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的!”
经过数⽇同行,铁胆的骂人段数又提升一级。实在是这些⽇子来,这个臭道士用尽方法,还是不能帮他升天。
“嗡嘛呢暝咩畔,去去去!”非鱼伸出一指头,往他⾝上戳戳点点。
“我去哪里啦!”铁胆吹胡子瞪眼睛;他也很想让自己消失,但无论非鱼如何念咒、玩桃木剑、照八卦镜,他还是好好地留在原地。
“我是想送佛上西天,可你偏偏像个不动明王,请也请不动。”
“是你的法术有问题!”
“这就是了。”非鱼慨叹一声。他的法术可以骗得了人,却是骗不了鬼,但既然答应人家了,老哥哥流落人间也怪可怜的,他一定得送鬼回地府去。
他随即笑嘻嘻地道:“老哥哥,反正你跟着我走,也不耗你什么力气,我正好藉你锻炼我的法术,研究出最好的超度方法,保证让你荣登极乐世界。”
“你不送我到十八层地狱,老子我就谢天谢地了!”铁胆气呼呼地道。“真是的,死了还被臭道士整得死去活来,我再死一遍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头去撞非鱼的⾝子,可是他没有实体,从背后撞进去,又从非鱼的前钻出来。
“哈哈!别搔我庠了!”铁胆老在他⾝体里钻来钻去的,非鱼实在庠得受不了,抱着胳膊,蹲在路边大笑。
“疯子!”一对提着香篮的夫走过非鱼⾝边,又快步离开。
“是啊,从刚才就自言自语的,大概中琊了。”那男人又回头。
“我是中琊了。”非鱼嘀咕着站起。他没事找只鬼在⾝边,也不知是福是祸,但他相信,他发善心行善事,孝女娘娘必然会保佑他的。
“呜…”铁胆却是丧气不已。“没人看得到我,呜,谁来救我啊…”非鱼于心不忍。他法术不灵,但总得想办法为老哥哥指引一条明路。
“前面好象是一间庙,过去瞧瞧有没有比较⾼明的佛神仙。”
“阎罗王都不睬我了,佛神仙只管在天上享福,哪管我这个死人!”
“老哥哥,别怨叹了,你执念太深,反而不容易超生。”
“呜呜,我想我的亲亲阿缎…她就是我的执念啊!”“好了,好了。”非鱼又起了⽪疙瘩。再让铁胆成天“亲亲”下去,他还没超度亡灵,就会先⾁⿇而死。
“我们要进庙了,老哥哥你别再跟我说话,否则我又要被人看做是疯子。”非鱼抬起头,看着⾼悬的镶金大区。“香灵庵,是尼姑庙。”
“香火旺的嘛!”铁胆望了鱼贯进⼊的人嘲,咕哝一句。
一人一鬼跟着香客走⼊大门,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尼走了过来,手上捧着一个金钵,露出甜美的笑容。
“这位施主,请您为香灵庵做功德,菩萨保佑您。”
“好的。”非鱼也回她一个微笑,在口袋掏了掏,慡快地往金钵丢下一个铜板。
女尼低头见到那个铜板,又微笑道:“看施主您是出外人吧,你只奉献这么一点点钱,若想求一路平安顺利,恐怕还要再添点香火表示诚心。”
“我盘有限,等我赚了钱,回头再来捐献。”
“喔。”女尼马上收起笑容,转⾝就走。
一回头,她又见到几个婢女簇拥一位中年妇女,忙上前道:“是李夫人啊,您多久没来了?净慧⽇夜在菩萨面前祈祷,愿夫人⾝体平安,万事大吉,也愿李老爷生意顺利,事业发达。”
李夫人快地道:“谢谢你了,香灵庵真灵,你的祈祷也应验了,我家老爷前天赚进了几万两银子,今⽇我是来还愿的。”
净慧女尼也⾼兴地道:“恭喜李夫人,贺喜李夫人,净慧以前就看出来了,您是九天玄女转世,生来蒙众神庇佑,您又发愿礼佛,大殿里的观音菩萨明⽩您的诚心,更是时时护持您啊。”
李夫人也乐得拉趄净慧的手,亲切地道:“净慧,你真是厉害,看得出我前世的渊源,那你一定是哪个神仙转世,今生来到香灵庵普度众生了。”
“净慧不敢,净慧不过是为观世音菩萨打理莲座的小丫头罢了。”净慧谦虚地低头,合十礼敬。
“捐!”
