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月,天气正热。
万里晴空,太亮晃晃的照在柏油路面,大马路上人嘲来往,没有凉风,有的只是热气蒸腾以及车辆喧嚣。
韩适宇骑着脚踏车从大马路转⼊小巷,再两个转弯后,停在一家咖啡店前面。
远走咖啡。
这是他小泵姑开的店。
她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国外念过书,因此远走咖啡的装潢摆设所采取的也是异国风格,⽩⾊砖墙,⾚红屋檐,窗户旁沿墙栽种了一排⻩⾊小花,植在瓦盆中的翠绿植物从⽩砖墙上垂落,颇有几分西班牙乡间的味道。
韩适宇停好脚踏车,推门而⼊。
光临。随着声音落下,一个围着绿⾊围裙的少女从柜台后走出,看到是他后,她笑了,怎么有时间过来?
他认得她,是店里的工读生,暑假过后就要升⾼二,名叫小艾。
她在远走咖啡打工已经半年多了,是小家碧⽟型的,说话常面带微笑,举止有礼,韩适宇来这里的时间虽然不固定,但平均下来,一个月也会见上两三次,因此两人的情虽然称不上好,但相处起来也没有大太的问题。
我姑姑在不在?
她去行银,大概要一个小时才会回来,你要等她吗?还是我帮你留话?
我等她好了,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小艾将音乐换成他喜的VitrLazl的歌,松松软软的声音飘在凉适的空间中,韩适宇喝着柠檬⽔,看着自己带来的书,在只有两桌客人的空间里,静静享受这个悠闲的六月午后。
悬在门上的风铃再度响起。
他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只见进来的是一个有点狼狈的少女,头发短短的,走路─跛一跛,小腿上还包着一块纱布。
天晴。小艾惊呼,你怎么了?全⾝脏兮兮的。
我赢了。
赢了什么啊?
巷子口那条臭狗啊,它不是每次都追着我们咬吗,我今天真的很火大,就跟它在巷口打起来了,结果…她做出一个握拳的手势,事实证明,正义是站在好人这边的。
韩适宇挑起眉。他没听错吧,跟狗打架?男生跟狗打赢面都不大了,何况她是个女孩子。
小艾脸上出现了好气又好笑的表情,万一被咬了怎么办?
就是因为被咬了我才会这么气啊,你看,她指着小腿上的纱布,很痛耶!我想说咬都被咬了,⼲脆跟它一决胜败,虽然代价有点惨烈,不过至少我赢了,真希望你也看看那条恶狗夹尾鼠窜的样子。
后来呢?
后来我就去转角的诊所伤口啦,还挨了两针。
要不要回家休息?小艾脸上出现了担心的神⾊,反正今天不是假⽇,没什么客人,我一个人可以应付。
如果真的很不舒服,我就不来了,但是没那么严重。她做了一个和平手势,我进去整理一下,马上好。!
语毕,她进⼊柜台后面那扇门。
韩适宇看着她的背影,她也是这里的工读生?
嗯。小艾替他的玻璃杯加了一些檬⽔,她叫李天晴,跟你同年,以前只有周六、⽇来,毕业后才开始来上全天班。
苞他同年?那也才十五岁啊。
她不用参加联考?他又问。
跟你一样,是保送资优生。
学科资优还是才艺资优?
小艾笑笑,这我倒是不太清楚,你想知道,等一下自己问她。
我才没有想知道。他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女生虽然不见得要文文静静的,但至少不能太耝野吧,居然…真不知道该说她天才还是勇气可嘉。
门廉掀动,天晴再度出现。
头发已经梳理整齐,脸也洗⼲净了,⾝上穿着印有远走咖啡的深绿⾊围裙,看起来就像一般的服务生,如果不去看她的小腿,本不会想到这样一个明秀少女会有跟野狗对战的勇气。
小艾在磨咖啡⾖。
天晴拿起⽔槽里还没洗的杯盘,开始一一洗净。
随着磨⾖机发出的嘎吱声,空气中的咖啡香气越来越浓,
VitrLazl的歌声中搀杂着玻璃器皿相碰发出的叮当声。室温二十五度,光穿过落地窗,映得満室明亮。
天晴,我去仓库点东西,你顾一下外面。小艾说。
没多久。最后一桌客人也结帐离开,咖啡店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韩适宇感觉有点奇怪…很难清楚说明,还是一样的音乐,一样的空气,一样的空间,但氛围好像全变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感觉有点不自在。
天晴抬起头,笑问:你还好吧?
我没事啊。⼲么这样问他?
你已经有五分钟没有翻动书页了。
韩适宇怔了怔,五分钟?他在想什么?
你在看什么书?
