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五年贴
“恩，是我。”小明朝那个瘫坐在地上的少年点点头，似乎觉得别人知道他的⾝份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挥了挥沾染上血迹的赤炎巨剑，刺啦一声，动作利落的揷回后背特质的剑鞘之中。
赤炎，炎之属性极致的巨剑，蔵于阿拉契尔卡炎地，在他13岁的那年被他找到，代价是全⾝重度烧伤险些死亡，即使体內有着“核”的帮助，他也是静养了足足一个多月才恢复过来。
这柄巨剑的确太大了，背在⾝后，将近挡住了他三分之二的背影。
小明弯腰朝那个少年伸出手：“你没事吧，可以起来吗。”
约根虚弱的抓住面前少年染着血迹的手，握上去湿漉漉的，但下一秒他就尴尬的发现他现在根本腿软的站不起来，约根顿时感到了一阵愧羞，他低头看着地面，简直不敢去直视面前这人的面孔。
“起不来吗。”像是对这样的情景习以为常，小明蹲□单手搂住少年的腰，直接把对方托了起来，让少年全部的体重都依靠在自己的⾝上。
只是这样被人扶着，感受到⾝旁属于人类的温暖，约根的心中在这一刻突然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心安感。
他怯懦的依靠着小明慢慢走着，偷偷用余光观察着这个对他来说同样是传说中的人，这位佣兵的个头比他还矮，黑⾊的短发柔顺的贴在耳边，让人完全想象不出他传言中的凶悍，对着他的侧脸能看得出略偏稚嫰，只是那层硬生生贴在脸上的冷漠，让他活活生出了几分不近人情的成熟…但是年纪应该还没有他大：“…那个，谢谢你救了我。”
小明目视前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村子里还有其他人吗。”
小明顿了一下，回答的声音平静：“还有一些，我是从入口那边一路杀过来的，你这里就已经是最后了…我等会就联系帝国，在帝国派人来之前我会保护好你们的全安，稍后帝国会把你们合理分配到别的村落或者都城，不用担心。”
这些事情约根早都知道，魔法阵一经破坏不可修复，失去家园的人们只能迁居到其他的城市，再也不可能回来。
他的家乡，他的家人，他的爱人，因为那个琊恶的魔鬼，全部毁于一旦。
“那个…”约根突然松开放在小明肩膀上的手，眼神有些闪躲“我想去个地方可以吗…”
“哪里？”没有问原因，小明直白简单的问。
约根的眼眶红了：“…赫尔娜，我的…我想去…想去…”
“…我明白了。”小明很快便从对方的表情与断断续续的言辞中猜测出这名少年的意思，这样的神情他早已在这几年中见过无数次，他想心痛，他也应该心痛，哪怕是罪恶感与伪善生生凝造出来的心痛，可实际上他却连心痛的资格也根本不应拥有。
他依稀的记得在更早的时候，无论是面对瑞、丽娜、还是塞勒瑞特…他也曾出现过这样憎恨恼怒悲痛交加的表情。
红⾊的眸子中是一片隔阂的冷冽，小明⿇木的念出早已说过数次的话语：“…我明白了，但我现在要赶回其他生者的⾝边，我不能确定还会不会有魔兽入侵。”
说罢，他松开约根转⾝朝村庄入口的方向走去，约根无措的站在原地，他真的很想去再见赫尔娜一边，可如果只有他只⾝一人，他又被恐惧淹没的不敢向⾝后迈出一步。
“你…”约根失口的唤道，可他接下来的话很快被自己呑回了肚子里，因为前方传来了佣兵冷漠的声音：“等事态定安下来，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很快。”
染血的红⾊披风遮住了佣兵的大半个⾝体，红⾊的巨剑让约根有种会不会把那个瘦弱的⾝体庒趴在地的错觉。
约根突然觉得这个人或许没有传闻中的那样不近人情，虽然这个背影给他的感觉和他想象中一样的孤⾼而冰冷。
约根又在原地踟蹰了小会，很快踉踉跄跄跑的追上了小明的步伐，这位传说中的佣兵对他的村落似乎非常熟悉，目标明确的在前方领路，没多久，约根的耳中便听到前方传来了充満生命气息的嘈杂声，他一瞬间什么都忘了，从佣兵的⾝后狂疯的奔了出去，朝前方的拐角大步冲去。
他冲过拐角，眸中赫然映入很多熟悉的人，有的完好无损，只是⾝上染上了血迹；有的受了重伤，甚至失去了⾝体的一部分。
他在人群中大声的叫着爸爸，曾经熟悉的邻居们表情死寂，无神的垂头看着地面，失去了昔曰充満朝气的笑容。
约根无声的攥紧了拳头，一种愤怒到极致的感情灼烧摧残着他的心脏。
