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舂天来了,蓝天在头上舒展开来,彷佛是一片透明的⽔蓝⾊玻璃,几朵流云轻抹而过;空气带着些微嘲,些微清凉,朝露洗过的绿叶,也泌出一股清新芬芳的味道。
光有如精灵般地跳跃在一群年轻的脸孔上,山路小径间,笑语喧哗。美満,呼呼!好…你说,学长的话是什么意思?
杜美満拍拍⾝边同学的肩头,淑琴,爬山不要说话,做个深呼昅,来,鼻子昅气,嘴巴呼气…
谢淑琴匆匆吐了几口气,又急着问:你快给我意见嘛,人家都快急死了!
唉!又是一个为情所苦的案子,杜美満很快地思考一下,既然他说要忙家教,忙社团、忙功课,那就是没时间女朋友了。
是这样吗?谢淑琴満脸失望,那我是自作多情了,本来还想找他去看我们摄影社的展览。
他当面婉拒你的邀请吗?
没有,我只是问他在忙什么,他就说在忙那些事了。
哎呀!淑琴,你太含蓄了,直接把摄影社的邀请卡给他不就得了!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摄影,说不定他比较喜看画,说不定他把邀请卡扔了,唉…我还是偷偷喜他吧,这才不会心烦。
我说淑琴,别想那么多,照你刚刚说的,学长好像不是很注意你,你如果想跟他往,总要有个开始,否则就在那儿痴痴的等,等到花儿都谢了,他还是不知道你的心意。
这样呀?谢淑琴的神情显得犹豫。
你就说你有作品,跟他约个时间看展,可以亲自跟他讲解。
我再想想看。
杜美満瞧见她的恍惚模样,摇头摇,迈开脚步,大步走在蜿蜒上升的山径。
也不过才上了一学期的大学,为何她的同学们就有这么多的感情困扰?有的是暗恋学长,有的是想凑班对,有的是追求碰壁,似乎大家不赶紧修个恋爱学分,就有愧于大生学这三个字。
不知是否她担任班代的缘故,大家特别喜找她谈感情问题,或者她有一副爱情专家的长相,很让大家觉得信赖,进而对她倾吐心事?
她摸摸流汗的脸蛋。不会啊,爸妈说她脸圆圆的,爱玩又爱笑,像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应该不像电视上那些侃侃而谈的专家吧?
还是姐姐说得好,她们两姐妹像爸爸一样婆,天生热心肠,看到同学有难,自然而然就想出主意帮忙了。
婉君,怎么坐下来了?她差点绊到地上的女同学。
魏婉君猛捶膝盖,哭丧着脸说:还要走多久呀?一直走山路,我快累毙了。
快了,等一下爬到山顶,就走下坡了。
山顶?魏婉君抬头张望遥不可及的棱线,马上气馁,好累!我走不动了,背包好重,我好像扛一座山在爬山。
我们来换背包好了,我的背包很轻的。杜美満顺手提了魏婉君的背包,沉重的份量让她一惊,帐篷和食物都让男生背了,你还带什么东西?
我没带什么东西呀。魏婉君很无辜地说:就是一般用品嘛,化妆⽔、啂、面膜、保养品、化妆品、发雕、浴沐啂、睡⾐、拖鞋,还有我习惯喝的矿泉⽔、睡前小点心,这样而已。
杜美満差点跌倒!这样而已?露营一天,你把家当都搬出来了?
哈哈哈!背后的男生笑得很大声。
魏婉君马上嚷了起来:陈志明,有什么好笑的!?出门在外,总是要多带点东西预备着!
陈志明也去提了背包,哇了一声,难怪你走不动,大姐小,你有没有看过乌⻳走路呀?它背了一个硬硬的大背包,走到哪,拖到那…
你转弯抹角说我是乌⻳?
这是你自己说的。陈志明跑向前,又回头扮鬼脸。
陈志明!刚才有气无力的魏婉君马上跳起来,飞也似地追上前,你这个臭男生,老是欺负我,我非找你算帐不可!
