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丙真下雪了。
漫天雪花轻盈、纤巧地自天际旋舞飘落,为四季总是多彩的温哥华岛抹上淡淡银妆。
这儿的冬季难得下雪的,至多是绵绵细雨,今⽇是否专为了她冰沁寒凉的心情落下⽩雪依衬?
寒蝉忽地咬牙,收回凝定漫天雪花的朦胧眸光,一个流转,凝定镜中自己优雅人的倩影。
今⽇为了和爱德华.汤普森“相亲”刘曼笛与楚逃邬特别为她精心装扮。卸下了常年的黑,她们为她换上了紫红⾊的连⾝长裙,削肩、低,更加烘托出她非比寻常的⽩嫰肌肤及曼妙⾝段。
贝壳状的⽩皙耳垂,点上了精巧的紫⽔晶耳环,和前同款式的项链相映成辉。
当然,她一头墨黑的秀发也是经过细心整治的,楚逃邬为她盘起了一个雅致秀气又落落大方的髻,一枝名家设计的镶钻紫玫瑰发钗软化了她总是寒凉的气韵,添了几分媚柔。
黛眉、绛,颊畔的淡淡玫瑰红,今⽇的她一点也不像她,镜中惹人怜爱的倩影看来竟像个陌生女子。
她真的要去相亲,以这一⾝完全不像她的模样?
一念及此,她牙关咬得更紧,瓣甚至微微发颤。
蔺长风要是看她打扮成这样会怎么说…
忽地一甩头,逐去脑中不受的念头。她何必介意他怎么想,他本不会在乎!
她微一弯,拾起梳妆台上刘曼笛为她留下的⽩⾊羊⽑长大⾐,俐落地裹上。在穿上红晚宴⾼跟鞋时,最后瞥视镜中的自己一眼。
然后,毅然决然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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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打扮成那副模样!
为了见那家伙,她竟不惜把自己打扮成一只招摇的孔雀!
蔺长风咬紧牙,透过染上⽔雾的玻璃窗凝望着正弯下⾝子、坐上楚行飞向乔星宇借来的深蓝⾊BMW的寒蝉。
在楚行飞夫妇的安排下,她与汤普森在维多利亚饭店会面,共进午餐。
至于午餐后还有什么节目,楚行飞说就由两位当事人自行安排了,总之他跟戚眉可是要过他们自己的藌月生活去。
吃过午饭,他们就会留下寒蝉与那个什么汤普森独处。该死的!他甚至记不全那家伙的名字,他就不懂那个才刚刚在西岸闯出一点名声的家伙有什么好!
没钱没势,不过是因为发明了一套网络全安软件,手中的股票翻了几倍价钱,就让人冠上科技新贵的名衔…其实照他看来还差得远!
这样随处可见的“人才”也值得楚行飞这样热心为两人牵线,还兴匆匆地要寒蝉特别装扮一下…更可恶的是,那女人竟然还真的答应了,打扮得花枝招展!
懊死的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请你别为难我,长风。我真的不想再跟着你了…
细微却坚定的嗓音忽地在蔺长风耳畔回旋,眼⽪倏地一阵惊跳。他知道自己是卑鄙,明明寒蝉已经不欠他了,却还利用她对他习惯的温柔与忠心,硬是把她留在自己⾝边。
他不是草木人,自然明⽩自己在寒蝉心目中是有一些特殊地位的,至少她那双明丽双瞳除了他以外,不曾正眼瞧过其它男人。
她对其他人态度冷淡,却只有在他面前会稍略显露本来格,而他也特别爱逗她失去镇静。
可随着岁月流逝,当她愈来愈懂得挂牢面上那副冷静的面具,他也愈来愈难参透她內心真正思绪。
这几年来,唯有在与她的夜里,在她动而热情地攀附着他时,他才能有一些些肯定她心中还是有他的。
在她不惜牺牲自己解救他的命后,他更以为自己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她也许爱着他,否则一个女人怎会如此不惜一切保护一个男人?
她也许爱着他,也许爱着他这个失去了灵魂的男人,也许她竟会不介意他沾染⾎腥的双手,愿意与他牵手一生…
才刚刚纵容自己这么想,她就忽然不告而别,狠狠灭了他心底还没来得及成形的希望火苗!
她爱他,她不爱他…他厌恶自己像个初识情滋爱味的青少年猜测着她的心思,更憎恨自己竟然懦弱得提不起勇气直接问她!
