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望江南

　　不过，采蘩以为独孤棠可能借机灌醉她，到了地方才发现只是自己小人。能进望江南园子里客人多有⾝家，两人今天都穿了棉布衣，伙计自发自觉就把他们引为堂客，态度却很热情，一点没有瞧不起意思，而且还给他们带到三楼窗边。

　　“两位来得早，要是再晚半个时辰，这层就没座了。您瞧瞧这外头景，还能看到皇宮。也只有我们望江南，那可是皇上特许，一般谁能离皇城这么近地方开酒楼？”但凡酒楼铺子伙计，多很能说。

　　采蘩往窗外看去，真能看到皇宮——一角乌瓦朱墙，远远。不过，伙计也没说错，能看到皇宮酒楼，这大概是帝都唯一一家。

　　“似乎皇上真喜欢你们老板手艺，所以不让他走远。”对她而言，皇宮不如街景好看。

　　“姑娘说得一点儿不错，而且您今儿来着了，午饭时候老板会为堂客点菜亲自下厨。这会儿有点早，要不先给您二位上壶暖酒，弄两碟小菜开个胃？”伙计噼里啪啦报了一堆酒名菜名。

　　独孤棠道“小菜由你看着办，荤素搭配，浓淡适宜。至于酒，用茶水代吧。”

　　伙计走了，独孤棠望见采蘩对他笑，不由也笑“姑娘心里本来想什么？怕我酒后乱性，还是灌醉你好占便宜？”

　　采蘩支着下巴看街道，懒理。

　　独孤棠见好不收，坐对面随她往街上看“采蘩姑娘小瞧我了。‮魂勾‬，当然对方要处于清醒下，方有成就。”

　　采蘩刹那转头过来，瞪他“‮魂勾‬？”他还真是什么事都光明正大得说和做啊！

　　独孤棠好整以暇。姿态随性却目光深邃，笑微翘嘴角。他是不经意，却轻而易举又让自己魅力放。

　　“对，勾我喜爱姑娘魂。要是有做得不合适地方，⿇烦你指点我一下。”大手伸过去，轻理她鬓边散发，手指缓缓摩过她耳廓，沿着它落到耳垂。不过停留瞬间，他手就收了回去。

　　但那‮感触‬却急速扩散开来，‮入进‬血脉。热切奔腾到⾝体每个角落，酥⿇得令采蘩蜷缩十指。她还不得不相信，自己一定脸红了。早前世。对周围那些男女之情看得透了，脸红这种事完全由自己掌握。也就是说，如果她不装羞，是绝对不会羞红脸。然而，如今遇煞了。

　　“我现就指点你。你刚才做都不合适。大庭广众动手动脚，这叫轻浮。”完全忘了自己从前轻浮。不，应该说她改琊归正脚站稳，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这层楼没人。”独孤棠欣赏她脸红眼俏模样。他喜欢她聪明自信又‮立独‬，不过偶尔如此也难能可贵。

　　采蘩一看四周，真一个人都没有。“要我看，伙计会吹牛，别说半个时辰。就是半天，这楼也坐不満人。”

　　谁知这话才说完，楼梯口就出现了人影，一串来七八个，占了两张窗边桌。

　　独孤棠但笑不语。外人面前淡然收起显扬魅力，目光落窗外某处。

　　采蘩心思敏锐。随之看去，只见两条街外一片规整房屋，问道“那是哪里？”

　　“京兆尹府。”

　　独孤棠一说，采蘩便明白了“原来请我吃饭是假，上来盯梢是真。这是第几天了？”

　　独孤棠敛眸“你怎么知道我这几天都来了？”

　　“伙计问都不问就把我们往三楼引，又主动给窗边位，显然不是以衣取人，而是知道客人喜好。”所以，才觉得怪异。

　　“三层⾼楼其实看不远，皇宮那个说法是糊弄客人，不过离府衙确实近，北面一排石屋就是大牢。只要乱起来，立刻就看到了。”独孤棠看到伙计来上茶，立刻噤言。

　　两人都静了，才听到来客人说话声，但没听懂。

　　“他们是来长安做买卖⾼丽商人。”伙计察言观⾊，悄悄给他们报信“咱们望江南名声都传到⾼丽去了，尤其是⾼丽使团来这些天，几乎天天招待一批。”

　　采蘩没听过⾼丽话，觉得挺有意思“他们说⾼丽话怎么点菜？”

　　“他们中间多有会说两句汉话人，虽然腔调怪一些，但还能听明白。实不行，就互相比划呗。怎么说这都是咱们地头，外来得适应。”伙计嘻嘻笑，抹桌布往肩上一挂，过去给⾼丽人点菜了。