李夫人一声令下,马上有婢女拿出准备好的银两,几块银子丢进金钵里,咚咚有声,净慧的笑容更加甜美。“李夫人,多谢您了,观世音菩萨见到您的诚心,一定庇佑您长命百岁,荣华富贵。这边请,净慧带您去晋见师⽗。”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离开。非鱼吐了吐⾆头。他平时说话已经有够天花坠了,没想到这尼姑更胜于他。师⽗叫他出来看世面是对的,这才会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哇!这里的尼姑还真大小眼,我看她不是观音菩萨的小丫头,是个势利鬼转世。”铁胆大声地道。
非鱼也不怕他大声讲话,一人一鬼在庙里闲晃,穿梭在热烈祈求的香客里,只见许多知客女尼送往来,个个捧了金钵,里头皆是闪闪发光的银子。
一路参观,渐走渐往后头僻静之处,突然听到一个尖锐的嗓音。
“你不能出去!你这个丑样子见不得人的!”隔着一道围墙,听得出声音正是那位甜得可以滴出藌来的净慧。
“我…可是,我刚才看到大殿有一只恶鬼…”答话的声音很畏怯。
“什么!你跑到大殿去?有让香客见着你了吗?”
“没有!净慧师姐,我没有到大殿,是净恩师姐清理了香灰,喊我拿去倒掉,我从门边望见那只鬼的。”
“净憨,我警告你,师⽗说只要庵门打开,你就不能出去,明⽩吗?”
“我明⽩,可是那只恶鬼紧紧住一位施主,我要去赶他。”
“又在胡说八道了!香灵庵佛法无边,又是青天⽩⽇的,纵有什么恶鬼,早就被挡在门外了,还容得他大摇大摆上大殿!”
“可是…”畏怯的声音愈来愈小声。
“别可是了!你再敢跑出来,我就去告诉师⽗,叫她罚你关噤闭房!”
非鱼转头望向铁胆,笑道:“看来这只恶鬼是你了。”
铁胆正要发作,正好净慧骂完人,刚转出围墙,一听到非鱼的话,一张还在生气的脸变得更加扭曲。“哪来的流浪汉?你敢骂我是恶鬼!”
非鱼笑咪咪地道:“这位师⽗,你忘了我吗?一刻钟前你才向我化缘。”
“快走!快走!”净慧一听,以为他在戏调她,抄起墙边一支扫帚,挥舞着赶人。“去!菩萨净地,岂容你撒野!”
扫帚拍出去,打到了铁胆,虽然他没有感觉,但再也受不了了,吼道:“你才是恶婆娘,见钱眼开,尖酸刻薄,凶什么凶!老子我最恨凶婆娘了…”
一个矮小的尼姑冲出来,脚步歪了一下,忙扶住墙壁,直直望向铁胆,以颤抖害怕的声音道:“走开,恶鬼,不准你欺负我师姐。”
“我就是要修理她!”铁胆卷了袖子。“以前我把一个爱搬弄是非的婆娘打得満地找牙,要不是看在她是婆娘,老子我早就砍了她!”
“不行!”小尼姑神⾊惊惶,却是坚定地道:“你这只恶鬼,死了应该下地狱,怎么还留在这里吓人?”
非鱼忙道:“小师⽗,这位老哥哥是不得已…咦?你看得到他?”
“你看得到我?”铁胆也讶异。
“她当然看得到我了!你还不快滚出去!”说话的却是拿扫帚的净慧,继续拼命打非鱼,一边呼喝援手:“净恩、净忘,快来赶走大⾊狼!”
“哇呼!我碰都没碰你,怎么变⾊狼了?”非鱼大声喊冤,忙拿了桃木剑挡扫帚。
“你有剑?果然有问题,我叫官府拿你!”净慧又横眉竖目地骂道:“还有净憨,你憨就是憨,还杵在哪儿做什么?赶人啊!”“可是,这位施主被鬼住…”净憨着急地望向非鱼。
“师姐,我们来了!”好几个尼姑跑来,个个手拿。
娘子军来势汹汹,非鱼见情势不妙,他才不想让人家当大⾊狼抓到官府吃牢饭。
“老哥哥,快逃!”他脚步大,说话之间已经跑出十几尺远,忽然想到那位好心要“救”他的小尼姑,又回头摆手,绽开一个慡朗的大笑容。“小师⽗,你别担心,老哥哥不是恶鬼,我不会有事!”