他将书立起,好让她看到书名。
多尾猫?她绽出一抹少女的笑,我也喜艾勒里.昆恩,不过福尔摩斯才是我心中永远的名探。
这下,换他惊讶了。
探侦小说是他的消遣,虽然⾝边没有人认为那对他的将来有什么帮助,但他还是依然故我,这也勉強算是资优生的好处吧,反正他的书一向念得很好,所以大人们对他的行为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人阻止,不过也没人跟他讨论这些。
踏在书的立场,他很希望能跟同好聊聊,但內心深处,他实在不想去招惹这个…呃,可以称为有点怪的女生。
于是他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接话。
而面对他礼貌的冷淡,天晴也没再开口,很快的又转⾝做自己的事情,轻微杯盘击撞声中传来她哼唱歌曲的声音,不是很清楚,但韩适宇还是听得出来,那是VitrLazl的曲子。
她看他喜类型的书,唱他喜的歌…
其实,撇除跟野狗打架的怪异行为,她算是満漂亮的一个女生呢。双眉秀展,薄微别,鼻梁小巧,⽪肤有种少女才有的透明感,脸颊虽然还有点儿肥,但还満可爱的。
比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还可爱…
适宇,什么时候来的?
悉的声音一下将他拉回现实。
他今天是怎么了?一直在发呆,看书不翻页,连小泵姑回到远走啡都没有注意。
才一下。
今天不用去上才艺班吗?
韩适宇正要回答,不意看到天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当然知道她在笑才艺班这三个字,感觉很像小生学似的,事实上他也不喜,只是没想到小泵姑居然就这样问了出来。
他有点着恼,但又不好发作,只想赶紧把事情代完就离开。
他从背包中拿出一个信封,爷爷说,要大家陪他去听音乐会,票在里面,直接在音乐厅里见面。
小泵姑收下信封,笑问:老头怎么还是这样,万一我当天没空呢?
我怎么知道,那是你爸爸,又不是我爸爸。
她挑起眉,一脸惊讶,你今天怎么啦?这孩子平常很懂礼貌,也満內敛的,可是刚刚…
没事,我要走了。韩适宇提起背包,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
吧台里,天晴微低着头,专心擦拭手中的玻璃,午后的太西移从落地窗筛过,她整个人像是笼罩在金⾊光里。
很明亮,有种夏⽇精灵的气息。
他张开嘴,最后终于还是只说了那个固定的句子,小泵姑,再见。
…
韩家坐落在市区的⾼级大厦里。
一个屋檐下的家族成员有爷爷、、爸爸、妈妈及韩适宇,和差他三岁的妹妹韩适卉。
房间里,韩适宇正在整理这几年他陆续画出的作品…直升⾼中的生学好像就是这样,不用参加联考,没有庒力,时间多到令人发指。
好友方威仰说他们应该趁暑假去打工,以增加社会经验,提议虽然很好,不过他觉得,不会有人愿意请十五岁的小表,也许真的像他另一个死杨炎楷讲的,他们应该找个趣兴,然后去才艺班报名,看看这三个月能学些什么。
才艺班…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天晴的那抹笑意。
客厅里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
韩适宇拉房开门,走到那个以他爷爷品味为指导原则的金碧辉煌客厅,⾼级座椅、⾼级茶几、⾼级地毯,一路⾼级到底的结果是有点庸俗,不过算了,既然老人家喜爱,做晚辈的也不能有太大的意见。
一个中年贵妇坐在沙发上休息,脚边则躺了大堆战利品。
妈。他看着绵延一路的百货公司袋子,你会不会买太多了啊?
看到儿子,韩⺟露出笑容,怎么没跟朋友出去玩?
没地方去。能去玩的地方早在毕业后半个月玩遍了,还好他有看书这点小乐趣,要不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好。
眼见儿子有空,她很自然的支使起他,有时间的话帮我拿个东西给小泵姑。
他皱起眉,拿什么?
名牌限量手提袋。她转⾝从一堆堆的袋海中挖寻,还好一大早就订了,要不然还真的买不到呢。
买不到又不会怎么样。不过就是个手提袋而已。
这个牌子没有,买另外一个牌子就好了,袋子是拿来装东西的,实用度应该比较重要吧。
韩⺟笑笑,所以说你是男孩子啊,反正以后等你了女朋友,自然就会知道这种东西对女人有多重要了。哪,就是这个。
韩适宇接过袋子。现在去远走咖啡,他…还会见到李天晴吗?
虽然她有点野,跟他既定印象中的淑女有很大的差别,但这几天,他却常常想起她那双眼睛。
他拿起钥匙,我晚上在小泵姑那边吃饭。
从韩家到远走咖啡大约要骑十五分钟的脚踏车,过去两年多,他在这条路上往返很多次,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一样,很想赶紧到,但又希望时间延迟一点点,感觉非常奇特。
从大路转小巷,夏⽇⻩昏时分的远走咖啡坊近在眼前。
他看到小泵姑,看到小艾,但是没见到那个夏⽇精灵。
着吧台,他将袋子递了过去,你要的限量手提袋。
小泵姑原本郁闷有加的脸,变魔术似的转出笑容,买到啦?天啊,太了!我要好好谢谢你妈妈。
她立即拿起电话拨下一串号码。大嫂,是我啦,嗯,适宇拿来了,谢谢你喔…她非常雀跃的说,然后一阵叽哩呱啦。
五分钟后,她终于心満意⾜的挂上电话。
你妈说你要在这里吃晚饭,可是小泵姑这边只有蛋糕耶,你不喜吃那个吧,叫外卖好不好?
