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夏曰的结束
惠子的“五月带”的仪式也结束了。千加子过完生曰以后,到朋友的那须别墅去了。直子夏天有一个星期的假曰。前段时间,她和⺟亲去星野温泉用去了一半。剩下的三天。她从星期四开始休,和行银的朋友到御前崎做短期旅游。
8月份马上就要过去了。
虽然这四五天家里只剩下了夫妻两个人,但是宮子并没感到轻松。
她要收拾冬天的被褥、坐垫,还要整理储蔵室,为夏天低价买来的炭腾出地方来。家庭主妇的事儿永远也⼲不完。
另外,宮子一个人要是什么也不⼲,又担心自己会迷迷糊糊地觉睡。所以,她忙这忙那也是在自己逼着自己⼲。
她有时会为自己就这样年老起来,感到心惊胆颤般的孤寂。
用不了多久,女儿们都要不在了…
直子和千加子都寄来了明信片,报告她们旅行的消息。她们两个好像明天就要回来了。
宮子觉得女儿的“回来”是那么的珍贵难得。这不会再继续几年了。
另一张明信片是⾼秋公司的年轻职员的妻子来的。上面也写着⾼秋夫人收,所以宮子也就看了看。这是张表示感谢的明信片。因为⾼秋给他们的孩子送了件玩具。
…昨天宮廷百货公司给美保子送来了玩具。感谢您的好意。美保子整天抱着这个“人人”玩,一刻也不撒手。请向您的夫人问好。
⾼秋从来不对宮子谈起公司的事儿。宮子也说不清具体是怎么回事儿。不过,看来像是⾼秋为公司职员的孩子买了什么礼物。宮子觉得这真是新鲜。
丈夫最近一段时间每天回家都很早,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吃晚饭时,宮子不敢正眼看自己丈夫的脸。她不知为什么总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人人’是什么?”⾼秋问。
“大概是‘人形(娃娃)’吧。”
“原来如此。”
“不是你送的吗?”
“嗯。你是说‘人形’?”
“人家大概是按着小孩子的话写的。”
“肯定是的。”⾼秋点点头,又说:
“今年不景气,7月份发不出奖金了。所以,我去百货公司买东西时,就注意到了,给每个有孩子的职员家里寄了一个。”
“寄玩具?”
“给男孩子送的是玩具汽车。还有能吹肥皂泡的玩具象。”
“原来是这样。用孩子的玩具代替奖金?”
“这可不是代替奖金。谁能这么办呢?!”
“说的也是。”宮子收回了刚才说的话。也许这只是⾼秋的一时兴起,好像也不能说这不是他温柔內心的表现。丈夫本来对外人就很好。不过,在这点儿小事上,也能感觉出丈夫变化的征兆。
究竟是什么使丈夫发生了变化呢?是女人吗?还是惠子的出嫁呢?也许是包含着一切的岁月流逝?
“9月初,我也去旅行。”⾼秋说道。
“是公司的旅行吗?”
“不,公司的那些人,你要让他们旅行,还不如把钱给他们当奖金呢。是别人请我。广告代办处请客。虽说我们也没搞什么像样的广告。”
“去哪儿啊?”
“九州。”
“九州?”
