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渗透的人格
江瓷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一个公园的台阶上,龙炽坐在她的旁边,像是在思考什么严重的问题,抱着脑袋,神情困惑。
但在看到她醒来后,他凝重的表情便转变成満眼的明朗笑意:
“小瓷,醒啦?”
因为喝了太多了酒,她的胃部有点隐隐作痛。大半夜的,地面上凉得厉害,她想站起来,两脚却发起软来,做了几次无用功之后,她索性坐在台阶上不动了。
这是她第二次喝醉了。
第一次喝醉,是在初中毕业的时候,龙炽的几个哥们儿死活要拉着她喝酒,最后大家都喝茫了,那几个男的也顾不上什么绅士风度,拉着她的手就往她嘴里灌,直接把她喝吐了。
不管怎么样,醉酒后绝对不是什么好滋味,到现在她的胸口还堵塞着浓重的酒气,胃里満是灼烧的不适感,想吐也吐不出来。
而且,她嗅到,自己⾝上除了酒味,好像还有一丝淡淡的药香味。
她凑近龙炽,发现龙炽⾝上也有这个味道这才想起来,龙炽本来应该是该在医院里好好呆着的。
她看向龙炽,他的手放在膝盖上,手心向上摊开,他的手掌果然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一片血渍从纱布里渗了出来。
伤口开裂了?
江瓷推一推龙炽的胳膊,语带责怪地问:
“你怎么跑出来了?我不就是醉了吗?让队长送我回去也没问题,你凑的哪门子热闹?你以为你是超级赛亚人啊?地球要靠你拯救?”
龙炽摸着后脑勺,笑得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
“那个…刚才你喝醉了,怎么叫你都不醒,我想带你去医院…后来没带你去…你还是不醒,现在才醒…”
不知为何,龙炽似乎有些语言混乱。听得江瓷一头雾水,他自己都发觉了这一点,只好先闭了嘴,平静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
“队长说你喝醉了,让我去那个地方接你。本来,我想带你去医院看看,怕你酒精中毒,但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不喜欢医院的味道。所以我就想带你回家来着。”
他有意略过了他已经知道江瓷和自己的关系这件事情,可江瓷没起疑。
她更关注他们现在到底是在哪里的问题。
看看周围陌生的环境,她扶着満是虚汗的额头。有点不好的预感。
注意到江瓷的眼神后,龙炽尴尬地嘿嘿笑着,说:
“…我带你出来的时候,机手没电了,就没拿。你的机手也没电了。后来我就发现。咱俩谁也没带钱…”
江瓷露出了一副“我就知道”的无奈表情。
“所以我就一直背你走到这儿,有点儿累,休息一下。”
对于这件事,江瓷有点半信半疑:
“你居然自己走?你居然没走进异次元里去?”
龙炽也有点无语了,他吐吐头舌,说:
“…我会问路的…”
江瓷觉得这件放在普通人⾝上无比正常的事。发生在龙炽⾝上,真是件相当神奇的事情。
她联想到,以前龙炽单独出去的时候。常常犯傻,走着走着就会走到一个和他的目的地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然后就会哭丧着脸给她打电话,说“我到了一个长満树的地方,我也不知道这儿是哪儿”或者是“这里一个人都没”搞得江瓷火大,拜他这个路痴所赐。江瓷对倥城里的大街小巷,都熟悉得很。
要是这家伙还懂得问路,那时候还可怜巴巴地跟自己打电话⼲什么?
这样想着,她便问出了口:
“那你以前为什么总迷路还给我打电…”
说到一半,江瓷就顿住了。
她突然想起安在酒桌上对她讲的话:
“在他的认知里,你会离开他的。”
“或许他表现得不那么懂事一些,你就不会离开他了。”
或许他只是太依赖自己了,再或者说,自己实在太习惯给予他可以依赖的感觉了,其实他早就不用总寻求自己的帮助了,他已经可以立独了…
江瓷有些发酸地这样想着,胸口莫名郁结,⾝体里的酒气越发猖狂,把她弄得有些反胃。
这时,龙炽突然走到她⾝前,把她的胳膊拿起来,熟练地环在自己的脖子上,托着她的腿一用力站了起来。
江瓷脑子“嗡”地一声,接下来肤皮上就爬満了鸡皮疙瘩。
她极其不适应这种感觉。或者说,她已经好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觉了。
这种隐隐的熟悉让她非常不安,她说话都有些颤抖:
“不要…”
“什么不要?”
