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这个狐狸精!”
“啪”一声,那女人一巴掌狠狠甩向毫无防备的沙昔非,五指复仇的黑手印,辣火地烙在沙昔非⽩嫰的脸庞上。
然后,她拿起桌上的开⽔没头没脑地泼了沙昔非⾝旁的男人一脸,再吊着描绘过度、乍看像肿的三角眼,狠狠地啐了两人一口;拿起⽪包,留下未付的账单,⾼跟鞋哒哒地愤然离开。
男人掏出手帕擦掉脸上的⽔渍,一边欠⾝哈,陪着难看的笑,略带抱歉地看着沙昔非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这么无理取闹!事出意外,实在…你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被那种歇斯底里的女人那样莫名其妙地甩了一巴掌,就算当作是蚊子咬,也是很痛很呕又很愤怒的!平⽩挨了一脸晦气。想也知道她肚子里烧着一团火,这⽩痴居然还问她“没事?”
沙昔非黑着脸,闷哼了一声。
谤据合约的规定,有任何意外状况,她都必须自己据当时的情况解决与掌握,一切后果也都必须由她自己承担,与雇主完全无涉。他们的宗旨只求顺利完成“任务”而不管过程;她没掌握好情况,而发生了这种“揷曲”只能算她自己倒楣。
“别担心,她不会有事的,冯先生。”
穿着银灰⾊亮面休闲西装,额前梳了几垂落的发丝,脸⾊光滑、嘴边叼着清淡的香烟,作优⽪打扮的东尼王,从门口走进来,含着腻人的笑。
他一手揷在西装袋,一手取下香烟,嘴角勾着逢讨巧的线条,眼尾眯出几条成感的皱纹,很有几分贵公子的派头。这一季的“班尼顿”在宣传上倡导所谓的“联合⾊彩”他便在领巾上玩花样;一条红橙⻩绿篮靛紫花得让人眼花撩的抹布,就那样不搭调地结在脖子上。
“王先生!”冯添成像看见老朋友,上前亲切地招呼。“嘿,叫我东尼。”东尼王亲热地拍拍冯添成的肩膀,将他拉回座位上说:“冯先生,一切都照你的希望达成了。这结果,你还満意吗?”
冯添成忙不迭地点头。
“満意!非常満意!”一副总算除去心头大患的表情。“我总算能摆脫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了,多亏了你们的帮忙!”
“你満意就好。别忘了,我们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你们的幸福和快乐。能为你和其他有相同困境的朋友解决⿇烦与达成愿望,是我们一贯奉守和追求的目标。以后,你若再遇到甚么困难,别客气,尽管来找我们,我们会随时为你效劳!”
“一定的…哦,不!我是说,我可不希望再沾上那种⿇烦!”冯添成心有余悸地打个冷颤?髯吧弦拢幽诓憧诖统鲆坏眯欧獯⽩诺那г蟪旁谧郞纤担骸罢馐俏部睢G肽愕闶找幌隆!?br>
东尼王瞄了哪叠千元大钞一眼,轻轻一笑,并不急着伸手去取。他朝冯添成点个头,⼲脆地说:“不必点了!冯先生给的还会错吗?”
“那我就先告辞了。多谢你和沙姐小的帮忙。”
冯添成对东尼王和沙昔非点个头表示招呼,转过⾝,遇上东尼王⾝后一个穿着土气弩俗的男人眼光。他也对他点个头,换一个“会心”的眼神。
会找上东尼王的男人,大概黏上的⿇烦都差不多。
沙昔非默不作声把桌上一纸被⽔浸的孕怀证明书撕成四瓣,成一团,连同那叠千元天钞一起丢进袋子里,才抬头要看不看地扫了东尼王一眼。
“真有你的!阿非。这宗难的事件,不到半个月就把它搞定了!”东尼王涎着笑脸,在沙昔非对面坐下,香烟青雾枭枭地正好吹向她。
沙昔非皱眉捂鼻,嫌恶地说:“你搞甚么?东尼!苞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我面前菗烟!”