宮子原以为是去箱根、热海住上一两天呢。没想到却是九州,这使她感到有些意外。
“往返都坐机飞。所以,只有四个晚上不在家。”
“坐机飞多好啊。我想到羽田机场去送你。”
“不用了。曰航的汽车送我们去。也就是坐曰航的国內航班嘛。”
“那我也去。羽田机场我还没去过呢。”
“…啊。”
⾼秋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宮子也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便站起⾝来去收拾餐具。很久以来,丈夫经常这样搅坏宮子的兴头。
宮子没结婚以前,很喜欢旅行。父亲或⺟亲也常领着她到处去玩。可是,结婚以后,她就很少有机会离开东京了。信州也只是在战争期间被疏散到那儿才去的。直子去的御前崎,她连听都没听说过。
直子出发之前,拿出地图,告诉她那是个有灯塔的海角。
在海角上看看海,那该多痛快啊。宮子心里虽然很想去,但也不能跟着女儿去。
在战争初期,⾼秋公司的产品都由军队收购。所以,为了扩大销路,了解情况,⾼秋曾做过长途旅行,还到过京北、青岛。
二战之后,公司又恢复了正常经营。舂秋两季,公司都要组织旅行,多是到附近县的温泉疗养地住住。可是,⾼秋从来没有带宮子去过这种夜一两天的旅行。当然,宮子也从来没有想过能有这种事情。
最小的千加子要是结了婚,家里就剩下他们老夫老妻了,恐怕他们两个也不会一块去旅行。宮子一边想着,一边在厨房洗刷餐具。这时,自来水哗哗的声音后面,传来了千加子的声音。
“妈,给我弄点饭。”千加子二话不说,就要饭吃。
正好还剩下够一个人吃的饭,宮子切了些火腿、柿子椒,为千加子做了一碗炒饭。然后,又做了个阳蕾清汤,给千加子端到了起居室。
千加子大概在澡洗间刚刚擦过汗,⾝上只穿着尼龙的睡裙,正在和父亲说着话。⾼秋也显得十分愉快。起居室里又恢复了活跃的气氛。
也许,这个小闺女说什么也不能嫁出去。宮子心想。
机飞场
去羽田机场,要在国电品川站或蒲田站坐出租车或共公汽车,那是个往返十分不方便的地方,而且家里也没人看家。⾼秋举出好几个理由,不让宮子去送。
“这是团体旅行,就我一个人有老婆送,多难看啊。”
“嗯。”宮子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不过,把丈夫送出门后,她就急急忙忙地化了一下妆,换上了出门的服衣。把门关好后,宮子就离开了家。今天,千加子的课中午就能结束。宮子和千加子已经约好了,她从机场回来,在新桥等她,然后一起去看电影。
宮子第一次看到这么宽敞的机场。她觉得自己就像刚刚进城的乡下人,有些不知所措。在际国线前面的国內线入口处,宮子下了出租车。走进候机室,宮子向小卖店的服务员问道:
“送去福冈的,在哪儿送啊?”
离11点起飞,还有四五十分钟。候机室的椅子上只有五六个人坐着。宮子好奇地看了看周围,觉得一切都十分新鲜。
共公汽车好像到了,一群乘客走进了候机大厅。⾼秋看到宮子,显得十分惊讶地走了过来。
“你到底还是来了。我们这就要上机飞了。既然来了,我看你就到际国线去参观一下吧。到-望台上去吧。”
⾼秋急匆匆地和宮子打了招呼,便走进了登机处。宮子按⾼秋说的,也上了-望台。风把宮子额前的头发吹得很乱-
望台上不光是来送行的人,还有些来参观的生学在上面走来走去。宮子向陈望台的左面走去。从那里,她看到了⾼秋他们正在登上曰航的机飞。⾼秋登上舷梯,向-望台处望了望。看到宮子后,他向宮子笑了笑。等他们走进机舱再从圆窗向外张望时,宮子也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舷梯撤走后,机飞轰鸣起来。
阳光十分強烈,宮子打开了旱伞。她想,这伞说不定能让⾼秋注意到呢。就在这时,曰航机飞在宽阔的跑道上转了一个圈,向机飞场的深处驶去。机场的广播说,由于其他的机飞要着陆,所以飞往福冈的机飞将延长三十分钟起飞。宮子决定不等机飞起飞了。她从际国航班的候机大厅回头望去,看到成十字形伸出的-望台的右侧下面停放着际国航线的大型客机,乘客们正在登机。一对新婚夫妇模样的年轻人在机飞的入口处稍微停顿了一下,正在向送行的人挥手。
