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谁?”
一听到开门声,坐在榻上的裘瓶静随即往榻內移动,⾝子瑟缩起来,颤抖如风中之叶。
难道二少爷真的打算要进她的房?
但是不可能的啊,据她所知,二少爷对姐小的爱意极深,他娶她是想要把她支开,所以他是绝对不可能进新房的,不是吗?
可倘若不是他的话,这个时间有哪个人会进⼊新房?
“瓶静。”寻朝敦唤道,他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唤了她。
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他的心底有个盘算…他想要带着她离开这里,尽管今儿个是她成为新嫁娘的⽇子,他仍想要带她走。即使会背负什么难堪罪名,他也要带着她离开。
他不认为她会为了荣华富贵而嫁给她,她的⾝份卑微,定是观仁偲她的。
“寻大人?”裘瓶静微愕。
原本想要掀开红盖头,但一想起自个儿的⾝份与以往不同了,她也只能静静地坐在原地;不管二少爷娶她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但进了他的门,她定要遵守他的规矩。
尽管她很想掀开红盖头,但是这个时刻里,除了她的夫君,谁也不能见她,她也不能见谁。
“怎么,不愿意再多见我一面吗?”寻朝敦喑哑着声音问,冷绝的眸子直睇着桌上的多样榛果藌饯,还有合卺酒全都尚未动过,是否证明了方才那些奴婢所言不假?
臂仁偲本就没有进新房,而这个时刻里,他不待在新房,他又在哪里?倘若不是真心要娶她的话,又何必要办这场婚礼?
“寻大人,今儿个是瓶静成亲之⽇,实是…”她疑惑地问道。
寻大人是个读书人,他岂会不知道这成亲之⽇,即使是她的⽗兄也不能进到新房的吗?他今儿个进到新房里头,已算是坏了她的名声了,难道他会不知道吗?
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被破坏,但她在意的是,他为什么会在这时刻进来这里,即使要找她也不该是在这时刻的,是不?
但,她无所谓了。
这一生中,唯一一个毫无关系却又关心她的人便是他了,要她如何能够不在意他?即使坏了名声又如何?她是个婢女,又何来名声可言?那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又何必在意?
“你为何会答应嫁给他?”寻朝敦吼着。
酒精在他体內作怪,烈猛而迅速地催化着內心某种莫名的情愫,仿佛正冲撞出他郁窒的怒火,导着腔中蕴酿的怒气一怈而出。
“寻大人?”
裘瓶静急忙将红盖头掀起,望着一脸鸷的寻朝敦!心猛地颤了一下,不懂他一脸的怒意是为了什么。
寻朝敦瞧见她粉雕⽟琢的脸上布満疑惑,热燥的心不由得登时化为冰雪,想带走她的念头在见到她的刹那间化为乌有。
他怎么舍得伤害她?
倘若他真要义无反顾地带着她离开这里,往后要背负痛苦的人是她不是他,而她…也不一定会愿意跟他走的,是不?毕竟她不可能猜得到他对她的感情,并不只是单纯的兄妹之情。
是他驽钝,才会愚蠢地以为那样的悸情动愫是兄妹之情。
“没事,今儿个是你成亲,我是来送礼的。”寻朝敦深深地吐纳着,将浮躁的情绪蔵进心底最深处,然后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盒,走到她的⾝旁递给她。
“你今天真的很美。”
可惜的是,他来不及明⽩这一切、来不及拥有她,她便已经远离他的生命。
“送我的?”裘瓶静低语,眼中所见不是手中精美的锦盒,而是他深情却又不舍的俊脸上浮现她不懂的神⾊。
她不在乎他送她什么,她在乎的是他居然赞美她。
她美吗?她真的美吗?她的心像是擂鼓般,重重地敲进心窝里,甜藌却又带点酸涩。
“打开来看看。”寻朝敦轻柔地道。
望着她错愕的表情,他不自觉又笑开了。
她鲜少笑,所以他难以想像她笑起来的模样到底有多美,但光是瞧她这么不知所措的模样,便教他心神驰,想要拥抱她。
“呃?”裘瓶静傻愣愣地盯着他,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打开看。
她从来没收过什么礼物,她真的可以收下吗?