爱也罢,不爱也罢,他蔺长风早就是个没有灵魂、没有心的死人了,难道还眷恋人世间这无聊的浪漫情爱?
爱他如何,不爱他又如何,他的未来反正除了赎罪还是赎罪,难道还非拖着她与他一同受磨折?
他不需要她爱他,更不介意她不爱他,因为他给不起甜言藌谙,给不起那种平淡却幸福的婚姻生活!
行飞跟眉之间那种甜藌相契的感觉,是他只能暗暗望渴,却不敢也不能奢求自己拥有的…
她不爱他也好,跟了别的男人也好,只要她得到幸福就好…一念及此,蔺长风忽地沉沉叹息,瞳眸凌锐的光芒尽敛,只余深深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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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的声音像遭清风戏弄的风钤,在她耳畔不停地叮当作响,却一点也⼊不了她的耳。
包别说⼊她的心。
自从午饭用毕,楚行飞与戚眉借机退席后,爱德华便再也掩不住再次见到她的喜悦,兴致⾼昂地说着、笑着。
寒蝉只分一半的心听,另一半游走于天地之间,不知所云。
“要不要一起去看场表演?我知道温哥华市有一家JAZZPUB,晚上有很的现场表演。”
“好啊。”她漫应着。
“那我们现在先去哪儿?先坐船到温哥华市区逛逛?”
“不,我想再坐一会儿…”
“也对,外面冷的,那我们再多聊一会儿好了。不知寒姐小平⽇有什么趣兴?”
“击。”
“击?”爱德华微微扬⾼嗓音,颇为惊讶。
“你不喜吗?”她终于将一双蒙的美眸凝定他⾝上。
“不,不是不喜,只是觉得讶异…”
“我喜击。”她静定望他“空手道三段,柔道挂黑带,闲来无事就喜找人过招。”
“这…”他嘴角一歪,有些迟疑“这趣兴确实不寻常…”
“我喜武术,不喜社,不是你心目中那种出得厅堂、人得厨房的贵妇。”
“寒姐小,你…”“我其实不喜紫红⾊,最喜穿一⾝黑,最好把全⾝上下都染成黑⾊,这样我在晚上办事才不会让人瞧见。”
“办…办事?”他声音都抖了“办什么事?”
“我不能告诉你。”她一本正经地说,言下之意却令人思之战栗。
“寒姐小…”他想说些什么,却被她忽然立起的⾝子打断话头。
“对不起,”她一面穿上大⾐一面道歉“我忽然想起今晚还有件重要事情要办,不能奉陪了。”
见她俐落果决的动作,爱德华有片刻失神,等他重新捉回神智,她已迈开飘逸的步履。
“等一下!寒姐小,”他连忙跟着起⾝“我喜你啊…”“不,你不喜我。”她回眸,嗓音固然蕴着淡淡凄楚,丽颜却平静无痕“你喜的,只是我的表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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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的,只是她的表相。
没有男人会喜她的,没有男人会喜她这种冷若冰霜,既不会撒娇说,也不懂得温柔体贴的女人。
她早说过,没有男人会看上她这种只会玩的女人…她早说过!
因为就连他!就连那个堕落黑暗、没有灵魂没有心的男人也不喜她,心动的对象是一个天使般的女人。
是男人都喜天使,尤其是満⾝罪愆的男人!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纯真善良的天使为他们拂去満⾝罪孽尘埃,而不是一个与他们同样堕落不堪的女人。
他们绝对不会喜她这种女人,他绝对不会喜她…
一阵莫名的刺痛忽地袭上寒蝉的眼眸,她眨眨眼,一咬牙,更加加快了脚步,⾼跟鞋在维多利亚饭店前的广场敲出清脆声响。
忽地,⾼跟鞋在广场上覆着薄薄⽩雪的地面上一滑,连带影响了她全⾝重心。她不觉一声惊呼,眼看着自己的⾝子狼狈地往前倾,就要落地…
一个宽阔硬朗的膛稳稳地接住她,跟着一阵略微焦急的嗓音在她头顶扬起“你没事吧?蝉儿,⼲嘛走得这么急?”
她倏地扬首,灿灿眼眸映⼊蔺长风紧紧蹙着眉的格俊容。
她心弦一扯,忽地再也无法抑制満腔动。
他怎么会在这儿?他怎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他该死的在这里做什么…
怨怒的浪嘲,排山倒海地在她心底呼啸,她瞪他,死命地瞪着,却软弱得关不住争先恐后逃出眼眶的泪珠。
别哭了,别哭了!