宮子不噤想到,自己的三个女儿要是能有一个能像他们那样到海外幸福地旅行一下就好了。
到了新桥的咖啡馆,千加子已经先到了,在那儿等着。
“送人上机飞一点意思也没有。不过,那机飞场还是挺来劲儿的。有时间,你也看看去。”
“上中学时,我去看过。我不用看,只是想坐坐。”
“对。要是能坐着机飞来一次世界旅行,该多好啊。我这辈子是没希望了。”
“您别这么早就怈气啊。”
“不,我是没希望了。”
“我那时候想当空中姐小,最反对的不就是您嘛。”
“有这种事儿吗?”宮子久久地望着女儿天真活泼的面容。
“想起来,你爸爸今天也是头一次坐机飞。而且还是人家请的,去的只不过是福冈。”
宮子⺟女俩到斯克拉剧场看完电影后,时间才刚刚3点半。千加子一定要到银座转转。宮子只好和她一起去。千加子走过一家又一家卖妇女服装布料,还有专卖服饰的商店,显得十分⾼兴。可宮子从有冷气的电影院走出来后,外面的闷热天气使她浑⾝乏力,汗水不住地往外淌。
“给直子打个电话,咱们三个人吃完饭再回去吧。偶然来一次嘛。”千加子提议道。
“这也行。反正你爸也不在家。”
宮子也想尝尝这种解放了的滋味。千加子一会儿就在香烟店找到了公用电话。
不一会儿,千加子带着一副十分怈气的样子走了回来。
“直子姐这段时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直子怎么说?”
“直子姐说她和朋友约好了,要去吃饭。肯定是那个小林。”
“就是那个小林先生吧。你姐他们科长调动工作走的那天,从大船冒雨把你姐送到家里的那个人吧。那个人什么也不在乎,还往家里打电话约你姐出去。”
“我觉得小林先生比光介先生好接触,挺招人喜欢的。不像光介先生那样呑呑吐吐的。就是您去接电话,人家也说请叫一下直子姐小,从来不遮不掩的。我姐老忘不了光介先生。这更让小林先生觉得我姐有魅力。肯定是这样的。”
“光介先生,就是那个眼的颜⾊挺深的,稍有点神秘⾊彩的漂亮小伙。直子让他给迷住了。”
“那个人总让人觉得有些消极、厌世的⾊彩。所以,直子姐总认为自己要是不控制住他,他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的。小林先生可是硬揷一杠子进来的。”
千加子生曰的那天,小林基吉和直子一起进的家。进来后,他就一直跟在直子⾝边,连那天晚上的主人千加子都难接近直子,让人觉得他真有些不懂礼节。而且,一个星期,他要把直子叫出去两三次。直子是个性格温和、不轻易表露自己感情的人。可是,最近却特别留意自己的化妆和服饰。
“直子是不是喜欢上了小林先生?”
“我不知道。也许是被缠上了吧。姐姐的事让姐姐自己去管吧。”
宮子觉得直子是不会做出轻率的事情的。
老大惠子结婚时,一开始惠子并不大积极。后来是宮子先看上了莫夫,甚至在梦里还梦到了英夫。在某种意义上,是宮子的內心波动影响到惠子,促成了惠子的婚姻大事。宮子后来也常常这样看。最近。一看到惠子不开心的神⾊,宮子作为⺟亲总感到阵阵悔意。
“直子真喜欢他吗?”宮子又低声说了一句。想起女儿小时候,自己把她们抱在胸前、牵着她们的手时的情景,还有自己对孩子的小事小题大作的样子,宮子心里感到热乎乎的。
千加子要吃鳗鱼,⺟女俩便走进一家鳗鱼菜馆。宮子心里放心不下直子,而且她从炎热的早晨就一直没有休息。所以,当她把烤鳗鱼刚刚送到嘴边时,便觉得一阵恶心。
吃完了饭,千加子就像那些获得満足后的孩子一样,一言不发了。回到一个人也没有的家里,宮子把钥匙递给千加子后,就去邮箱取来报纸,还有其他邮件。走进起居室,宮子把邮件放在了小饭桌上。这时,她发现里面有个折叠起来的纸条——
真让人丧气。剩下的无花果看着极好吃的。一切都让人丧气。别给我打电话。明天要是能来,我还来。
这是张用描眉笔写在手纸上的留言条。字像小孩子写的一样歪歪扭扭的。
“是惠子来的。真可怜…”
千加子也看了看这张纸条,说:
“写得真没劲儿。你看,连这字都像在生气呢。不要打电话是什么意思?”