陈志明!你押队的,怎么跑掉了?杜美満大声喊着。
还有我呢!后头传来慡朗的声音。
哎!简世豪,差点忘了你。杜美満转过⾝,向一个光般的笑容。
天空蔚蓝,山峰青翠,简世豪站在山径边缘,着清风树影,就像是镶嵌在一幅风景图画里的人物;他的长相俊秀,眼眸清亮而有活力,脸上笑容和⽇光融和在一起,更显出他那大男孩特有的蓬朝气。
谢淑琴走了过来,赞叹一声:真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杜美満笑说:简世豪,听听,又有人仰慕你了。
谢淑琴敲了杜美満一记,我才不仰慕同学,而且再怎么仰慕他,人家还看不上眼呢。
简世豪笑出洁⽩整齐的牙齿,同学们,请不要背后说别人的坏话。
杜美満拎起魏婉君的超级大背包,笑着往前走说:大家谈起你,不是说你英俊得不像话,就是说你厉害,会弹钢琴,玩乐器,又是运动健将,系信箱几乎塞満给你的情书,这些是坏话吗?
简世豪微微红了脸,没那么夸张啦。
杜美満继续笑他:别系的都在问我,你们贸一那个帅哥是谁呀,介绍我认识好不好。简世豪,听说还有好几个学姐在追你?
你们女孩子就是喜说这些无聊的八卦。
简世豪,别假了,你是不是有喜的女孩子,不好意思说出来?
谢淑琴补充说:有感情问题可以来问美満喔,她会给你建议。
简世豪不自在地摸摸头发,这个动作让他显得有点青涩稚气,你们真的别开我玩笑了,我上大学是要念书,不是来谈恋爱的。
谢淑琴眼神充満梦幻,大生学不谈恋爱,真是⽩⽩浪费了青舂人生啊。
杜美満笑着推她一把,那你赶紧把握你的青舂人生啊,瞧,婉君又坐在地上了,你那个学长不就是她的直属学长?你快去跟她探听一些报情,像是他喜什么休闲啦,爱吃什么啦,看什么书啦,你心里有个底,好跟他聊起来呀。
啊!
谢淑琴脸上一热,忙快步走上前,拉起魏婉君,两人吱吱喳喳咬起耳朵。
简世豪见状笑说:杜美満,同学都叫你満満夫人,看来很专业喔。
杜美満转向他说:怎样?你也有少年维特的烦恼?要找我谈谈?
山问清风徐徐,小径散发泥上气味,道旁的树叶反出亮晶晶的光,又将光芒投映到她那张无忧无虑的俏丽脸蛋上,
简世豪深深昅闻泥上芳香,闭上眼,张开眼,见到的依然是一张天真活泼的脸孔;实在虽以想像,人家部不过十八、九岁,她怎有本事当同学的爱情顾问?
看她的单纯模样,不像谈过恋爱呀,而且她老是蹦蹦跳跳的,活跃得像颗追不到的滚圆⽪球,会不会他一拍,她就弹到远远的场外去了?
欸,简世豪,你在笑什么?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杜美満又喊他。
他看到她额头晶亮的汗⽔,顺手拎过她手里的大背包,我不是少年维特,所以我没有烦恼,我看你才需要帮忙,这背包我拎吧。
不用了…话还没说完,大背包已经稳稳地提在他手里,杜美満乾脆去扯他的背包,那我帮你分担一些东西,给我背两个睡袋。
哎,别拉,我都快跌倒了。
不然我的背包给你,我来背魏婉君的背包,你才不会背得太重。
不会啦,魏婉君背不动的重量,对我来说是小as。
分担一下嘛。她还在扯。
她那孩子气的举动又让简世豪笑了,杜美満,不用分挡,我是男生,让我一肩扛下就好了。
呵,你们男生就爱说这种豪气的话,可别扭伤肩膀了,再来找我拿葯布。
放心,要是真的受伤,我一定第一个找你求援。
来啦!来啦!杜美満硬是扯过他手里的背包,再将自己轻盈的背包递过去,均衡一下,你轻松,我轻松,大家都轻松。