龙炽疑惑的脸上満是纯良的神⾊,和曾经的那个他截然不同。
江瓷把脸扭了过去,神智清醒了过来。
现在的他,和过去的他,能比吗?
江瓷伏在他背上,把脸贴在他温热宽厚的后背上,神⾊超乎寻常的宁静。
“没什么,走吧。”
江瓷一路无话,默默想着过去的和现在的事情。龙炽则一路絮絮叨叨,似乎根本不需要江瓷的回话就能自动构成一段完整的对话:
“小瓷你还是那么能喝,可是下次就不能喝这么多了。”
“…”“我听说啊,喝酒容易胃疼,还伤⾝体,这次我记得了,下次要是碰上非喝酒不可的场合,我就多喝点儿…”
“…”“…不行,我比你容易醉,要是换你扛我,不把你庒矮了才怪呢,你本来就不怎么⾼。咱俩还是都不喝了吧,酒多伤⾝…”
江瓷终于忍无可忍了:
“吵死了,让我睡会儿!”
可龙炽好像没听到她的抱怨,依旧唠唠叨叨:
“你不能总睡吧,吃饱了就睡不就成那啥了吗?而且你刚才不都睡过那么长时间了么?”
江瓷烦心得很,直接撂下两个字:
“闭嘴。”
往常。如果江瓷这么说,就说明她确实非常不耐烦了,言外之意基本可以解读为“你烦不烦再来烦我小心我对你不客气”如果在以前的话,龙炽肯定就乖乖地听话闭嘴了,可今天不,他只是停了停,便接着说下去:
“小瓷你总让我闭嘴闭嘴的,其实我说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只是你很少听进去而已…”
江瓷感觉有些奇怪。可由于酒精在她体內作祟,她懒得多想些什么,随口抱怨道:
“啰嗦。”
龙炽目视着前方。紧紧托着江瓷的腿,江瓷看不到他脸上是个什么表情:
“你就看这次吧,喝这么多都把胃喝坏了,还得让我背你,你都不替我想想。你跟以前比长得又⾼又大,我哪还能背得那么轻松…”
以前?
一提到这个,江瓷的心尖猛颤了一下。
他想起来了?
尽管如此,她还需要強撑着维护自己表面的冷静镇定,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啰嗦…”
龙炽摇了头摇:
“以前你还没这么凶…”
江瓷的手在龙炽胸前交叠扭成一团,她已经感觉到龙炽的不对劲了:
“…啰嗦…”
“也没让人这么让人担心…”
求你别再提以前了好吗?
江瓷在心里哀求出声。嘴上却咆哮起来:
“我说你啰嗦没听见啊!”
说着,江瓷一口咬向龙炽的肩膀,好像这样才能让她稍微好受一点一样。
龙炽站定。呆立了片刻,才把脸偏向江瓷。
江瓷只能看见他的侧脸,苍白如纸。
他的声音里,包含着少有的稳重:
“小乙,别任性。”
江瓷慢慢松开咬着他肩部服衣的牙齿。她终归下不了口真的咬他。而她松开口的原因,是她终于发觉了。龙炽是哪里出了问题。
龙炽的唇线往上弯成一个熟悉的弧度:
“小瓷,小乙,哥哥带你回去,有哥哥在呢,我在呢…”
说着,龙炽把江瓷放了下去,江瓷的脚软绵绵地踏在地上,如坠云里雾里,眼前的龙炽也变得陌生起来。
他从口袋里变戏法似地摸出一根橘子口味的棒棒糖,熟练地把糖纸剥开,也不管她是不是愿意吃,便塞在了江瓷的嘴里。
嘴里的糖被温暖的口腔包围,开始融化,但江瓷却品不出来糖的甜味,她早已不是那个给一根棒棒糖就能欢呼雀跃的小女孩子了。
她更关心的是,龙炽怎么了?