“啊!对不起!一时忘记了。”东尼王拧熄烟,两手在空中挥,想赶散那些流连不去的烟雾。
像他们这种在“畸零业”混的人,不菗烟不喝酒不博赌嗑葯的,还真找不到半个。
沙昔非算是个奇迹;她像朵开在污泥中的青莲花,堕而不落。
这是他的看法,但她听了却是打鼻子很不屑地哼了一声…“屎狗”;这是她唯一的反应。在某些方面,她是绝对耝俗的。
“喏,跟你介绍,这是“卓晋生”先生。”东尼王扬手比了比那个穿着土气弩扭的男人。
沙昔非这才注意到一直跟在东尼王庇股后,那个土气又不起眼,戴个要命的、又笨又重又厚的眼镜,看起来就是一副衰样的乡巴佬。
她略略抬⾼下巴,倘不确定用甚么表情相而面无所谓地打量那人一眼。心里快速转了好几道念头。
“卓先生?”名字还真土,一听就是那种引不起人注意的大土包。凭他这种角⾊也有女人黏着不放?
她的座右铭一向是绝对不低估那些看起来傻头愣脑、俗气土相的乡巴佬的,也绝不“以貌取财”…但眼前这个喙着金子银子出生的男人,实在太打击她的信心了。
“阿非,卓先生有些困难,需要我们帮他解决…”
沙昔非手一挥,挡掉东尼王的话。“你有没有跟他说,我的价码是很⾼的?”
她很少这么沉不住气,把她的“嘴脸势利”这么⾚裸直接地在“雇主”面前露现的,实在是因为这个男人“土”得太教人没信心,再加上她刚才衰到家地被甩了一巴掌,正积着一肚子窝囊气,气昏头了。
“那当然!我们的信条一向是先把该说的话说在前头,挑明讲,⼲脆不啰嗦,不拖泥带⽔。”
“那就好。”沙昔非换个势姿,丢了粒口香糖进嘴巴,怡恰地嚼出声,⽩嫰的脸颊上尚清楚地印着五条手指印。她偏支着头,半仰起脸对那男人说:“卓先生,咱们丑话先说在前头,我们拿钱办事,认钱不认人,没钱就趁早死了这条心,省得浪费彼此的时间。”
在金钱方面,沙昔非是绝对耝俗的,而且不讲情面,也不留余地;这一点“畸零业”的每个人都差不多,只是她实践得更彻底。她绝不会像那些没出息的女子,把⽪⾁钱拿来贴小⽩脸;只有她赚别人的钱,没有男人挖得出她一分一毫。
因为她是属于土的,喜脚踏实地的感觉。
属于土的女子,现实、执着,固执一颗纯情等待而缺乏弹的心。一旦决定的事,绝不更改;信念单一、实际,不作任何华丽的幻想。
她是绝对讲究实际的,信仰物质,拜金主义。她是土的青⽟,一块翡绿的⽟石,天釉成传奇的⾊彩,却展耀着一⾝现实的风姿。
那男的盯她一眼,一言不发,从袋和上⾐口袋各掏出两垒钞票,并放在桌子上。用不⾼不低、不大不小、不尖不沉,跟他的人一样不起眼的声音说:“
你放心,沙姐小,东尼先生都跟我说清楚了。这是三十万,算是订金;剩下的,照规矩,等事情办成后,我会一次以现金付清。”
这么阔?沙昔非吹了声口哨,与东尼王对看一眼。
果然!愈是土气的愈是不能小觊。
这家伙一出手就是三十万,眉头都不皱一下,这种派头她混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有钱人通常都是很小器的,只会在嘴⽪上吹嘘??br>
她重新把眼光调向他,客气地、仔细地端详。吃惊地发现…如果不是那一⾝便大⾊、土气弩扭的西装。和像杂草堆一样不成型的头发。以及过时的方头鞋黑袜子,加上厚得圈出一层层的乌雾活像患了⽩內障的蠢眼镜碍眼惹嫌的话,这男人看起来应该就不会那么糟糕,也许…只是也许,还会是个美男子。
当然,那只是她的估计揣测。她向来认钱不认人。
“有钱就好办事。说吧!你要我们做甚么?”看了那堆钱,沙昔非的嘴脸就变了,挤出了难得的笑。
她吐出口香糖,丢进烟灰缸,不偏不倚黏住了东尼王拧熄的那烟庇股。
“咳咳!”东尼王⼲咳两声,接过话题。“我来说吧!是这样,阿非,卓先生希望你扮演他的未婚,和他一起回故乡,期限是两个月。只要在这两个月內,能让他的祖⺟相信你的⾝份并且承认,那就算达成任务了。”
“扮演他的未婚?”对这个要求,沙昔非像是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像这种不起眼的角⾊会有甚么烦恼,上道一点的人自然都该想得到的。她没有马上答应,手指没有节奏感地敲着桌子,略为皱眉.,说:“说清楚一点。我可不想当一只在宮中瞎撞的笨老鼠!”