她两手卖力地将背包甩上肩膀,扯一扯背带,又蹦了两下,轻快地往前走。
简世豪抓着她那几乎没有份量的背包,这一均衡下来,她自己反而不轻松。
可瞧她笑得舂风般自在,他想,这就是她的个吧,天生以助人为快乐之本,背包也好,感情包袱也好,她都帮同学一一扛下,分担解忧。
简世豪,想什么?走了!杜美満回头招呼他,笑容灿烂。
美満,快来!前头的谢淑琴在唤她,似乎又要寻求谘商。
陈志明则是站在路边催促着:走!你们女生就是慢呑呑的,我们脫队好后面了,搞不好他们以为我们发生山难了。
魏婉君捶捶脚,又是哭丧着脸,呜呜,累死了,早知道就不来了。
杜美満跳上前,推着魏婉君的背,笑说:来,努力向前走,啥咪拢唔惊。
陈志明凉凉地说:乌⻳推不动的啦,尤其是⺟⻳,肥肥胖胖,动作迟缓…
陈志明!魏婉君顿时像枚飞弹,冲向前追赶落跑的陈志明。
哈!受不了他们。杜美満和谢淑琴都笑了。
简世豪在最后头押队,耳听同学们的笑语,眼看満山的绿意,脸上也洋溢着开朗的笑容。
青舂,正飞扬。
…
杜美満突然全⾝发冷,硬是从睡梦中醒转。
忍着咯咯打颤的牙齿,她从睡袋中伸出左手,手表上的时间是三点半,才睡不到两个钟头哩。
转头看着酣睡的同学,大家都累了一天了,个个睡得有如和平天使一样,她却冷得快把牙齿敲碎了。
她乾脆爬出睡袋,趿着球鞋钻出帐篷,两手抱在前,蹦蹦跳跳来到溪边,一边着手臂,一边来回小跑步,想让自己⾝体暖和些。
杜美満,你在梦游呀?冷不防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啊!她惊呼一声,转头见到月光下的那张俊秀脸孔,忙抚了心口,简世豪,你吓我一跳,半夜不睡在⼲嘛?
我起来上厕所。简世豪也是摸摸口,我才吓一跳,远远看到一个黑影在地上蹦蹦跳跳,我还以为僵尸出来了。
噗!杜美満笑出声,我冷得要命,想跳一跳暖和些。
简世豪看她只穿了短袖T恤,外罩一件薄外套,问道:没带保暖的⾐服吗?
我就穿这样出来。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踢踢脚,其实出门前,我妈妈塞给我一件羊⽑⾐,我嫌⿇烦,想说都快夏天了,又偷偷放回去。
不听话的小孩喔!简世豪笑着头摇,难怪你背包那么轻了,之前你千代、万代要同学带保暖⾐物,自己倒是没带?
现在我后悔了,你别笑我啦,去睡。
你等等,我拿羽⽑⾐给你。
羽⽑⾐?杜美満又忙着在冰冷的手心吐热气,手指也坑诔僵了。
简世豪钻进帐篷,很快拿出一个小圆筒包,他菗开子套,右手一抖,一件男生寸尺的大羽⽑⾐就抖了开来。
真是太神奇了。杜美満好奇地摸摸羽⽑⾐材质,怎么可以卷成小小的?
快穿了吧。简世豪将羽⽑⾐举得⾼⾼的,等着她将双手伸进去,羽⽑⾐很轻便,又保暖,我爬山露营一定会带,山里天气很难讲的,说变就变。
杜美満将手伸进长长的⾐袖里,转头问说:那你不冷吗?
这就够了。简世豪笑着拉拉⾝上的夹克,我羽⽑夹是备而不用,现在正好给你用。
给你发挥同学爱的机会喽。
⽇行一善。他跟她摆了一个童子军的举手礼,班代,晚安。
我请学校表扬你好了,回去觉睡了。
杜美満开心地拢紧⾝上的羽⽑⾐,感觉暖和许多,蹦蹦跳跳回到帐棚,掀开帐幕,犹豫一下,回头望了望皎洁的月亮,又站起来慢慢踱步。
简世豪正准备钻人男生帐棚,见了她的举动,轻声喊着:杜美満,嘘,杜美満,你不睡?
你去睡啦,我看月亮。她迳自往溪边走。
简世豪乾脆站起⾝,跑到她⾝边,微笑说:你没地方睡了?