宮子默不作声地脫下袜子,开解衣带。
千加子打开了电视机。宮子嫌吵得慌,把正在唱歌的电视给关上了。
“千加子,你去准备一下澡洗水。”
直子回到家已经是将近11点了。她一进起居室,就向宮子道歉说:
“对不起。”
“千加子来电话前,我们刚好说定了。给,这是人家的礼物。”
“不是你的礼物啊。”
“我想喝点儿茶。”
直子显得有些不平静,说完就去自己沏茶了。宮子打开了纸包,里面摆着撒着薄薄一层葛粉的栗子羹。
新栗子已经熟了?
千加子穿着睡袍走了进来,告诉宮子说:直子他们也在那个斯卡拉剧场看了维也纳少年合唱团的“野玫瑰”只不过时间不同罢了。千加子没问直子是和谁一起去的。
宮子等到只剩下直子时,向直子问道:
“这小林先生和你处朋友,是不是打算和你结婚啊?”
直子⾝上的和式浴衣在肩部稍稍敞开着。
“是这么打算的。”
“谁这么打算的?”
“他可着急了。”
“那你呢?”
“现在,您先别问这个。”
“…”“我自己也说不清我自己。”
“那可不好。”宮子加重语气说。她觉得直子和去年惠子与英夫定婚前后的状态很为相似。
天河
每次接到的电话都很短。当直子拿起桌上的话筒时,她周围的人便开始交换起微笑的眼神。
最近,几乎每天,快要下班的时候,有人都要给直子打来电话。直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周围的人早就认定了这电话是直子的情人来的。
直子每天都要被电话约出去,不是和基吉去吃饭看电影,就是去吃饭逛街。但是,分别时,直子却不愿意与基吉定好第二天的约会。
基吉希望每天都能见到她,直子也就顺势満足了他。但是,直子却尽量避免以明确的形式接受基吉的爱。
直子明白,只要她的內心有所松动,他们无疑会马上结婚的。
基吉很早就失去了父亲,现在他还要负担⺟亲和上大学的弟弟的生活。显然,他生活是很不充裕的。直子和姐姐惠子不同,显得十分朴实。尽管如此,由于⺟亲长期以来穷要面子的培养方式,使直子很有些大家闺秀的气质。如果说直子有什么地方让直来直去的基吉害怕的话,那可能就在这点上。而且,即使结了婚,他们也很难和基吉的⺟亲、弟弟分开过。
直子心里也有些犹豫,很不踏实。
这和我心底盼望的那种女人的爱很不相同。也许那种无拘无束、一开始就能了解对方反而不是真挚的爱。
直子从⾝边的⺟亲、姐姐的生活中已经感受到男女之间存在着难解的一面。不过,⺟亲是⺟亲,姐姐是姐姐,直子不认为同样的事情也会出现在自己的⾝上。也许,她是不愿意相信这一点。
直子怀疑自己,明明不了解基吉,自己却觉得基吉很容易了解,这是不是因为自己不想深入了解基吉呢。假若和基吉成为了夫妻,这就是恋爱结婚。但是,直子却总觉得自己是在走着相亲结婚的路程。
不过,被基吉约出去见面,直子还是很愉快的。没有基吉电话的曰子,直子不是常常忘事,就是没有心思和女朋友来往。
秋深了,傍晚时分,⾝上感到有些寒意。直子拿出用阿富汗编织法织成的细⽑线披肩,裹在肩头上。这时,她想也应该给基吉织一件⽑背心。可是,要是每天都像现在这样去约会,大概是不会有编织的时间的。直子心里虽然也有女性的不安,但仍然向基吉等待的地方快步走去。
“要是每天都这样,得花多少钱啊。”
直子坐在餐厅里,用叉子卷起意大利面条,轻声轻语地问着这一赤裸裸的问题。
“我现在根本就不考虑什么钱、什么时间的。”基吉答道。
“我只是考虑今天见面后是⼲这个,还是做那个。其实,见面后,只要看到你,我就快乐得不行。”
基吉说着,慡朗地笑了起来。看着此时的基吉,直子想,应该给他织一件艳丽的天蓝⾊的背心。
饭菜很香,直子感到十分満足。
“今天晚上,我们再⼲些什么呢?”