他的言谈举止,有些像以前的龙炽了,但给人的感觉,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龙炽看江瓷愣愣地看着自己,并不专心吃糖,就抬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
“真是的,吃啊。小乙,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一点儿都没变,想什么事儿都出神。”
江瓷迷茫地看着龙炽,突然,她的⾝体一抖,像是被静电刺激了一下。
自从再度看到神学院的实体后,她就开始怀疑,当年把自己和龙炽绑走的人,就是弓凌晨无疑。
她虽然没有证据,但根据龙炽所说,弓凌晨把他绑架的时候,曾和他讲过话,那些话的风格,和当初那个广播里的人讲话的风格一模一样!
光是这点,就足够让她怀疑了,更何况,弓凌晨把龙炽又放回了当年的孽镜地狱里,要是弓凌晨确实对当年的事情一无所知,又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发生?
那么,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弓凌晨究竟又为了什么,又要把龙炽绑走?甚至不惜杀害司昴?
看到龙炽现在这个样子,江瓷有点明白过来了:
弓凌晨…他可能是想做某种实验!
对于他来说,自己,还有龙炽,都是他用来做实验的小白鼠。
自己没疯,但却被人当成疯子关入了精神病院,导致性情大变,龙炽他的精神产生了异常,更是和从前判若两人…
对于一个狂疯的实验科学家来讲,如果曾在他手下接受实验的两只小白鼠变成了这样,他会怎样?
他肯定会把这两只小白鼠想方设法地抓回来,再做几次实验,才能満足他的*,让他看到在自己的实验品的⾝上,可以发生的更多的可能性。
那么,龙炽被抓走后,为何又被放入孽镜地狱,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弓凌晨还想尝试一下,看龙炽的人格能不能再度裂分!
实验的结果很明显,龙炽的人格好像走向了一个融合,过去的他想要苏醒,现在的他也意识到了⾝体里还有另一个人格存在,这两个人格,寄生在同一具⾝体里,已经开始彼此拉锯!
江瓷勾直勾地盯着龙炽正在讲话的、一开一合的嘴唇,她的耳朵好像又出现了幻听,一个过去的龙炽,一个现在的龙炽,在同时对她讲话,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给人一种魔幻的恐怖感。
江瓷不由地想到:
如果要保全一个人格,她该选择过去的他?还是现在的他?
…
此刻已接近深夜两点,木梨子刚刚和导师黎朗通完话,把龙炽的情况整个告诉了黎朗,黎朗对龙炽非常感趣兴,要求木梨子在本周末想办法把龙炽带到他的办公室里,他可以免费为龙炽诊治。
得到黎朗的承诺后,木梨子才松了一口气。
早在蓝马山庄的时候,木梨子就对龙炽的双重人格十分重视,因为这实在是太罕见了,说得直白点儿,当初她愿意跟他们做朋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想要接近龙炽。
但龙炽人格转换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并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研究方向,而且,随着了解的深入,她居然慢慢淡忘了这件事。她开始认真地把龙炽当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朋友进行交往,要不是因为这起绑架案,她都要把龙炽双重人格的事情忘掉了。
在亲眼目睹龙炽发狂后,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加剧了,弓凌晨把龙炽绑走后肯定是对他做了什么,否则,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眼下的情况紧急,她觉得自己处理不好,只能把这任务转交给了黎朗。
她忙了一天,精疲力竭,刚爬上床合上眼睛,机手就又响了,是条信短。
她还以为黎朗还有什么要交代给她的,就眯缝着眼睛,把机手拿起来看了一眼。
看过那一眼后,她的睡意全消!
信短是从一个陌生号码发过来的,信息內容也很简单:
“你是小安的朋友吗?我是她的叔叔简白。她阑尾炎发作,在东城中心医院。方便来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