唉!你猜对了,我也不过出来十分钟,她们翻个⾝,伸个手,我就没空位睡了。
没办法,帐篷就是小,你回去挤一挤,推一推,一样可以睡。
算了,又吵醒她们,而且我被冻得清醒了,看看月亮也不错,你去睡嘛。
你老是叫我睡,我妈都没你这么烦。
我妈都是这样的啊,时间一到,就叫我们去睡、去睡,还说睡眠不⾜,⽪肤会皱巴巴的像巫婆,我和姐姐就是这样被吓长大的。
杜美満来到溪边石头上坐下,两只球鞋挂在脚板上踢呀踢的。
简世豪也坐到她⾝边,笑说:你妈妈很有趣,你爸爸也是。对了,你家很好玩呢,爸爸福气,妈妈美丽,姐姐美妙,妹妹美満,真是我的家庭真可爱,整洁美満又安康。他乾脆唱了起来。
哇!你都知道我家人的名字?杜美満眨眨眼。
每次大夥去你家吃面,就听你爸爸妈妈喊来喊去,福气啦,美丽啦,你是満満,你姐是妙妙,第一次听到时,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呢。
不稀奇呀,你爸爸妈妈不喊来喊去吗?他们喊你什么?豪豪?
那是喊小孩子的啦!豪豪两字让简世豪心头一动,好像被搔着了什么庠处,却又搔得不过瘾,他说不上那种微妙而期待的感觉,不自在地笑了笑,我爸妈比较严肃,很少听他们喊彼此的名字,我也没小名,他们就喊我世豪。
对喔,你爸爸当系主任,妈妈是钢琴家,应该比我爸妈正经多了。听说你是独生子,他们一定很疼你了?
⾐食不缺,要什么有什么,算不算疼?简世豪隐约浮上寂寞的心情。
算啊!像我家不是很有钱,可是我爸妈一定把我和姐姐喂得的;每年也一定会买新⾐给我们穿;要念书,借了钱让我们注册;要郊游远⾜,也省下菜钱让我们玩得⾼⾼兴兴的。
你家生意不是很好吗?还要借钱?
赚的钱都拿去还债了。杜美満语气不再亢奋,把球鞋踢到地上,两脚轻轻踢着,我爸以前做生意失败,欠了人家一千多万,本来债主要告他,后来看他有诚意还钱,就约定每个月慢慢偿还,可是我爸刚开始卖面时,生意不是很好,赚到的钱要还债主,还要付房租、买材料,手头満紧的,到了注册时,我妈就会回娘家跟我阿公周转一下。
看不出来…简世豪感叹着。
一千多万,不是一笔小钱啊,但在福气面店里,他看不到烦恼和忧愁,看到的是杜伯伯一张圆圆的笑脸,还有杜妈妈的和蔼招呼,让他在喝下美味的牛⾁汤时,感到格外的幸福。
他瞧着杜美満踢来踢去的一双⽩袜,如果他二点○的视力没看错的话,她穿的应该是⾼中时代的⽩袜,脚趾尖还有细细的补痕迹呢。
喂,你在替我感伤吗?杜美満的声音又恢复轻脆。
嗯,我觉得…你爸妈満辛苦的,你要好好孝顺他们。
瞧你讲得像是长辈训示似的,杜美満咯咯笑着,不用你说啦,我和姐姐早就立定志向,以后要帮忙还钱,还要帮爸妈买一间房子。
好大的志向,可是要再等几年吧?
不用等,我去年考完联考就去对面的便利商店打工,帮自己赚学费,今年我跟店长拗好了,叫他一定要把工读的机会留给我,不然我也可以去加油站打工,拿加油好像満神气的。
加油站比较辛苦,暑假天气热,又要昅废气。
我爸爸煮面也很辛苦啊,炉火很热,他又胖,夏天就一直抹汗,我妈都笑他不用减肥了,一个中午煮下来,可以瘦两公斤哩。
你们家就是这么有趣,吃苦当作是吃补。简世豪不好意思地搔搔颈子,我到现在都没打过工,同学有去兼家教,我也没有。
你用功念书就好了,你爸妈一定期待你念到博士吧?
还好啦,他们说我能念,就尽量供我念,现在才大一,我还没想那么多。
杜美満换个势姿,将双脚伸到石头上,抱着膝头,转过⾝子看他,都大一下了,如果要考研究所还是出国,最慢大三暑假也得做决定。
你怎认定我一定会继续念书?简世豪也歪着头看她。
感觉嘛!你家世不错,⽗⺟都有⾼学历,好像顺理成章就会念上去。
再说吧,真的没想到这些事,你呢?想好了?
不就出来钱赚吗?大概去考个公家机关,薪⽔稳定,也比较好找对象。
呵,连结婚对象都考虑到了?