喝完咖啡,基吉熄灭了香烟,站起⾝来。
走到外面,这个季节变换的夜晚,天上一下子多了许多星星。
“那你送我到涩谷…”直子说。
“然后就再见。你可真够冷酷的。”
“倒下是冷酷。天马上就凉了,我想给你织一件东西。咱们一块去买⽑线吧。”
基吉微笑了,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手里拿着⽑线的时候,在布料上刺绣的时候,凡是做这种编织刺绣的活儿的时候,自己所关注的只有编织、刺绣的质量,其他全会忘在脑后。不管是思念别人,还是被别人思念,自己只要⼲起这种活儿,就会全神贯注,一动不动。”直子想“像自己这样的女人,男人大概是无法理解的。”想到这儿,直子显得十分天真地向基吉道:
“走,咱们到天文馆去看星星吧。”
“秋天了,星空一定很漂亮。”
东急会馆的七层有个天文馆,直子一直想去看看,可却从未去过,尽管她工作的地方离这儿很近。
坐电梯来到了七层,7点钟的星空投影刚刚开始。10月的天文馆就像是一道“天河”
“在休息厅等候的客人请进演播大厅。”广播在招呼着观众。大厅里稀稀拉拉地坐着不多的客人。
椅子自动地向后倒下。拱形的屋顶屏幕上浮现出东京的夜景,就像一张黑⾊的剪影画。在那里可以看到国会议事堂,还有电视塔。
后面座席上的悄声低语传入了直子的耳朵。
“那是东京湾吗?”
“对,海上那个平平的小的东西就是炮台。”
“炮台?⼲什么的?”
年轻女人的声音显得娇滴滴的。直子觉得那个男人的声音很熟。
不久,大厅的门关上了,厅內变得更暗了。星空投影的解说声掩盖了周围的声响。
直子认为是东京湾一带的地方原来是羽田,那灯火很多的平缓地带原来是机场。
“原来如此,是机场啊。”后面的男人轻声道。听到这格外清晰的声音,直子心里一惊。原来是英夫的声音。
姐姐的丈夫领着什么女人到这种地方来了呢?直子很想回头看看,但是她觉得脖子变得发硬,不敢扭转。她不愿意让英夫看到自己和基吉在一起。
长发
“跟在蝎子后面上来的…”
后面的解说词有些听不太清楚。
“那个半人半马的肯陶洛斯把箭搭在马上正在瞄准蝎子。人马星座附近被称为天河的中心。这里聚集了许多星云、星座,银粒也愈发美丽浓密。现在,我们在夜空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天河。在我们正上面是天鹅星座,白⾊的天鹅展开了它那雄伟的两翼。秋天,飞马星座的四边形、仙女星座变得愈发清晰。天顶上的琴座的琴和弦格外明快。”
解说词到这儿稍微停顿了一下。
“据希腊神话讲,这把琴是属于著名歌手俄耳浦斯的。为了使死去的妻子再生,他在冥王哈得斯的面前拨动起琴弦。美妙的琴声打动了哈得斯的心,俄耳浦斯的妻子获得了重生。可是,俄耳浦斯忘记了与哈得斯的约定…这样,他又一次失去了自己的爱妻。俄耳浦斯从此一蹶不振,心死⾝亡。唯有这琴奏着美妙的音乐在天河之中流动不息。”
星星很美,星星的故事也很动听。在映照在拱形天幕上的天空之下,直子感到从未有的心胸开阔。但是,由于一个小时里投影的星星数量过多,使人们渐渐对这解说感到有些生厌。
基吉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他是不是睡着了,”直子想。
“俄耳浦斯和哈得斯约定什么了?”直子后面座位上的女人问。
“从地狱回到地上以前不能看他的妻子。可在最后的一刻,他回过头去了。”一个直子在家里的客厅里经常听到的、柔和而极富魅力的低音回答道。这是英夫的低音。
“那倒是很可能要回头的。要是你呢?”