这些都是因为那个恶魔…都是因为那个丧心病狂的恶魔！
直到约根的嗓子都哑了，旁边才有人叫住了他。
“约根，不用找了。”说话的是在村庄北面的一户人家“你的父亲他…”
“…我知道了。”约根说话的嗓子完全哑了，他不想哭的，可他胸口憋着的那股气让他不得不流出了泪水，他在短短几分钟內失去了他的父亲、失去了他的⺟亲、失去了他深爱的女孩，几天之后更是要不得不离开他生活了16年的村庄，因为这里已经无法让人居住。
而正当他的视野渐渐变得模糊，泪水即将溃堤而出的时候，⾝后却突然传来了分外尖锐嘈杂的声响，约根神情恍惚的回过头，看到爱莎阿姨正挡在那名年轻佣兵的面前，哭泣怒吼的说着什么。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如果你早点到！你早点到！…如果你早点到，爱莲娜她…爱莲娜她！他就不会…！”
虽然也能理解爱莎阿姨此时的心情，可这话真的有些过分了，毕竟这位佣兵无偿救了他们这么多人的性命，约根強行憋回了眼泪，上前迈了一步就想去阻止已经歇斯底里的爱莎阿姨，可当他清楚看到女人脸上那样绝望无神的表情后，想说的话就突然噎在了嗓子里。
半响，等这女人的嗓子都嘶吼的破了音，约根才沙哑木讷的说，笨拙的试图安慰这个痛苦的女人：“…爱莎阿姨，别这么说，大家都很伤心，可是…”可是这一切那是因为那个恶魔，他们仇人是那个可怕的疯子，而不是这位年轻的佣兵，这位传说中唯一有可能抓住“恶魔”的佣兵是他们的恩人，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
看这幅样子，爱莎阿姨的丈夫以及女儿似乎也都死了。
约根感到了同样的悲凉，他安抚的搂住这个绝望哭泣的女人，看向德哈隆想着道歉的说辞。
“…对不起，爱莎阿姨她只是…”
“…抱歉，是我的错。”
约根顿时呆住了，旁边其他存活的村民也都呆住了。
他们看到这位传说中的佣兵竟然对他们深深弯下了腰，语气虽然仍旧隔阂冰冷，但放在他⾝侧的拳头却是握的生紧，似乎正在表达着其主人难以言喻的不甘以及愤怒。
他说：“——对不起，的确是我来的太晚了…非常抱歉。”
“…不，对、对不起的是我。”爱莎哭泣着仰起脸，脸上的悲伤浓郁到让她看起来几乎已经死去“您救了我，您救了我们…谢谢你，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是恶魔！恶魔！都是那个恶魔！爱莲娜、汉斯…我的爱莲娜她还那么小——那么小，就在我面前被…唔啊啊啊啊啊——！！”这个可怜的女人最终说不下去，发狂的再次痛哭起来。
这并不是第一个说这种话的人了，对他第一句说出口的不是感激而是歇斯底里的狂疯嘶吼。
弯下的腰垂下的刘海挡住了小明的表情，让其他人无法看到他脸上仿若面具一样的冷漠。
实际上这些年来他杀的人非常少，斩杀的大多也都是非人的种族，而间接死在他手中的人的数目小明却不知道，他只清楚如果让那些人的血液流尽，酿造成的血海完全足以淹没他的灵魂让他窒息而死。
他不再使用“德尔”的名字，直接换回了德哈隆的本名，他的名号很快便传遍了这个世界，佣兵界的最年轻的新秀，以及唯一能与恶魔抗衡的人。
第一年四个，第二年五个，今年这已经是第三个被他破坏的防御魔法阵。
今年是银白纪念历844年，他16岁，距离塞勒瑞特醒来还有4年，而当初答应男人的“让德哈隆之名传遍整片陆大”这件事，小明已经非常成功的做到了。
第一年从荒山野林里出来后，小明试着去公会接了几个任务，从毫不费力的E级，到完全不会受伤的D级，再到稍稍费力的C级，到略会受点轻伤的B级。
而到了他13岁那年，就算是A级任务小明也几乎能无伤完成，而让那时使用的代号仍然是“德尔”
塞勒瑞特沉睡第一年，小明11岁。
他穿着脏乱难看的兽皮回到龙之浴湖，塞勒瑞特仍然在沉睡。
“…我来看你了，塞勒瑞特。”
【一年竟然只来一次，你可真是…喂，这⾝难看的打扮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不在了你就…！】
“别这么说嘛，为了达成你想要的我可真的是拼了命的在努力唉！”小明不満的鼓起腮，抓抓一头⼲燥的黑⽑“看完你后我就回到人类的城市去，到时候我会自己好好梳洗一番，绝对不会丢了你的脸安心啦！”
【哼哼，不错，还算听话…恩，现在的力量如何？】
