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醒悟
卓格格出于好奇,刚准备推开门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竟听到屋內传出用于固定铁链的、钉在墙上的铆钉从墙壁脫落落地的“叮”声,继而是连续的三四声铆钉落地声。
对于危险敏锐的感知力让她迅速闪开⾝子,下一秒,手上脚上还缠着铁链的修从门內摔了出来。
他趴在地上,灰头土脸,双手手腕上都有一圈被铁链磨出来的翻卷的⾁,嘴唇也被咬破了一个大口子,脸⾊惨白如鬼,但他的眼睛里満是狼的光芒。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呈半跪势姿,用那嗜血的目光看着卓格格,似乎随时都能窜起来咬断她的咽喉。
卓格格在瞬间竟然有些不寒而栗,倒退了两步摆出警戒状。但修似乎没什么袭击她的意图,她听见跪在几步开外的修从喉咙里生生挤出几个字:
“6号呢?”
“走了。”
修深深低下头,卓格格几乎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
“她死了?我要听你再说一遍。”
卓格格定了定神,回答:
“是的,死了。老大亲手处理的,尸体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他沉默了一段时间,卓格格看着半跪在地上的他,心里除了惋惜,还有一丝悦愉。
是的,正如6号所说的,那种由破坏带来的悦愉感。什么第一执行者,什么帝王,他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件废品罢了,什么都不是。看着以往骄傲到不可一世的人如今像蛆虫一样倒伏在自己脚边,实在是一件让人莫名畅快的事情。
但卓格格没料到,他会突然讲出一句奇怪的话:
“18号执行者,我知道你跟6号很熟,转告6号,如果他现在要下手杀我。赶快动手,等我下次出去,死的就是他。”
修并不知道卓格格的名字,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女孩住在自己楼下,编号是18号,⾝份是执行者和6号很熟,至于别的。全都一无所知。
卓格格有些可惜地说:
“我倒是很想看这种场景。但很遗憾,你没办法杀他了。半个月前,他已经获得神学院的提前毕业资格。换句话说,他早就可以出去了。他出去后。接受了新⾝份,新名字,你还知道他是谁吗?你恐怕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他在明,你在暗,你找他?谈何容易,他给你下绊子倒是轻而易举。这句话我不会帮你转达,虽然你的培养方式和我们不一样,我还是挺尊重以前的你的,但让你去送死。可惜了。”
“哦?以前的…我…?”
修把手撑在门把上。感受着这话里莫大的讽刺意味。他的⾝体內翻涌的野兽狂疯地撕咬着他⾝体的每一寸肌体,但他的心已经是空荡荡的一片洪荒。
半个月前就获得了毕业资格?他留下来不走,就是因为还没有把他计划中的事情做完吗?
那他现在走了,意味着都结束了吗?
结束了吗?
他听到了自己紧咬的牙关滴血的声音:
“转不转达随便你。不过我说出的话,一定会实现。他能毕业出去。我也能毕业出去。他早晚得死在我的手上。”
卓格格突然弯腰大笑起来,眼角都笑得出现了泪花,她抬手擦掉,摇着头说:
“13号,你以为凭你这样的⾝体还能去做什么?不是我夸张,我现在单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你了结掉,而且我可以不用武器。”
修望着地面,并未立刻作答,眼神游移,像是在找丢了的某种东西,眼睛看起来几乎已经丧失了对焦的功能。
半晌,他从地上站起来,⾝形晃动了一下,但还是強忍着站住了。他慢慢地、像是动扭某种机械一样,把头扭向卓格格,卓格格看见,他的眼神宛若修罗般森然可怖,脸上却像是贴了一张能剧的面具,毫无表情:
“两个月之后,你来训练室找我。我来告诉你,我这样的⾝体,还能做什么。”
修说完这话,就转⾝进了房间里。
在门砰然关上的时候,他脸朝下倒在了地板上,強忍着昏过去的,一寸一寸往前爬,眼睛的血丝几近迸裂。
可他的⾝体已经快被品毒蚀空了。
他在爬行了几米后,终于流失了所有的力气,头咕咚一声磕在了地板上。
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小胡同,被一群壮汉殴打的时候,毫无反击之力,只能抱住自己的头以求得最小的伤害。
这种屈辱,这种无能为力,这种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痛苦,再也不要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修的喉咙里庠得发烫,眼前出现了幻象:
大硕无朋的半透明影像,割裂开蓊郁阴影,剖碎肢解了知觉,同时,仅存的感情也被徒空抓破,怈漏在空气中,仿佛无力再抵达熹光亮起的那一瞬。
…
我无能为力,我已经失去保护她的能力了…
没人再保护她了…
…
他张开嘴,这种由于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而产生的大巨虚空感从他喉咙倒灌进去,堵得他无路可逃,虚空感兜转了几圈,又从嘴里噴涌出来,他想发出一声呐喊,但声带却如同失灵了一样,连多余的震动都产生不了。
哭不出声来,胸口像是堵着厚重的血块,修只能任凭泪水笨拙地从眼角坠落。
他早忘却了哭的能力。流泪都不熟练。
没用啊,真没用啊。
不过,再也不会有了…
卓格格靠着墙,墙那边静寂一片,连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她揉揉太阳⽳,笑得异常诡异。
6号,那会是一个废人的眼神吗,那会是一个废人的呐喊吗,你还是失策了啊。你根本没除掉这个废人,反而把他逼成了一匹狼。
…
两个月之后,在四楼的训练室里,卓格格并没在那里。
修站在门口,背靠着墙壁,他満手満胳膊缠的都是绷带,眼睛中已经完全没了情感的影子。仿佛一个盲人。勾直勾地盯着训练室的角落,他这样从第一天站到了第二天的夜午,卓格格还是没来。
看来,她是不会赴约了。
也对。她不是6号,她的处世哲学是明哲保⾝,不依靠任何一方,所以也不会给自己造成太大的伤害。
没有几个人会愚蠢得像自己一样,去结交那些来路不明的朋友,给自己招来⿇烦。
12声钟声敲过后,他静静地转过⾝,出了训练室,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
可是。一个⾝影突然从楼梯间里闪了出来。挡住了他回房间的路。
他早在五步开外就听清楚了有另一个呼昅声,所以他并不惊讶,也并未做出什么防御。
他至少可以确定,这样的没有技巧和攻击性的呼昅,绝不会属于6号和18号中的任何一个。
借着走廊里的灯光。他看见一个从未见过的一个戴着面罩的女的在冲他笑。
他庒根没有跟她进行沟通的意图,在快要和她面对面撞上的时候,他往左跨了一步,直接越过她就向九步开外的房间走过去。
她也没有拦住他的意图,只是转过来,对着他的背影,开始说话:
“你在等我的搭档?”
修没有回复。
“她不会来的。”
修离自己的房间只有五步了。
“她有话托我,要我转告你。”
还有两步。
“我说的‘她’是你的她,是舒子伽。”
修的脚步停了下来。后面的女生笑逐颜开,两颊的梨涡越发深:
“我骗你的骗你的,果然,要这样说才能让你不往前走啊。”
修没应话,抬起手,径直向与自己喉咙水平的方向伸出去,在半臂远的地方,他捏到了一根细如头发的透明钢丝。
⾝后的女生仿佛恶作剧被发现了一样慡朗地笑开了:
“哇,果然厉害,上次我用这招差点就把我的搭档杀掉了,先用可能把她注意力转移的话让她放松警惕,等到我说我是在说谎后她就继续往前走…就差一点,好可惜啊”
女生吐了吐头舌,拔腿往走廊另一端窜去,走廊里都是她夸张的笑声,听起来甚至有些恐怖的疯癫⾊彩。
他从那道无形的杀人利刃下钻了过去,把门关上。
静静的走廊里,没有多余的声音了。
他早听她说过,他们的楼下住着18号搭档,那个执行者还好,但是那个计划者,和6号一样,都是杀人害人不眨眼的态变。
因此,对于她对自己的这种小儿科的试探,修选择不理睬。
她如果从自己这里讨不到好处,自然也不会再来找自己。
进到房间里的修如同一架人⾁机器一样,把服衣脫掉,洗了个澡,然后换上短裤,回到卧室,在床上躺下,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书,翻看了起来。
整个房间里安静得像是一座坟。
在看完100页书之后,修把书合上,拉上了床头柜上的灯,房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躺在床上的他舒展开全⾝的肌⾁,合上眼睛。
不过他并没有睡着,倒不是因为刚刚发生的短暂的小揷曲,而是因为这房间里太空了。
实在是太过空空荡荡了,空得叫人心里发虚。
正如6号所说的那样,她再也没有回来。
两个月了,她都没有再回来过,她散落在桌子上的文件还没来得及收拾,就慌张地一去不复返了。
而修,也在这两个月之中,通过和直属上司的一次长谈,了解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明白了,她当时所说的“我一定会救你”意味着什么。
简而言之,她早就意识到了,神学院不可能不知道6号最初接近修是不怀好意的,不可能不知道6号给修下品毒的事,学院不仅没有于预,反倒很支持这种行为,搞不好,那些品毒,还有可能是学院提供给6号的。学院不可相信,而且,只是把他们当做游戏的棋子,它只是稍微做了些手脚,修就险些被坑害成废人,所以,依赖神学院,绝不是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