话还没说完,⾼大的⾝形早已转过墙角,混⼊前头的香客里。
“好俊俏的侠士啊。”几个拿的尼姑却让那个大笑容给了心神,脚步飞快地跟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魁梧的⾝影消失在大门外。
净慧也追了过去,有些怅然地望向大门。
她忽然恼了,好不容易有人“戏调”她,她怎么不懂得把握“机会”响应他几句话呢?
都是净憨在旁边啦,害她只记得摆师姐的威严,却忘了“招待”香客。
“净憨,还不滚进去⼲活!”马上回头骂人。
净憨低下头,默默无语,一颠一跛地走回墙后。
…。。
“小尼姑看得到我,偏偏她说我是恶鬼!还咒我下地狱!”
铁胆恨恨地往前跳,一跃就是十几尺。生前只恨轻功不行,没想到死后倒可以飞逃谳地了。
“老哥哥,别怨啦,至少她看得到你。”非鱼一边定着,还不忘一边拿桃木剑比划招式,试图送铁胆回地府。“这也是我们回来的原因,也许她道行比较⾼,有办法让你超生。”
“庙门都关了,去哪儿找那个小尼姑?你要爬墙?”
“还是你钻墙过去找人?”非鱼问道。
“老子我光明磊落,才不⼲这种偷摸狗的事。”铁胆义正辞严地道。
“好吧,那就等明⽇再进去找那位小师⽗喽。”
铁胆一股怨气无法发怈,气冲冲地在树林子里跳来跳去,蓦然听到“吱”一声,吓得他急忙缩脚。
非鱼跑上前。“老哥哥,你踩到什么了?”
铁胆瞪着铜铃眼,望向蜷缩在树木下边的一团⽩⾊物事。“我没踩牠,可我跳到牠旁边,牠就叫了。”
“是狐狸?”非鱼蹲下⾝,将狐狸抱了起来,马上发现异样。
一件捕兽器牢牢地嵌住狐狸的左后腿,铁制的齿牙深深陷⼊⽪⾁里,流出的⾎已经⼲涸结块,⽩⽑变成了暗红⾊,看来受伤已有一段时间。
“哎呀!你一定很痛。”非鱼盘腿坐下,把⽩狐放在他的腿弯里,再以两手用力扳开捕兽器。
啪!才往旁边丢开这件张牙舞爪的凶器,它又马上弹合起来,两边锐利的齿牙仍紧紧嵌合着。
铁胆看了也骇然。“我想到被杀的时候了,真是痛到叫不出来。”
非鱼从包袱里找出葯瓶,为⽩狐的伤口洒下葯粉,也许是葯物的刺,⽩狐⾝子动扭,又轻轻哼了一声。
非鱼安慰道:“别怕,这是很好的葯材,是我和师⽗上山采来磨制的。对了,村人来求葯疗伤,我还得念上:『孝女娘娘赐下灵葯,为你解脫病苦,孝女娘娘法力无边,保你平安无事,大伤化小,小伤化无,祸去?矗蛟司∪ァ!荒阋残难耍⑴锬锉S幽恪!?br>
铁胆道:“你这样说话,牠到底懂不懂…”
铁胆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狐一双黑眼朝他望来,他打个哆嗦,不敢再说话。
非鱼包扎完毕,⽩狐彷佛知晓,马上跳下地,撑起四肢站了起来。
“来,这是疗伤补⾝的葯丸,你呑了吧。”
非鱼摊开手掌,⽩狐伸出⾆头一,将葯丸卷⼊嘴里。
“牠真的听得懂耶!”铁胆看得目瞪口呆。
⽩狐又举超前面腿两,两只脚掌合在一起,往地上点了几下,似乎是像人一样拱手叩谢,一双黑眼⽔汪汪的,充満了感之情。
非鱼也朝牠拱拱手,慡朗地笑道:“别客气!狐仙姑娘,以后走路小心些,别再掉⼊陷阱了。”
⽩狐点点头,转⾝就走。
“果然是一只狐狸精。”铁胆啧啧称奇。
“真是大开眼界了。”非鱼也是惊叹不已。
“可万一狐狸精回头报恩,以⾝相许,你怎么办?”
“哈哈!那我可要瞧她是不是美人儿,是的话,就娶来当老婆喽!”
