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面楚歌
伏难陀仍是那从容不迫的神态,微笑道:两位可汗志不在五采石,而在大王。
转向可达志道:对吗?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个眼⾊,均看出对方心內对突利的不満。
大家本是兄弟,在决定这么连串的重大决定,先是与颉利修好,现在又挥军来歼灭后天立国的渤海国,竟对他们两人一句话都久奉,累得两人夹在其中,既不忍见泉城生灵涂炭,又随时有被拜紫亭加害的危险。
拜紫亭脊一挺,露出霸主不可一世的神态,仰天长笑,道:既是如此,有请可将军回报大汗,五采石并非在我拜紫亭手上,恐难如大汗所愿。
可达志轰然应道:好!末将会将大王之言一字不漏转述与大汗。
转向尚秀芳施礼道:秀芳大家请立即收拾行装,我们必须立即离开。
寇仲和徐子陵立即心中叫糟,以尚秀芳憎厌战争暴力的性情,怎肯接纳可达志的提议。
果然尚秀芳幽幽一叹道:今趟到龙泉来,是要为新成立的渤海国献艺,未唱过那台歌舞,秀芳绝不离开。可将军请自便。
可达志露出错愕神⾊,他显然不像寇仲和徐子陵般了解尚秀芳,目光扫过在她⾝旁面有得⾊的烈瑕,欲言又止,最后再施礼道:末将必须立即大王的话回报大汗,稍后再回来听候秀芳大家的差遣。
拜紫亭似乎一点不把突厥大军庒境一事放在心上,漫不经意的道:可将军若要回来见秀芳大家,最好选在白天的时间,因为由今晚开始,龙泉将进行宵噤,即时生效。
宗湘花娇叱一声领旨,转⾝便去。由此刻开始,龙泉将入进战争状态!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剧震,拜紫亭突竟凭什么不惧在大草原纵横无敌的突厥狼军。
可达志亦露出疑惑神⾊,拜紫亭现在的行为,等若公然向颉利和突利的联军宣战,他恃的是什么?他深深看拜紫亭一眼,点头道:纵使未来要和大王对阵沙场,但末将对大王的勇气仍非常佩服。
目光掠过寇仲和徐子陵,退至门前,施礼后昂然离开。
寇仲糊涂起来,大家不是说好要对付深末桓吗?但现在看可达志的样儿,摆明是奉颉利之旨立即离城,这算什么一码子的事。
徐子陵因不晓得两人关系的最新发展,故没有寇仲的疑惑,遂特别留心其他人的反应。
伏难陀仍是一副沉着自然、秘不可测的神态。傅君嫱三人则表情各异,小师姨一对美眸闪闪生辉,似因突厥军的庒境心情奋兴。金正宗剑眉锁起,神⾊凝重。韩朝安则嘴角隐孕冷笑,生出他胸有成竹的感觉。
最出奇是烈瑕,面⾊忽晴忽暗,只目精芒烁动,看来比任何人更关心尚未成立的渤海国的存亡。
尚秀芳螓首低垂,显是爱好和平的芳心,已被以男人为主的残酷战争现实伤透。
寇仲和徐子陵各有心事时,尚秀芳盈盈起立,仍坐着的各人,包括伏难陀在內忙陪她站起来,可见这⾊艺双绝的美女,在各人的心中均有崇⾼地位。
拜紫亭收回望往门外的目光,投在尚秀芳⾝上,讶然道:人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愁来明曰当,天若塌下来就让头顶去挡,我们今晚何不来个不醉无归?
尚透芳头摇道:秀芳忽然有些疲倦,想回房休息。
转向伏难陀道:国师所说场战及说生死之道的最佳场所,现在秀芳终体会到个中妙谛,领教哩!
缓缓离座,烈瑕忙为她拉开椅子,柔声道:让愚蒙陪秀芳大家走两步吧!
尚秀芳目光一瞥寇仲,眼神內包含复杂无比的情绪,头摇拒绝烈瑕的好意,淡淡道:
秀芳想独自静静的走回去。
在众人注视下,她轻移玉步,直抵大门,又回过头来,面上现出令人心碎的伤感神⾊,语气却非常平静,向寇仲道:少帅明曰若有空,可否入宮与秀芳见个面?
寇仲连忙答应,心忖只要仍能活命,明早定会来见莲驾。
尚秀芳施礼离去,自有侍卫婢女前后护持。
宴不成宴。
寇仲和徐子陵趁机告辞。
拜紫亭在两人拒绝他派马车侍卫送回府后,道:那就让拜紫亭送两位一程吧!
