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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父子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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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伏威坐在大堂一边靠窗的椅上,手捧香茗,正和款待它的任媚媚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这位曾率领江淮精锐纵横大江南北的霸主一⾝便服,惯用的竹笠搁在腿上,自有一种闲云野鹤,独来独往的风采。

  此刻离天亮尚有半个时辰,可是为少帅重的存亡,作领袖的无不以曰以继夜的辛勤工作。

  听到寇仲的足音,杜伏威朝从后门‮入进‬大堂的寇仲露出一个关切的笑容,道:寇仲我儿,没怪我来得唐突罢!

  寇仲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忽然间他真的感到仕伏威是他的父亲。一直以来,他虽开口闭口的唤杜伏威作爹,却始终带些嬉笑成分。杜伏威对他的另眼相看,确令他心存感激。无奈因打开始对杜伏威的坏印象仍是残留难去,例如他強徵百姓入伍,手下良莠不齐、军纪不严等等。但在此刻,一切再不成障碍。

  寇仲急步上前,探手拥抱杜伏威。

  父子之情像长江大河般在两人间激荡滚流,任媚媚悄然退出厅外。

  寇仲热泪盈眶的叫道:爹!

  杜伏威庒下心头的激动,拍拍他背脊柔声道:陪爹到花园走走。

  寇仲点头答应,随杜伏威离开大堂,来到侧园,漫步于星光月照的碎石小径间。

  杜伏威叹道:仲儿是否撑得很辛苦?

  寇仲坦然道:确实非常辛苦。最‮磨折‬人是心內的矛盾,我以诚待人,却反被怀疑。

  杜伏威登上园心小亭,负手而立,目光投往绕亭而流的人工小溪,淡淡道:你是否在说窦建德?

  寇仲苦笑无言。

  杜伏威转过⾝来,凝望寇仲,沉声道:人心险诈,仲儿不用将别人的作为放在心上。我今晚不远千里的赶来见你,是有要事和你商量。

  寇仲一震道:是甚么要紧的事?

  杜伏威像说着一件无足痛庠的事般从容道:我决定站在你这一方。

  寇仲愕然道:爹!

  杜伏威耸肩道:有甚么稀奇,这或者就是甚么望子成龙的心态!

  寇仲不解道:可是…

  杜伏威打断他道:欧阳希夷见过你岳父宋缺,回程长安途中来找我。哈!宋缺便是宋缺,欧阳希夷未有机会开口,他先一步说出一番话来,令欧阳希夷根本不敢转述李渊的话。你道他说甚么呢?他先分析天下形势,指出李阀內争已到水火不容的地步,而外族则虎视耽耽,一旦外族乘隙入侵,中土将惨被外族铁蹄蹂钢。宋缺的立论无一字离开事实,欧阳希夷还有甚么话可说的。宋缺对李渊的迷恋美⾊,宠纵李建成极度不満!

  以宋缺的⾼傲,怎肯臣服于这种人之下。李渊把自己看⾼啦!

  寇仲早知结果,问道:听爹的语气,对李渊亦非常不満。

  杜伏威双目精芒闪烁,冷哼道:李渊设计杀死李密,无情无义,令人齿冷。李密虽非甚么忠臣义士,终是肯向李渊投诚的人,李渊大可不批准地出关,让李密死了东山复起之心。现在却使手段置李密于死地,怎能教天下人心服,且显示李渊没容人之量。

  寇仲心中恍然,老爹因李密之死,生出兔死狐悲的感触,因他和李密处境相同,以后可能遭同一命运。李渊确比不上李世民,换过是后者,必以⾼官厚禄善待李密,不会把李密投闲置散,甚且暗起猜疑,迫他生出背叛之心。

  杜伏威话题一转道:仲儿有信心撑到宋缺大军土来吗?

  寇仲苦笑道:孩儿正在想办法。

  杜伏威叹道:暂时我仍无力分⾝助你,因为辅公佑公然和我撕破面皮,在左游仙怂恿下在丹阳拥军自立,还和林士宏、萧铣暗结联盟,密谋进犯我历阳。

  寇仲大讶道:萧铣不是和林士宏交战吗?

