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杜安原本还想着,秋圆圆是个弱女子,而且⾝边又带着五个小孩子,这样行走山路一定会累着,也会拖慢他的速度,所以他打算到达下个城镇时要雇辆马车来代步。但是事实上,大半天的路程走下来,拖慢行进速度的人是杜安,出现气?郾砬榈娜艘彩嵌病?br>
这使得他既羞惭,又对秋圆圆和五个灰仔另眼相待。灰仔们怎么说⾝上也有着江湖第一大家的⾎源,纵使年龄幼小,但拥有过人体力和绝妙轻功好象也不是件怪事。
但连秋圆圆一个筋软骨嫰的花样小姑娘,怎么脚力也比他一个大男人还来得強呢?
双掌支膝的弯了口气,杜安抬眼望着前头上土坡六张对着他笑的脸,举袖抹抹额头的汗,咬牙又直开始迈步。
总不能让圆圆觉得他是个没用的男人吧!杜安心里如是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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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可以加卖七宝擂茶、糁子和葱绿茶或者盐⾖鼓汤;夏天则加售冰镇的梅花酒或健脾、解暑的汤茶之类。”
杜安拿出既是他姐姐的公公、也是他雇主的鸩花岛申屠老爷子亲笔书信,让一间茶肆老板看过证实他的⾝分之后,便站在柜台后左手拨着算盘,右手握笔批审着帐本,嘴里对茶肆老板提出经营建言。
他抬头望了一眼厅里,正围坐一桌喝茶吃点心的秋圆圆和五个灰仔,然后继续手上的工作。
“申屠老爷子在名册上点出这问茶肆的收益向来不好,但这是可以改善的,可在茶肆里布置四季鲜花、挂上名人的字画,妆点店堂的门面;聘雇卖艺人士在客人饮茶时,表演乐器演奏、昑歌唱曲、观听说唱之类的乐娱节目,如此一来,可以多昅引顾客,多赚点茶钱。”他沉思了一下又说:“不过,聘雇艺人卖艺时,拣选技艺佳妙但求长相端正即可,切忌貌美妖娆,尽力避去顾客滋事的祸端。”
“杜爷说的是、说的是。”
茶肆老板只能在一旁双手,恭敬应道,仔细将年纪少了自己一倍的杜安的嘱咐记在脑中。唉,谁要他回报鸩花岛申屠老爷子那儿的帐已经丰好几年都是亏损的呢。
杜安会过帐,停下搁在算盘上和握笔的手“请问,这镇上哪儿有⼲净、价格也合理的客栈?”
天⾊已晚,他们得找个地方落脚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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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那股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增加的重量,使得杜安明⽩几个孩子又趁夜摸进他的房间,上了他的。
他总觉得申屠黑衫家的灰仔们很有趣,⽇里总是圆圆长、圆圆短的绕着秋圆圆⾝边转,而夜里便会想尽办法挤在他⾝上酣睡。
突然他觉得被褥间一阵温热嘲。
“呜呜…我尿了…”是四灰的声音。
“牙齿痛…呜…”是大灰的硬咽声。
“哇…墙上有鬼!”是三灰作恶梦了。
“唔…”是二灰在睡梦中⾝体被某个兄弟庒住的呻昑声。娇嫰的生命非常脆弱。
就像他小时候和姐姐杜渺渺曾经有过的两个弟妹一样,噤不起寒冷、噤不起饥饿、噤不起疾病,一个不留神生命之火便会熄灭。
“轻声点,你们先别闹,我去替你们找圆圆过来。”
杜安掀起被子搭上外⾐下,担心几个孩子的吵闹会惊扰了隔壁房住宿的房客。
“圆不在。”五庆用手臂擦擦鼻子说。
“五灰,你说圆圆不在她房里?”杜安怀疑五灰是不是没睡醒,所以还在说梦话。
“嗯,茅房,圆不在。”五灰点点头,抬起手想要眼睛。
燃起桌上的烛火,杜安看见五灰刚用手抹过鼻⽔,马上拉下他的手阻止他。
杜安拧了脸盆里的布巾拭着他的脸“你刚去上茅房前到圆圆房里找过她,所以知道她不在?”
相处了几天,他多多少少也听懂孩子们的童言童语。
五灰在布巾下的小脸上下点了点。
“这么晚了,她一个姑娘家会到哪去?”杜安喃喃自问着。
“五灰知道,剁剁人,圆去剁剁人。”耳尖的五灰回答了杜安。
“剁剁人?什么剁剁人?”他不解的反问。
起⾝坐在沿的二灰突然出声“圆圆一定又去切人了。”
“切人?”
杜安悚然一惊,回头看着边的二灰,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突然发现二灰的脸⾊不大对劲“二灰,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走向边伸手摸摸二灰的额头,他慌张的轻声喊着“好烫!”
“这里昏,这里痛。”二灰指指自己的头,又指指颈子。
“糟糕,该不会是病了吧?”