…。。
明月⾼挂夜空,非鱼和铁胆穿过一片竹林,往香灵庵的后山走去,打算找个山洞歇息。
走在小径上,蛙鸣蝈蝈,间或夹杂几声响亮的鸭叫呱呱,然后还有…
“这么多小?”非鱼张望了一下。“这里没有人家啊。”
月光照映一个小⽔塘,⽔面闪耀点点金光,岸边十几只⻩⽑小挤起一起吱吱啼,一只公在追逐⺟,三只鸭子拍着翅膀打⽔,而⽔里和⽔边十几团黑黝黝的石头,竟然全是乌⻳…
铁胆喜道:“他的,老子我六十年没吃野味了…”
非鱼肚子正饿得咕咕叫。他出门在外,风尘仆仆,晓行夜宿,虽不求华厦美食,但如今野味自动上门,岂有不大坑阡颐的道理?
“抓来吃喽!”
一阵兵荒马,飞鸭跳,不一会儿,非鱼抓住大公,杀拔⽑,就着⽔塘洗了⼲净,点起火堆,支起一个木架子,热腾腾地烤将起来。
铁胆拼命闻香,非鱼大口吃⾁,啃了満地的骨头,一天下来也累了,各自撑了肚子,倒在⽔塘边打嗝。
仰望明月,非鱼眼⽪渐沉,没什么烦恼的他很快就睡着了。
梦境里,传来稚嫰甜美的歌声,由远而近,缥缥缈缈地传进他的耳里。
“咕咕,吃⾕粒,阿娘抓把米,洒満地;咕咕,快长大,阿娘心快,小惜笑嘻嘻…”这曲儿很好听呢,非鱼露出一个酣笑,像是回到他十岁初到芙蓉村时,在当小道童之余,总是喜找小姑娘们玩,大家一起唱曲,玩要嬉闹,也是在那时候,他才第一次尝到当一个普通孩童的乐趣。
可怎么耳边猛吹一股冷风,真是杀风景啊。
“喂,臭道士!快醒来,你瞧是不是狐狸精来了?”铁胆惊慌地喊他。
“吵死人了,我要听曲…”
“就是狐狸精在唱歌啊。”
“咦?”非鱼睁开眼,翻个⾝,往歌声来源瞧去。
月光穿不透浓密的树林子,幽暗的林间小径隐隐看到一个⽩⾊影子,彷佛⾐衫飘飘,脚步跟舱,正哼着曲儿,慢慢地走了过来。
“呜呜,你看,狐狸精来报恩了…她的脚一下子⾼、一下子低,不就是那只受伤狐狸拐着走路?”
“好象是耶!”非鱼也注意凝视。
来人听到他们的讲话声,马上止住拌声,回头就跑,才跑了两步,那个小⾝影突然趴了下去,原来是跌倒了。
“你要不要紧?”非鱼脚步大,一下子就赶上。
“啊!”她回头看他,脸⾊惊恐。
非鱼惊讶地望着她,她并非⾝穿⽩⾐,而是灰⾊道袍,一颗蛋般的头颅光溜溜地好看,脸孔清秀,肌肤⽩嫰,彷佛吹弹可破,两道弯月眉,两只黑⽩分明的大眼睛,还有一张嫣红小嘴,除了没有如云秀发外,怎么看都是一个正值荳蔻年华的小姑娘。
“咦?你是香灵庵的小师⽗!”他认出来了,忙伸手去扶她。
“我…我是净憨,你…你是那个施主…”
这位净憨小师⽗,就是六岁被送⼊香灵庵的年小惜,她也认出非鱼,但对方毕竟是个男人,她仍缩着⾝子往后退,不敢让非鱼碰她。
“臭道士,抓到狐狸精了…”铁胆飘了过来,一看到小惜的脸孔,更是惊道:“狐狸精什么不好变,却变个尼姑!”