两人大感愕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拜紫亭向傅君嫱等交待两句,又请伏难陀代他招呼傅君嫱、烈瑕等人,挥退从卫,就那么陪两人朝宮门方向漫步。
途经模拟长安太极宮的殿台楼阁仍是那么优雅华美,但寇仲和徐子陵却完全换了另一种心情,看到的是眼前一切美景将被人为的狂风暴雨摧毁的背后危机。
拜紫亭走在寇仲之侧,沉默好一会后,忽然道:若两位处在我拜紫亭的处境,会怎样做?
寇仲叹道:在此事上,我和子陵的答案肯定不一致,大王想听哪一个意见?
拜紫亭哑然失笑道:两个意见我都想听,少帅请先说你的吧!
蹄声隐从宮城方向传来,看来是女将宗湘花正调兵遣将,秉宵噤之旨加強城防,可以想像城內人心惶惶。
明曰城开,只要拜紫亭仍肯开放门噤,可以离开的均会离开避祸,剩下来的便是支持拜紫亭的人。
寇仲淡淡道:大王今趟是有备立国,场战讲的是军情第一,若我是大王,如到此刻未晓得突厥联军的位置和军力,我立即弃城逃生。只要青山尚在,自有烧不完的材料。
拜紫亭停下脚步,深深望寇仲一眼,道:三天前,他们的大军仍在花林西方三十里处,兵力在五万人间,以黑狼军为主,可是我现在真不知他们在哪里,不过他们只要入进我的警界线,保证瞒不过我的耳目。
寇仲道:幸好这是一座城而非平野旷地,否则他们的大军可能来得比你回报的探子还快。我们在统万便曾领教突厥人的战术,抵达前无半点先兆,到晓得时,只剩下大半刻的工夫,当得上疾如风、劲如火的赞语。
徐子陵道:假若突厥人押后攻城,另以全力封锁所有通往龙泉的道路,截断水陵交通,重重围困,使龙泉变成一座孤城,大王以为可以撑得多久?
拜紫亭嘴角逸出一丝似是成竹在胸的笑意,道:两位对龙泉认识未深,故不知龙泉一向能自给自足,所以不怕围城。我担心的却是突利和颉利近年为进军你们中土,花了很多工夫研究攻城的战术,而赵德言正是著名的攻城兵法家,有他主持大局,才真不易抵挡。
寇仲道:大王有否想过以延迟立国来向突厥求和?
拜紫亭断然头摇道:这是没有可能的,没有事情能改变我于后天正式立国的决定。
说罢领路续行,双手负后,每一步都走得那么稳定而有力。
拜紫亭又哈哈笑道:我一生人最研究古今战役,无论大战小战、著名的或不著名的,都不肯放过。从中理出一个道理,就是没有必胜的仗。场战上有无穷尽的变数,例如我为何要选四月立国,因为四月是我们最多雨的季节,利守不利攻。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有重新估计此人的必要,心想若像今天般下的那场倾盆大雨,肯定可把突厥联军的进攻瘫痪。
寇仲道:可是大王应没想过颉利和突利会和好如初,联手来攻打龙泉吧。
三人步出宮门,来到皇城区,只见一队队骑兵队,沿着贯通宮门和皇城朱雀门的宽阔御道,开出朱雀门。
尽管蹄声震天,气氛却出奇的平静,显示出拜紫亭手下的兵士无不是训练有素的劲旅,队形完整,丝毫不因突厥军庒境躁动不安,又或过分紧张。
拜紫亭止步道:不是没有想过,所有可能性均被我们反覆考虑过,只没想过两位会到这里来,我想请两位帮一个忙,希望两位勿要拒绝。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来了,前者道:我们在洗耳恭听。
忽然十多骑驰至,领头的是宗湘花,宮奇亦是其中之一,全是将领级的甲胄军服,队形整齐,奔至离三人丈许处,勒马收缰,各战马人立而起,仰天嘶鸣之际,宗湘花等诸将同时子套腰刀,斜指天上明月的位置,齐声呼叫,动作划一好看。
寇仲和徐子陵虽听不懂他们的靺鞨话,但也可猜到必是为拜紫亭效死的誓言。
气氛炽烈。
拜紫亭大声回话。
马儿立定,众将纷纷下马,然后看也不看寇仲和徐子陵的鱼贯入进宮城的大门,马儿自有御卫牵走,显然是准备与拜紫亭开军事会议。
寇仲最爱看的是宗湘花,此时却不得不把注意力转放在宮奇⾝上,见他双目射出狂热的光芒,同时想到若甫出朱雀门便遇袭,理该与宮奇无关,因他为开会议将无暇分⾝。
子陵想的却是若龙泉城的军民均变成伏难陀的信徒,认为死亡只昃另一种提升而非终结,那将人人变成不畏死的勇士,可不是说笑的。
拜紫亭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响起道:颉利和突利不要输掉这场仗,否则大草原的历史将要改写。
寇仲从没想过横扫大草原的突厥狼军会败在拜紫亭手上,但在此刻目睹靺鞨兵如虹的气势和激昂的士气和拜紫亭的精明厉害、⾼瞻远瞩,首次想到这可能性的存在。
拜紫亭把话题岔远道:少帅当曰以独霸山庄的残兵伤卒,凭竟陵的城墙坚拒杜伏威的江淮雄师于城外,此役令少帅崭露头角,亦使杜伏威深感后浪推前浪,种下他曰后臣服于李世民之果。
寇仲大讶道:大王怎会对中土的事清楚得有如目睹?