他又不是特别过来吃晚饭的,可是又不能这样跟小泵姑说。
韩适宇喝着小艾递给他的柠檬⽔,随便。
这个星期总算有一件好事了。小泵姑拿着限量的红粉⾊手提袋,笑咪咪的说:幸好有这个,要不然我真的要郁闷死了。
他皱起眉,小泵姑在⼲么啊?
先垫垫肚子吧。小艾在他面前放下一盘手工饼⼲,看着坐在一旁欣赏手提袋的老板,忍不住好笑,有一个工读生突然间不来,临时又找不到人,韩姐小顶班顶得酸背痛。
堡读生?突然不来?
他脫口而出,李天晴?
是另外一个大生学。小艾看着他,一脸奇怪,你怎么会想到天晴?
因为,我只认识她跟你。
我惊讶的是你还记得她。她的神⾊颇有不解,你们只见过一次面,又没说到什么话…
韩适宇脑筋一转,很快的想到理由,我没遇过跟狗打架的女生。
小艾笑了出来,天晴有时候是比较像男孩子,有什么说什么,跟她相处起来很轻松。
一旁,小泵姑欣赏完手提袋,终于心満意⾜的将它放回原厂的保护棉袋里。
我决定了,明天登报找人。她捶捶手臂,又捏捏肩膀,我再也没有办法一天上班十四个小时了,我会累死,现在就算来的是六十岁欧巴桑,我都会叫她试试看。
韩适宇脫口而出,小泵姑,你不要找人了,我来做吧。
…
韩适宇就这样开始了他的工读生活。
当然,现实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咖啡店的工读生给人的感觉是轻松悠闲的,但事实上,那种轻松悠闲只是表面,琐事多到令人难以想像。
然后他还得开始学习,像个⼊门者,背菜单,记各种咖啡的调理手续,几点到几点只供应早餐,几点到几点有下午茶,点心有哪几种,素食者可不可以碰,蔬果牛的保鲜⽇期…
他跟小艾还是维持着跟以前差不多的关系,至于跟天晴…大概比起小艾要远一点吧。
天晴见到他时总会微微一笑,但也仅止于那样而已。
小艾曾经问过他,你是不是讨厌天晴?
他说没有,小艾还不信。
可是你们两个老是不讲话。
因为没什么好讲。
随便聊聊也可以啊,报纸、新闻,要不然像我们之前讨论哪个客人是从澳洲来的闲聊。
我如果讨论那些,我怕自己接下的话题会变成大⽩菜一斤多少钱。
小艾噗哧的笑了出来,模样很是开心。
这时候,去仓库拿咖啡⾖的天晴回来了,她表情有点奇怪。其实韩适宇很想问她小腿上的伤好了没有,不过,总是开不了口。
那种感觉很微妙,他明明很介意她的,但却始终对她板着脸,对小艾没好感,却又勉強称得上是有说有笑。
就在韩适宇到远走咖啡工作的第两个星期,方威仰来了。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只有一桌客人,小艾还没来,天晴在外面整理花圃,韩适宇招呼他坐在聊天最便的吧台边。
快无聊死了。方威仰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十分哀怨,现在才六月底耶,我都不敢想这样闲晃到九月,我会发酶成什么样子。
你不是说要去打工?
我们才国中毕业,谁请啊?
韩适宇想想,那倒也是,像小泵姑这种爱请国⾼中生的老板毕竟不多,而且要不是因为刚好有人突然不来,他现在的状况应该也是好不到哪里去。
方威仰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墙壁,从天降下的⽔蓝⾊鲸鱼,镶嵌在柱子上的⽔晶石,全然的异国气息让他眼睛为之一亮。
喂,你小泵姑的品味很不错耶,跟你爷爷完全不一样。
当然,她是学设计的。他在好友面前放下⽔杯以及菜单,这里要是照我爷爷的喜好,那早完了。
一定像黑社会开的摸摸茶。
韩适宇想起家里那个霹雳无敌的客厅,无力反驳的点了点头,大概就是那个样子吧。
两人隔着一张吧台说话,方威仰每三句话就有一句我好无聊,韩适宇知道他真的是闲得慌,所以也没阻止他,让他喊一喊比较好。
快十一点的时候,小艾来了。
与两人打过招呼后,她很快的进⼊厨房准备东西。
方威仰的眼睛都快出心形符号了,好优雅的女生喔。
是很优雅啊,个也不错,虽然大我们一岁,但也许正因为这样,反而比同年龄的女生温柔。
你喜她吗?
大概吧。丢下一个拟两可的答案后,韩适宇想了想。不对,其实小艾好像就是他喜的类型。
懂事,温柔,然后健谈。
我应该満喜她的。
満喜?方威仰一脸疑惑,可是你从刚刚就一直在看外面那个整理花圃的女生耶。
是吗?
是啊。
就在这时候,天晴突然抬起头来,隔着六月的光,两人四目相…有一点距离,也不在同一空间,但是,韩适宇却觉得有种鼓动从心中升起,咚咚,咚咚,一声一声,強而有力的不断传来。
深击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