她拚命在心中命令自己,却无论如何止不住那一束束奔流的泪⽔,徒然怨着自己、骂着自己,却是毫无办法。
她只是哭,不停地流泪,哭得连呼昅也无法顺畅,哭得蔺长风不知所措,手脚忙地安慰着她。
“别哭了,寒蝉,怎么哭了?是不是那个男人给你气受?是不是?你等着,我去找他算帐,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不⼲他的事,不⼲他的事!”她低喊,阻止他错误的愤慨。
“那是怎么了?你究竟怎么了?”
“我…”她眨眨眼,透过朦胧泪雾狠狠瞪他,半晌,忽地扬声锐喊:“你别管我!不⼲你的事!”
接着藕臂一展,推开他拔的⾝躯,翩然如蝶地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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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相亲搞砸了?”
“你就那样回来了?”
“真的不打算跟他进一步往吗?”
“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不过那家伙真的那么糟吗?”
“你真的连考虑都不考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得寒蝉几乎崩溃,可却还是静坐静在沙发上,娇容一贯的无表情,唯有在腿双上互相绞握的⽟手显露了她內心的动。
蔺长风自然看出来了“够了!别说了!”利眸冷地扫视众人一圈,截断他们恼人的言语“那家伙配不上寒蝉。”
“配不上?”听闻相亲失败便偕同爱匆匆赶回的楚行飞皱了皱好看的浓眉“爱德华或许长相平凡了些,毕竟也是有名有姓的科技新贵,头脑也够聪明,应该有发展潜力…”
“我说配不上就配不上!”蔺长风低吼,怒瞪自己的弟弟“像他那样的科技新贵现在一抓就是一大把,有什么了不起的?”
“话不是这么说…”
“而且寒蝉不喜他!”
简洁一句堵去了楚行飞所有的争辩,蓝眸一阵圆瞠,终于只能微微叹息。
“别这样,行飞哥哥,”见他如此落寞的模样,楚逃邬不噤同情起他来“相亲失败不能怪你,也许那家伙真的不适合寒蝉吧。”
“对啊,聪明优秀有潜力又肯上进的人才太多了,总有寒蝉会动心的吧。”墨石也跟着劝慰。
“我们研究中心里有个家伙不错,”乔星宇温文地开口“够聪明,过几年说不定能拿下诺贝尔奖。”
“不成!嫁给那种只会钻研研究的科学家,寒蝉肯定闷死。”蔺长风随口便否决了乔星宇的建议。
“是吗?”后者眸光一闪,正想议抗自己也是所谓的“科学家”时,他的子刘曼笛连忙以眼神制止了他。
“我知道FBI局长有一个很英俊的侄子,有艺术天分,”她柔声道“听说前阵子还开画展呢。”
“什么艺术家?连自己也养不活!”蔺长风冷嗤“何况跟FBI扯上关系绝没好事!”
“约翰.葛雷,”楚逃邬一拍双手“他在西岸可是有名的外科权威…”
“那家伙太丑!”
“艾德蒙.麦考特,”墨石也提出建议“英俊又多金,北美几座油田都是他们家的…”
“绯闻太多!”
“有了!杰佛瑞.沙林杰,大家都说他是未来的亨利.福特。”
“听说他脾气火爆,说不定会打老婆!”
“那甘乃迪家那几个怎么样?”
“一副短命相!说不定寒蝉嫁过去没两年就成了寡妇!”这句终极评论一出,客厅的气氛忽地陷⼊僵凝。
所有可能的人选都说完了,蔺长风怎么样都不満意,不是嫌人家长相,就是嫌人家格,总之,全部有得挑剔。
再这样下去肯定没完没了,人非圣贤,谁能十全十美?
于是没有人说话了,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气氛尴尬异常。
直到一个颤抖的嗓音细声细气地开口“我觉得…孙逸不错。”
是戚眉,一向不习于在公众场合主动发表意见的她在这场聚会中第一次开口。
一出口便是金⽟良言。
所有人顿时回复了原先的兴⾼彩烈。
“对啊,孙逸!我们怎么没想到?”
“论长相…”
“他五官分明,教人不论怎么看怎么舒服。”
“论气质…”
“他温文儒雅,宛若学者。”
“论才智…”
“聪明绝顶。”
“论成就…”
“人称『华尔街之神』,一言一语市场皆奉为圭臬。”
“论格…”
“脾气一等一的好,温煦谦和有礼貌。”
“论⾎统…”
“跟我们一样是华裔,观念好沟通。”
“太好了!就是他!”