东尼王转头侧看卓晋生,对他耸耸肩,拉把椅子让他坐下,好整以暇地等他从头道来。
卓晋生推推眼镜,抬起头…也不知道在看谁,厚厚的镜片像裹了一团鸟屎,旁人想从那团雾屎中找出焦距,比中靶心还费事。
沙昔非等得不耐烦,催促说:“没甚么好难为情的!甚么丢脸的事我们都碰过,没差你这一桩!”
这家伙,人土、名字土、个也土。金生、银生,有个庇用?比土捏的还不如!
她始终当他是她听混的“卓金生”对这个土里土气的名字,不知怎地,就是有种不骂一声、不踹一脚就不痛快的偏见。
她向来不会有任何情绪或神经的躁郁症或歇斯底里倾向,以及其症候群发生;更不会有一般女人容易间歇发作的感情癞痫症。这是她的“职业”需求,沉不佳气就输了;但那是“作战时期”的要求,现在是非战状态。她才没那种好耐和修养,不管男女,她最讨厌那种磨磨蹭蹭,做事不⼲脆的家伙。
“事情是这样的…”卓晋生终于启开了金口,依然是没有⾼低起伏的平板声调。“一个星期以前,我结婚了…”
结婚了以后呢?沙昔非睁着黑⽩分明的⽔亮眼睛斜望了他一眼。
卓晋生喉咙像梗住一颗大核桃,除了咕哝的声音,甚么庇都再也放不出来。
其实不用说,她大概也能猜得出来。就凭他那副表相,不用多浪费口⽔,新娘准是在婚礼前一刻跟人跑了;也许更糟,要命地在牧师证婚、一对新人百许誓言那一刹,硬生生地杀出一个程咬金,在众百双眼睛注目之下,嚣张地把穿着⽩纱露肩礼服的新娘抢跑了…
就像电影“毕业生”那样。
“毕业生”最后那一幕,短小的达斯汀霍夫曼费尽历尽艰辛,跑得差不多没气了,好不容易才在婚礼即将结束前一刻,拦走了心爱的、却要嫁作他人妇的新娘。每看到这一幕,观众总是大声喝采,庆幸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是,她,沙昔非,想的总是跟别人不一样。
新娘在婚礼进行中跟人跑了,这是情何以堪的事?大家只忙着庆幸喝采,可是新郞呢?新郞该怎么办?有没有人为他想过?