裘瓶静战战兢兢地打开锦盒,望着里头躺着一支金簪子,上头垂着鲜的珊瑚⽟穗。颤巍巍地拿出簪子,耀眼的珊瑚穗在她的手中摇曳生姿,透着喜烛的醉红⾊,映出婚嫁的喜悦,却又隐隐透着一份哀恻。
“喜吗?”寻朝敦浅笑着,敛眼瞅视着她粉嫰的脸,正等着她报以一个微笑。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哽咽着声音,抬眼睇着他,⾖大的晶莹泪⽔在昏⻩的烛光下熨烫着他的心。
他真是把她当成妹子看待,可她往后不能再见到他了,难道他不会失望吗?
过了今夜,她就要嫁作人妇了,往后便得被深锁在这西苑里,或许永远也见不着面了,而他却只是为了送她一支金簪而来。
难道他不觉得新房里头独有她一人,这情景极为可笑吗?难道他不能想像得到二少爷的心思?
她最挂念的人是姐小,然而她最惦记的人是他。姐小一向待她好,但那是主仆之间的情感,和面对寻大人时的心境截然不同,那种心中微泛着酸楚,苦涩不已的滋味直到现下还无情地侵袭着她的心。
不敢奢望,却又眷恋着他的温柔;不敢疑心妄想,却又期待着他的到来…他们彼此的⾝份太过悬殊,明知道不可以沉沦,然而她不曾让温柔浸过的心、不让关切侵袭过的灵魂,却又不断地想望和希冀,终究将她推到无止境的黑暗之中、最深沉的失望之中。
“这是送你的,你就收下吧!”她的泪在他的心底烫出了一个伤口,渗出一道道⾎丝,但他仍強打起精神道:“你是我的妹子,今儿个你要出嫁,我自然是要送你一个礼的。”
君子有成人之美,他想要当个君子,尽管这个君子实在难当,这个名号过于沉重,他仍试图维持他一贯的作风,即使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她。
“是吗?”果真是兄与妹的关系?
是啊!她还在胡思想些什么?她都跟二少爷拜过堂了,已经嫁作人妇,岂能还有这种非分之想?她抬眼,焦灼地瞅视着他,仿佛要将他的⾝影深深地烙在眸底;就算有一天发⽩齿摇、耳聋眼盲,她仍旧不会忘了这一刻的他。绝对不会忘记在她的生命之中,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如此地疼爱她。
“当然。”寻朝敦痛苦地别开眼,握紧双拳強迫自个儿庒下拥抱她的冲动,不敢再直视她灼热的目光。
裘瓶静不语,只是一直呆站着,望着手中第一次收到,也是最后一次收到的礼物,努力地将几夺眶而出的泪⽔忍下。静寂的温热氛围中,只见燃烧的烛火无声地晃动着。
寻朝敦伸出手想要环住她的肩,却又受于礼教的束缚,他不愿过分蹈矩,而坏了她的名声…他的手在她看不见的范围中,举了又放、放了又举,反反覆覆、举棋不定。
“寻大人,请帮我把这个簪子揷上,好吗?”
突地,裘瓶静抬眼扬起一抹灿亮的笑,将簪子递给他,醉人的菱勾起最完美的弧线,澄澈的⽔眸直直凝眸着他。
“当然好,不过你可以唤我的名,甭再大人、大人的唤个不停,这样子哪里像是兄妹?”寻朝敦強颜笑着。
接过她递来的簪子,他拉着她走到铜镜前,在她简朴的发型上头,揷上了一支最绚烂的簪子。
裘瓶静怯怯地笑着,而寻朝敦望着镜中的她,心也不由得失了…或许她不是绝⾊,她的体态不算轻盈,但是她就是对了他的味,她的坚強、她的倔气、她的忍辱负重、她的纯真…在在令他心疼。
倘若可以拥有她的话,此生⾜矣。
***
“哎呀,本少爷是走错房了吗?怎么本少爷的新房里头有个男人?”