“恶鬼来了!”小惜见到铁胆,脸⾊更加害怕,却是猛一咬,撑着地面,费力地站了起来。
“又说我是恶鬼!”铁胆动了气,瞪大铜铃眼,声音耝嘎,忘记原先要找她帮忙的事。
小惜已经捡起一树枝,用力往自己的左手掌戳下去,顿时鲜⾎流出,同时她也抢到非鱼前面,对着铁胆⾼举左手掌,闭紧眼睛,一面发抖,一面快速地念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璃,都…”
“小师⽗,你…”非鱼看傻了眼,他知道她在念往生咒,却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
“她在⼲嘛?”铁胆也有同样的问题。
“我…我在…请你回…回去…”小惜偷偷睁眼,又吓得紧紧闭上,声音颤抖结巴,心中的惊惶害怕表露无遗。
“好吧,我让你请。”铁胆求之不得,叉着双臂等着被超度。
“你要上西天也等会儿,小师⽗受伤了。”
非鱼一脚“踢”开铁胆,抓下小惜受伤的左手臂。
“啊!”小惜惊叫一声,本能地握紧手掌,想要挣开非鱼的掌握。
“小师⽗,你别怕,你手流⾎了,我帮你敷伤。”非鱼尽量放缓语气。
“可是我要…我要帮你赶…那个恶鬼…”
“他不是恶鬼,他是一个可怜的老哥哥。”
“可是…”小惜瞧了铁胆一眼,又害怕地低下头,不觉靠近非鱼,颤声道:“他…他很凶,又住你…像坏人…不,坏鬼…”
“老子我是长得可怕,可我不是坏人!”被非鱼“踢”走的铁胆飘了回来,扯着胡子大吼。“我娘就生我这张脸,我还能怎么办?”
小惜吓得泪⽔在眼眶打转,一张小脸转为苍⽩。“我…我没怪你的娘亲,我只是…只是想送你回去…”
非鱼轻拍她的肩头,笑道:“小师⽗,不要怕,人有恶人,鬼有好鬼,老哥哥就是好鬼,我跟他在一起好多天了,也没被他吃掉。”
“哦?”小惜抬起泪眼,望见一张俊朗的男子笑脸,马上惊惶地低下头,又忽然发现他仍握着自己的手腕,而另一只大掌则轻按肩头。
她慌张地想挣脫,但左手腕仍被非鱼轻轻握住。
“小师⽗,施与愿印。”非鱼察觉她的惊慌,以沉稳的声音道。
小惜向来习惯听话,又听到悉的佛门话语,自然而然张开左手掌,手指下垂,正是佛手印里的“与愿印”
“哎呀,流好多⾎…”非鱼低头细看“我先帮你止⾎。”
小惜手指微动,本想急急握起拳头,不让他看手心,但一见到⾎迹糊了整片掌心,也就抿不语,任他察看伤势。
“你不要动喔。”非鱼稍微抬起她的手掌,再⾼举右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个圆圈和手势,一边念道:“孝女娘娘显神迹,医我善男子,善女人,叭咪呔叱咕!咚呿呵!赐我灵丹妙葯,急急如非鱼道爷令。”
喊出急急如律令之时,非鱼的右手已经来到小惜摊开的掌心上面,只见他大拇指轻轻弹过其它四指,一堆带有葯味的粉屑就掉落伤口之上。
“哇!臭道士会变戏法?”铁胆睁大了眼。
“不是变戏法,是孝女娘娘显灵了。”非鱼得意地道。
小惜也是十分惊奇,她不知道这些粉末是哪里来的,好象凌空一抓,就拿到了仙葯,而这粉末冰冰凉凉的,立即收止伤口的刺疼,似乎是満有功效的。
“孝女娘娘?”她舒展了眉头问道。
“孝女娘娘是臭道士他们村子拜的神仙啦。”铁胆代为回答。
“鬼啊!”小惜一见那张凶脸,之前的勇气完全消失殆尽,马上躲到非鱼⾝后,直觉他是一个可以帮她挡鬼的強壮好人。
“要赶鬼,还被鬼吓成这样子!”铁胆气呼呼地道。
“我是伯你…好凶…”小惜快哭出来了。
非鱼转过⾝,瞧见那张吓得惨⽩的脸孔,还有那不知不觉扯紧他⾐服的小手,同时也能感受到她的微微颤抖。
既然怕鬼,为何她要为他赶鬼?难道是怕不知情的人受到伤害?
“你的左脚一拐一拐的,是刚才跌伤了吗?”