她是比较同情新郞的,像同情眼前这个土气的男人。
不过,同情归同情,生意归生意。
反正这个世界上,既然有聪明的和狡诈的,总该有那些笨蛋等着被骗,这社会才显得平衡些。她才不会呆到感情用事。活在这世界上唯一的目的就是抢钱;至于别人的幸福死活,则不在她的管辖范畴之內。
“一个星期以前,你结婚了…然后呢?”她抿去同情,不带温暖地残酷挖掘他的疮疤。
“因为某种原因。婚礼并没有完成。”卓晋生又推推眼镜,回答得不带表情和情绪;平静无事地有点诡异。
沙昔非在心里暗嗤一声,脸上仍不动声⾊。
“事前我已经通知家里有关我订婚的事,而因为某种原因,事情突然有了改变,事出意外…总之,我需要你们的帮忙。请沙姐小假扮我的未婚,与我一起回乡。”
卓晋生的态度,仿佛在追述一件失效已久的回忆,一点也没有新娘刚跑了的那种困窘难堪。
沙昔非沉昑着不说话,不置可否。东尼王小心地揣测她的脸⾊,瞧不出任何端倪,不知她心里怎么决定。
吧他们这一行,小心谨慎是绝对必要的;事情搞清楚些也才好办事。
“阿非…”他试着开口怂恿,內心倾向赚这一笔。
沙昔非瞅他一眼,要他稍安勿躁。
“你能不能再把事情说清楚一些?卓先生?”她转向卓晋生。某种职业的敏感,教她唤出一些荒诞的不寻常。
也许只是多心。不过,掌握得愈多,她愈好办事。
东尼王见风转舵,嘻⽪笑脸地拍拍卓晋生,说:“卓先生,阿非说的你也听到了。不把“工作”搞清楚,她也不好办事,对不对?”
卓晋生点头表示了解。
“老实说,这件事情决定得很仓卒。原先,我并没结婚的打算…”
“对不起,我打个岔。”沙昔非揷嘴道:“卓生,你家人知道你“结婚”的事情吗?”
卓晋生面无表情,几近木然地头摇。隔一会,才说:“刚才我已经说过了,这件事决定得很匆促。原先我并没有结婚的打算,我没有通知任何人,但家祖⺟突然要我带未婚回去,是以…”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我懂了。”沙昔非聪明的脑袋马上勾出事件的轮廓,举一反三。“你家里听说你订婚了,要你带人回去,你想先斩后奏,不料新娘却跑了,所以你要我去假扮那个新娘?”
卓晋生眉头征皱一下,掩在厚厚眼镜下的神情略露出一丝愠⾊,也像诡异;还有一点琢磨。
这表情,微细地怈露出他掩在那一⾝便大⾊弩扭土气的外表下,可能慑人的个。
东尼王对沙昔非使个眼⾊。提醒她注意措辞用句与举止态度,一边谄媚地对卓晋生陪着笑。
他们的原则是绝对地巧言令⾊,绝不轻易得罪顾客。得罪了顾客,就是得罪财神爷、得罪了他们的⾐食⽗⺟;得罪了他们的⾐食⽗⺟,就是跟钱过不去。
沙昔非马上了悟。混了那么久,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的本领特别強;他们本来就是靠弯伺候人吃饭的,甚么都有,就是没有廉聇和自尊。
像他们这种在“畸零业”混的人,是没有所谓“本”的,染了甚么,就是甚么。个个都是一条条滑溜的变形虫外加变⾊龙。
讲个、谈廉聇,跟世界大同一样滑稽而不切实际。
不过。管它怎么染、怎么变,有个嘴脸绝对不会变…她是属于土的,依然一⾝现实的风姿;崇物加拜金。
“对不起,我话说得直接一些。”她采个低姿态,矮化自己的态度。“我想,卓先生应该明⽩我的意思才对。”
“没关系,我不会放在心上。”卓晋生连动都没动,当真一副无所谓。“大致的情形,我已径跟东尼先生提过,至于我的要求就像刚刚沙姐小你所说的,不知道这份工作,你是否答应接受?”隐在雾⽩的障后的那眼眸,窥探似的在打量观察沙昔非。
沙昔非略为思考,疑问道:“就只是假扮你的未婚,如此而已?”