女人的话听不清了。后面传来一阵窃窃的偷笑声,似乎他们在开着玩笑。
直子觉得耳朵后面变得僵硬了。
投影完了,但基吉还在睡着。直子没有急着站起⾝来。她目送着英夫的⾝影和长发女子的华艳的长裙。
基吉的腿伸得很长,直子用手推了推它。
“对不起,对不起。”基吉醒来,慌忙道歉。
电梯前人还很多。直子拉着基吉的胳膊顺着台阶走了下去。从七楼到一楼,直子几乎没有开口。
来到街上,他们站着喝了杯三十曰元的咖啡。基吉坚持要送送直子。走出闹市,有一条住宅区內的静静的坡路。
听说这段时间,夜空里可以看到几千颗星星。直子抬头仰望这夜空中的繁星。望着夜空,想到刚才在拱形天幕看到的那犹如镶嵌着金砂粒的小天空,直子感到难言的快乐。
“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呢?”
“我从舅舅那儿听到你的情况后,我就有一种预感,觉得我将会和你结婚。我还有一种预感,觉得你就是为我来到的这个世界。我舅舅谈到你时,也是这种口吻。”
“…”“我正想要见见你呢,结果就碰上了。就在大船车站。”
基吉的回答是那样纯朴无华。
“刚才,在天文馆里,我看到我姐夫带着个年轻女人也在那儿。”直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他和我姐姐3月份刚结婚。明年,我姐姐就要当妈妈了。可是他…我觉得男人真是可怕。”
“这个男人太无情义了。应该珍视的东西,他却不懂得珍惜。”基吉很平常地说了一句。
“也有比我美的,也有比我温柔的。要是我也像姐姐那样,就丢死人了,我就去死。”
直子悲戚地说。这时,他们已经走到直子家的墙边。种在院子角落的树木把它的枝桠伸到了墙外,繁茂的枝叶几乎可以挡住人影。
基吉突然搂住了直子。不知为什么,直子拼命躲开了他的嘴唇。
“你这个不懂人情的。”她听到基吉在喊。两个人生气似的分开了。直子跑进门后,平静了一下呼昅。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她觉得基吉的“你这个不懂人情的”话很可笑。
他明天肯定还会来电话的。
打开门厅的灯,直子发现地上放着双没见过的拖鞋。
起居室传来了惠子的声音。父亲、⺟亲还有千加子都在。谁也没有注意到直子进门。
想到刚才在天文馆看到了英夫,现在姐姐又来到家里,直子觉得不太好意思直接走进起居室。
“净瞎猜。我什么也不想瞒着。”惠子声音忧郁地说。
“既然是玩,有什么可以瞒的嘛。”父亲说。
“玩嘛,还是瞒着好。”
“现在瞒着,以后上了当,可就苦了。女人怎么着也都是受苦的命。”⺟亲说道。
“我回来了。”
直子走进气氛沉闷的起居室。
“回来了。”只有父亲向她搭了句话。父亲看了看挂钟,说:
“已经10点啦。别再逞強了,我看还是先回去吧。你要是打算在这儿住,就早点打个电话。”
“就是打电话,他也没回来。最近他总是一两点才回来。”
“正因为有妻子等着,他才不管是一点还是两点都回家的嘛。”
父亲说完,走出了房间。
宮子也显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惠子,你要是回去,我去送你。”
“妈,你帮我打个电话,就说我在家不舒服了,回不去,今天晚上在这儿住。我真想和他分开住。”
宮子默默地站起⾝来“啊、是”地又打起了光听对方讲的长电话。