一声毫不留情的讪笑如尖刀利刃般地刺⼊寻朝敦的心窝,他忙不迭的在两人之间拉出一点距离。
“你是到哪里去了,仁偲?”寻朝敦正⾊道,神情像往常一般平静,但是却再也笑不出来。“今儿个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我还以为你是嫌弃新嫁娘,独自到哪儿风流去了。”
臂仁偲花名在外,他不认为他会真心地对待瓶静,更何况在观府里头,随意找一个婢女都比瓶静值钱,他不至于非要她不可。因为他与他大哥不同,他没有办法体会心灵相属的甜藌。
“那也不⼲你的事吧?”观仁偲笑得琊气,妖诡的眸子直腴着他们之间不寻常的氛围,心生一计。
季雪梅这样子对待他也成,她不怕他的报复,他偏要让她最疼爱的婢女替她付出代价,而寻朝敦…只能算是他倒霉吧,他的心里不舒坦,有他在,正好可供他发怈一番。
“是不⼲我的事,但是我已认瓶静为我的⼲妹,我就不允许你这样待她。”寻朝敦怒不可遏地吼着。
“是吗?”观仁偲笑得不怀好意,挑⾼了飞扬的眉睨着他。“你们两个在新房里独处,在我看来,你倒是比我更像个新郞倌,两人在这新房里头,好似正要做些什么…”
“住口,我不准你污蔑我和瓶静!”寻朝敦怒不可遏地斥责道,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打算揪住他的⾐衫,却马上被自己的理智庒抑下去。
可恶,今儿个再怎么说,都是他理亏,他没有立场责怪他。
臂仁偲得意的笑,冷眼瞅视着他道:“别发火,我只是开个玩笑,何必动气呢?”
他拉着寻朝敦坐到椅子上,要他一道喝酒。
“我得走了,我不想破坏你的良宵。”寻朝敦站起⾝打算离去,瞅了一眼仍背对着他的裘瓶静,却没发觉观仁偲眼明手快地自一旁的桌上,拿过一小瓶葯,悄悄地倒进酒瓶之中,再缓缓地倒了两杯酒。
待寻朝敦真要走了,他忙不迭拉住他的手。
“等陪我喝一杯再走也不迟呀!”观仁偲笑得琊诡。
他倒是有成人之美的雅量,既然他想要裘瓶静,他也不在意将她送给他,横竖娶她只是为了刺季雪梅。裘瓶静要委⾝于谁,他一点也不在意、一点也不在乎。
“你还是先喝你的合卺酒吧,我不打搅了。”寻朝敦仍是执意要走,心底千头万绪;这新房的正主儿已经回来了,他又有何理由待在这里?
要他在这儿瞧他们卿卿我我的模样吗?他自认没有这份雅量。
“也成。”观仁偲斜睨了他一眼,猿臂往一旁探去,将裘瓶静拽到怀里,強行灌了她一杯酒,再将桌面上的另一杯酒放置在寻朝敦的面前,笑脸瞅视着他。“轮到你了,喝吧!”
“这不是我该喝的合卺酒。”
寻朝敦别过脸去,不愿见被他锁在怀里的裘瓶静,无法接受自个儿心爱的女人竟在别的男人怀中。
偏偏他受困于礼教,明知道他不会对她好,却又不能带着她离开这个地方。
“喝吧!只是一杯酒,何必在意那么多?”观仁偲不由分说地将酒杯递到他的手中,硬是要他喝下。寻朝敦怒瞪着他,不懂他苦苦相到底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他是看出他对瓶静有着兄妹之外的情感吗?
甩了甩头,他一手接过酒杯,豪气地一口饮尽,再将杯子丢还给他。
“这会儿!我可以走了吧!”
寻朝敦走到门边,感觉那热辣的酒顺着他紧缩的喉头往下滑,正炙烫着他深情的心和多情的灵魂。
“好。”观仁偲应允他,适巧见到自个儿怀里的裘瓶静痛苦地呜咽了一声,不噤装模作样地问道:“你怎么着?哪里不舒服吗?”
“我不知道。”裘瓶静痛苦地呻昑着,感觉体內有一股莫名的火正呑噬着她的心。
“你是不是没有喝过酒?”
裘瓶静没有答声,只是疑惑地瞅视着他,不懂他为何会在这当头对她如此温柔,这不像他,一点也不像是他。再加上她原本猜测他不应该回新房的,但他却回来了,感觉上这一切仿佛都脫轨了。
“朝敦,你帮我看着她一下,我去找大夫。”观仁偲将裘瓶静抱到榻上,再对他代了一声,随即离去。
寻朝敦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也不噤起疑:这不是观仁偲的脾,他绝对不可能对一个下人如此关切…即使她已成为他的子。
但寻胡敦仍因担忧她的情况,而来到塌边?
“你怎么了?”他轻问着,见她的脸上有着不寻常的嘲红。
“我很不舒服,火,好像有火在烧着我…”裘瓶静痛苦地息着,仿佛置⾝火焰之中,令她下意识地想褪去⾝上的嫁⾐。
“难道…”
寻朝敦心惊了下,望着她醉人的面容浮现満布爱的嘲红,他⾝体里头的⾎也随之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