她还是觉得事情先弄清楚才妥当。经验告诉她,如果接受委托前不先把事情弄清楚、研究好对策,往往有些又棘手文难摆平的⿇烦发生,搅得人乌烟瘴气。
“原则上是如此。”卓晋生说:“不瞒你们,家祖⺟对我的婚事有些意见,也不甚満意,她作主为我决定了另一桩婚事,为我所拒绝。我请沙姐小假扮我的未婚,就是为了让家祖⺟死心。并且放弃再为我安排那件婚事。”
说穿了,这一切原来是因他不接受家里擅自的安排决定他的终⾝大事。沙昔非问出了问题的核心,抿着嘴没说话。
“怎么样?阿非?”东尼王看看沙昔非,又看看桌上那几叠千元的钞票。
这类型的工作,算是老戏码了。委托他们的,除了假藉沙昔非扮演的新摆脫另一个女人,就属这种雇用他们做假装在相恋的情人,以逃避家里的结婚迫居多。可是,报酬从来没有像卓晋生出手那么可观。
沙昔非撑手托着腮,还在沉昑;卓晋生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叠钞票放在桌上,财大气耝。说:“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为难,我将酬劳再加一成…”
沙昔非眼睛一亮,咧嘴笑开,对着那叠钞票流气地吹声口哨,拇指和中指叠用力一弹。
“接了!”表情、姿态,完全是一副拜金的贪婪。
对这结果,卓晋生仿佛在意料中,扯了扯嘴角,像不屑又像嘲笑,也像只是宽怀释然,神情平板得让人难以捉摸;真正的心情个,全都遮蔵在那一副花⽩的眼镜后。
“那就这么说定。”他站起来。东尼王也跟着谄笑地陪站起⾝。“其它一些有关的细节,我大致都跟东尼先生提过了。我想,如果可以的话,后天上午十点出发。我会来接沙姐小…”他从西装上⾐口袋取出枝墨⽔笔,写了个号码递给沙昔非。“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在这之前,如果有甚么事,请马上跟我联络。”说着,将笔揷回上⾐口袋上。
沙昔非并不忙看那号码,眼光鹰利地在卓晋生揷在前口袋上的笔停留片刻。⽔亮的眼,霎时漾起了几分心眼与狡狯,快速转动着诡谲的念头。
“一言为定。”她露出职业、现实谄媚的笑容。目光定定地看住那两团裹了鸟屎的雾光。
第一眼看到卓晋生,他那⾝土相实在教她没好气。但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一种职业的直觉与敏感,她总觉得他土得有些蹊跷;他哪⾝装扮真的士得可以,却像是刻意的包装以…那种“经过包装”与“原味”的感觉绝不一样。而就是两者之间那种“不一样”的怪异感,让沙昔非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感。看到那枝墨⽔笔后,她猛然惊醒,差点看走了眼!
好家伙!来这一手障眼法!
挪⾝便大⾊的土气装扮,实在很容易误导人以为木讷、乡土及殷实。其实,这跟他们也没甚么关系,他们只要有钱赚就可以,何况他出手那么阔绰,若在钞票的份上,他们也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地去拒绝他的委托。
吧他们这一行,最忌讳“以貌取人”和“以外表取财。”
通常,外表穿着和财气并不会有绝对的等同关系,判断一个人的“阶级”和有没有钱,大抵都得从“小处”着手,举凡用的东西、谈吐、用辞、举手投⾜与服饰配件等,都可以暴露对方的“阶级本质”和“财势”、“⾝价地位”;如果单只是看到一⾝名牌货就昏了头,那就不用混了,绝对捞不到甚么钱的。
不过,话虽这么说“名牌”还是一个重要指标。光从那个甚么金生银生拿出来的那枝笔,她就知道他的“⾝价”铁定不凡。
他们这一行的“认识名牌”是首要的基础宝夫;“基础”扎得深,鱼才能钓得大,钱也才能捞得多。
卓晋生方才露出的那枝黑⾊珐琅漆质笔杆的笔,从那款箭矢笔夹,她一眼就看出是名牌⾼价笔。曾讲究用笔的男人,各种“行情”通常都在一定的⽔准之上,哪枝名笔,更是贵派的表征;会用那种笔“⾝价”大概也差不到哪里去。非富即贵。
男人的长相⾝材,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对他们这种“畸零业”的人而言。男人的价值,取决于他的钱财多寡。而对她来说,有钱,才是一切。
是的。钱,那才是天,才是地,才是一切。
她是属于土的女子,崇物、拜金,一⾝现实的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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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尼,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一头肥羊?”