小明露出略带自信的微笑，但他眸中映入的只有一片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血⾊红湖，除此之外一无所有：“我试过了，我现在的水准C级任务完全没有问题！怎么样是不是进步的很快？”
他仿佛听到那个男人的尾音低笑着划过他的耳畔，但是这次的幻想失败了，他耳边环绕的只有咕嘟咕嘟气泡破裂的声音…就像是幻想的结界崩坏的支离破碎了一样。
第一次，他在这枯红⾊的溶洞里呆了将近一个月，才依依不舍的转⾝离去。
塞勒瑞特沉睡第二年，小明12岁。
“哟塞勒瑞特！我又来看你了！…有做好梦吗？”
【梦里净是些无聊的东西…今年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各种磨练接任务试着增加实战经验啊…”
【哼，你那愚蠢的自我満足已经实现了吗？】
这货还是这种讽刺的语气真是不可爱→_→。
小明叹着气说，无力的躺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没，也只算是在佣兵界有些小小的名气…传遍整片陆大什么的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啊。”
【这样的进度可以吗？】
小明闭上眼，想象着那个男人嘲讽⾼傲讽刺他的模样。
【如此的缓慢，直到几年之后也…】
“…我会有办法的！你先让自己能醒过来再说吧！”
第二次，小明仍待呆了将近一个月，他知道他心中那暗蔵的希冀是多么的愚蠢，堪称不会实现的奇迹——奇迹的期盼着，或许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塞勒瑞特就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塞勒瑞特沉睡第三年，小明13岁。
今年来此的男孩和往常有些不同，因为他的背上背着一柄足有他整个人⾝⾼的暗红巨剑。
小明走到湖边，得意洋洋的单手子套巨剑重重揷在地上，这巨剑的重量完全对得起它的⾝⾼，足足三分之一的剑刃都深深埋入了地面：“塞勒瑞特！我得到赤炎了！这可是德哈隆注定要得到的武器啊！”
【…】
“我现在就算是A级任务都可以无伤完成了哦！我觉得很快…”
【你在恐惧什么。】
这声音不是塞勒瑞特的，语气也不对。
只是三年，只是三年而已，小明却惊恐的发现他竟然有些想象不出塞勒瑞特的声音和语气是怎样的了。
这种时候，那个男人会怎么来和他说话来着…？
小明茫然的望着眼前没有变化的湖面，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让自己的名讳传遍整片陆大的方法不是很容易吗？…第一次见面时你就已经知道了。】
【先杀人，后救人。】
【…拥有赤炎的你拥有去破坏防御魔法阵的能力，那你还在犹豫什么，对这最为简便的方法。】
【——你还在犹豫、恐惧什么。】
塞勒瑞特沉睡第四年，小明14岁。
今年来到这里的男孩…不，已经是少年了，小明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与以往截然不同，那是已经染上了腥血与黑暗的味道，变得冷谧而沉寂。
他没有像以往那样语气欢快的试图说些什么…自言自语些什么，仍然背着那把已经陪伴他快两年的巨剑，一腿曲起，一腿伸直，单臂放于膝盖，静静的坐在湖边。
这湖的样子完全没有一丝改变，和塞勒瑞特第一次带他来的时候一样，咕嘟咕嘟冒着沸腾的气泡如同火山滚烫的岩浆，红⾊的水面像是鲜血的浴池，让人不噤⽑骨悚然的不敢靠近
但是与四年前相比，小明如今的个头已经窜了很多，以往还有些婴儿肥的娃娃脸如今也褪去了稚嫰的感觉变得有些消瘦，他脸上的表情更少了，至少今年小明来到龙之浴湖后的神情还没有发生一丝改变，而变化最大的却是他那双血一样猩红的眼睛，里面曾经还多少带着的幻想与天真此时已经完全无法寻觅到一丝踪迹，被真正猩红的血液侵染，染上了更加深沉的墨⾊，无波无动的注视着湖面。
就像小明曾经说过的，对于这位吃喝玩乐样样都要求苛刻的大爷他可不敢丢脸，他回到人类社会后赚得的第一笔钱就全部用来买了最好的服衣，后来又专门做了长达一个月的头发保养，让那头被摧残了一年之久的鸟窝恢复了以往柔顺的样子。
在他以往每年来到龙之谷时，最长会在龙之浴湖最长呆上一个月，最短也带会呆个一周左右。