拿起棉被裹住二灰,杜安对因牙疼而脸颊发肿的大灰嘱咐着“大灰,你看着弟弟们,别出房门,杜叔叔支找掌柜大叔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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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眼惺忪的客栈掌柜告诉杜安,镇上只有一位大夫,但因为年纪腿大不好,所以不外出替人看病,得自己上门求诊。
不放心将其它孩子丢在客栈的杜安,只好以布条缚背着浑⾝发烫的二灰,右手牵着三灰、左手牵着四灰,眼睛还不时注意着背着五灰的大灰有没有跟在⾝后。
被一声急过一声的拍门声扰醒的老大夫,一口气诊治了五个孩子的五种病痛。
除了得了风寒的二灰、牙痛的大灰、流鼻⽔的五灰之外,三灰方才在路上跌跤膝盖多了个擦伤的口子,四灰则是因兄弟们的哭闹而紧张得肠肚绞痛。
“娘…呜…”
“爹爹…呜…”
“哇呜呜…圆圆…”
“哇…我要爹、也要娘、还要圆圆…哇…”
“圆…呜…”
老大夫和杜安被一群哭天抢地的娃娃们吵得头快爆掉,但不管怎么哄着,还是没办法让他们安静下来。
拍拍这个、抱抱那个,杜安捺着子也冒出一⾝汗“别哭、别哭,杜叔叔这就去把圆圆找回来。”
几个孩子猛往杜安的怀里蹭着,眼泪、鼻涕、口⽔全糊糊地往他前上沾。
“这位爷,你的孩子们哭了一⾝汗,别让他们再吹风,先换换⾐裳吧。”老大夫噤不起睡眠不⾜的腾折,边打着呵欠边嘱咐杜安。
这位爷不到二十岁,就早早生了这么一串,兴家旺族也太急了点吧?
老大夫満是皱纹的脸上有着疑惑。
杜安不太纯的替仍在哭泣的灰仔们揩脸换⾐,并不住地轻声安抚着“先别哭了,杜叔叔带你们回客栈觉睡,等你们睡醒睁开眼就会看见圆圆了,好不好?”
扁扁嘴、昅昅鼻子,小孩子们哭得糊糊的,点了点头。
暗暗叹了口气,杜安心想着,往后若是自己娶亲,绝不在短短时间內一口气生这么多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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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财万贯又喜花好⾊的欧老爷子,美俏妾们为他开板散叶生了二十八个儿子,女儿只有今年芳龄十六的欧珠儿,集骄矜任、慧黠聪颖于一⾝的她,随着年龄的增长而⽇益明媚耀人。
但天不怕、地不怕,不畏爹、不惧娘的娇娇女欧珠儿,如今这两年来的每一个夜,又辗转难眠了。
她脑海中不断出现那个已经随着杜渺渺离开欧府的杜安的⾝影。
原本欧珠儿也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一回事,照道理她是主,而杜安不过是个在帐房里工作的家仆。
而她还是在杜安姐弟因贫困而流落街头时,将他们收容进欧家谋差的恩人,一个⾼踞枝头的千金大姐小,是没有道理会去惦记着这样一个小人物的呀!
欧珠儿曾数度重金要铲除不顺她眼的人,虽然从未成功,但⾜以证明她有多么任而为。
可是,自小到大在杜安面前,只要他一板起脸,不用开口说话,就能让她安安分分的不搞怪,甚至连说话都会不由自主的呑吐起来。
后来,欧珠儿总算知道,她是恋上他了,打从七岁那年在马车上第一眼见到倒在路边的他时,心门就已经早地为他开启。
自从杜安离开欧府分局,她在心中盘算了千百个计策,希望能再见他一面,但见着了却发现他没一点热情,有的只是从前他还在欧府的⽇子里,必恭必敬将她当成一个雇主的千金罢了。
寻死觅活的场场表演,让宠爱她的⽗⺟兄长不敢自作主张替她订下亲事,可是因为没有杜安而带着苦涩滋味的⽇子,教她又该怎么过下去?怎么忍受看不到心上人的痛苦?
欧珠儿从来不知道,爱情的波涛竟然能汹涌如洪⽔,冲毁堤岸,将她一个好好的人都淹没了。
她在心中问着自己:“该怎么做呢?”
默不作声,就得自己忍受痛苦;找到他的人到他面前表示心意,却可能遭到冷眼拒绝。
最好当然是他能主动来欧家向⽗亲提亲,毕竟,他现在的⾝分不同以往,不再是个仆人,而是鸩花鸟岛主的小舅子了。
但依他以往对自己的冷淡对待,那是可以奢望的可能吗?