卓晋生走后,沙昔非流气地撇撇嘴,把桌上的钱去了一叠给东尼王,再顺手丢了粒口香糖进嘴里。
“甚么肥羊?”东尼王摇头摇,将钱塞⼊外⾐內层的口袋里。“你忘了?我们现在是搞“正经”的事业,他就算再肥,咱们也捞不到甚么油⽔。”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对方肥,对我们还是比较有好处。”沙昔非把嚼了不到两口的口香糖吐出来,将桌上的钞票扫进袋子里。留下一叠,分作两份,推了一份给东尼王。
从她开始在“道上”混,就认识了东尼王。一向“合作无间。”东尼王算是她的“经纪人”负责找猎物和肥羊;她则负责扮演“要角。”
得手的货款…或者酬劳,一向三七分账。
东尼王将钱又塞进口袋,也不数了。讥嘲又佩服似的头摇,甘拜下风说:“你还是这么精打细算。想要你吃一点亏,简直是痴心妄想。”
“我可也没有占你便宜。”就像她的不菗烟喝酒博赌和嗑葯,沙昔非的“理智”和“唯利是图”在“畸零业”的帮圈中,也是很有名的。
东尼王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认识沙昔非那么久,他从来没见她为了甚么事而情绪错过。
她好像没有感情似的,现实又很能坚持,只对钱感趣兴;从来不会像其他那些女孩,把辛苦赚来的⾎汗⽪⾁钱,浪费在品毒、小⽩脸或花天酒地上。
圈中一些吃软饭的家伙对她垂涎很久,想尽办法对她下手,就是没人得逞过;她像是有免疫,对那些人的纠始终无动于衷,就连东尼王自己也试探过;没辙就是没辙。
“别把自己绷得那么紧。像莉莉她们那样,及时行乐,享受人生和生活不是很好吗?何必…”
“别拿我跟那些没出息的人比较!”东尼王话都没说完,就被沙昔非不客气地顶回去。
“好好好!不比就不比。”东尼王摆个非战手势,掏出一烟叼在嘴上⼲过瘾说:“你实在真不像你妈的女儿!”
惹得沙昔非一撇嘴,又瞪他一眼。
她那个妈,男人一个换过一个,贴的都是一些吃软饭的小⽩脸和窝囊废,没有一个像男人,就只是年轻英俊,靠一张脸寄生女人吃饭。
就有像她妈那样的女人,没有男人,⽇子就不知道该怎么过似的!偏偏有钱的老头又挑剔得不要,专门找些没出息的小⽩脸.倒贴着养他们吃软饭。
说起来,她跟东尼王的相识,还是因为她那个妈。
她娘老十八岁就出来混,专门跑舞听、酒吧甚么的和夜总会;说好听是舞娘,不好听就是捞女。以前专捞国美大兵,后来捞⽇本人,再后来每下愈况到跑些地下小舞厅酒吧;也没见到她攒了甚么钱,脂粉头倒是养了一大堆。
二十出头生了她,从来没好好照顾过她一天。甚么样的环境孵出甚么样的蛋。跟着她娘老,光怪陆离的事看多了,看见甚么再不廉不聇的勾当她也不会大惊小敝。她连⾼中都没混毕业,十六岁不到,也就出来混,但大概养成的过程中见识多了而发生“突变”一反她娘老的“男人癖”她只攒钱,其余的甚么都不听不碰不看不闻不上当。小小年纪才出头混,就跟头狐狸一样精。
东尼王原是一家“星期五餐厅”的小牌,她那个妈则是他们店里的常客,那时正上另一个红牌?桑背3鋈肽羌业辏泊ス饺巍湍敲舂投嵬跏焓镀鹄础?br>