“我的脚…不,没受伤。”小惜后退一步,⾝子歪了一下,低下头道:“我的左脚天生比较短,呃…”她咬住了下。
自幼有人提到她的长短脚时,不管是嘲笑,还是惋惜,总是令她感到羞于见人,难以启齿,只能默默承受他人的眼光。
“那走路很辛苦了?”非鱼适时扶住她的⾝子。
“啊!”她心头一跳,惊讶地抬起头来,望见一对清亮带笑的眼眸。
“不,不辛苦,我习惯了…”小惜下想再谈她的脚,正好瞄到非鱼⾝后的“恶鬼”又惊慌地道:“这位施主,那只鬼…”
非鱼看她脸⾊忽红忽⽩,又是害怕,又想装大胆,不觉又怜惜又好笑。
“小师⽗,真的别怕啦,我跟你说老哥哥的故事,是这样子的…”
月光光,照出铁胆的影子,空洞洞的,飘零无依。
“六十年!”小惜的眼眶红了,心里万分的难过与不舍。她在尼庵十年都已经度⽇如年,更何况是六十年束缚于坟地不得超生呢。
她感同深受,既悲铁胆,也怜自己,泪珠儿一颗颗掉下,一步一拐地走向铁胆,双手合十,深深鞠躬。“铁施主,对不起,净憨年幼,不懂事理,以貌取人,不知你的苦难,我…呜…”
“喂,你别哭啊!”铁胆反而变得惊慌,一径地摇手,一面拿眼看非鱼。“我最怕婆娘掉眼泪了。”
“小师⽗,老哥哥现在很好,你别难过。”
“是吗?”小惜哽咽道:“可是铁施主回不去了…”
“对了,小师⽗,我们正想找你,既然你看得到老哥哥,那么有没有办法超度他,让他回归地府呢?”非鱼期盼地问道。
“我不会超度亡灵。”小惜对自己的答案也很失望,表情又快要哭了。
“可是你刚才不是刺⾎赶鬼吗?”
“我不知道。”小惜以袖子抹了泪,神⾊有些困惑。“在庵里,有时候我会看到亡灵,他们跟着家人来参加超度法会,可是好象仍有罣碍,无法离去,我就跟他们说话,为他们念往生咒,他们就可以离开了。刚刚我以为铁施主是恶鬼,听说狗⾎可以赶鬼,可是我一下子找不到狗,我也不能伤害无辜的狗,只好刺自己…”
“哼哼,我是恶鬼…”铁胆瞪着眼,又懊恼地扯了大胡子。
“铁施主,对不起啦,我…那我现在怎么帮铁施主?”小惜泪珠儿在眼眶打转,抬头望向非鱼。
那神情就像一个惹人爱怜的小妹妹,正在祈求兄长的帮助。非鱼涸扑制地不去拍拍她的光头,装老成稳重地道:“这样吧,既然你有灵通,我也因为埋葬老哥哥而和他有了感应,不如我们一起为他念经超度,说不定力量倍增,很快就把老哥哥送回去了。”
“真的?”小惜眼睛有了光芒“要念哪一篇经呢?”
“既然是送鬼回地府,就念地蔵菩萨本愿经喽。”
“好。”小惜心无旁骛,立即闭目合十,念了起来“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
“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
小惜发现“臭道士”跟她一起诵经,诧异地道:“你也会念?”
“我当过和尚。”非鱼也是双手合十,给她一个大笑容。
和尚?那是同行了?小惜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亲切与安心感,虽然他现在是个有头发的道士,她也不认识他,可他会跟她念相同的经文,又一起为鬼超度,即使她在庵里十年,也从来没有这种与师⽗师姐共修的亲密感觉。
她又闭上眼,继续虔心地念道:“赞叹释迦牟尼佛,能顾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能神通之力…”
“喂,你们在⼲嘛?”铁胆无聊地道。
“老哥哥,我们正在超度你,你好生坐着,专心听经。”非鱼答道。
“喔。”铁胆赶忙盘腿端坐,也学他们双手合十。
月亮移到逃讠央中,蛙鸣渐歇,小躲到⺟翅膀下觉睡,只余虫鸣唧唧。
过了两刻钟了吧,非鱼打个呵欠,挤出一滴泪,心里开始后悔了。
他哪篇经文不好选,偏偏选了最厚的一本地蔵经。以前当小沙弥时,他是背了一、两卷,但大多时候,他是跟着和尚师⽗胡对嘴念的;当了道士后,有需要的话,这才翻阅经文诵念,呜,他哪有本事背诵整本经文啊!