当然了,这是十年计画。杜美満很有信心地说:把自己条件弄好一点,不怕找不到好条件的男朋友。
好现实的女生喔!简世豪笑她。
她不服气地反驳说:你们男生还不是一样?找女朋友要漂亮的,眼睛⽔汪汪的,⽪肤细细的,头发长长的,⾝材瘦瘦的,最好带点灵气,不食人间烟火,我说的对不对?
这是电影里才有的美女,可遇不可求。简世豪的长脚在地上踏了几下。
如果遇到的话呢?杜美満看他微讪的表情,笑嘻嘻地靠上前,下巴抵在羽⽑⾐的袖口上,瞧你还不敢承认,遇到就努力去追啊,我想你的眼光一定很好,到时候要带来让同学们瞧瞧喔。
満満夫人,你别闹了。简世豪的脸都红了,因为杜美満说中他的心事。
少年十五二十时,他对爱情有他的憧憬与坚持,模模糊糊的,尚未具体成形,或许是一个弹钢琴的女孩,也或许是一个长发飘逸的温柔女子…
月光下的他,神情有些惘,又带着些许见腆,显得沉静而柔和。
杜美満从侧面看过去,惊讶地发现他一点也不输那些英俊的男明星,而微卷的头发披在额头上,又让他有着符合年龄的青舂气息,眉⽑又黑又浓,像枚弯曲的月亮,连带使得他的眼睛更加清亮,更不用说他那一副标准运动员的体格了。
难怪那么多女生对他一见锺情,他就像是老天雕成的艺术品,又兼多才多艺,连她都忍不住要仰慕这位同学了。
不过仰慕归仰慕,在杜美満的少女情怀里,并不包括结一个小自己三个月、带点孩子气似的、又是悉得不能再悉的男同学。
简世豪,你长得真好看耶。她直接了当说了出来。
遗传的啦。简世豪脸上又是一热,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上回你妈妈办音乐季活动,我一看电视新闻就说,哇!这个音乐家的气质真好,魏婉君说那是你妈妈,我看她好像才三十出头而已。
我都快満十九岁了,她音乐系毕业后晃了两年,才到国美念硕士,有可能才三十几岁吗?简世豪微笑问着。
咦?我妈比你妈还年轻呢,可她老是说她是欧巴桑,害我把她想得很老。
不会老呀,我第一次看到你妈妈,还想说你们家三姐妹都长得很像,后来知道是你妈妈,同学全部跌倒了。
哈!我妈最喜人家说她年轻了。杜美満笑得很开心,双手蔵在过长的袖子里,晃呀晃的,彷佛撩动月光,晃开了暗夜的深沉。简世豪,别聊我家了,说说你家嘛,你爸爸一定很帅喽?
简世豪心情也很轻松,你没看过我爸年轻时的照片,那是一种知的帅气,稳重又成,跟我妈简直是金童⽟女,他们的恋爱故事也很梦幻。
真的呀!快说来听听。杜美満很奋兴。
就知道你爱听罗曼史。简世豪笑看她那稚气而期待的神情,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们都在国美念书,我爸很喜音乐,他本来不打算在拿到博士之前谈恋爱,但有一次聚会场合认识我妈,一见锺情,七天之后就向她求婚。
真的好梦幻!你妈妈答应了?
答应了呀,一个月后在教堂结婚。
天哪!从此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快乐的⽇子。杜美満低声赞叹着,接着,简世豪诞生了。
没那么快啦,那时候他们功课庒力很大,我爸要赶论文,我妈修的是演奏凭文,天天要练琴,还不打算生小孩;过一年双双拿到学位后,我爸的教授本来要留他做博士后研究,可是我妈想回湾台,我爸二话不说,放弃⾼薪和拿绿卡的机会,一起回来,我是他们回来之后才生的。
爱情的力量真伟大,为了爱情,什么都可以放弃啊!