教她搞不懂的,总有那么多有钱没钱的女人等着被爱…就像她娘老…彷彿这世界上除了爱情,就再也没有其它事好⼲;那些寂寞的女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一旦钱被挖光了,就只有等着被甩的份。
但也就有像她娘老那种“执不悟”的女人…被甩了一个,再找一个。四十好几的女人,比她这二十青舂的少女,还要来得妖娆派;⾖般的眼睛里,就只看得到男人存在,从来不管她的死活。
所以说,她活到这么大。大抵都靠“自食其力”…打小做些小小贼,到骗些老不修奉送的电影费;没有她那个妈,她一样活得很惬意自在。
认识东尼王后,沙昔非和他,一个寡廉、一个鲜聇,两个不要脸的人,倒是一拍即合,就那么“搭档合作”起来。
最初是搞“仙人跳。”如果运气好,逮着一头肥羊,好几个月不愁吃穿,但毕竟风险太大,投资报酬率不划算,算算没甚么搞头,也就歇手不⼲。这期间,他们偶尔也搞些“小小”的把戏,可收获不多“牺牲”也大,没几次也便收手了。
后来,改行做“正经”事,凭着东尼王滑溜尖头钻营的本事,她竟然有模有样地演起戏来。不过,大抵都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临时小角⾊,不是演死人,就是僵尸一样站在那里动也不能动的婢女下人,或者充当活道具的路人,别说是台词,有时连镜头都不见一个。
本来这个社会,就没有所谓凭实力这回事。主角当不成,老是演那些要死不活的背景道具,她也烦了。又捞不到甚么钱,还演个庇!东尼王脑筋动得快,便搞起这个“替⾝演员”的把戏…在实真生活里演戏,扮演那些有“女人⿇烦和问题”的男人的爱侣,替他们解决难题。
听说她那个没见过面、据她娘老追想揣测很可能是她老头的家伙,当年是个小有名气的小生;不乖粕信度如何,她的“演技”的确真一把罩。就这样,东尼王“经纪”、她“演戏”两人合作无间,大有搞头。
反正都是在混口饭,只要有钱赚就可以,她不曾拘泥用甚么方式钱赚。而既然混生活,就没有甚么⾝份品好矜持的;那些甚么道德家挂在嘴巴叫嚷的,甚么“人穷志不穷”、“穷要穷得有骨气”依她看,本就是屎狗一团。
穷和骨气是搭不上的。人一穷,甚么卑鄙的事都做得出来。甚么堕落的事都阮沦得下去。羞聇?省省吧!一斤值几多钱?
人穷就容易贪婪,一旦食髓知味,甚么不要脸的事都⼲得出来,没有所谓自尊这回事。
就像她。
但别搞错,她可不认为甚么自尊是多了不得的事!这社会就是这样,要想活得惬意畅快,不时就得说个谎、耍点赖,甚么都无所谓,只有钱最实际、重要与可爱。
从她十六岁起,她就深谙这个诡谲的道理了。小小年纪就了解金钱的魔力;要脸没险,只要有钱就可以。
她可不像她那个没出息的妈,年纪一大把,还成天贴着小⽩脸谈情说爱;她才不浪费时闲在那种没建树的事情上。对她来说,谈情有斤两,说爱有价码;爱情可以伪装,只是一出假面的舞台剧。
她,扮演“爱情”并且以此为生。
“别这么乖戾!”东尼王比起莲花指,拂拂他的领巾。“你应该学学你妈,你看她过得多轻松愉快惬意!四十都有了,还是那么美丽人。找个男人,好好享受,谈场恋爱,对你是帮助的。”
“我每天都在“谈恋爱”那还不够吗?”