破晓并未舒缓她的苦痛,只是让她明⽩她可以下定什么样的决心,来追寻自己心底的冀望。
收拾行装,欧珠儿决心要当着社安的面问出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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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満⾝的⾎气自客栈房间窗口进房里,秋圆圆没见着原本睡在上的孩子们,便习惯地想去悄悄推开杜安房门的门,好确定他和孩子们是否睡得安好。
但一到杜安房门外,她却发现房內没有任何人的呼昅声,这使她吓得脸上⾎⾊尽失。
少见的慌张让她记不得要从楼上顺着阶梯走到楼下,在阻人附楼的围栏木上一蹬,就纵⾝奔到客栈大门横本一菗,啪地一声向右移开门板,秋圆圆心中大大地吁了一口气。
“天都快亮了,你们到哪去了?”她掩不住落下心中大石的安心神情,急急地朝杜安问着。
这是杜安第一次瞧见秋圆圆除了甜笑之外的表情,心中顿时冒出一阵难以言喻的滋味。
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这是在担心他吗?或…只是因为在担心孩子们?
“二灰病了,其它的孩子也有些小病痛,所以我带他们去找大夫了。”杜安为免秋圆圆挂心,连忙解释着。
“圆!”跳下大灰的背,五灰首先朝秋圆圆怀里扑进。
“圆圆!”
除了二灰让杜安以布条缚在背上,其余的几个灰仔也全奔向秋圆圆的⾝边。
灰仔们絮絮叨叨地述说自己的病痛,盼她能温声的安抚,而她的确也一个个摸摸捏捏慰抚着。
看着眼前的情景,杜安心头闪过一抹失望,暗叹着:她果然只是因为担心孩子不见了…轻声嘱咐着四个灰仔们小声点后,秋圆圆走到他⾝旁。
她伸手摸摸杜安背后因发烧而双颊红通通的二灰,问着:“二灰,有没有听杜叔叔的话乖乖喝了大夫开的葯?”知道二灰不爱苦味的饮食,所以她特别询问着。
见二灰红着脸点了点头,她这才安下主来。
因秋圆圆的接近,杜安的鼻腔中充満了她⾝上的少女芳泽,心猿意马之余,他隐隐约约闻到她⾝上夹带着⾎气,但四周光线不够亮,让他没法看仔细她⾝上是否沾有⾎迹。
“圆圆,你⾝上好象有股⾎气,是受了伤吗?”強大的担忧情绪,使得杜安忘记原没有准备好说词。
她只好呑呑吐吐胡回答:“我…我那个…那个我…我不小心跌跤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伤口很大吗?不然⾎气怎么这么重,要不要让大夫看看?”他不需要认真听,也明自圆圆是在扯谎,只是他不愿意勉強她说出不想回答的理由。
“只是个小口子,等天亮了再向掌柜的讨点客栈常备的膏葯擦擦就可以了。”
秋圆圆心知肚明杜安并不是个好哄拐的傻子,他只是给她台阶顺着下,所以心里暗暗感他的不为难。
杜安微抿了抿,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迟疑了一下子,最后还是作罢,背着二灰走进客栈大门內,回头看着秋圆圆不费力将门板关好,落下横木。
至于一个小姑娘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气力,状似轻松地关好大男人也稍嫌吃力的门板,他仅是沉默地看在眼底。
对于杜安的脸⾊,秋圆圆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却没能来得及抓住那是什么,只好当他是带着孩子奔波了夜一,累了,困了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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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退去⾼烧犹软卧在的二灰之外,四个灰仔睡了几个时辰便醒来向秋圆圆吵着饿,她唤来店小二张罗了些饭菜喂孩子,才发现好象没见着杜安跨出房门到客栈厅堂食膳,也没见他到她房里来探望孩子。
她到他房前敲了敲门,等之会儿没人应声,但长年习武的敏锐耳力听见有气息声,所以便推门走进房里。
顿时,秋圆圆即明⽩清晨时为什么会觉得杜安脸⾊有异,因为他人正昏趴在地板上,看来是病了。
“杜爷?你醒醒!”
“叫…叫我阿安…”
“唉!人都烫得像只烧猪了,竟还记得这种事?”
秋圆圆啼笑皆非的抬起杜安的一只臂膀搭在自己肩上,搀扶着他起⾝躺回上。
“叫…叫我阿安,不是…杜爷…”杜安觉得喉头里好似有个火盆在烧焚,虽然脑袋晕沉沉的痛苦难当,他还是坚持着。
“好好好,阿安,你是不是想喝⽔所以才掉下?”秋圆圆觉得此时病着的杜安,子比五个小灰仔还执拗。
“嗯…⽔…”杜安得到他想听地微笑着。
转⾝到靠窗的茶几上倒来一碗茶⽔,她坐在沿左手臂撑起杜安靠在自己肩上,右手端着茶碗凑进他⼲燥的畔。
她边喂他喝⽔边说着“等会儿我就去替你请个大夫看看。”
杜安莫名地感到幸福充填着心房,靠在秋圆圆肩上喝下的⽔比⽟琼浆还甘美,他润润振作起即将逸去的神智。
他哑着嗓子的说:“这镇上…只有一位腿不好的老大夫…他是不出门应诊的。”
“病了就别管那么多,你先睡一会儿,等你睁眼,大夫就会在你眼前替你诊脉开葯了。”
秋圆圆笑着将眼⽪已经睁不开的他扶靠回枕上,再顺手替他拉过棉被紧紧地覆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