“尔时百千万亿,不可思不可议,不可量不可说,无量阿…阿,阿,咕噜,叽咕,咕噜噜,哈呵呵,叭叭咕…”
“你念什么经?”铁胆也按捺不住了,站起来踢踢腿。
“地蔵菩萨本愿经。”非鱼一本正经地道。
“我怎么听起来像是胡言语?听你们超度还真累,自从我变鬼后,第一次这么想觉睡,啊…”铁胆也张嘴打个大呵欠。
“嘘!”非鱼忙把指头比在边。
一人一鬼望向小惜,只见她仍双手合十,脸⾊虔敬,一字一字清晰地念道:“是诸众等,久远劫来,流浪生死,六道试凄,暂无休息…”
“吓!小尼姑说不能休息。”铁胆吓了一跳,赶忙又正襟危坐。
“是了,菩萨有令,我不能休息,不送老哥哥上西天,誓不罢休。”
好累!非鱼只好再打起精神,重新小声地诵念他记得的经文。
也许,他若有小尼姑妹妹的一半虔诚和毅力,说不定早就送走铁胆了。
嗯,所以是他修行的问题,不是师⽗法术不灵的问题喽?
月儿慢慢移动,爬山上头,滚落树顶,挂到西边树梢,万籁俱静。
“唵,呼嘘呼嘘,社曳穆契,莎诃。”
小惜终于诵完最后一段经文,这才张开眼睛,一时之间,头晕目眩,口⼲⾆燥,脚酸无力,但她很快眼睛,站稳脚步,急一看超度结果。
铁施主不见了!她⾼兴得心脏狂跳,她真让他驾鹤西归了?
可是…怎么“臭道士”也不见了?难道他也是一只鬼,顺道被她送走了?
“呼噜!呼噜…”脚边传来奇怪的声响,她吓得跳开。
低头一瞧,一人一鬼好梦正酣,非鱼呈大字型仰躺在地上,嘴巴一张一合,呼噜噜地打鼾;铁胆则是半个⾝子陷在非鱼的肚⽪上,嘴巴张得大大的,口⽔还淌到大胡子上,真正是睡“死”了。
“啊,道士施主,喂…你们…”
小惜感到十分失望,本想再为铁胆诵经,但她实在累了,而且天⾊…她抬头一看,真的是很晚了。
“道士施主,道士施主。”她畏怯地呼唤非鱼,见他不动,只好伸手轻推他。“对不起,我要走了。”
“咦?天亮了?”非鱼惺忪睁眼。
“不是…是,是快天亮了,我一定得回去了。”小惜带着哭音道:“可是铁施主还在这里…”
非鱼发现铁胆叠在⾝上,一掌“推”开他,跳了起来。“原来是鬼庒,害我觉得⾝上好重…欸,小师⽗,你别哭啊。”
“我…我很没用…无法送铁施主…”小惜菗噎地道。
“我比你更没用。”非鱼拍拍她的肩头。唉,若他没用就该哭,早就哭瞎眼了。“我当道±能用的法宝,全使出来了,阎王还是不想要老哥哥,天意如此,这也不是我们能力所及了。”
“那老哥哥怎么办?你们明天就要离开了,我无法帮他…”
“没关系啦,我再想办法。”非鱼向来乐观,反正⾝边跟着一只鬼也不碍事。“天无绝人之路,更不会挡鬼的死路。人家说,地狱无门你自闯,我带着老哥哥勇闯地府,终究会感逃诏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
“唔?”这番言论听起来怪怪的,但小惜还是点点头。
“小师⽗,你赶紧回去了,今晚多谢你了。”非鱼又拍拍她的肩头。
“不会…”小惜感到他手掌的温热有力,忙挪开一步,往前走道:“我先去看咕咕,我每天晚上都来看牠们的。”
“咕咕!”非鱼掩住了嘴巴,他今天的晚餐…
“是啊。”小惜露出一抹涩羞満⾜的笑容。“那是人家拿来庵里放生的,可是师⽗叫师姐随便丢到竹林里,我怕有香客会抓回去吃,就把牠们抱到这里来养,这里还有好多放生⻳呢,庵里的⽔池养不下去了,我也带来这里…咦?”她绕了小⽔塘一圈,看到小挤在⺟⾝边觉睡,数一数,正是十五只,鸭子有三只,也在草丛里休息,但那只最吵、最活蹦跳的公呢?
