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身份暴露（四）
作为一个并不是⾼智商的智力派，小明在这种时候其实感到了淡淡的忧伤。
上面说了目前对他最大的优势就是相信他的人占绝大多数，刚才众人坚定跪下朝他宣誓的壮烈场面在小明的脑中一闪而逝，他的喉结动了动，无法想象如果当他是恶魔这点真的被证实的时候…这些人又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既然事情已经传开，现在去思考到底谁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也已经没用了。
——死不承认。
无论怎样都死不承认，凭他现在的威望以及影响力，再加上勇者的⾝份，只要他能坚定立场，应该…也不会真的发展到最糟糕的的情况。
不用三天，第二天小明就老样子的走出帐篷，行为、语言、神态和以往无异，他不能心虚，绝对不能心虚。
在小明如常的表现下，本来还愤怒或担心的人们也渐渐静下了心，他们自始至终都是相信德哈隆大人的，德哈隆大人用行动告诉了他们——现在需要关注的不是这种可笑的流言，而是这场即将胜利的战争！越到最后关头越不能松懈，恩斐大人说得对，或许这只是魔族最后的垂死挣扎！
本已经懒散下来的气势再一次得到了质的飞跃，本来原计划二——三个月才能攻陷魔族，现在却只用了一个月就得到了魔族宣布无条件投降的消息。
而自从那之后，小明失眠的状况更加严重了，他觉得他肯定是被人施了什么诅咒或魔法，梦中的疼痛实真到让人发出惨叫冷汗涔涔，他挣扎，努力的挣扎，却像是溺水的人一样无法从梦中苏醒。
他觉得有人在看着他，一直在看着他，用一种带着玩味的观察的眼神看着他，然后附上了嘲笑与鄙夷。
——但是当他顺着那视线看去的时候，除了吹动的凉风外一无所有。
“恩斐。”小明主动走到男人面前说“帝国那里传来消息了吗？到底是谁在散播那样的流言。”
恩斐挥手让站在他们附近的人离去，抿起唇神⾊凝重了起来：“德哈隆，你和恶魔…”他试着选择一个不会刺激到这个少年的用词“是不是认识？”
…！
“…怎么会。”眼中的怒⾊一闪而逝“恩斐！你也相信那种荒唐的流言吗！”
“倒不是我相信。”恩斐苦笑着摆摆手“只是最近民间有多出了一些看似合理的说法，还附上了画像，一张脸被黑袍遮住的画像，正面、侧面、背面…当然关于恶魔的那幅画像真伪暂且不说，毕竟真正见到过恶魔的只有你一个人——”
“那么先假设那副关于恶魔的画像是真的，从⾝形来看你和那名恶魔的确很像，另外就是因果关系似乎颠倒了，你是在恶魔出现后为了追捕恶魔才活跃于佣兵界，但是现在还有种说法是你贪慕虚荣，上面说到的只有你一个人见到恶魔这点现在成了不利于你的一面，之所以恶魔只有你一个人能抓到，其根本原因就是恶魔就是你自己，为了各种荣誉而…”
轰隆！
旁边的巨石被小明一个火球直接轰烂！
看着少年完全沉下来的难看脸⾊，恩斐叹息着不再继续，直接说出结论：“当然总的来说舆论还是站在你这边的，另外这件事是针对于你也很明显了，太过完美齐全的‘证据’与时机反而会让人感到可疑，德哈隆，别太冲动，这时候如果你再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或许正好让那个暗中的人感到得意，帝国方面正在努力…不过德哈隆，你仔细想想你有没有什么仇人？”
仇人？
…他的仇人多了去了，只不过都应该死了才对。
“我不知道，但是自己做没做我心里清楚，这种可笑的流言我会完完全全碾碎它！”他说的声音极重，不知道这是为了強调这个事实还是自欺欺人。
少年转⾝离开的背影看起来非常的脆弱，而肩上的深红披肩与巨剑赤炎又太过沉重，有一点恩斐没说——抓起来的那些流言散播的最厉害的人，大多数都是村庄被恶魔摧毁的幸存者…也就是曾经被德哈隆救过的人。
——太过完美齐全的‘证据’与时机反而会让人感到可疑，唯一例外的只有真正的事实。
那么，从天堂到地狱的距离有多远呢？
距离有多远小明不知道，时间的话，只要一瞬就够了。
那天的天还没亮，沉沉的雾气挂在天边，军营某个角落的帐篷內，床铺上的被子正在不停的动扭。
全⾝早都被冷汗浸湿，黑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更显一份病态的憔悴，床上的少年双眼紧闭，整张脸痛苦的扭成一团，他的手紧紧的抓着⾝下早已湿透的床单，嘴唇都被自己咬出了鲜血，不、不、不…掺杂着恐惧的痛昑不时从他的唇边模糊的溢出，可就算这样，他也沉浸在睡梦中无法醒来。
——可是这次，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眼中是惊魂未定的恐慌。
这次他醒过来了，并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借由外力的打扰，他一个人无法从噩梦中醒来这件事他早已绝望无力的接受。
头非常难受，帐篷外在骚乱，小明又重重喘息了几声，才捂着额头摇摇晃晃的从床上下来。
这么早…是出什么事了吗？
