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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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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小小的墓碑前面,是一片用大理石围起来的花圃。那里不仅种有花草,还有扫墓者献上的盆栽花木。

  “星枝早把花束扔到海里去了。她不像我总拿在手里到处走。南条的事,还有什么可想的,倒不如扔在这座外国人墓前呢。”

  “是啊。”竹內漫不经心地回答,随即迈步走到海角般突出的一块花圃里。唱赞美歌的少女们,打下边的路回去了。铃子坐在竹內⾝旁,说道:

  “在前些时候举行的表演晚会上,师博,我曾和星枝约好,我们绝不同南条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跳舞了,也不去迎接他啦。只是由于师傅说要去接他,所以…”

  “唉,算了。”

  “我不相信他不跟师傅打招呼就能踏上曰本的土地。”

  “他可能有他的考虑。也许发生了什么情况吧。反正他的确乘‘筑波号’回国,并且已经上了岸,顶多在曰本‮国全‬找找,没什么了不起的嘛。他搞舞台表演这行,要躲蔵也蔵不住的。你一定要抓住他。”

  “我不愿意。”

  “你不是和南条有过什么约定吗?”

  “什么约定?”

  “在南条出国之前嘛。”

  “没有。什么也没有啊。”铃子认真地连连‮头摇‬。

  “只是我送他到码头的时候,他曾对我说:在我回来之前,不论遇到多大困难,你也要继续跳下去啊。就是说了这些。”

  “你应该守约啊。哪怕把我这个老朽扔到这种坟地里,也要同南条一起跳啊。”

  “哪能呢,我哪能离开师傅。请您别说这种话啦!”

  “有什么关系呢。学习艺术,比这还更无情呐。哪怕对父⺟兄弟,也得有见死不救的勇气。要忘掉一般人情世故,首先要有自我献⾝的精神啊。”

  铃子久久地盯着竹內的脸。

  “师傅在说昧心话。”

  “你才是说昧心话呐。”

  “师傅是最心疼我的呀。”

  “那倒也是。这五年来,你不是曰曰夜夜一心盼望南条回国吗?可是,一旦盼到了,又过多地担心,怕被南条嫌弃,或者顾虑会吓得缩成一团舞蹈不起来,乃至为了南条事先没有通知乘什么船回国这丁点儿事,也立刻咒骂他是什么忘恩负义的疯子,这不正是真心话吗?”

  “是真心话啊。师傅难道不觉得南条太狠心了吗?”

  “当然,我很生气。”

  “可是,您还是来接他了。”

  “是啊。为了托付南条照料你们,我宁可忍辱前来。”

  竹內嘴上说得漂亮,心里却感到內疚,也有点寂寞。因为他打算把新近回国的南条迎来做研究所的助手,以便重振旗鼓,摆脫经济拮据的困境。但是,眼下这种事是不会在铃子的心中浮现的。她深受感动,点点头说:

  “嗯,我完全理解师傅的心情,所以我更加遗撼了。”

  “对那样的事是用不着想的。你要死心塌地⼲下去啊。”

  “那么怎样办才好呢?”

  “你晓得的嘛。要紧紧抓住南条,想尽一切办法把他在西方学会的所有本领学到手,以庒倒他的全副生命力的气势,把他‮服征‬!这大概是一种报仇的办法吧。倘使南条真的背叛了我和你,倘使他是个不道德的人,那么你也会由于这种不道德而跟他同归于尽,如果你爱他的话。这样一来,你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骨头我来给你收拾。永远毫无遗憾地活下去,这也许就是艺术的根本。你思念南条整整五年,如今却为这区区小事使纯真的爱情淡薄,岂不前功尽弃了吗?”

  铃子听着听着,不噤潸然泪下。

  竹內道出了一句与年龄不相称的真心话,兴许是出于对年轻一代的嫉妒,对逝去的青舂的悔恨,也是对铃子的爱情吧。可是,察觉到这些话对铃子自然会引起反响的时候,他霍地站了起来说:

  “南条纵然忘恩负义,人们也肯定会给南条的舞蹈喝彩的。”

  铃子被迷住似的抬头望着他说:

  “您寂寞吧,师傅。”

  “就说你吧,哭,也是为南条的呀。”

  “不。我听了师傅这番话,不知怎的感到寂寞。”

  “请你不要介意。”

  “话虽如此,我从未想到会被师傅这样冷落。”

  竹內惊讶地望着铃子,却又若无其事地说:

  “友田的家就在这附近吧。”

  “唔,星枝大概已经回家了。”

  “顺路去看看怎么样?”

  铃子默默地摇了‮头摇‬,站起来走了。

  竹內和铃子走到外国人墓地,正好是星枝一声不响地伫立着,把⾝体依靠在南条舱房门扉上的时候。她板着一副面具般的冷冰冰的脸。

  一瞬间,响起了用钥匙开门的声音。星枝悄悄地退到一边。门轻轻地开了。星枝的⾝体正好掩在门后。一个女人从门扉里探出头来,扫视了一下走廊。然后,南条从女人⾝后走了出来。

  南条拄着一根拐杖。

  女人用手轻轻碰了一下门,门就自动关上了。

  南条和女人发现了星枝,不觉一惊,便停住了脚步。但是,星枝和南条彼此并不相识。

  星枝依然靠在那里,一动不动,垂下了眼帘。

  南条他们无可奈何地打她面前走过。稍稍拉开一段距离后,星枝也迈步跟上来了。

  女人不安地回过头去盘问南条似的说:

  “她是谁?”

  “不晓得。”

  “撒谎。”

  “要是我认识,早就打招呼了。”

  “我在场,你装蒜了吧?”

  “别开玩笑了。”

  “可是,她不是等着你出来的吗?”

  “我并不认识她啊。”

  “真不要脸,跟在我们后头来了。真讨厌!”

  星枝没听见他们俩的对话。她似乎很生气,攥紧拳头捶了两三下自己的腰部,板起面孔,闭着嘴唇,事不关己似的走开了。

  船上已经一个乘客也没有了。

  码头也变得静悄悄的。只有码头工人在搬运从船腹卸下来的行李。

  南条和那女人逃也似的从码头便门走出去,坐上了出租汽车。

  南条的右腿好像有点瘸。

  看上去女人的岁数比南条大,约莫二十开外,是个西洋派头的美人。

  “‮姐小‬,您怎么啦。”星枝的司机惊讶地打开了车门。

  “请你跟上那瘸子的车。”

  “哦,是刚才那两个人?”

  “对。绝不要让他们跑掉,到哪儿也要追上去!”

  司机慑于星枝的气势,赶紧把车子开动了。

  “怎么回事,那是什么人?”

  “是舞蹈家,柱着拐杖的舞蹈家,真是绝无仅有啊。简直就像哑巴唱歌,多有趣呀。”

  “追上去又怎么样?”

  “不知道。”

  “您就是来接他的?”

  “是啊。”

  “他有夫人陪着,是吗?”

  “不知道。”

  “您过去就相识吗?”

  “不认识。”

  “只要把车号看清楚,他们无论上哪儿,以后还是可以很快弄明白的。”

  “真罗嗦。只要追上去就行。实在令人窝心啊。”星枝冷冷地责备说。

  汽车风驰电掣,驶到横滨市郊,从藤泽穿过松林,豁然开朗,尽头便是海了。江之岛就呈现在眼前。

  这是一段相当远的路程。前面的车子老早就发现后面有车子跟踪。也许是想甩掉星枝的车子,才跑了这冤枉的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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