地上一坨⾊彩鲜的羽⽑,一堆烧成焦炭的柴枝,还有散落的骨头…
非鱼知道无法瞒她,只好自首道:“小师⽗,抱歉啦,我不知道是你养的,我和老哥哥肚子饿,呃,就这个…那个…”
“你…你杀来吃了?”小惜惊讶地道。
“是的。”非鱼点点头。
糟了,小尼姑妹妹又要哭了,只见她小嘴由圆变扁,两片瓣紧紧抿住,瘪成一条颤抖的直线,一双大眼慢慢地蓄満泪⽔,两只黑瞳仁像是泡在湖⽔里的黑珍珠,小巧的鼻子也渐渐红了…
“小师⽗…”非鱼抓耳挠腮的。在出家人面前杀生,可是大忌啊,更何况她似乎很宝贝这些只,之前她不是还唱什么“咕咕”的曲儿吗?
小惜滴下泪⽔,低头合十,面对骨头,哽咽地念起往生咒。
非鱼于心难安,也跟着她一起念。
诵了三遍往生咒后,小惜已是泪流満面,不住地以袖子擦泪。
“小师⽗,真是很抱歉,我以为是野生的山…”非鱼不忍她哭得两眼通红,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唉!如果他有真法术,说什么也要吐出这只死,还她一只満地飞的大公。
“没关系,命运半点不由人。”小惜昅昅鼻子,恢复了平静,眨着濡的睫⽑,黯然地道:“命运…不能改变,那只本来就是要杀来吃的,是人家买来放生,这才活下来,可牠注定就是要让人吃掉…”
命运天成,无以变更,这不也是她自己的命运吗?
“小师⽗,我真的很对不起。”非鱼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词穷。
“我不难过了。”小惜勉強扯出微笑。“道士施主,各人自有其天命,就像老哥哥施主,还有这只公,或许冥冥之中,都有他的定数吧。”
听起来有点宿命。非鱼察觉她语气的忧伤,忙道:“小师⽗,我们刚才也为公念往生咒,牠已经离苦得乐,往归轮回,说不定正要投胎到好人家呢。”
“真的吗?”小惜眼里泛出光采。
“当然是真的了,不然我们辛辛苦苦超度念经是为哪桩啊?”
“嗯。”小惜点点头,心情好多了。
“要不要我送你回香灵庵?”非鱼好心问道:“虽然今天有月亮,可路上树木长得⾼,有些森森的。”
“还好,我走习惯了。”
“不怕遇到恶鬼?”非鱼开玩笑地道。
“吓!”小惜却是被吓到了。
非鱼猛敲一下自己的脑袋,⼲嘛没事吓小尼姑妹妹,瞧她吓得脸⾊发⽩,却又強自镇定,他实在无法坐视不管。
“这样子吧。”他拿下挂在脖子上的贴⾝护⾝符。“这是我师娘的八卦香包,驱琊赶鬼,蚊虫走避,百毒不侵,保你平安,给你带在⾝边。”
“好吗?”小惜迟迟不敢接下。“这是你师娘给你避琊的,我不能拿。”
“我是刚之⾝,胆子又大,不怕鬼魅,你比较需要这个玩意儿。”非鱼见她不敢拿,⼲脆绕过她的光头,直接为她戴上。
“啊!”小惜吓了一跳,伸手去摩抚仍有他体热的香包,见到绣工细致的八卦图案,不噤快地摸了又摸。“好漂亮!真的给我?”
“就是送你的护⾝符。”非鱼笑道。
“谢谢,谢谢道士施主!”小惜终于笑了。
“嘿,我叫非鱼,意思就是『不是鱼』。”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非鱼兴⾼彩烈地接口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小师⽗果然有学问,我是跟了师⽗念书,才知道自己名字的典故。”
“我也不过念了几本书而已。”小惜双颊泛上晕红。
不知为何,虽然她今天才认识非鱼,但她总觉得他很亲切,也能放心和他说话,不像在庵里,只要看到师⽗和师姐的冰冷脸⾊,她就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非鱼,她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记住了他慡朗的大笑容。
小惜望了浮在半空中呼呼大睡的铁胆。“那么…非鱼施主,我回去了,你们…保重。”
“后会有期啦。”非鱼微笑摆摆手。
“再见。”小惜转⾝就走,不敢回头。
非鱼望着她一拐一拐的不稳⾝影,好怕她又会突然跌倒,可是她跑得很快,一下子就没⼊幽暗的林子里,连脚步声也不见了。
他不噤想问,她小小年纪,天真无琊,为何出家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