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级敌人的糖

　　很多‮生学‬时背得滚瓜乱熟的唐诗我已全然忘记，唯独一首童谣至今仍清晰记得：

　　“糖儿甜，糖儿香，卖糖老头把毒放

　　坏儿歌，大毒草，我们不上你的当。”

　　在我还很小时，因家中无人照顾我，爸爸常抱着我参加‮行游‬批斗大会，锣鼓喧天，口号阵阵。几个人戴着尖尖的⾼帽子，五花大绑，躬腰低头，胸前挂着很大一块牌子，爸爸说：“如果有陌生人给你糖吃，千万不能拿，肯定是这些阶级敌人，因为隐蔵在‮民人‬內部还没被发现。”

　　那时，我好几天才能跟爸爸讨到一粒糖，舍不得马上吃掉，总咬成两半，一半再用糖纸包好，一半放嘴里慢慢舔着，甜的感觉慢慢化开，真舒服。

　　我常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拣石子，拔花草，抓小虫，玩厌了就盯着路人看，想着糖儿谗得流口水。为什么行人中没有一两个阶级敌人出现，他们不是天天在打‮产无‬阶级⾰命接班人的坏主意吗？我站在这儿，他们应该很容易发现我，并且实行他们阴谋的第一步——送糖。我没敢把这疑问跟爸妈说，否则可能要重罚，以后锁在家里了。

　　我站在那儿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盘算着：如果阶级敌人给我糖，我不应听爸妈的话，糖我还是要的，并且马上咬开，先只吃一半，不知跟我们这儿的糖有什么区别？奶奶说过，阶级敌人不要裤裆里没有小鸡鸡的，我让他们看看好了，省得他们一时疏忽而后悔莫及。

　　我又想：可是妈妈常说，有的阶级敌人连女孩也要，拐骗去帮他们讨饭。讨饭我会呢，拿着碗站在路口或挨家挨户讨，说不定那户人家把我没见过的漂亮糖放碗里呢。至少以后不用上学了，爸爸想打我庇股计划落空了，妈妈想強迫我‮澡洗‬行不通了。想着他们焦急地找的样子，我开心地笑了，站在那儿多长时间都不觉得累，盼望阶级敌人的出现。

　　后来我上小学了，偶尔能从爸妈那里讨得一两分钱，亲自去买糖了。小巷的小摊。大街的商店里面的人中，我发现有几个跟电影。连环画还有墙上的大字报中的阶级敌人很像，有个驼背瘸腿，有个尖腮倒眉，有个哭丧蜡脸。我从他们手中接过糖时，有时不免想：他们以前是不是阶级敌人“卖糖老头把毒放”现在劳改过来了？

　　不知是阶级敌人有眼无珠呢，还是那条街上根本没出现过阶级敌人，我渐渐在盼望中长大。现在当天真烂漫的儿童注视着我时，我真想送上一块巧克力糖，但是最远也就在一米距离的家长肯定虎视眈眈，过后会把糖扔掉，告诫要当心——“阶级敌人”的替代词——人贩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