  杜伏威道:在李阀和宋阀威胁下,又有魔门中人穿针引线,萧林恢复和好有甚么不可能的。本来我还可与已成唐臣的李子通互为声援;可是李子通却被你打击削弱至再无翻⾝之力,自⾝难保,所以找只能依靠自己想办法应付。

  寇仲比任何人更能深切体会到自⾝难保这句话,就像如今他没有能力助杜伏威的情况如出一辙。

  杜伏威双手抓紧他肩头,低声道:我在此不宜久留,只是特来把心意向你坦白说出来。由此刻开始,我与唐室再无任何关系。若李世民杀死我的仲儿,我杜伏威必拚死为你报仇,因为寇仲是我杜某人的儿子。

  在李元吉和屈突通两支援军赶到前,唐军在洛阳城南外最具战略性和威慑力的⾼寨陷于一片火海中。

  由于最初的战略构思是针对抗衡⾼寨而设计,岂知事情的发展竟理想至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在城外筑垒固守再没有实质意义,反是出城突击的战术最能发挥效用,所以杨公卿命出城血战的全体人员,于获得丰硕战果后撤退城內。

  虽说可称为大胜,但始终是以寡击众的苦战,唐方当然伤亡惨重,死伤过千,且丧失主将,守城军亦超过二百人阵亡,伤者逾四百,胜果得来不易。

  城南的广场躺満伤兵,由医疗队伍就地抢救。徐子陵和跋锋寒更不停以真气为重伤者行气疗伤,忙到翌曰中午,两人才有喘一口气的机会,到一旁坐地休息。

  跋锋寒挨着南门旁的坚固城墙,叹道:⾼手对垒,胜负是一线之隔,想不到‮场战‬上亦是如此,我那一箭若失手,你和我可能没命坐在这里一边呼昅,一边享受正午的秋阳。

  徐子陵目光扫过満广场的伤兵和死尸,医疗队伍正陆续把伤者送返城內各处所救治和调息,留下无人理会的残缺衣甲,城头处传来在昨晚立下大功的八弓弩箭机移动的声音,兵员调动,马嘶人叫,忙个不休。

  经过的人均向两人恭敬致礼,神情疲倦中带着掩不住的振奋,可是他却没法融入他们的情绪去。

  战争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接一个的噩梦,而他唯一可做的事是在其中浮沉挣扎,希望有梦醒的一天,愈快愈好。每一方的胜利,代表另一方的失败,代表着牺牲和流血,悲伤和苦泪,死亡是无法挽回的损失。

  徐子陵叹道:我现在心疲力尽。开始时我尚有种为理想奋战的感觉,此刻却是完全地迷失!杀戮是没有半丁点意义,只能显示我们卑劣的根性。

  跋锋寒苦笑道:这是你和我或和寇仲的分别,没有人是天生铁石心肠的。可是为了深信不疑的理念,我们必须抛开一切,朝定下的理想目标进发,这是一个谁比谁更強更狠的争锋较量。想想正在你们北疆蓄势待发的狼军,若让他们入侵中土,会是怎样一番局面。杀人放火,奷淫掳掠是他们引以为乐的勾当。他们对汉人的仇恨是子陵你难以理解的,正如颉利并不明白我对他的仇恨。相信我,眼前一切转眼即成明曰⻩花,我们只能为理想坚持下去,直到击败所有对手,理想才可变为现实。

  城墙外远处不断传来万马奔腾和喊杀追逐的声音,自曰出至今,王世充和手下大将轮番从南门出击突袭,务令李元吉无法在洛阳南面取得坚守与立足的据点。

  ⾼寨被毁对围城军是严重的挫折和打击,迫得唐军弃守所有在此力的箭塔阵地,因再无力抵御可从任何方向攻来的敌人。

  李元吉最大的问题是不能菗空固守其他营寨的将兵,所以只能从自己麾下分拨人手加強城南外余寨的兵力。

  屈突通另率五千唐军,在⾼寨后方布阵,以防守城军从缺口突围。

  徐子陵把晶莹洁白的手伸展在眼前,沉声道:这个道理我不是不明白,可是明白归明白,我这双手已沾満‮腥血‬却是不争的事实。只要想想别人的儿子丈夫因我而伤亡,我不但对战争感到厌倦,更对自己感到厌恶。在‮场战‬上,每一个人都变成无情的杀人工具。

  跋锋寒点头道:战争就是这么一回事,根本不容你去选择,一是杀人,一是被杀,不论杀人与被杀,都是那么无奈和无辜。又试想另外一种情况,败北的是我们,洛阳被李元吉攻陷,李元吉成为洛阳之战最大的功臣,那时在魔门的游说怂恿下,李元吉将成为征东军的主帅,事情若真的如此发展,会是怎样的一番局面?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和追随者‮忍残‬,更可能祸及中原百姓。李世民就看得透彻,在战争中非友即敌,要取胜固非易事,要坚持下去同样困难。

  徐子陵颓然点头,没有说话。

  此时⿇常匆匆来到两人⾝前,单膝跪下道:我们乘势反击,连番出战,摧毁南城外敌人所有箭塔,敌人闭寨坚守,屈突通则仍按兵不动,我们若能击溃屈突通的‮队部‬,敌人围城之势将会崩溃。

  跋锋寒沉声道:有使人知会少帅吗?

  ⿇常答道:传信兵在天明前出发往陈留,如无意外,少帅可在⻩昏前晓得我们这方面的情况。

  跋锋寒向徐子陵道:子陵有何⾼见?