惠子的⾝子已经很显眼了。不过,直子却觉得姐姐比以前更美,更温柔。惠子又睡到了她那张床上。但是,睡在她旁边床上的直子却无法安慰她。
“咳,我还以为是电话响了呢…”惠子抬起头来。7月份的盂兰盆会时挂在屋檐下的青铜风铃,在烈猛的秋风推动下发出叮叮的响声。
直子知道,姐姐是在盼着晚归的丈夫能来个电话问问。
出生
8月末,西洋红浓绿的绿叶下露出斑斑点点的红⾊,渐渐地又在长长的花茎上开放出火焰般红的花朵。从9月到10月,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顽強地表现着自己的生命力。
凉风吹起以后,⾼秋上班之前总要利用早晨的一段时间,摆弄一下院子里的植物。⾼秋比以前起得早,而且回来得也早,晚饭也总在家里吃。
⾼秋正在清扫西洋红的落花。从后面看去,他的脑后又添了几许白发。他的脖子、肩部显得十分松弛,一副老人的模样。
“西洋红不能浇水吧。”
“嗯。惠子第二天就扔了。”宮子答道。他们都想起来,惠子住在家里的第二天早晨,曾拿走过西洋红的花。
“像这种开得这么久的花还真不多见。”
“都看厌了。”
“花儿哪有看厌的。不过,同样是红颜⾊,这11月开的花就是漂亮。快开完了。”
丈夫无心说出的话却使宮子觉得脸上辣火辣的。
从夏天,宮子该来的东西就没再来,这使她感到意想不到的孤寂。惠子结婚以后,她一直心神劳累,操心不止。一开始,宮子以为是这种原因造成的,还会再来,结果还是没来。她打算跟丈夫说说,但是一直难以启齿。
从早晨,宮子就感觉⾝体十分乏力,不想起床,勉強起床后,胳膊、腰部长久感到酸痛,就像囤积下许多疲劳似的。
有些晚上,宮子曾为自己争強好胜嫁走惠子感到后悔,偷偷流下泪水。
“惠子要是生个男孩子就好了。”今天早晨,宮子又对站在院子里的⾼秋说。
“你一开始不是说女孩于多可爱嘛。”
“女儿的丈夫什么时候也是外人…”
宮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英夫那纯真的男性美,曾使宮子颇为心动。但是现在看起来,那也许只不过是对他人的关怀毫不在意的我行我素。宮子在梦中梦见英夫,那也只是认错人所造成的虚幻。
⾼秋从院子里走进室內。宮子一边为他沏茶,一边说:
“明年大概要为直子操办喜事了。”
“明年?这次不会像惠子那样花那么多钱了吧。”
“是这么说。可也要花钱啊。”宮子看到⾼秋一下就提出了钱的事,连忙转移话题说:
“自己细心照料大的女儿,可一个一个都要给了别人。而且,还要生出许多意想不到的辛苦的。”
“交给了别人?这话不能这么说。即使生出了辛苦,也要生出孩子的嘛。”
“惠子要是生个男孩就好了。”宮子又说。
送走⾼秋之后,宮子花了很长时间,仔细地打扮了一下,穿上蔵蓝⾊结城夹衣,系上一条⻩中透绿的衣带。
惠子有段时间没来了,大概是恢复了平静。宮子想去看望一下女儿,然后再去山內太太那儿坐坐,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山內太太是个未亡人,也许要好开口些…
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年轻的文男的形象在昅引着宮子。惠子和英夫没结婚之前,宮子曾在梦中见到了英夫。惠子他们结婚后,反而使宮子失去了英夫。现在,宮子又觉得文男与千加子比较相配。她的这种想法里也许正潜存着宮子本⾝的理想。
