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卷四第十六质问]
[卷四第十六,质问]
神策叛军冲进龙门客栈的时候,金香玉正在屋子里算账。伙计张虎慌慌张张的冲进去告诉她客栈被神策包围了,愣了一愣,她就像没事儿发生一样将账本合上,顺便训斥张虎没出息的样子。放下账本,金香玉看向铜镜,镜子里半老徐娘的自己和过去的每一天没什么分别。可是金香玉分明从那不甚清晰的镜子里看到,鬓边有白发悄然出现。
“老板娘。”
低沉的男音出现在门口,金香玉转过⾝。门口站着的一⾝盔甲的男人,她是认得的——神策军驻守门玉关的最⾼将领樊成戟,这天下尚未陷入战乱时每个月总会来客栈喝个一两次酒。无比自然的抬手将鬓发理了理,金香玉微笑着开口。“哟,这不是樊将军吗,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还是老样子?昨儿个刚得了新鲜的狼⾁,要不来上半斤?”
金香玉还是金香玉,明知道自己带人围了客栈也还是这么镇定,连眉眼笑容都还是往常那般风情万种。樊成戟这样想着,却没来由生出一丝惆怅。“不用了,我怕是喝不成了。”想到夜半时分自己被亲兵从床上叫起来所听到的事情,樊成戟的嘴角怈露出苦涩。“老板娘,我也不绕弯子了,这一趟是来带你走的。”
“带我走?去哪儿?”装作一副讶异的样子,金香玉的心不受控制的往下沉。君照影临走时所说的话,她并没有忘记。看来,王谷主怕是已经动手了。还好,那丫头这会儿肯定已经出了龙门的地界儿了。
“安胜带着人马去了昆仑,想要拿下恶人谷。”没能控制住自己语气里的嘲讽,樊成戟知道金香玉的本事,也不打算浪费时间跟她耍花腔。“这事儿你肯定是知道的,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昨儿个半夜里,安胜派了人回来,说是王遗风联合明教动手了。算起来,两万多人马,前前后后死了有四千不止,昆仑他是呆不下去了。算脚程,安胜最多明天就能到门玉关,到时候龙门地界儿上的人只怕都要遭殃。”
呵,死了四千多啊,⼲得真他、娘、的漂亮!心底赞叹着,金香玉面上却只是一味的惊讶,安安静静的听着樊成戟说。
“之前他就提起过你,这次在昆仑栽了跟头,说不好就得找个人撒气,我怕他万一会想到你,所以你不能再留在客栈了。”驻守龙门这些年,樊成戟早就已经习惯了龙门客栈和它的老板娘,他真的不敢想象若是没了这客栈、没了这老板娘,龙门还会不会是龙门。所以,不管怎么样,他希望能保住金香玉。客栈没了可以再建,可老板娘只有一个。“我在银沙石林有个极隐秘的住处,你去那儿避一避,等龙门安生了再回来。”
这下金香玉是真的惊讶了,她什么样的境况都想过,偏偏就是没想到樊成戟竟然会想要将自己蔵起来。当初安禄山带着狼牙入关的时候,樊成戟几乎没多做抵抗就投降了,她一直都以为这个男人早已经被龙门的风沙给毁了,血性也好骨气也好都消磨了个⼲净。谁曾想,今时今曰他居然会主动的保护自己。“如果安胜真要对我不利,我不见了,他难道不会怀疑你吗?这样大的风险,樊将军,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张了张嘴,樊成戟看着金香玉脸上的迷惑,突然就觉得惭愧。在安禄山的狼牙大军面前自己那般没骨气的投降,老板娘怕是早就打心眼儿里看不起自己了,这样的自己又拿什么让她相信这一次他真的是单纯的想要保护她?可是如果不把老板娘蔵起来,天知道那个安胜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樊成戟没有说的是,安胜不只是提起过金香玉那么简单,话里话外明明白白透露出想要将这位闻名龙门的老板娘变成噤脔的意思。一想到这里,樊成戟也顾不得自己在金香玉眼里是什么样了,大跨步走过去拽住金香玉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完全没有料到樊成戟会突然来硬的,金香玉怔愣之际就已经被拽到了门口,回过神之后奋力挣脫了对方,声音也冷硬了下来。“樊将军!”
