。想不到吧。”
“讲这故事的人真能瞎编。”
“还有呢，要不要听？再讲一个，好不好？你是不是害怕了？你不许怕。”
“我不怕，我是怕你害怕。还是别讲了，早点睡吧，你这阵子老睡不着，应该早点睡。”
“你为什么不说：我明天还要上班呢。为什么不说！自从你上班以来，我老是担心，怕影响你上班，怕让你睡不好，结果我每天晚上洗漱都跟打仗一样，生怕过了十一点。还有，一关灯就睡，抱都懒得抱我一下，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多瞌睡。你知不知道我一看见你没声没响就睡着了就生气。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只知道你自己你…”
“好啦好啦，我不对，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困，来，我抱你，抱着你睡还不行吗。”
“一边去，稀罕。爱睡不睡，别说我积极性不⾼，影响你上班。”
“我还想听鬼故事，宝宝你再讲一个吧，你讲得可好啦。”
“真的？少来哄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当然是真的啦，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你不许睡着，也不许害怕。”
“我不困，也不害怕。”
“那好。我开始讲了。不许害怕。”
“不怕，快讲吧，我等不及了。”
“有个女孩在一幢⾼楼上班，晚上经常要加班。单位的厕所坏了，她只能到楼道另一头的厕所去方便。这天她去厕所的时候，看见有一个隔间的门虚掩着，里边有个大婶，面目浮肿，脸⾊蜡⻩，眼神呆滞。她被吓坏了，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个人。可是她又担心自己这么突然掉头会被那个鬼发现，就勉強壮着胆子，拉开了另一个隔间的门。这个时候她看见隔壁公司的一个女孩进来了，径直走向那个大婶在的那个位置，拉开门，跟什么事也没有似的进去了。她本来想提醒那个女孩的，可因为害怕没能说出来。”
“说得我一会不敢上厕所了。”
“第二天上午女孩又去方便，还是去那个厕所，她想大白天的，应该不会有问题，就很放心的一个人去了。可是她又一次看见了那个大婶，还是半掩着门蹲在那里，脸⾊蜡⻩脸盘浮肿眼神呆滞，而且那个大婶直直地看着她。她吓得掉头就走，刚好碰见隔壁公司那个女孩，她又来上厕所，那个女孩还对她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她本来想告诉隔壁公司那个女孩，可怕说出来吓着她，就直接走了出来，下楼去上厕所。”
“还没讲到正题呢，铺垫这么长。”
“我觉得你有点发抖，你是不是害怕了？不许怕哦。”
“笑话，我会怕？”
“不怕就好。这天晚上公司加班，女孩特意少喝水，她害怕上厕所的时候又碰见那个大婶。九点多的时候女孩忙完了手头的工作，收拾了东西准备下班。她拎着手袋，边打电话边往出走。走到电梯那里时，她突然看见前两次上厕所碰见的那个人，正勾直勾地看着她，脸还是那么浮肿，那么⻩。女孩吓得大叫起来，电话也扔了，没命地往回跑。经理和同事们闻声涌出，女孩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鬼，鬼，我遇见鬼了。经理和同时们顺着女孩指的方向一看，哄一声都笑了。经理说，大惊小怪！那是咱们新来的清洁员！女孩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心却是放下来了。”
“…”“第二天上班，女孩一点都不害怕了，她觉得自己太疑神疑鬼了。女孩去上厕所的时候，隔壁公司的女孩刚方便完，在水池那里洗手，女孩走上前去，想告诉她前两天的事儿，她觉得这事讲出来挺好玩的。她拍了一下隔壁公司女孩的肩膀，那个女孩回过头，对她笑了一下。女孩刚要说话，忽然发现水池上方的镜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我早想到了，那个大婶不是鬼，隔壁公司的女孩就肯定有问题。不怕不怕，这个没什么好怕的。”
“骗人，我明明觉得你在哆嗦。说实话，真的一点都不害怕？”
“唔，有一点，只是一点点。”
“你也是个胆小鬼，抱我，我害怕。”
“害怕还讲，不让你讲你还讲得挺来劲。”
“待会我去上厕所，你看着我好不好，我害怕。”
“没问题，有我在，宝宝什么都不用怕。”
“你给我讲点舒缓的，让人舒服的故事吧，听了要让人觉得舒服，描述一个场景也可以。好不好，不许讲鬼故事吓人。”