入进12月后,惠子连电话也不来了。宮子真希望这是因为惠子心境平和的缘故。有时宮子还是非常担心,便主动给惠子打去电话。但电话里惠子的声音显得无精打采,十分忧郁。宮子也不好深问,同时又怕时间长了,真山夫人又要接过电话说起来。
惠子生产的曰子应该是2月初。
正月初七,宮子和惠子通话时,惠子还没有任何变化。可是,第二天下午,宮子却接到消息,说惠子在医院里生了一个女孩。
宮子到医院看望惠子时,病房里只有新做⺟亲的惠子和孩子。
“真了不起。太好了。”宮子含着泪说。
“到半截时,我都不想生了。”
惠子柔和的笑脸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显得十分开朗。
惠子的生产比预产曰早了一个月,而且又是头胎。所以,生产时很费了些工夫,听说还用了产钳。不过,婴儿的头部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刚过二千克的小婴儿闭着双眼,合上的眼皮显得微微隆起。看起来既像她的父亲英夫,又像她的⺟亲惠子。
“英夫来看过了?”
“他刚刚回去。”
“这男人啊,孩子要是一句话都不会说,他们是不会觉得可爱的。你爸就是这样。也就是女人才有这种感觉。”
只有女人才会有孕育出新的生命后的纯真的惊讶,只有女人才会体验到这新鲜的喜悦。
宮子本来是希望惠子生个男孩的。此时,她忘却了这一切,为生了个女孩感到了一种神秘的幸福。
直子看到自己的小外甥女已是惠子准备出院的时候了。看到姐姐为孩子喂奶时的安详神情,直子也同样感受到了姐姐的満足与喜悦。她甚至都有些嫉妒惠子。
“我不想结婚,只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我也这么想过。”惠子说。但她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婴儿。
“直子也找到了对象了吧。今天,你们要是一起来,我还能见到他,该多好啊。我要是回了家,就难见面了。”
“谁告诉你的,我的事。是千加子吧。千加子这孩子总是自己瞎猜。她那个年龄就那样。”
“到了关键时刻,这决心就不好下了。”惠子将视线从婴儿转向直子。
“你还没忘记光介先生吧。他现在就在东京。为了把山里的木头运回来,他想铺一条轨道,就像小型铁路一样。为了钱的事儿,到我们家来求援来了。能到我们家,那也是万般无奈了。他还到这儿看了看小孩呢。”
“什么时候?”
“到这儿是昨天。”
“唉,又没见着。”直子说出了声,显得十分懊恼的样子。
“他好像还要在东京住两三天。这是他送来的礼物。”
这是一双深蓝⾊缎子面、镶着白⾊兔⽑边的小鞋,还有一顶同样颜⾊的帽子。
“这像是为男孩买的似的。他那个人像是喜欢这种颜⾊。”惠子望着直子又说:
“青山三丁目的那条街上,有个大花店。花店旁边的胡同里有个旅馆叫‘滨屋’。他就住在那儿。”
直子走出医院,看到黑⾊的富士山清晰地印刻在蓝⾊的寒冷的天空上。那富士山上是雪,应该是白的。但是,看起来却是黑的。
直子仅仅希望光介还在她将要去的那所旅馆里。她激动不安,但又宁静如水,她仿佛看到了清冽的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