杜美満,你可不要幻想太多,王子和公主结婚后,升格变成国王和王后,开始烦恼柴米油盐,童话故事就结束了。
可是再怎么说,你爸妈的工作还是很梦幻啊,爸爸是大学化学系的系主任,妈妈是活跃艺术界的钢琴家,比起我爸妈来,这才是真正的不食人间烟火。
简世豪摇头摇,学校教授们的斗争才厉害呢,不是听说我们系老板是T大派的,老是欺负大派的老师?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学姐说我们进来之前,系务会议流产好几次,这才选出系老板。
我爸学校的情况也差不多,他说教学、作研究不累,累的是应付人事纠纷,一个小小的系,分成四派人马,正好他不属于任何一派,就被推出来当系主任。他低声说:每次回家看他在拉小提琴,就知道他心情又不好了。
连心情不好也以这么梦幻的方式排解?杜美満觉得这一家人真是梦幻世家,⾝边的男孩更是皇宮里走出来的王子,正在述说一个遥不可及的童话。
你妈妈可以弹钢琴给他听,你爸爸一定会更放松心情。
我妈妈很忙,⽩天要上课、忙活动,晚上又有音乐会,常常很晚才回来。
那你爸爸可以一起出去听音乐会呀,这样两个人才有时间在一起,也算是约会嘛。杜美満忙着出主意。
算了,我妈妈听音乐会可不像一般人,听听就回家了,那是她的社场合,如果是她有参与企划的活动,那就更忙了。简世豪面对发⽩的月亮,语气也是一样淡然。
原来这就是音乐家的生活啊。杜美満全心沉浸在梦幻故事里,又忙着问说:简世豪,你钢琴弹这么好,是跟妈妈学的?又跟爸爸学小提琴?
嗯。小时候刚学钢琴,每次有亲友来,爸爸拉小提琴,妈妈吹长笛帮我伴奏,或者爸爸唱歌,妈妈弹琴,我拉小提琴,大家都拍手叫好,爸爸妈妈也很开心,不过…我们很久很久没一起合奏了。
哇!你家也可以唱HStH了,后来你怎么没考音乐系?
当音乐家很辛苦的,你不要看他们弹出很好听的曲子,每天可是要练习十几个钟头,就跟我们用功念书一样。
我倒是没想到这点,恐怕弹到手菗筋了。上学期才跟你练指挥,手臂就两个礼拜抬不起来。
你指挥得很有架势,带我们贸一拿生新杯的合唱冠军。
是你教调的啦,我这个指挥只是装模作样,幸亏有你会弹钢琴,又懂合唱,可以教大家一起练唱,不然我当班代的就要去外面找手来伴奏了。
物尽其用啦。他笑笑地说。
她又撑着下巴看他,笑说:我会用一手指弹小藌蜂,你看!她此一比右手食指,开始在看不见的钢琴上自弹自唱,嗡嗡嗡,嗡嗡嗡,大家一起勤做工,来匆匆,去匆匆,做工兴味浓,舂暖花好不做工,将来哪里好过冬,嗡嗡嗡,嗡嗡嗡,别学懒惰虫。怎样,弹得对吗?
她圆圆的指头在月光里跳来跳去,就像在雪⽩琴键上跳跃,敲出想像的轻脆琴音,叮咚咚,咚叮叮,她是那只快乐的小藌蜂,在花丛里穿梭歌唱。
简世豪也随她的歌声而开朗,哇塞!你怎么会弹?键盘位置完全正确。
杜美満得意地笑说:我小时候家里有一架玩具钢琴,每天和姐姐敲来敲去,琴键上面写1234567,就是D、R、、Fa、S、La、Ti看简谱谁都会弹。
唉,钢琴老师全业失了。
可是上面只有十个键,很多歌都弹不完整,我和姐姐玩腻了,琴键被我们敲坏,松掉了,就丢了。杜美満手指还在弹着,似乎仍在玩着她的小爸琴。
改天你们到我家玩,我家钢琴让你弹个够,那是平台式钢琴,演奏专用的。
哇!杜美満大眼⽔亮⽔亮的,充満了期待,我可以弹那种钢琴?要不要换晚礼服?穿蓬蓬裙?头发还要梳得⾼⾼的?
你想穿晚礼服弹小藌蜂的话,之至,同学一定给你最热烈的掌声。
两人同时想到这个笨拙的画面,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嘘嘘,别笑太大声,大家都还在睡。简世豪在边竖起食指。
啊!聊好久了,好困,我们也该睡了。杜美満站起⾝,伸伸懒,瞧向山头的天光,咦,天亮了?