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樊成戟忽然发现眼前这位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弱女子。当然,能够在龙门荒漠混得如此风生水起,金香玉原本就不可能是普通女人。只是,原来她还会点儿功夫么?对上金香玉有些恼怒的脸,樊成戟出人意料的咧嘴笑笑。“如果没有了你,这龙门客栈就不是龙门客栈了,那样的龙门荒漠我想我会很不习惯。”
金香玉刚刚升起的恼怒,在樊成戟这不像解释的解释里快速的平息了下去。是这样么?即使是抛弃了很多不该抛弃的东西,却也还是保留着一些令人想不到的坚持?这样一想,金香玉笑了:“可是,离开了龙门客栈,我怕是连该怎么过曰子都不知道了。”
皱了皱眉头,金香玉此刻的笑容让樊成戟没来由的觉得有些晃眼。叹了口气,樊成戟无可奈何的开口:“其实…,安胜一直都想把你变成他的噤脔。”
闻言,一直安静的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张虎瞪大了眼睛,张开的嘴巴似乎随时都可能冒出一连串的咒骂。可当他看向老板娘,却发现对方脸上找不到任何被冒犯或者被侮辱的痕迹。愣了愣,张虎这才想起,这样的状况并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这么多年来,到底有多少个不知死活的男人有着和安胜同样的想法,已经数不清楚了。他只知道,那些男人大多都永远的留在了龙门荒漠,变成一具又一具白骨。
呵,男人啊。樊成戟道出的事实,在金香玉心里只引发了这么一句感叹。害怕?担忧?想要寻求庇护?啧,那种懦弱的想法怎么会出现在她的⾝上呢?天知道这些年她已经解决掉了多少个安胜这样的男人。只是,眼前这个樊成戟不好打发啊,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毕竟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再者说,刚被王谷主和明教联手阴了一把的安胜,怕是会比过去更具有危险性吧?君丫头语焉不详的话里,似乎那些狼牙杂碎在昆仑⼲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保不齐会不会在龙门再来一次。唉,好像情况真的很棘手啊。
就在金香玉冥思苦想寻找对策、而樊成戟沉默的等待金香玉做出选择的时候,房门外响起了刻意加重的脚步声——来自于金香玉最得力的伙计快刀鞑子。
“怎么回事?”挑着眉⽑,金香玉看向脸⾊糟糕的手下,她知道快刀鞑子不是个容易被情绪左右的人,更别说这样的状况下如此莽撞的冲上来了。
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樊成戟,快刀鞑子也不想费脑子把这个外人给支开了,反正刚刚得到的消息让这个叛将听一听也不错。“狼牙把昆仑派给端了,一把火烧得⼲⼲净净。因为恶人谷一直对补给盯得很紧,使得狼牙的粮草一直都很紧张,安胜下令…把一部分昆仑派弟子作两脚羊(指被当作食物吃的人。宋-庄绰《鸡肋编》卷中:“老瘦男子廋词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为‘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又通目为‘两脚羊’。”——度娘出品)。”
“你说什么?!”几乎是控制不住的尖叫了一声,金香玉感觉自己好像在大半夜被丢到了沙丘上——如坠冰窖的寒意从脚底一直窜到头顶。
与此同时,一旁的樊成戟和张虎也不比金香玉的反应好到哪儿去。张虎原本就瞪大了的眼睛现在瞪得更大了,像是恨不得连眼珠子都给瞪出来。而樊成戟,脸颊的肌⾁不受控制的抖了几下,双拳下意识的攥起。
“你听见了吗,啊!”失控的扑向樊成戟,金香玉浑然不顾自己的⾝⾼踮着脚揪住樊成戟的衣领,一双眼睛因为愤怒而亮得吓人。“你听见那些畜生都⼲了什么吗,啊!为什么,你吃着朝廷的俸禄却要向一群畜生低头投降!你是一个将军,应该上阵杀敌的将军!你怎么能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去投靠畜生,你的良心呢?你的良心被你丢到哪儿去了!”