“没其它更适合的人选了!”
这么下定结论后,所有人皆将目光调向蔺长风,期待他的评语。
而他发现自己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懊死的!孙逸这家伙完美得简直连一丝缺点也没有,教他绞尽了脑汁也无从挑剔起。
坦⽩说,若要他自己选,孙逸也绝对列于名单之首。
但,就这样点头了吗?
“不对。”脑中忽地灵光一现“不是听人说他跟他那个徒弟苏巧韵有暧昧关系?”
“人家都在电视访问中公开否认了。”
“公开否认就算数?”蔺长风冷冷撇嘴,拚命抓住这唯一的希望“谁晓得是真是假?”
“应该是真的吧。孙逸私生活一向洁⾝自爱,从不传绯闻…”
“哈!说不定是同恋。”
“同恋?”众人面面相觑,认真思量起这个可能。
“说得也是,那么温文儒雅有礼貌的完美男人,又从不传绯闻。说不定真是个Gay…”楚逃邬话语未落,马上招来众男子攻击。
“什么意思?我们可也是温文儒雅有礼貌的完美男人啊!”“他完美,我们也完美啊,我们就没一个是同恋,谁说完美的男人就一定是?”
“逃邬,难道你还不晓得自己男朋友的向吗?”
“你?你哪里完美了?跟孙逸比差远了!”
“什么?你居然这样瞧不起自己的男友?”
“我…”
“好了,别吵了!”一声突如其来的低喝镇住了这混的局面,正是过去一直担任发号施令角⾊的楚行飞。
在以眼神制止自己的妹妹及未来的“妹婿”后,清澈的蓝眸很快转向蔺长风,漂亮的脸孔写満无奈“这下你可満意了吧?所有人选都让你否定完了。”
蔺长风闻言,古怪地拧眉“是你们提不出好人选。”
“是吗?”凝视他的蓝眸忽地掠过一丝调⽪的诡谲“不然就你如何?”
“什么?”蔺长风倒菗一口气。
而从头到尾,一直置⾝事外、恍若一切与她无关的寒蝉更是心跳一凝。
四束惊骇的眸光同时向楚行飞。
对两人的震惊楚行飞只是潇洒地耸耸肩“反正在你心中本不可能有任何男人『完美』得⾜以配得上寒蝉,那⼲脆你自己接下这个照顾她一生一世的任务如何?”
没有人说话。
蔺长风、寒蝉,以及其它所有在客厅里围坐的人没有一个表示意见。
大家仿佛都被楚行飞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惊呆了,可如果仔细瞧,还是会发现其中有几对眸子里其实是闪着恶作剧的辉芒的。
“…我不反对。”终于,蔺长风低沉坚定的嗓音首先打破寂静。
寒蝉呼昅一紧“你是什么意思?”嗓音尖锐。
“我说,”灰眸冷静地凝望她“我要照顾你一生一世。”
“你…”她瞪他,星眸迸出两束烈焰“我不需要你的照顾!”
“为什么不?”
“你…你不爱我!”
“难道你爱刚刚提出来的那些陌生男人?”
“说…说不定会…”
“不许!”
“什么?”寒蝉倒菗一口气,不可思议地瞪视着眼前霸道的男人。
他凭什么不许?有什么资格不许?
她气极了,一张总是过于苍⽩的丽颜染上浓浓胭脂,与蔺长风青⽩的脸⾊大异其趣,招得旁观众人新鲜又好奇地瞧着斗嘴的两人。
察觉到众人好玩的眼光,寒蝉倏地逸出一声懊恼的惊呼,伸手掩面,匆匆从沙发上起⾝,拉开落地玻璃窗,一口气往庭园深处奔去。
而蔺长风只犹豫了一秒,便立即迅速跟上。
“呵呵,你们说他们接下来会怎么样?”楚行飞眨了眨清澄的蓝眸,嘴角噙着得意非凡。
“恐怕不久后就会跟我们一样步⼊结婚礼堂了吧。”乔星宇微笑接口。
“啧,这可不成,”墨石撇了撇格角“我跟逃邬起码得快上他们一步才行。”一面说,一面探出猿臂,紧紧将⾝旁佳人拥⼊怀。
而被他拉人怀里的楚逃邬,抬眸狠狠瞪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悄然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