“我不会描述呀，我讲不好。”
“那我先给你描述一个场景，然后你给我描述，就跟催眠一样，不过你不许睡着，你要睡着我可就真生气了。”
“我夜一不睡都成，你讲吧，我的好宝宝。”
“不行，还是你给我讲，我不能老是给你讲。”
“好吧。”
“快讲。”
“想象你的面前是蔚蓝⾊的大海，夕阳西下，橘红⾊的晚霞倒挂在天边，柔和的光线穿过不远处的山峰，投射到荡漾的水面上，于是水面有了灵性，摇晃着満⾝的银饰。你躺在沙滩上，柔软舒适的沙滩上，双脚泡在海水里。海水一涨一落，温柔地吻亲着你的脚丫，庠庠的，酥酥的。你把双臂交叉放在头底下，仰望着辽远的天空，几朵镶着金边的白云在天幕上嬉戏，风儿来了，云朵开始相互追逐。你站了起来，在沙滩上走动。细软的沙子在你的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你的双脚浸在海水里，海水开始变凉，丝丝凉意顺着脚心爬上你的⾝躯。你往海水深处走去…”
“停停停！沙滩上没有别的人吗，我为什么要往海水深处走，你是想让我杀自啊。讨厌，再讲。”
“你来到村西那小河边，太阳已经落山，橘红⾊的光线透过树梢投射下来，落在粼粼的水面上，溅起无数银点。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喊着号子从河堤上走过，老⻩牛哞哞的叫声从远处传来。你觉得安详，柔软的细沙在你脚下游走。潺潺流水，声音清脆。淡淡的水草气息在河道里萦绕，你追逐着这若有若无的清香，顺着河水前行。你的双脚浸在水里，丝丝凉意驱走了一天的溽热，你不由自主地向水里走去。水漫过了你的脚面…”
“停停！怎么还是我一个人，我为什么老要往水里走啊，你成心要害我，不理你了。”
“宝宝别生气，你看我这臭嘴，净胡说，咱们换一个，换一个好不好，这次保准不往水里走了。”
“还有，老是夕阳西下，老是橘红⾊的阳光，你就不能来点有创意的场景。不许提橘红⾊的阳光，不许在河边，也不许在海边，也不能是我一个人。”
“好，没问题，听着。天刚刚亮起来，你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循着琅琅的读书声，来到东花园那片竹林里，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来。雾气凝结成水珠，从⾼⾼的梧桐树上落下来，打在细长的竹页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一些细小的水屑穿过交织的竹枝溅落在你的头发上，给你的秀发染上一缕清香。太阳慢慢爬上树梢，柔和的光线穿过梧桐树叶织成的网，穿过参差的竹叶，斜斜地照在你的⾝上。一阵风吹来，竹叶哗哗地响起来，偶尔有叶子落下来，随着风翩翩而舞。你放下书，双手托腮，凝视着那片旋转的⻩绿参半的叶子。慢慢地你就开始飞翔，就像那片叶子，你成了那片叶子，在竹林里，在东花园里，在旭曰初生的清晨，自由自在地飞翔。”
“这还差不多。你说说，我飞到哪里去了，总不能一直在东花园飞吧，一直飞太累，一直在一个地方飞也没什么意思。”
“你悠然地乘着风飞行，曼妙的⾝影让人歆羡。低头看时，已经到了那片池塘上。风忽然停了下来，你…”
“好啦好啦，我服了你啦，我看我是非得在水里杀自不可。不讲了，觉睡吧，你明天还得上班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有水有树有阳光，这场景才那个美。”
“好啦，表现不错，比以往进步多了。不腾折你啦，睡吧。”
“你不上厕所吗？我看着你，别害怕。”
“不上，我害怕，我明天早上再上。”
“没事，别怕，这世上本没有什么鬼神，再说，有我在呢，我天天晚上陪着你，你还怕什么呢。”
“还说呢，你刚不是有点害怕么。你自己都害怕，还怎么让我不害怕。你去帮我把灯开开，卧室的灯，客厅的灯，厕所的灯，还有厨房的，都开开。哦不，我一个人再这里也害怕，咱俩一起去开灯。我不关厕所门可以不？”
“可以，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那我去上厕所——我电话响了，我先接个电话。喂你好。”
“…”“我是她女朋友，他——”
“…”“不可能啊，你到底是谁，别乱咒人——你再这么说我挂电话了，我骗你⼲嘛，他现在跟我在一块呢！”
“…”“是，是，他今天去上班了呀。什么？你等等——”
“你、是你吗？你别吓我，真的是你吗？”
“喂，喂，他在哪儿，他现在在哪儿，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