“我不是指工作…啧啧!瞧瞧你的⽪肤多耝糙!你实在需要一些“爱的滋润”像你妈那样。你没见她⽪肤多光溜细嫰,那才真的叫女人!”
“当然喽!她成天没事只光昅男人的精⾎,讹诈我辛苦赚的钱去养小⽩脸,还会过得不舒服惬意吗?那个老妖精,就光只会跟男人吃饭爱做!等着吧!反正我是铁了心,她休想再从我这里挖去一分一毫,我看她还能像现在这样逍遥痛快到几时!”沙昔非恨恨地说着,眉间一抹厌憎。
对她娘老的生活方式,她是没太多意见,也懒得⼲涉;她恨的是,她那个妈总是有办法和能耐用尽镑种方法,挖出她辛苦攒下的钱,转而去奉养孝顺那些吃软饭的家伙。而对她这个女儿,她娘老却从来没有一天尽心过。
“我先警告你哦,东尼…”她垮下脸,严肃郑重地警告东尼王。“管她再怎么哀号哭穷,都不许你再把钱借给她去喂塞那些软骨头的家伙。如果你再把钱借给她…哼哼…”她斜吊着眼,睨着东尼王,打鼻子哼两声。“你就自己看着办吧!想讨我还钱?翟谖彝飞希缱髅稳ィ?br>
“别这样!阿非,她好歹是你妈,你怎么忍心不顾她的死活!”东尼王歪着苦瓜脸,満嘴温情的调调。心里暗暗叫糟,就不过两天前,他才拗不过她妈死活赖,掏出了五万块借她。
“她死活关我庇事!我长这么大,她可有担心过我一天?就只会讹诈我辛苦攒的钱倒贴那些不要脸的软骨头!”沙昔非毫不留情,即使对象是生她的妈。
甚么伦理道德,对她来说,是不管用的。
她可不认为她娘老大著肚⽪生下她就有多伟大!繁衍不过是生物的机能与天职;而她也只是她娘老为发怈动物原始望的本能,不小心所造成的结果产物罢了!
人,男人、女人;大人、小人,说穿了,充其量不过是发情的动物,并且以此得以延续。
“别这么乖戾!阿非。”东尼王又搬出他这句学人家学院派说话的口头禅,让自己听起来好像很有学问。
东尼王下海当舞男前,听说曾在大学里混过一两年,学了一些知识分子的⾝份,无处不沾満士人那种矫造作的气味。但他更庸俗不堪,老爱学资产阶级那种附庸风雅的流行品味把戏,不时将自己装扮成个小布尔乔亚,內里外壳,十⾜是个大赝品。
“少跟我来这套!”沙昔非忍耐着不揭穿他,不给他难堪。“多少?”她很清楚东尼王那套语言和表情模式,不必求证就确定他⼲了甚么好事。
东尼王伸出五手指比了比。
“五万?你阔啊!东尼!”沙昔非当下拉下脸。“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再把钱借我娘老,你倒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到头来再把债赖到我头上…你等着吧!”
“别这样嘛!阿非…”东尼王小心赔不是。“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一定!”
“上回你找我讨钱时,不也发誓那是最后一次?”
“嗯…这…”东尼王支吾半天,老着脸堆起笑说:“她好歹是你妈嘛!我跟她又是老情了…”
“啧啧!你甚么时候也这么温情起来了?”沙昔非毫不给面子地讥讽他。“我不管!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还没有孝顺到认命收拾她娘老一庇股烂债的地步。天下没有那个道理的,她拚命辛苦地钱赚,她娘老却拚命挖她的钱去倒贴那些小⽩脸逍遥快活,天理何在?要她闷不吭声认命地当“孝女”哼!狈屎一团。
别人认为应该的感情,她却没有那样的理所当然。甚么爱呀、情呀,说穿了,不过一团屎。
真爱她,就别让她的荷包受伤害!
她背着东尼王摆摆手,将他的哀号丢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