没有挣扎,樊成戟呆呆的任由金香玉揪着自己的衣领大吼大叫,有什么一直被自己刻意遗忘的东西在女人的尖声吼叫中陡然苏醒,以一种不可抵挡的方式在心底横冲直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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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寒师兄。”
一路从长安往西南,沿着玄宗出逃的路线紧赶慢赶,连续的奔波让[忘川]上下都疲惫不堪,所以这一晚他们决定在帮会领地好好休息一晚上。君夜寒刚跨进大厅,就听见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抬眼看过去,君照影一脸忐忑的站在大厅里,看对方手里的筷子和桌上的饭菜,怕是自己进来时正在吃饭。只不过,顶着君祭酒的外表却摆出这么一副好像做错了事被抓个正着的表现…为⽑让他觉得有些恶寒?
“那个…,你们吃了没?我刚做了一些饭菜,还热着。”君照影庒根儿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跟[忘川]的人碰面,她观察了好些天才确认他们晚上没有回领地休息,这才会偷偷跑回来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能入进领地,面前一群人的表情都很有些奇怪,君照影只能用天朝人最常用的有关吃饭的话题来避免尴尬。
“咳…咳咳咳!”
一阵咳嗽不合时宜的响起,君照影和君夜寒的视线都被昅引了过去——不见繁华正扶着月照离人衣的肩膀猛咳。
“呃…,我不是故意的。”也许是君夜寒和君照影的目光太具有攻击性,不见繁华好像有所察觉似的直起⾝来,心虚的解释道:“我只是,呃…脑补了一些比较呛人的画面,恩,就是这样。”
嘴角菗了菗,君夜寒忽然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是不是脑补了酒娘那个妖孽做错事被人抓到,一副手足无措、忐忑不安的小媳妇模样,于是你理所当然的被吓到了?”
“诶,道长你怎么知道?!”惊讶的看向君夜寒,不见繁华丝毫没注意到众人的表情一瞬间都很微妙。
“当然是因为…道长自己恐怕也是这么脑补的。”拍了拍不见繁华的肩膀,长风渺潇洒的一个跨步进了大厅,优哉游哉的晃荡到摆着饭菜的桌子边,蹲下来,鼻子动了动。“唔,闻起来不错的样子。”转过头看向一脸呆愣的不见繁华。“唉,所以说我跟知音喜欢逗你,瞧你那副呆萌的样子诶。”
“…你才呆萌!你全家都呆萌!”
…
长风渺的调侃和随意,以及不见繁华毫无意外的炸⽑,总算解除了大厅里微妙的诡异的气氛。说笑中,众人你推我揉的挤进厨房——君照影那点儿饭菜显然不够这么多人吃的,然后又围坐在一起享受食物。
“恶人谷的情况怎么样了?”吃着饭,君夜寒也没有忘记询问恶人谷的情况。至于君照影是怎么入进领地的,这种事情有必要那么较真吗?既然系、统那个家伙能把君照影弄出来,入进一个领地又不是什么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手里的筷子一顿,君照影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小苍林里那刻骨铭心的画面,脸⾊倏地一下的就白了。
“喂,你这脸⾊可不好啊,谷里的情况有那么糟糕吗?”坐在君照影的对面,花谨言很轻易的注意到了对方的脸⾊变化,忍不住就担心起来。
“算时间,这会儿明教的人应该已经到昆仑了,说不定已经把狼牙撵回门玉关了。具体的情况…吃过饭再说吧。”注意到众人的吃相都谈不上文雅,想必是长途奔波没办法好好吃饭的缘故,君照影避开花谨言的视线,笼统的回答道。心底苦笑,那样的事情,说出来的话一定会让大家失去胃口的。至少,在那个晚上之后她几乎是整整两天吃不下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