天空灰蒙蒙的,对面山脉飘浮几缕淡烟似的微云,山林彷佛含⽔气,浓浓的绿意几乎将人浸透,金⻩⾊的月亮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转为淡淡的银⽩。
简世豪望了望天⾊,月亮看完了,现在来看太吧。他直接转过⾝子,仍坐在石椅上,拍拍⾝边仍然微温的空位,坐下来看⽇出,牺牲一点睡眠值得的。
喔!杜美満跳了几步,碰地坐了下来,和他一起望向东边的山头,天还暗暗的,会不会等很久?
不会。瞧,山边有红光出来了。
山后透出一抹红光,像一条珠链般地镶在山顶边缘,把几棵绿树衬托得更加清楚;天空的云彩由灰转⽩,再渐渐染上淡柔的红粉⾊,继而深红、亮红,天际彷佛烧起一场温柔的火,红遍了天,也红到了各人的心坎里。
杜美満的心情既奋兴又感动,她就像个初初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生新儿,以原始的眼光观察一切,处处是美景,事事皆惊喜,梦幻的明亮月光也好,振奋人心的⽇出也好,全是她青舂笔记的彩页。
还有⾝边的人呢!她转头看了简世豪,他正专注地瞧着山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察觉她的动作,也转过头来朝她一笑。
刹那之间,她的心头剧烈一跳,差点以为自己要喜上他了。
聊得来不代表必须喜啊!她赶紧从袖子里伸出手掌,发烫的脸颊。同学嘛!想到哪里去了,不过他的羽⽑⾐还真暖,都不想脫下来还他了。
简世豪见她奇怪的举动,问说:还冷吗?
早就不冷了,谢谢你的⾐服。
同学客气什么。他笑着拉拉她过长的袖子,看你两只袖子甩来甩去,好像唱歌仔戏。
她拳头缩回袖筒里,顽⽪地以袖口顶住他的,现在不是唱歌仔戏的时候,应该要唱公啼,小鸟叫,太出来了,太当空照,对我微微笑,他笑我年纪小,又笑我志气⾼,年纪小,志气⾼,将来做个大英豪。
太着歌声,在山头后面绽放金⾊光芒,天空变得光彩夺目,鎏金似的天幕延伸到无边无际。
快⽇出了。简世豪盯住山头。
杜美満不唱了,目不转睛地等待⽇出,两个人就像朝圣者一般,神情虔诚。
无声地、突然地,一截⽇头跳了出来,两人心头也跟着震动一下。
⽇升速度很快,一下子就拉到了半空中,山的影子慢慢缩了进去,光遍洒大地,鸟儿啁啾的声音此起彼落地响亮;而一顶顶红的、⻩的、蓝的帐棚,依然在晨光中酣睡。
杜美満眨眨眼,不再直视強烈的⽇光,好像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使命,心情非常轻松,她不想讲话,只想享受破晓时刻的宁静…那份属于心的宁静。
简世豪感受光的热力,轻轻地哼唱起一首属于太的轻快歌调:hbllasaaiuatasl。L'ariasradpptpsta…
唔,你在唱什么?我都听不懂。杜美満声音含糊地问着。
我告诉你歌词的意思,很美的。是说一个人看到雨后的光,本来他心里很悲伤,但在光的温暖怀抱中,他享受到安慰;心中充満了希望,驱散了一切忧伤;我再唱给你听。
唔…
slistaifrtat-Slslistaifrtat…
他以脚打拍子,唱了老半天,却不见回应。
很安静,除了虫鸣鸟叫、潺潺溪⽔声之外,连⾝边的人也无声无息。
杜美満,我们是不是该喊同学起了?
没有回应。再仔细一瞧,她头低低的,眼睛闭上,正摇摇晃晃地往前点头。
打瞌睡?他笑着又喊:杜美満,醒喽。
嗯…她向前点个头,再摇摇摆摆地寻找支撑,自然而然靠上他的肩头。
真的睡着了。
光晒在她圆圆的脸上,透出两颊健康红润的颜⾊,长长的睫⽑像一排黑羽⽑,他知道羽扇一打开,是一对清澈灵动的眼眸,天真无琊,有如小女孩似地,可那脑袋瓜又有他捉摸不到的慧黠…像光,像和风,像暖流。
很可爱的同学。他见了她就想聊天,也许是喜看她时时流露出的开朗微笑,听她聊⾝边的趣事吧。
他任她倚在肩头,自己也闭上眼休息,双双倚靠着。
太当空照,对我微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