而这次，小明只是那样静静的看着冒着气泡的湖面，沉沉的注视了一晚。
他一个晚上势姿几乎都没有变，岩洞中时刻都被充満火之元素的石壁发出的淡淡红光所充斥，并不清楚外界的时间。
小明估算着大约到了第二天早上，于是他终于动了动，从地上重新站了起来。
他望着湖面，曾经想象出的声音这次是彻底的消失了。
他对着那片没有生命气息的湖泊淡淡说了几句话，然后没有回头的转⾝离开。
“德哈隆之名已经让很多人知道了。”
“…但是还不够，罪恶感和満足感都不够。”
“没有见过死亡就不知道生命有多么宝贵…可正是因为见过了死亡，也终于明白了生命这种东西究竟是多么的轻贱。”他轻声的说。
背上巨剑，真的很沉。
而在他第一次迈出那一步后，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心痛吗？后悔吗？恐惧吗？
当然有，甚至在得到众人的感激之时也有。
但是这一切已经开始了，像是从山顶滚落越积越大的雪球，直到那最终滚落山底粉⾝碎骨之前，已经…刹不住了。
塞勒瑞特沉睡第五年，小明15岁。
枯红⾊的幽静石道中，一名⾝背巨剑的少年静静走来。
今年他没有呆的很久，甚至没有踏入石洞，只是静静的站在龙之浴湖的入口。
他与往年一样静静的注视着那片冒着气泡的湖面，曾经眼中暗蔵的希冀如今被埋蔵的很深很深，或许最初的2、3年里他还期待过有一天塞勒瑞特会突然醒来，可是他如今已经完全不会再这么想了。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最为无力的等待，等待他20岁那年的来临。
这样被动的感觉实在是让人厌恶。
“塞勒瑞特，你说的我已经做到了，德哈隆之名如今传遍了整片陆大，不分等级、不分职业、不分年龄…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这个名字，并且对其抱有崇拜的敬意。”几乎已经很少产生表情波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讽刺笑意。
“就连那个谢迪亚斯帝国也主动派人找过我呢，毕竟我是那个被誉为唯一有可能抓到‘恶魔’的人啊。”
“明年是最后一年，明年之后我会停止这种摧毁魔法阵的方式…毕竟基础都已经打好了，我得到了荣誉、赞扬、人们的希冀——这一切不会消失，赞美‘恶魔’在人们心中留下的恐惧。”
“想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吗？…不，如果你在的话，肯定会把我的內心挖掘的一⼲二净吧，你就是喜欢我一丝。挂不站在你面前的样子。”他摇头摇嗤笑了一声。
“…你说的没错，塞勒瑞特，什么感觉？——昅毒一样的感觉，明知道这不对，不能继续下去，可是无法控制，在昅到品毒的刹那让我觉得天堂也不过如此，在毒瘾发作却得不到満足的时候我认为我可以付出一切…没错，我就是这么丑陋的东西，一旦品尝到那种感觉后就实在难以放弃，对比罪恶与満足，我果然还是与你说的一样最终选择了后者，⾼傲如你是不会理解我这种虚伪的自我満足感的…你只会对此嘲弄，或许你只把我当个笑话？”
“…啊啊，我知道我在犯罪，我知道这样的自导自演简直可笑的自欺欺人。”
他一顿，真心实意的轻轻笑了出来。
“做就做了，既然做了就不需要借口，再说那些虚伪的借口在你面前也根本无所循形。”
“——我会下地狱的，塞勒瑞特，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地狱，在那地狱的最底层里绝对已经为我提早预留好了房间。”
下垂的刘海遮住了小明的双眼，洞窟中回荡着他低低的嘲笑：“还有五年，塞勒瑞特…”那缓慢说话的样子，就像是把每个字生生嚼碎再一点一点呑下去一样“塞勒瑞特，还有…五年。”
【我会下地狱的。】
【哼…我说过你是我的所有物，德哈隆啊，你的觉悟仅仅如此吗？搞清楚，你的去留不是你本⾝能决定的，想要夺去你的即使是地狱也是犯了大不敬的重罪！——要把这样的觉悟深深铭刻于你的灵魂之中，对于——你是属于我的——这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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