穿着灰白朴素的睡衣，脚随便伸了几下穿上长靴，没有拉紧绳带，草草提了提鞋跟，随手拿过床边的披风盖在⾝上后，小明朝门外走去。
头好痛…
刚才的梦…梦境里应该很痛苦，可是或许是因为突然被吵醒的缘故，他这次竟然记不得梦里做了些什么，只有现在未消的冷汗与止不住颤抖的指尖还在诉说着梦境中的恐惧。
外面的确很乱，这样的动静听起来不是一个人…最少也有上百人吧。
但是随着小明拉开帐篷幕帘的动作，在小明黑发红眸的⾝影暴露在外界的刹那，所有的声响都诡异的寂静了下来。
尽管微弱，帐篷內与帐篷外的光线始终有着些许差异，这或许是小明睡的最糟糕的一晚，在床上翻来覆去将近凌晨3点才浅浅入眠，而睡了也就两个小时不到，就又被外界吵了起来。
他略痛苦的用手挡在眼前，眯眼了半响，才适应了外界的光线。
“…你们…这是在⼲什么…？”
和他猜想的一样，他的帐篷面前聚集了很多人，但是他们此时的表情却让小明心中倏地弥漫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让他浑⾝⽑骨悚然…彻骨冰凉的预感。
红眸模糊的看向四周，恩斐不在，平常参与会议的那几个地位较⾼的人也不在，只是斗士术士以及普通士兵罢了…而当他发现当初为了讨伐恶魔所以才加入军队的那些佣兵都在时，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预感变得更浓。
…不、还不一定。
别忘了，你现在所拥有的名望，只要死不承认，总会有人相信你的。
既然已经注定要从天上衰落，至少不能摔的太惨。
见周围人只是紧紧的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庒抑着心中涌起的鼓动，小明又一次问了一遍，这次的语气中加上了明显被吵醒的烦躁与不耐：“最后一次，你们聚集在我的帐篷前是在⼲什么？”
人群随着小明的这句话又骚动了起来，半响，才有一个人被众人推了出来，这个人小明很熟，因为他就是那群为了恶魔而来的流浪佣兵的头。
“德哈隆大人，”这人的脸绷得很紧，豆大的汗珠不断的从他的额角留下来，看起来非常紧张“请问…您…您真的和恶魔没有关系吗？还有…”他的嘴唇哆哆嗦嗦动了半响，剩下的那句“您真的是恶魔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的胸口太闷了，他的喉咙太沉了，他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嗓子哽咽的无法出声。
小明的脸上勾勒出一个实真的冷笑，眸中闪过失望：“民间的舆论已经強大到这种地步了吗？…你们如今也开始怀疑我了吗。”
怀疑两个字像是击中了这名流浪佣兵的沸点，语速一下子就急促起来，他说出的话不知道是想要辩解还是否认——“并不是的！可是这次…民间…民间有了更加有说服力的证据！现在并不是我们不相信德哈隆大人，而是所有的矛盾箭头都的确指向…就、就连魔族那边也是。”
无论是这番话或者是旁人那注视着他的眼神以及表情，这些都让小明的心瞬间沉的更深，他不得不用一只手扶着帐篷口，真的怕他在下一秒会不噤倒下。
“魔族？”小明听到他的声音变得更为冰冷“我很失望，卡兰亚，我没想到竟然连你也…”
“可是德哈隆大人！那你又如何解释记忆水晶里所呈现出的一切！”另一名术士按捺不住的从一旁站出来说，他脸上的表情太复杂了，像是恐惧，像是期盼，又带着极度的扭曲。
“记忆水晶？”小明冷冷的扫了那人一眼，不动声⾊反问。
“是的！记忆水晶！”这人说罢从他的腰间拿出一块菱形剔透的物体“我昨天收到了家里的来信，里面附赠了这块水晶，我的⺟亲把最近的情况都在信里写的一清二楚。”他说的声音中隐隐发颤。
“一开始是毫无根据的谣言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传播，没有一个人相信。”
“然后是关于您与恶魔的画像对比，可是没有人知道恶魔的真正的模样，仍旧没有多少人相信。”
“再来是无数的羊皮纸从天而降，上面密密⿇⿇的列出了许多您可能就是恶魔的理由…虽然乍一看都很可笑，但是仔细思考后…不！直到这时至少我们中间还是没有一个人相信的！”
“最后…就是这个。”他右臂颤抖的把这个水晶举到⾝前“这是三天前才开始出现在民间的，就和曾经的羊皮纸一样，信中说帝国在第一时间就收缴了所有的水晶，可仍然有几个人悄悄蔵了起来，我那年幼的弟弟就是之一。”
随即他把魔力传输到这块记忆水晶之中，那块小小剔透的白⾊水晶平躺在男人的手中，随着他传输的魔力，水晶开始爆发出淡淡白光，这白光随着水晶上的切割菱角而在不停旋转放大，最后在男人的⾝前凭空构造出一幅大巨的屏幕。
…那是他…不，漆黑的长袍，手中的镰刀，脸上的银质面具尽遮全部容颜，那是“恶魔”！
而在看白清芒中呈现的景⾊时，若不是他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小明真的会在那一刹那惊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