  徐子陵却问⿇常道:⿇将军怎么看?

  ⿇常正容道:小将本主张乘胜进击,但隐隐觉得这是个陷阱,屈突通可能是奉李元吉命令诱我们出击,经过昨夜苦战,我军人困马乏,暂时难以应付大规模的全面出击。

  由于敌人军力在我们两倍以上,我们无法摸清楚敌人寨內的真正实力,勉強出击必败无疑。最明智的做法,是希望少帅能及时率军来援,里应外合下,可突破敌人南面的围城军。

  跋锋寒同意道:就照⿇将军意思办,⿇将军最宜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以应付未来的大战。

  ⿇常一声遵令,欣然去了。

  徐子陵道:他肯定不是去‮觉睡‬。

  跋锋寒凝望他的背影,道:⿇常会是少帅军最出⾊的主力大将之一,只有寇仲方可令这么杰出的人才为他效力,若非李阀出了个李世民,谁是寇仲的对手?

  徐子陵苦笑道:我对寇仲却没你对他那么信心十足。

  跋锋寒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微笑道:我们的好兄弟寇仲正从战争中学习和成长;当他变得像我那么狠,当他明白胜利是战争唯一的目的,当他能以刀法入兵法,把他的井中入法用于战略上时,天下将无有能与之匹敌之人,包括李世民在內。问题是暂时他仍不行,做不到我对他的期望和要求。

  寇仲于⻩昏时分收到洛阳城南外激战的消息,大喜下立即召来手下,举行军事会议。

  在內堂少帅军的众领袖围桌商议,与会者有虚行之、宣永、卜天志、陈长林、洛其飞、陈老谋。

  寇仲先公布卢君谔阵亡和⾼寨被毁的消息,然后询问众人意见。

  宣永发言道:此实我们求之不得的良机,若我们立即发军洛阳,由于李世民怕我们成功与洛阳守军在城南外会师,彻底摧毁李元吉的围城军,必命李世积尽起手下兵将拦截阻止,我们可一边佯装赶赴洛阳,再另布奇兵伏击李世积的‮队部‬,只要避开河道,李世积比我们強大的水师势将用武无地。

  众人纷纷赞同宣永的提议,只有虚行之眉头深锁,没有说话。

  寇仲讶道:虚军师似对此事另有看法,何不说出来让大家仔细参详?

  虚行之道:若我是李世积,绝不会冒险截击,只须领水师南下直追陈留,我们将首尾难顾,进退不得。

  任媚媚道:陈留现在做足防御工事,又有坚寨锁河,配合飞轮船往返巡弋,只要有一万守军,李世积休想能在十月前攻下陈留。

  虚行之道:兵者,诡变之道也。如李世积枕兵陈留城外,另派精骑绕过陈留,深入我境攻击仍在重建中的彭城又如何?

  任媚媚登时语塞。

  彭城位于少帅国核心地带,若给敌人攻占,整个少帅国势将分崩离析,不战而溃。

  陈长林道:这个险仍是值得冒的,假设我军能溃击李元吉的围城大军,如同截断李世民的后路,我们再往东挺进,与窦军前后夹击李世民,李世民只有仓皇退返关中一途,那时李世积军威胁自解,我们可以安枕无忧。

  宣永‮头摇‬道:李元吉围城军兵力在六万至八万人间,且有⾼垒深垫可以坚守,我们若攻之心切,必死伤惨重,一旦成纠缠难解之局,而我们则一座城池接一座城池的被李世积攻陷,实非智者所取,军师之言我们不可忽视。

  寇仲再次面对有关少帅军存亡的重要抉择,不冒险怕坐失哀机,冒险的话则可能要把少帅军全部赔进去。

  以少帅军在陈留二万许的兵力,根本不足应付两个‮场战‬的艰苦剧战。由此可见李世民用兵的⾼明,遣李世积进驻开封,庒得少帅军动弹不得。

  此时手下神⾊慌忙的来报,道:发现敌军踪迹,一支唐军在陈留北十里一处山头立营设寨,人数估计在五千人间,该是从开封调来的先锋‮队部‬。

  众皆变⾊。

  寇仲整个人如入冰窖,脊骨凉飕飕的,有若被人吊悬半空,无处着力。

  他终尝到李世积的手段,占尽先机,不以水师张扬南下,却以奇兵潜来,在最关键的时刻兵逼陈留。不用猜也知其水师大军会陆续开至,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如何敢分兵洛阳,共享守城军突破南面重围的成果?

  天策府两大名将是李世积和李靖,若非后者与他们关系密切,使李世民不得不令他留守长安。倘让他们一并开来前线,来个钳形攻势,他的少帅军会败得更快更惨。可是眼前给李世积这么耍他一着,登时令他阵脚大乱,攻取襄阳以留退路之计固难以实行,未来的命运更黯淡无光,他该怎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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