　　采蘩本想看些热闹，但伙计一直点头，几乎没说什么话，没比划，很就下了楼。应该有很能说汉话人吧，她这么想着，不甚意。

　　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来客人，真把三层坐満了。

　　“对了，还不曾问你今早可有收获。”说着闲话，独孤棠视线时而往外落。天衣教人关押京兆尹府衙，不属他职权之內，故而只能暗中盯着。虽然因涉及案情重大，受害人非富则贵，大牢调了都户军严守，但他不认为防得住，尤其里面很可能有內鬼。杀害妹妹凶手已被他手刃，他无意多管闲事，却不能就此粉饰太平。他和采蘩多半卷入了这个阴谋，逃避无用，必须看清全局。

　　“比西骋和我师兄好一点，‮服衣‬还是⼲。”场合不允许，采蘩也不多问独孤棠心事“院子里站了片刻，和小混蛋爷爷说了几句，得到答案都是不行，送酒这招人又不领情，后我给老人家擦了擦拖鞋，就出来了。”

　　“擦鞋？”独孤棠失笑“拜师还得做到这个地步？”

　　“谁说我要拜师？师父一个就够了。”哪怕这个师父已经辞世“我不过想向他请教学习而已。”

　　“听你这么说，他承认他会造纸？”独孤棠记得对西骋于良，那位老人家否认到底。

　　“也算承认了，大概他自己也知道瞒不久。而且我去时候，正逢有人从他那儿取纸。不过，他脾气不好，让我再别去他家，不然要整得我哭鼻子呢。”采蘩绽出一丝笑“独孤棠，你看我能吗？”

　　面对一双媚眼儿，独孤棠心旷神怡“你说能就能，你说不能就不能。”

　　“这样回答还真是——”采蘩不知道该叹气还是该白眼“独孤棠，不带这么宠法。”

　　独孤棠端杯喝水，看着就是一耳进一耳出模样，然后说道“宠你也改不了你主意，明早你还会去。”对于造纸，这姑娘勇气可媲美冲锋陷阵士兵。

　　“果然知我。”采蘩不吝美言“那位老人家恐怕比我师父还倔，可我也是死磕脾气。石头碰石头，看看谁硬。”

　　独孤棠点头“⾼丽绵茧迄今仍是贡品，见过用过人少之又少，如今不但造出了它，甚至超了过去——”

　　他话未完，一个声音冷冷打断“你说谁造绵茧超过了我⾼丽绵茧？”

　　原来，那两桌⾼丽客人中有一个正好经过，而独孤棠也没有刻意庒低声量，让他听去。

　　采蘩看他一眼，是个约摸二十出头年轻人，模样俊秀，但语气中骄横让她不満，轻哼道“谁造并不重要，重要是，绵茧纸已并非⾼丽独一无二之物。也好啊，省得有人志得意満，以它为终生成就一般，从此技艺停滞不前。”同时想起这是刚才点菜那人。

　　那年轻人瞪凶眼，不过单眼皮凶起来也有限，因为眼睛显小“你这话真好笑。⾼丽绵茧四个字根本就不可分割，本是我们独创，而你们即便仿造得相似，也不能称为绵茧纸。北周南陈两国纸坊虽多，听说仿风盛行，原来我还不信，如今看来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说到纸，独孤棠不多言，安心看景。

　　“无所不用其极？”采蘩当仁不让“你所谓无所不用是指什么？众所周知，⾼丽绵茧是贡品，贡品本⾝就是好当中挑好，并非所有都独一无二。世上独一无二东西不少，偏偏纸反其道而行之，不是奢侈物，‮入进‬千万家。因此，仿造正常不过。⾼丽绵茧能被仿造出来，是纸匠技术，不算卑鄙。若能超越，那是值得钦佩能力和本事，怨不得人。”

　　⾼丽客撇嘴“现是你们仿我，当然随便你说了，横竖要给自己冠冕堂皇理由掩盖偷盗之心。”

　　“若你要这么说话，到底谁偷谁？发明造纸是蔡伦，不是你们⾼丽人。可你们⾼丽用不用纸，造不造纸？绵茧纸是不是纸？追溯过去，你们先偷。”采蘩觉得争此无谓“朴信义，与其愤慨，你不应该关心有人造绵茧纸比你好原因么？如果是我，我定好奇。”

　　“你知道我？”朴信义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女子。

　　“听说朴信义能说很好汉话，而且你刚才自己说——”采蘩学他语气“你们仿我。”

　　她又道“⾼丽绵茧虽与独一无二毫无关系，但它确实是纸中佳品，近来书画喜爱者宠儿，皆为纸匠，我自然知道你大名。”

　　朴信义闻言吃惊“莫非你就是南陈那个重现左伯纸女纸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