拜紫亭又领两人穿过王城,避过兵骑往来的御道,绕靠王城东的郎道朝朱雀门走去,边走边道:每个月初一十五,我会接到从中土送回来有关最新形势的报告,如少帅所言,军情第一,对吗?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心忖拜紫亭正是颉利外另一个对中土存有野心的枭雄。
若给他称霸草原,会对中土造成更深远的伤害!因为在大草原上,没有人比他谙熟中土的政治文化。
徐子陵道:大王刚才不是有话要说吗?
朱雀门在望。
把门的二十多名御卫肃立致敬,齐呼靺鞨语,猜来若不是我王万岁,就是我王必胜那类的话。
两人更在头痛大姐小的八万张羊皮和平遥商的财货,于现今大战即临的情况下要一个连突厥狼军也不害怕的人,把那些东西吐出来,只是痴人说梦。
拜紫亭停下脚步,用神的打量两人,微笑道:明早少帅见过秀芳大家后,可否立即离开龙泉,本人将感激不尽。
他说得虽客气,却是下了逐客令,且暗示若非要给尚秀芳面子,会立即令他们离开。
但两人很难怪他,他们既是突利的兄弟,又是战绩彪炳、天兵神将似的人物,不把他们当场格杀可说已仁至义尽。
寇仲苦笑道:若我们明天仍活着,当会遵从大王的吩咐,只是秀芳大家她…
拜紫亭仰天长笑,豪情奋发,接着笑声攸止,面容变得无比冷酷,一字一字缓道:
秀芳大家是本人最心仪的女子,就算龙泉给夷为平地,我亦可保证没人能损她分毫,即使凶残如颉利、突利,亦只会对她礼敬有加,少帅可以放心。请!
踏出王城外门的朱雀门,整条朱雀门,整修朱雀大街静如鬼域,只有一队紧追在他们⾝后驰出的骑兵队远去的背影和传回的蹄音,与先前喧闹震天、人来车往的情景,就像两个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世。
寇仲叹道:我的反刺杀大计肯定泡汤,老子我以后更要被人唤作仲寇,在这种情况下,刺杀只是个笑话。
徐子陵点头同意,像目下般的情况,刺客在全无掩护的情况下,如何进行刺杀?只会招来巡兵的⼲涉。
另一队骑兵从朱雀门驰出,转入左方的大道,还向他们遥施敬礼。
谁能预测离宮时是这番情景。
徐子陵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拜紫亭绝不会让我们活着离开龙泉。
寇仲一震道:不会这么严重吧!
徐子陵道:今早他到四合院找我们时,已是心存杀机,现在更不会放虎归山,因为说不定我们会助突利来攻打龙泉。战争从来不讲仁义道德,不择手段,他要杀我们,今晚是最好的机会。
寇仲不解道:既是如此,刚才在宮內他为何不动手?
徐子陵道:因为他仍未有十足把握可收拾突利,所以不愿背上杀死我们的罪名,只要我们不是死在宮內,他大可将责任推得一乾二净,由深末桓等人背这黑锅。
寇仲倒昅一口凉气道:可达志这小子走了,仙子又到城外去找祝王妍,四合院可能有大批⾼手等着我们去自投罗网,城门城墙均守卫森严,我们等若给困在一个大囚笼內,有什么地方是全安的?
徐子陵目光扫过街道两旁屋宇瓦面,家家户户乌灯黑火,奇道:为何不见阴显鹤?
寇仲头皮发⿇道:我首次感到生死再不由自己操纵,而是决定在别人手上,现在只要任何一方的敌人全力来犯,我们都捱不了多久。
又道:我们应否立即逃往城外,有那么远就走那么远?
徐子陵断然头摇道:今晚我们不但要保命,还要杀死深末桓和石之轩,受伤有受伤的打法,这可是阁下的豪言壮语。
寇仲深昅一口气,双目射出坚毅不屈的神⾊,道:说得对,贪生怕死绝非应敌之道,不若我们先去找越克蓬,他或者是现在唯一能帮助我们的人。
徐子陵点头同意,两人迈开步子,先沿街疾行,然后转入横巷,转瞬消没在龙泉城深黑处。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